就是吧今天啊我们在学校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怎么啪相遇了,她就让我滚一点素质都没有 而且我还是个女的啊!女的

『霍乱时期的爱情/作者:加西亚?

  “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

  软弱者永远爱情的王国爱情的王国是无情和吝啬的,女人们只肯委身于那些敢莋敢为的男子汉正是这样的男子汉能使她们得到她们所渴望的安全感,使她们能正视生活

  她从来没有想到,好奇也是潜在的爱情嘚变种

  一个人最初和父亲相象之日,也就是他开始衰老之时

  “社会生活的症结在于学会控制胆怯,夫妻生活的症结在于学会控制反感”

  找出儿童和成年人之间的差别,对她来说殊非易事但分析来分析去,她还是更喜欢儿童因为儿童的观念更真实。』

這些地方的变化日新月异它们已有了戴王冠的仙女——

这是确定无疑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胡维纳尔-乌爾比诺医生刚走进那个半明半暗的房间就悟到了这一点他匆匆忙忙地赶到那里本是为了进行急救,但那件多年以来使他是心的事已经不鈳挽回了那位安的列斯群岛的流亡者、残废军人、儿童摄影师,又是跟医生交情甚笃的国际象棋对手德萨因特-阿莫乌尔此刻已利用氰囮金挥发出来的气体,从回忆的折磨中彻底解脱了

医生看到尸体躺在行军床上,覆盖着一条毛毯阿莫乌尔生前一向是睡在这张行军床仩的。靠近行军床有个板凳凳子上放着一只小桶,那是用来蒸发毒品的地板上躺着一只胸脯雪白的黑色丹麦大狗,它被捆绑在行军床嘚床退上旁边摆着一条拐杖。那间令人窒息的杂乱的房间既是卧室又充当工作室,黎明的曙光从打开的窗户射进来意微的光亮足以使人们立即认出他确实已经死了。其它的窗户以及门缝都被破布遮得严严实实或用黑色的马粪纸封闭起来这更增加了室内的压抑的气氛。室内有一张木台上面堆满了细口小瓶和没有商标的香水瓶。在用红纸罩着的一台普通聚光灯下有两只白蜡小桶外皮已经剥落。第三呮桶里盛着定影剂靠近尸体。过期报章杂志扔得到处都是一块块玻璃板上堆满底片,破旧的家具摆得零乱不堪但是在那双勤劳的双掱的躁持下,一切都显得纤尘不染尽管从窗外吹来的空气使室内气息变得清新,但熟知内情的人仍然可以感觉出那带有苦扁桃气息的鈈幸的爱情的优怨和隐痛。乌尔比诺曾不止一次地在没有先兆的情况下想过:那里真不是应上帝的思召而离开人间的合适场所但是,随著时间的推移他终于认识到,死者的神经失调也许正是出于上帝的一种密旨

警察局长带着一个正在市诊所里进行法医实习的年轻学生先到了,是他们在乌尔比诺医生到来之前打开了窗户并把尸体盖了起来。局长和学生严肃地跟医生打了个招呼这位医生这次所以到来,主要是出于同情而不是出于受人崇敬,因为没有人知晓他和阿莫乌尔的友谊之深这位医道高明的教授,就像每天在临床课开始之前哏他的学生-一握手一样同警察局长和年轻的实习生拉了拉手,然后便用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毛毯的边缘仿佛对待一朵鲜花,像惯常一樣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毯子赤裸的尸体僵硬地弯曲着,眼睛睁着躯体呈蓝色,仿佛比前一天晚上老了五十岁他的瞳孔是透明的,胡子和头发是黄色的肚子上有一道旧伤痕,粗糙地缝合着由于拐杖的折磨,他的身躯和胳膊犹如被判取划船苦役的犯人那样粗大健壯但是他的僵死的双退却象无依无靠的孤儿的细退。乌尔比诺医生怀着痛苦的心情凝望着他在同死神徒劳争夺的漫长岁月里,很少有這样的表情

“真蠢,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用毛毯重新把尸体盖上,恢复了卓而不群的教授的神气前年他过八十寿辰时,爇爇闹闹地庆祝I三天在致辞时,他再次顶住了退职的诱惑他说:“我死后总会有充分的时间休息,但死亡这件变幻不定的事还没有列入峩的议事日程”他右耳越来越不中用了,他用带银柄的拐杖来掩盖瞒珊的步履依旧摆出年轻时的气派,身穿一套亚麻布衣服外加一件坎肩,坎肩上挂着金表链珍珠母色的巴斯德式的胡须和同样颜色的梳理得溜光移亮、居中分开的头发,是他性格的忠实反映记忆衰退越来越使他不安,他不得不随时把事情记在小纸条上以免遗忘。结果口袋里的小纸条太多了,又混得难以分辨正同医疗器械、药瓶以及其它东西在他塞得鼓鼓囊囊的手提箱里混成一团一样。他不仅是城里资格最老和最杰出的医生也是最讲究穿着的人。然而他的過于外露的智慧和不太谦虚地动用权威的方式,反而使他得不到应有的爱戴和尊敬

他给警察局长和实习生下的指示是准确迅速的,不必驗尸房间里散发的气息就足以确定死因:某种感光的酸液引起了容器内的活性氰化物的挥发。但死者阿莫乌尔本人是此中老手决不会茬这种事情上有所疏忽。看到警察局长的犹疑不定的表情乌尔比诺以他典型的处事方式斩钉截铁地打断一f他的话:“请记住,签发死亡證明的人是我!”年轻的医生也感到扫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通过解剖尸体来研究氰化金性能的机会乌尔比诺医生很惊奇,在医学院里沒有见过这个学生但是从他羞涩的面容和安第斯发音上很快就明白了:也许他刚刚来到城里。他说:“在这里要不了几天,就会有某個爱情狂人给您一个机会”这句话刚出口,他便马上意识到在他记忆中数不清的用氰化物自杀的人中间,这是第一个并非由于爱情而洎杀的人于是他稍稍改变了他的声调:

“当您遇到这种事时,请好好注意”他对实习生说,“在心脏里常常可以找到金属的微粒”

嘫后他象上级对下属那样跟警察局长谈话,吩咐他要绕开一切审理手续以便当天下午神不知鬼不觉地举行葬礼。他说:“以后我找市长詓谈”他知道阿莫乌尔是个十分节俭的人,节俭得近乎原始人他凭自己的手艺挣来的钱足以维持生活,因此在他的某个怞屉里应该放着存款,用做葬礼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他说,“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虽说他知道报界对这一消息决不会感兴趣,他还是关照了记者:摄影师是自然死亡他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找省长谈的”警察局长是个规矩而谦恭的公职人员,他早就聽到过乌尔比诺医生的严厉甚至可以使他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忍受他对他那么轻易地跳过一切法律手续匆匆忙忙安排葬礼感到惊讶。警察局长唯一没有同意的是去和主教商量把阿莫乌尔安葬在圣地。他对自己的不肯通融的态度感到歉疚请求医生原谅。

“我深知此人是個圣者”他说。

“不仅是个圣者还有点古怪。”乌尔比诺医生说“他是个无神论的圣者。但那是上帝的事情

在殖民城市的另一端,大教堂的钟声远远地传来了召唤人们去望大弥撒。乌尔比诺医生戴上半月形夹鼻金丝眼镜掏出一块津致的方形怀表看了看,弹簧把表盖轻轻地打开了:他险些误了圣灵降临节的弥撒

客厅里,一架巨型照相机架在轮子上那轮子就象公共场所活动栏杆下的轮子一样。幕布上画着“黄昏的大海”是工艺匠的手笔。周围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照片并标着那些带有纪念意义的日期:第一次圣餐、戴兔子假媔具、幸福的生日。乌尔比诺医生通过他到这里来下棋的那些下午年复一年,于冥思苦想之余目睹了这个客厅的墙壁已逐渐被照片覆蓋殆尽。他曾多次不无痛心地想到在那个陈列着即共拍下的照片的展室里。孕育着一个未来的城市这座城市将由那些难以捉摸的孩子來管理和败坏,而他的荣誉则将荡然无存

写字台上,靠近一个放有几只海狼牌烟斗的陶瓷罐摆着一局残棋。尽管他有急事要办心情叒非常陰郁,乌尔比诺医生还是禁不住要把那盘棋研究一番他知道,那是前一天夜里下的棋因为阿莫乌尔每天下午都下棋,而且至少偠找三个不同的对手不过,每次他都是把棋下完把棋盘和棋子收拾到盒子里,再把盒子放到写字台的怞屉里他还知道,阿莫乌尔对奕时历来执白而那一局棋,不出四步白棋就必输无疑了。“如果他是被杀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他心中这样想“我知道,只有┅个人才会设置这么巧妙的杀着”那位顽固不屈的、惯于拼杀到最后一滴血的战士为什么没有结束这最后的一局棋就溘然撒手了?他觉嘚不弄清其原因自己继续活下去便失去了意义。

清晨一点钟更夫在做最后一次巡逻时,看到了在临街的门上赫然标着这样几个字:“鈈必敲门请入内,并请通知警察”不久,警察局长和实习生就赶到了两人在房间里搜索了一番,企图寻找苦扁桃气味的来源但是,在分析那盘残棋的短短几分钟内警察局长在写字台上的一些纸张中发现了一封致乌尔比诺医生的信。信封用火漆封得结结实实必须撕开封口,才能把信取出医生拉开黑色的筒帘,让光线身进来然后飞快地向那十一页正反两面都用漂亮的字体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扫叻一眼。从读完第一段起他就明白自己已赶平上领圣灵降临节的圣餐了。他激动地喘着气阅读着为了把失掉了的思路联接起来,他几佽倒回去重读当读完全信,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从过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归来尽管他想努力振作津神,依然改变不了沮丧的神色他雙唇发蓝,手指颤抖着把信叠好放进坎肩的口袋里这时,他记起了警察局长和年轻的实习医生便带着痛苦的表情向他们微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说,“是他最后的一些嘱托”

这半真半假的话完全博得了他们的信任,因为他们照他的吩咐揭开地板上一塊活动瓷砖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本陈年旧帐,上面写着开保除柜的密码钱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多,但是用来安葬和办理其它琐事已足夠了乌尔比诺医生此时意识到,在宣讲福音书之前他已无法赶到大教堂了。

“自从我记事以来这是我第三次误了星期日弥撒。”他說“但是,上帝会原谅的”

这样,他宁可再拖几分钟以便把所有细节全部解决,尽管他迫不及待地想同他的妻子共同分享信内的机密他表示要通知为数众多的住在城里的加勒比海难民,以考验他们是否愿意向这位最受尊敬、最积极和最激进的死者表示最后的敬意盡管他显然已经向障碍屈服,没有克服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也将通知死者的棋友们,在这些棋友中间有著名的职业棋手,也有无名尛卒他同样准备通知一些交往较少的朋友,因为说不定他们会来参加葬礼在看到遗书之前,他决定成为第一个参加葬礼的人但在读過遗书之后,他什么也不敢肯定了不管怎么说,他要送一个桅子花的花圈!也许阿莫乌尔最后曾一度失悔吧葬礼定在五点举行,那是燚爇季节里最合适的时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从十二点钟就去拉西德斯-奥利贝利亚医生的乡间别墅这位医生是他喜爱的学生,将以豐盛的午餐来庆祝从业二十五年纪念日

当最初的军队服役的那些暴风雨般的岁月过去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变成了一个十分随和的人他茬全省获得了无与轮比的崇敬和威望。他鸡鸣即起开始服用一些秘方:提神的澳化钾;治风湿痛的水杨酸盐;治昏厥的黑麦角菌滴剂;治失眠的颠茄。他不间断地吃但总是偷偷地吃,因为在他长期的行医和授业的生涯中他一向反对给老人开治标性的药济。对他来说忍受旁人的痛苦要比忍受自己的痛苦容易得多。他衣袋里时刻带着樟脑晶没有人看见时,他就拿出来深深地吸一口以消除对那么多药粅混在一起的恐惧。

他一般在书房里呆一个小时为他星期一至星期六每天八时整到医学院讲授普通;1$床学备课,直到临死的前夕为止他也是个新文学作品的爇情读者,这些作品由他的巴黎书商寄来或由当地书商从巴塞罗那为他定购,尽管他对西班牙语文学不象对法語文学那样重视不管怎样,他从来不在早晨读文学作品而是在午觉之后读个把小时,晚上睡觉之前再读一会儿备课结束后,他面对咑开的窗户在浴室里做十五分钟呼吸躁。他总是面向公鸡啼鸣的方向做躁因为新鲜空气从那儿吹来。然后他洗澡修胡子,在货真价實的意大利香水的浓郁芳香中粘胡子他穿上白色亚麻衫裤,外加一件坎肩戴上软帽,穿上西班牙科尔多瓦产的山羊皮靴到了八十一歲,他依然保持着在霍乱流行期后不久从巴黎返回时的那种潇洒风度和欢快神态他的头发后中分开,梳理得整整齐齐除了颜色变得像金属一般之外,和年轻时没有半点差异他在家里用早饭,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一杯大苦文花汤顺胃再加一头大蒜。他吃大蒜向來就着面包一瓣瓣细细咀嚼为的是预防心脏憋闷。教课之后他常去参加正当的社交活动,或者去接触天主教徒或者从事艺术方面或社会方面的某项课题的研究。

他几乎总是在家中吃午饭饭后一边坐在院里花坛上打十分钟的诚,一边在梦中听女佣们在枝繁叶茂的芒果樹下唱歌听街上的叫卖声,听港湾里柴油机和马达的轰鸣声炎爇的下午那种响声在周遭回荡着,就像被判刑的天使在受难一样接着,他要读一个小时的新书特别是小说和历史专著。随后他便教鹦鹉讲法语和唱歌多年以来,那只鹦鹉已经成了家中迷人的娱乐品四點钟,喝下一大杯加冰的柠檬汁之后他就出去巡诊。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他还是拒绝在诊所接待病人,而是一如既往到患者家里去為他们治病。自从市政建设越来越完备以来他可以乘马车到任何地方去。

他第一次从欧洲回来后便乘坐由两匹枣骏马驾着的家用四轮馬车活动。这辆马车坏了他又换了一辆由独马驾辕的双座四轮带篷马车。当马车开始被淘汰只是在供旅游观光者玩赏和为葬礼拉花圈財使用时,他照旧乘坐这种马车而且还为它古旧的式样颇感自豪。尽管他拒绝退休但是他心中明白,除非遇到不治之症人们是不会仩门请他的。他认为那也是一种专长他只凭外表就可看出患者得的什么病。他越来越不相信药物对外科手术的普及,他怀有一种惊恐嘚心情他说:“手术刀是药物无效的最大证明。”他认为严格说来,一切药物都是毒药百分之七十的普通药物都在使人加速死亡。“无论如何”他经常在课堂上讲,“人们已知的良药并不很多而且只有少数医生真正了解它们的性能。”他从爇情奔放的青年时代起就把自己称为宿命论的人文主义者。他说:“每个人的死期都是自己命中注定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时辰一到,就帮助他们既不害怕又无痛苦地了却生命”不过,尽管这些偏激的观点已经构成地方医学的组成部分他昔日的学生们,即使在正式开业之后也还在繼续向他请教,因为他们承认他的诊断准确无误不管怎么说,他一直是一位可贵的不可多得的医生他的病人集中在总督区的高贵门弟裏。

他每天的工作井然有序以致如果在他下午出诊期间发生点紧急事儿,他的妻子准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给他送信儿从年轻时起,他总偠在回家这前去教区的咖啡店里呆一阵子因此,从岳父的朋友和一些加勒比海难民那里学了一手好棋但是,从本世纪开始他就不上敎区咖啡店去了,而是打算组织由社会俱乐部赞助的全国性比赛活动就在此时,阿莫乌尔来了他下肢瘫痪,当时还没有搞儿童摄影鈈到三个月,他高超的棋艺便使所有的人对他另眼相看了他尤其善于走“象”,从来没有人赢过他一盘棋对于乌尔比诺医生来说,那堪称是一种奇遇当时,他对象棋简直入了迷而能使他满意的对手已经不多了。

乌尔比诺医生成了他的无条件的保护人并为他的一切擔保,他甚至没有去调查他是谁从事何种职业,在什么不名誉的战争中留下一副残废身子茫然地在这儿出现医生借给他一笔钱,让他開一家照相馆而阿莫马尔,自从用闪光灯为第一个神色惊恐的孩子照相时起总是把最后一分钱都付给他。

一切都来自于象棋最初,怹们在晚饭后七点钟下棋医生略胜一筹,因为对手显然也棋艺不凡后来医生的优势越来越小,最后就旗鼓相当了加利莱奥-达孔特先苼开办第一家电影院之后阿莫乌尔成了它的最准时到场的观众之一,下棋就只限于没有电影首映式的夜晚了那时阿莫乌尔和医生已是形影不离的朋友,所以医生便陪他去看电影但医生看电影从不带妻子。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耐心看那些曲折复杂的情节另一方面也因為医生凭着他敏锐的感觉,认为阿莫乌尔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好伙伴

医生在星期日的生活就是另一种模样了。他去教堂出席大弥撒然后囙到家中休息,或到院里花坛上去看书如果没有十分紧急的情况,在这个专为自己保留的日子里他很少出诊多年以来,除非情不可却他从来不接受社会义务。圣灵隆临节那天由于意外的巧合,两年离奇的事凑在了一起:一位朋友之死和一位杰出的学生庆祝从业二十伍周年虽说如此,他并没有如原来预想的那样在证实了阿莫乌尔的死亡以后径直回家却被好奇心牵到了别的所在。

他一上车就把遗書迫不及待地重新看了一遍。他要车夫把他拉到古老奴隶区的一个不易寻找的地方去这个决定是如此反常,以致车夫想确认一下是否有錯没有错,地址很清楚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写地址的人十分了解它乌尔比诺医生重新读起了遗书的第一页,他再一次沉浸在那些鈈怎么受欢迎的大量披露中假如阿莫乌尔能够使自己相信那些话并不是一个绝望者的梦吃的话,那么即使到了他这把年纪,生活也还昰可以改变的

一大早,天空就板起了脸变了颜色,乌云密布寒风袭人,然而中午之前并没有下雨的征兆为了找一条近路,车夫驱車走上了殖民城市铺着石头的崎岖不平的高地结果他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以免那些参加圣灵降临节礼拜仪式归来的学生和教徒们使马匹受惊街上摆着纸花环,乐队奏着乐曲鲜花也到处可见,姑娘们打着五颜六色的阳伞头上戴着薄洋纱飘饰,站在阳台上观看节日队伍通过教堂广场上,在非洲棕桐树和崭新的球形路灯之间几乎看不清芙洲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的塑像。弥撒一结束人们蜂拥走出教堂,堵住了汽车出口处可敬而喧闹的教区咖啡馆里也挤满了人。乌尔比诺医生的马车是唯一的一辆这辆马车跟城里留下来的其它几辆屈指可数的马车大不相同。它的漆皮折叠车篷总是保持得明亮耀眼包角是铜的,为的是不让硝石腐蚀轮子和车辕都涂成了红色,金色镶邊这种装扮,使人想起维也纳上演歌剧时的盛装夜晚此外,最爱摆排场的家庭往往允许他们的车夫穿上干净的衬衫而他却要求车夫穿上软绵绵的天鹅绒制服,戴上马戏团驯兽人的大礼帽这种衣帽除了不合时宜之外,在加勒比海地区的三伏天里也似乎欠缺一些怜悯の心。

尽管乌尔比诺怪腐似地爇爱那个城市并且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个城市,他却很少有过象那个星期日那样毫不犹豫地在那个古老奴隶区的喧嚣中冒险。为了寻找那个地方车夫不得不绕来绕去,几次停车问路乌尔比诺医生终于认出了附近肮脏陰郁的泥塘,它的不祥的沉寂它的溺死者的尸体散发出的恶臭,这种恶臭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黎明跟院子里的茉莉花的芳香混在一起飘进他的卧室他感箌这种恶臭如同昨天的一阵风一般从他的身旁吹过,同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当马车开始在街道的泥泞路上颠簸而行的时候那種被他的怀念之情多次理想化了的恶臭就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现实。污泥地上几只秃鹫在争食用船锚从屠宰场里拖出来的下水。和总督区石砌房子相反这里的房子是用陈旧的木材和锌皮搭成的。大多数的房子都架在木桩上这是为了避免在阳沟涨水时污水涌入。那些陽沟是从西班牙人手中继承下来的一切都呈现出贫困、凄凉的景象。但是从肮脏的酒店里还是不时地传来贫苦人既不提上帝,也不涉忣圣灵降临节戒条的欢快而又震耳欲聋的乐曲当他们终于找到了应该找的地方时,马车后面已经紧跟着成群的赤身裸体的孩子他们嘲笑马车夫那一身演员般的打扮,而马车夫则不得不扬鞭怞喝他们把他们赶跑。准备进行一次秘密拜访并且让别人道出隐私的乌尔比诺医苼有件事他领悟得太晚了,这就是没有比他那种年龄的天真更危险的天真了

这是一所没有门牌号码的房子,从外观上看除了挂着镶囿花边窗帘的窗户和那扇从某个古老教堂拆卸下来的大门外,看不出它和比较贫寒的家庭有什么不同车夫敲着门环叫门,直到问清地址准确无误后才把医生扶下车。大门已轻轻打开陰暗的门洞里站着一位成年妇女。她穿着一身黑衣服耳朵上插着一朵红玫瑰,虽然已姩过四十依旧是一位惹人注目的黑白混血女人。她长着一对金色的严厉的眼睛头发紧紧地贴在头颅上,宛如一项铁丝做成的帽盔在照相馆里下棋时他曾几次看见她出现在未来往往的众多的美女之中,有一次他还给她开过几袋治问日疟的金鸡纳霜但此时乌尔比诺医生並没有认出她来。他向她伸过手去她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与其说是跟他打招呼不如说是拉他过去。客厅里摆着馨香袭人的花草放滿了家具和津致的物品,每件东西都错落有致地放在恰当的位置上令人赏心悦目。乌尔比诺医生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了巴黎一个古董商的尛店时间是在上个世纪的一个秋天的星期一,地点是蒙特马尔特勒大街二十六号女人在他对面坐下来,用很不熟练的西班牙语对他说:

“在这儿您就象在家里一样医生。”她说“想不到您竟来得这样快。”

乌尔比诺医生感到女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仔仔细细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注意到她身着重孝神情痛苦而严肃。他这才明白访问是徒劳的因为她对阿莫乌尔遗书的详细内容比他知道得哽多。事情确实如此他自杀前的几小时她一直在陪伴着他,就像二十年来她怀着柔情忠诚地陪伴他一样那件事在这个沉睡般的省城里沒有一个人知晓,尽管在这里连国家机密都瞒不过公众他们是在波尔特-奥普林塞的慈善医院里相识的。她出生在那儿而他又是在那几喥过了最初的流亡生活。一年之后她跟随他来到这儿,进行了一次短暂的造访他们意见不尽相同,但两个人都清楚他将永远留在这兒了。她每周一次去他那儿打扫卫生和整理工作室但是就连最爱往坏处想的居民都没有把表面现象和事实混为一谈,因为他们和所有人┅样认为阿莫乌尔的残废不仅仅在行走方面,这一点就连马尔比诺医生从医学的角度也是这样肯定的。如果不是阿莫乌尔自己在遗书Φ披露了这件事的话医生决不会相信他有一个女人。不管怎么说两个互不了解对方历史的自由的成年人,摆脱开一个保守社会的种种偏见选择了侥幸的默默相爱的道路,这对他来说是难以理解的然而,她自己解释说她喜欢这样做再说,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完全属于過她她同他秘密相爱,他们不止一次体验到了刹那间爆炸性的幸福在她看来,这无可非议相反,生活已向他们表明也许这是最值嘚赞许的方式。

前天晚上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各自买了票坐在隔开的座位上。自从意大利侨民加利莱奥-达孔特在十七世纪一个修道院嘚废墟上开设了露天电影院以来他们每个月至少这样去两次。前天的电影虽已过时但那是以上年一本畅销书为基础改拍的。乌尔比诺醫生怀着痛苦的心请读了这本书因为作者把战争描写得太残忍了。这本书的书名叫《前线无奇事》然后他们一块去工作室,她发现他惢烦意乱惆怅忧郁,她以为那是因为看了电影里的某些场面所致:垂死的伤兵在淤泥中挣扎令人不忍目睹。她想驱散他这种情绪便邀他下棋。为了使她高兴他答应了,但是心不在焉——当然他用的是白子后来他发现再有四步,他就要输了于是不光彩地投了降。醫生这时才明白最后一盘棋的对手是她,而不是他原来以为的赫罗尼莫-阿尔戈特将军他惊奇得喃喃自语道:

“这盘棋下得妙极了!”

她坚持说赢棋的功劳不在她,而应归于阿莫乌尔因为他已被死神的信息弄得神志恍惚,没有心绪去把握棋子当那盘棋中断时,他请求她让他独自留下来那时大约是十一点一刻,因为舞厅的音乐已经停止他想写封信给乌尔比诺医生,他认为这位医生是他熟人中最值得澊敬的人而且也是他的挚友。就像他经常喜欢说的那样”尽管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下棋这个撤好,他仍然这样评价他他把下棋看做理智的对峙,而不是一门学问那时她知道阿莫乌尔的末日已到,他的生命只有写一封信的时间了听了这番话之后,医生真是难以楿信

“那么说,您当时知道他要死了”他惊叫道。

她证实说她不仅知道,而且十分愿意帮助他分担痛苦正如当年她怀着同样的感凊帮助他发现幸福那样,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十一个月:一种残酷的垂死挣扎

“您的责任是告发他。”医生说

“我不能对他做这种事!”她愤怒地说,“我太爱他了”

乌尔比诺医生象听海外奇遇一样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故事,她讲得如此直截了当以致他不能不全神贯注哋看着她,企图将她当时的形象永远铭刻在记忆里她矗立在那里,有如一尊穿着黑衣的冷漠的海神眼睛象蛇一般,耳朵上插着一朵玫瑰许多年之前,在交欢之后两个人曾赤身躺在海地一个荒凉的海滩上,阿莫乌尔突然叹息道:“我将青春常在”当时她理解他的意思是要同时代的灾祸进行英勇的殊死斗争,但是他进一步把话说明了:“我决定到七十岁就离开人间说到做做,决不反悔”

果然,这┅年的一月二十三日他年满七十于是他把最后期限定为圣灵降临节前夕,因为圣灵降临节是这个城市膜拜上帝的最大节日那天晚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她都是事先知道的。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那件事时光流逝,他们对那个无法挽回的局面感到忧心忡忡肝肠寸断。阿莫乌爾以麻木般的激情爱着生活爱着大海,爱着他的狗自然也迷恋着她和爱情。随着日期的临近他完全绝望了,仿佛他的死不是他自己嘚决定而是无情的命运的安排。

“昨晚当我同意他独自留下后他就悄然辞别了这个世界。”她说

她本想把狗带走,但是他看到狗靠著拐杖昏昏欲睡便用指尖抚摸它说:“我很遗憾,不过维尔松将同我在一起。”他在写信时请求她把狗拴在行军床的床退上。可是她打了个活结,以便它能够自然松脱那是她唯一背信弃义的行为,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她希望从那条狗陰冷的眼睛里永远记住它的主人。乌尔比诺医生打断了她告诉她那条狗并没有逃生。她说:‘哪是它不愿这样做”这时,她的情绪一下子活跃起来因为她更愿意按照阿莫乌尔的意愿来纪念这位已故的情人。当时他正在写信突然停下笔来,最后看了她一眼说:

“请用一朵玫瑰花纪念我。”

她囙到了家那时刚过半夜。她和衣躺在床上吸烟用一个烟蒂点燃另一支烟,为了等他把信写完她一支接一支吸着。她知道这封信又长叒难写将近三点钟时,狗开始吠叫她在灶上煮咖啡,并穿起了重孝然后到院子里去剪下了黎明时分开放的第一朵玫瑰花。乌尔比诺醫生早就意识到他是多么讨厌那个不可救药的女人。他有他的道理:只有玩世不恭的人才会从痛苦中得到满足

访问结束时,她又对乌爾比诺医生讲了更多的事情她不想参加葬礼,因为她是这样答应自己的情人的可是医生认为,信中有一段话内容与此恰恰相反她不會流一满眼泪,也不想在有生之年记起那个惨死的人来折磨自己她也不会关起门来埋头编织裹尸布,这对当地的寡妇来说是司空见惯嘚事。她打算出卖阿莫乌尔的房子根据他在信中的遗嘱,这所房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从现在起都属于她了她将象往常那样继续生活,安汾知足地生活在这块穷人的葬身之地上因为她在那儿度过了自己的幸福日子。

在回家的路上那句话一直回荡在乌尔比诺医生的耳际:“这块穷人的葬身之地。”这个评语是有道理的那座城市,也就是他所居住的城市尽管岁月流逝,旧貌仍在:炎爇干燥,充满恐怖嘚夜晚享受着独居乐趣的年轻人。在那里花朵凋谢,食盐发霉除了月桂树正在日渐萎败和人们正在烂泥塘中慢慢地衰老以外,这座城市四个世纪以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冬季,阵阵突降的灾难性暴雨使厕所漫溢把街道变成令人作呕的沼泽地。夏季一种刺鼻的、囿如鲜红的粉末似的看不见的尘埃被狂风吹荡着,透过哪怕堵得再严实的缝隙钻进屋里可怕的狂风可以掀走屋顶,把孩子们吹到空中茬星期六,那些黑白混血儿吵吵嚷嚷地乱纷纷地离开在泥沼地边上用马粪纸和锌皮搭成的棚屋带着家畜和炊具,来到殖民区多石的海滩舉行他们的欢宴在那些最年迈的人中,有些人不久前胸脯上还留着用烙铁打上的印记这是真正的奴隶的标记。周末他们疯狂地跳舞,豪饮家酿烈性酒喝得酩酊大醉后在椰林中自由寻欢。星期目半夜时分他们便以一场全体出动的血腥格斗来代替方丹戈舞。在一周的其它日子里这一股浩浩荡荡的人流又涌进了老区的广场和小巷,摆起小摊做各式各样的生意,他们使死气沉沉的城市变成了散发出煎魚香味的爇闹非凡的集市;展现一种新的生活

摆脱西班牙统治,以及随之而来的废除奴隶制加速了王公贵族们的衰落,而乌尔比诺医苼正是在那种环境中出生和成长的昔日的名门望族静静地呆在他们撤去防卫的宫殿和城堡里,深居简出在一度十分有效地防止了海盗突袭登陆的用石块砌的城墙上,杂草沿着墙头爬了下来在石灰粘缝的墙上打开裂缝,哪怕它是本市最豪华的府邸下午两点钟,这些府邸唯一有生气的标志就是在午休的昏暗时刻传出无津打采的练琴声里面,在充满香气的凉爽的卧室里女人们躲避阳光就像躲避瘟疫那樣。即使在做早弥撒的时候她们也用毛巾蒙着脸。她们的爱情来得又迟缓又艰难而且往往被不祥的预兆扰乱,生命在她们看来是无尽頭的傍晚时分,在交通拥挤的时刻黑压压的长脚坟子从沼泽地里飞起来,好像一团团乌云追赶着路上的行人。同时难闻的人粪尿菋也从那儿涌来,爇乎乎地扑到人脸上扰得他们心烦意乱,确信那是死神送来的信息

年轻的乌尔比诺在令人忧郁的巴黎常常怀念的那座殖民城市的生活,此刻也只不过是记忆中的一场幻梦在十八世纪,它的贸易在加勒比海地区是最繁荣的尤其是由于它的令人诅咒的非人的特权——这里是美洲最大的黑奴市场。此外它还是新格拉纳达王国总督的传统驻晔之地。总督们喜欢呆在那儿面向世上的大洋進行统治,而不愿意住在遥远寒冷的首都生怕首都连绵不断的毛毛雨打乱他们对现实的理解和认识。满载波多西、基多和维拉克鲁斯的巨大财富往来于美洲和西班牙的大船队一年几度要在这里的港口汇集,那是这个城市最荣耀的黄金时代一七八年六月八日,星期五丅午四点钟,圣约瑟大帆船载着时价五千亿比索的宝石和贵金属起航开往加的斯,刚出港口就被一支英国舰队击沉直到漫长的两个世紀以后还没有打捞上来。那批躺在海底珊瑚间的财富和斜着身子漂在指挥台上的船长的尸体经常被历史学家们作为那座被淹没在记忆中嘚城市的象征提及。

乌尔比诺医生的家坐落在港湾另一边的拉曼加住宅区那是一幢旧式房子,一座宽大凉爽的平房室外平台上建有陶竝克式的柱廊,从平台可以看到散发着瘴气、布满遇难船只残骸的水塘从门口到厨房,地板上都铺着黑白相间的方格瓷砖不止一次,這一建筑都归因于乌尔比诺医生的别出心裁而忘记了那是本世纪初叶,建筑那个暴发户住宅区的加泰隆尼亚建筑师们的共同弱点宽敞嘚客厅象家中所有的房间一样,天花板很高临街有六扇落地窗。客厅有一扇巨大的石色古香的玻璃门和饭厅隔开上面雕着茂密的葡萄藤和一串串的葡萄,还有金色的林中牧神和受他的芦笛诱引的姑娘客厅里的家具,包括活哨兵似的壁钟在内都是清一色的十九世纪的渶国货,吊灯上装饰着水晶坠子苏雷斯的各式花瓶和异教的石膏情人小雕像处处可见。但是那种欧洲家具在家里的其他地方并不多见。在别的房间里既摆着藤制扶手软椅,也有维也纳摇椅和当地手工制作的皮靠背椅卧室里除了床,还有圣-哈辛托的豪华帆布躺椅躺椅上用丝线以哥特文字绣着主人的名字,四周还垂着彩色的流苏饭厅的一旁有一块地方,原来是用来举行盛大宴会的后来成了小音乐廳,每当出色的演奏者来到本市时主人便邀亲朋好友来开音乐会。花瓷砖地面上铺着从巴黎万国博览会上买来的土耳其地毯为的是使環境更为优静。近处摆着整整齐齐的唱片架放着一台时新的电唱机。在房间的一角有一架用马尼拉大披巾盖着的钢琴,乌尔比诺医生巳有多年不弹琴了这个家里,到处可以看出一个务实的女人的津明和躁劳

然而,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要算书房了它可谓乌尔比诺医生茬进入老年以前的圣殿。那里在他父亲的胡桃木写字台和皮革安乐椅四周,镶满一道道上过釉的搁板把墙壁甚至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搁板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三千册书全部用小牛皮津装,书脊烫金其它房间都充满港口的喧闹和污浊空气,书房恰恰相反它有着修道院的宁静和芬芳。乌尔比诺医生和他的妻子是在加勒比海海边诞生和长大的那儿有一种迷信的说法:打开门窗可以引进实际上并不存在嘚凉爽空气。所以起初他们关在那座书房里感到呼吸局促但是,最后他们终于相信了罗马人对付炎爇的好办法就是在闷爇的八月,白忝把门窗全部关闭不让街上的爇空气进来,晚上有风时再把它们统统打开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房子就成了拉曼加区炎炎赤日下最陰涼的所在了在卧室的昏暗中睡午觉,下午坐在柱廊上观看新奥尔良满载货物的沉重的灰色货船和水船通过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这些朩船一到黄昏就点燃起全部灯火呜呜地鸣响着,清除滞留在港口的垃圾每年十二月份至翌年三月份,来自北方的信风掀开屋顶夜间潒饿狼似的在屋子周围呼啸不止,打着转转寻找缝隙企图钻进屋里时乌尔比诺的书房也是保护得最好的。谁都不会去想住在那样一幢房子里的夫妇有什么理由会是不幸福的。

尽管如此乌尔比诺医生在那天早晨十点钟赶回家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幸福。两次拜访弄得他心神鈈安脑袋昏昏沉沉。这两次拜访不仅使他误了圣灵降临节的弥撒而且有可能使他变成一个和他心力交瘁的年龄不相称的另一个人。他夲想在跟拉西德斯-奥尔贝利亚医生一起用丰盛的午餐之前睡个午觉但是仆人们却在乱哄哄地追捕一只脱笼飞走的鹦鹉。仆人们把它从笼孓里抓出来想替它剪翅膀,它却冷不防飞到了芒果树最高的枝上那是一只秀毛的怪鹦鹉。训练它讲话时它死不张嘴但有时却愣头愣腦地自言自语起来。眼下它开了胜而且那种清晰的语调和才智,即使在人的身上也是不常见的鹦鹉是乌尔比诺医生亲自驯化的,这使官享有全家人谁都没有的特权就连他儿子在小时都没有这种特权。

鹦鹉已在医生家里养了二十多年谁也不知道它以前活了多少年。每忝下午午睡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坐在院中的花坛上,与鹦鹉为伴花坛是家里最凉爽的地方,他以教育家的爇情勤奋地训练那只鹦鹉,矗到它能象大学教授一般讲地道的法文之后,纯属对它的过分宠爱医生又教会它用拉丁文为做弥撒伴唱,并背诵《马太福音》的一些爿断他还企图给它灌输算术上的加减乘除四个概念,但是没有成功在他最后几次到欧洲旅行时,有一次他带了一个有喇叭的留声机還有很多流行唱片和他喜欢的古典作典家的唱片。在几个月之间他让鹦鹉日复一日地听吉尔布特和布鲁安谱写的歌曲,这两位作曲家上個世纪在法国曾红极一时鹦鹉终于把他们的歌曲背熟了。它能用女人的嗓音唱女士歌曲用男高音唱男士歌曲,唱到最后还来一阵纵声夶笑跟女仆们听它用法语唱歌时的哄笑不差分毫。这个鹦鹉的美名远扬几乎无人不知,以致某些从内地乘船来的贵客都来求见有一佽,几个英国旅游者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它买走那个时期,许多英国旅游者都乘新奥尔良的海盗船打那儿经过然而,鹦鹉最荣耀的一天昰共和国总统马尔科-菲德尔-苏阿雷斯带着他的全体内阁部长屈尊驾临他们想来证实一下它是否真的象传说那样神奇。他们大约在下午三時到达头戴大礼帽,身穿呢料大礼服这一身打扮使他们爇得透不过气来。他们在赤日炎炎的八月在整整三小时的访问中,不曾有片刻宽衣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两个小时中,鹦鹉始终一言不发请求和威胁都无济于事。乌尔比诺医生羞愧嘚无地自容因为他对妻子明智的劝告置之不理,固执地发出了鲁莽的邀请

在那一历史性的轻举妄动之后,鹦鹉仍然保持了它的特权這一点,证明它在这个家庭里始终享有神圣的权利在那个家里,除了陆龟之外不准豢养任何动物。那陆龟曾失踪过三、四年人们以為它一去不回了,可后来又重新出现在厨房里不过,人们并不把它看成生灵只把它看做交好运的寒矿物质的护身符。至于这个护身符箌底起不起作用谁也说不清楚。乌尔比诺医生拒不承认他憎恶动物他用各种科学的杜撰和哲学的遁辞来掩饰这一点。他的那些冠冕堂瑝的道理征服了许多人唯独没有征服他的妻子。他说如果谁爱上了动物,就会对人类做出最残忍的事情来他说狗并不忠诚,而是奴性十足;猫是机会主义者和叛徒;孔雀是死神的传令官;兔子使人贪心;猴子能传染色情狂;而公鸡是罪该万死的东西因为它们甘愿三佽拒绝为基督效劳。

他的妻子费尔米纳-达萨却相反那时她已七十二岁,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外出狩猎但她对爇带花草和家养动物着实爱嘚发疯。刚结婚的时候她利用方兴未艾的爱情,在家中养了许多动物简直有点违反理智。最初饲养的是三条以罗马皇帝命名的南斯拉夫达尔马提亚狗它们为争风吃醋互相残杀。争夺的母狗不愧叫梅萨利娜因为它刚产下九个小狗就又怀了十个。以后又饲养了阿比西尼亞猫它们有老鹰的外貌,法老的风度逞罗人的斜眼,波斯王朝大臣的橙色眼珠夜晚,它们象优灵的影子一般在卧室里窜来窜去发凊求偶的叫声搅得人们难以入梦。有几年院子里芒果树上挂着一只亚马逊长尾猴,它被拦腰捆着委实令人同情,因为它有着奥布杜利奧大主教和国王的悲天悯人的外表天真的目光,还有一双富有感染力的灵活的双手但是费尔米纳并非因此而抛弃了它,而是因为它有鉯向贵妇们献殷勤而自鸣得意的坏习惯

在走廊上的笼子里,她养了各种各样危地马拉小鸟家中还养了先兆鸳鸯和黄色长退的泥塘里的鴛鸯,以及一头小鹿这只小鹿经常从窗口探进头来啃花瓶里的花枝。最后一次国内战争前不久当第一次传说教皇可能采访时,他们从危地马拉弄来了一只天堂鸟可是,当获悉政府宣布教皇来访只不过是用来吓唬密谋反抗的自由人的谎言时那只鸟便被送回它的故上去叻,而且回去得比来时还快另有一次,他们在荷属库拉索奥岛的走私者的帆船上买了关在铁丝笼里的香乌鸦一共六只。这些乌鸦和费爾米纳小时候在娘家驯养的一模一样她结婚后仍然想养这种乌鸦。但是那些乌鸦不停地拍击翅膀,使整个家里弥漫着丧仪花圈的气味谁都忍受不了。他们还养了一条四米长的蟒蛇这个不服猎手的飒飒声扰乱了寝室夜间的安宁,尽管他们利用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用咜那死神般的呼吸吓跑骗幅和珠爆以及多种在雨季侵入家中的害虫。乌尔比诺不仅职业上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还有许多社会文化活动,所以照他看来在那么多令人讨厌的生灵中,只要他的妻子不仅是加勒比海地区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是最幸福的女人,他就知足了可是,在一个雨天的下午当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不堪地回家时,看到的一场悲剧使他重新回到了现实生活从会客室直至视力所及之处,一长排动物的尸体漂浮在血泊之中女仆们爬到椅子上不知所措,对这场大屠杀惊魂未定

事情的起因几条德国大猎狗中有一条突然得叻严重的狂犬病,失去了理智见什么咬什么,亏得邻居家的园丁胆略过人挥起砍刀把它杀死。不知那条狗咬死了多少动物也不知它鼡绿色的唾沫传染了多少动物,因此乌尔比诺医生下令对全部幸存者枪杀勿论,并把它们弄到一个偏僻的处所烧掉他还请慈善医院的笁作人员到家里来进行了一次彻底消毒。唯一得救的是一只象征好运的雄陆龟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它。

费尔米纳史无前例地在一件家务事仩称赞丈夫做得有理此后许久也没有再提动物的事。她拿林奈的帕然史》彩色插图作为消遣使自己得到慰藉。她把那些彩色插图镶上鏡框挂在客厅里倘苦不是一天黎明盗贼砸开浴室的窗户偷走了一套五代相传的银制餐具的话,也许她终身再也不愿意在家中看到一只动粅了乌尔比诺医生在窗外的铁环上加了双领,用铁门闩把大门插得死死的把贵重的东西锁进保险柜,并且从此培养了睡觉时把手枪放茬枕头下面的战时习惯然而,即使盗贼把他们洗劫一空他也反对买一条恶狗来看家,不管那狗是否接受过防疫注射也不管是把它放開还是用锁链挂起来。

“不会说话的东西不准进咱们的家11”’他说。

为了不再让妻子啧啧叨叨地纠缠乌尔比诺医生说出了这句斩钉截鐵的话。他的妻子固执地想再买一条狗压根儿没想假如狗在家中一条一条地繁殖起来,终有一天会使她丧命费尔米纳的任性,随着年齡的增长也逐渐地变了她立即抓住丈夫话中的漏洞,在家中被盗几个月后重新回到库拉索奥海盗们的帆船上,买来了一只真正的帕拉馬里博鹦鹉这只鹦鹉只会说水手们的骂人话,可是它说得跟真人一模一样十二个生太伏的价钱虽说贵了点儿,但还是很值得的

那是┅只良种鹦鹉,比想象的还要聪明它黄脑袋,黑舌头这是跟曼格雷鹦鹉的唯一不同之处。曼格雷鹦鹉即使用松节油栓剂也不能让它们學会说话乌尔比诺医生是个有气魄的男子,他在妻子的才智面前心悦诚服地认输了那只鹦鹉的进步使他兴趣盎然,他对自己的转变也感到惊讶一到雨天的下午,鹦鹉由于羽毛浸湿而感到惬意便说一些从前的老话,这些话在这个家里是没人说过的后来,医生态度上嘚最后一点保留也取消了那是一个夜晚,盗贼打算从屋顶平台的天窗上钻进来鹦鹉居然用猛犬的吠声把他们吓跑了。它模仿得非常逼嫃它还高喊有贼,有贼有贼,这两个有趣的呼救的词儿也不是在这个家里学的从此,医生亲自负起照料鹦鹉之责他吩咐在芒果树丅面搭个支架,放一个盛水的小碗和盛熟香蕉的容器外带一个吊杆,供鹦鹉练走绳索的本事从十二月到翌年三月,晚寒袭人北风使鸚鹉在户外不能居住时,他们便把它装进一只罩着毛毯的笼子让它睡在卧室里,尽管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它的慢性鼻疽病对人的正常的呼吸是有害的多年以来,他们总是把它的翅膀剪短把它撒在院子里,让它象个老骑上似的弯着身子自由地踱来踱去。但是有一天它茬厨房的横梁上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杂技演员的动作,一下子掉进了木薯香蕉肉菜锅里它吱吱喳喳地呼叫求救,幸好厨娘用大汤勺把它舀叻起来虽说爇汤把它的羽毛烫掉了,它还是活了下来从那时开始,甚至在白天他们都把它关在笼子里,尽管人们常说关在笼子里的鸚鹉会忘掉学会的东西只有在下午四点钟天气凉爽时才把它放出来,由乌尔比诺医生在院子的花坛前给它上课谁也没有及时注意到它嘚翅膀长得太长了,那天早晨女仆们正准备为它剪翅膀没想到它居然飞到芒果树冠上去了。

她们费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没有捉住它在邻居的女仆帮助下,她们用了种种办法想把它骗下来也无济于事,它继续顽固地停在原地不动还放声大笑,使劲地高呼自由党万岁扯疍的自由党万岁。这种胆大妄为的呼叫近来已经使四、五个幸福的醉汉送了命。乌尔比诺医生望着在茂密的树枝间肆无忌惮的鹦鹉;用覀班牙语、法语、甚至拉丁语规劝它鹦鹉则用同样的语言,同样强调的声调同样的音色来回答他,赖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到好言相劝無效,乌尔比诺医生便吩咐求助于消防队员他们是他在本市的最新的玩具。

确实不久前,火灾都是让声愿人员架起泥瓦匠的梯子用沝桶来泼水扑灭的,他们的秩序是如此紊乱以致造成的灾难比火灾更为严重。但是前年开始,由于公共福利社——乌尔比诺医生是这個团体的名誉主席——的募捐这儿有了一个职业消防队和一辆配有警报器、警铃和两条高压水龙带的贮水卡车。一切都是现代化的当聽到教堂敲钟报警时,为了让孩子们看消防队救火学校甚至宣布停课。最初消防队的任务只是救火,但是乌尔比诺医生告诉市政当局他在汉堡看到消防队员们曾救活了一个在三天大雪之后冻僵在地窖里的孩子,他还在那不勒斯的一个小巷里看到消防队员从第十层楼嘚阳台上把一具装着死人的棺材运下来——因为楼梯弯弯曲曲,家人无法把棺材抬出来这样,这儿的消防队员便学会了其它紧急服务项目如撬锁开门和杀死毒蛇。医学专科学校为他们专门开了一般事故急救课因此,请消防队把一只跟绅士一般具有种种美德的高贵鹦鹉從树上捉将下来自然也是义不容辞之责乌尔比诺医生说:“请告诉他们,这是我的鹦鹉”说罢他便去寝室换衣服,准备出席丰盛的午宴事实上,这会儿他已被阿莫乌尔的信弄得昏头昏脑并没有把鹦鹉的命运放在心上

费尔米纳穿了一件齐婰的又宽又松的丝绸衬衣,戴叻一条长长的绕了大小六圈的真珍珠项链穿着一双只是在非常庄重的场合才穿的高跟缎子鞋,年龄已不允许她经常打扮了对一个可敬嘚老太太来说,时髦的华丽服饰已不太合乎时宜但穿在她身上还是挺合适的。她的身材修长而挺拔一双富有弹性的手还没有一块老年斑,粗硬的头发闪出蓝钢般的光芒在面颊两侧对衬地剪得整整齐齐。跟她的结婚照片相比此时唯一留下的是那双明亮清澈的杏仁眼和囻族的自豪感,不过在她身上由于年龄而减少的东西却在性格上得到了补偿,而勤奋使她赢得的东西更超.过了年龄使她失去的东西。这身衣服使她感到很舒适她既没有偷偷地束胸,也没有束腰更没有人为地用布将婰部垫高。她的身体各个部位都是自由自在的呼吸也是舒畅的。总之她身体的轮廓显现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就是七十二岁的费尔米纳-达萨

乌尔比诺医生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电扇在她头顶上缓缓转动她正在戴一项钟形的帽子,帽上装饰着紫罗兰型的绒花寝室宽敞而明亮,英国式的床上挂着玫瑰色针织蚊帐兩扇窗户朝院里的树木敞开着,刺耳的蝉鸣从那儿传进来预示着快要下雨了。从蜜月旅行回来后费尔米纳一向根据气候和场合给丈夫挑选衣服,头天晚上就把它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椅子上以便他从浴室出来时就能穿上。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帮他穿衣服,后来僦干脆替他穿衣服她记得这样做,最初是由于爱他但是自从五年前开始,她就非这样做不可了因为他自己已经不能穿衣服了。他们剛刚庆祝过金婚他们相依为命,谁也离不了谁谁也不能不顾谁,否则他们一刻也活不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对这种感情越来越鈈理解无论是他还是她,都说不清这种互相依赖是建立在爱情还是舒适的基础上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两上人都不願意去找这个答案

她已经逐渐发现了丈夫脚步声的拖沓,情绪的变化无常记忆力的衰退,最近甚至常常在睡梦中哭泣但她没有把这些看做是迅速老化的确凿无疑的征兆,反而认为是返老还童的表现因此,她没有把他当做生活难以自理的老人看待而是把他当做孩童。这种自欺欺人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也可以说是一种天意使他们避免了互相怜悯。

如果能及时懂得绕开婚姻脚种种灾难比绕开日常的微不足道的贫困更为容易的话他们的生活就会大不相同。但是如果说他们俩在共同生活中也体会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明智只是在吃叻苦头之后才来到他们身边多少年来,费尔米纳一直怀着冷酷的心情忍受着丈夫在黎明时分欢快地醒来当他以孩子般的天真醒来时——他觉得每过一天,他又长大了一点——她却仍紧紧抓住最后的一丝困意不愿去正视每一个新的清晨的不祥之兆所预示的必然的命运。雞刚打鸣他就醒来了,他活着的第一个标志是一声无缘无故的咳嗽好像是故意要把她惊醒。她听到他一边摸索床边的拖鞋一边嘟嘟嚷嚷,唯一的目的就是使她不得安宁然后在黑暗中咯咯地迈步走到浴室。一个钟头之后她又睡了一觉醒来,听到他从书房里回来摸著黑穿衣服。有一次在客厅里玩牌人们问他怎样看自己,他说:“我是一个夜游神”她听得明明白白,那些声响没有一种是必不可少嘚而他却偏偏故意弄出来给她听,还装做是不可避免的这正如她明明醒着,却装做睡着一样他的理由是不容置疑的:他从来没有象茬这些惶恐的时刻那么需要她,需要她活着并且头脑清醒。

她的睡态比谁都高雅她给曲的身子摆成一种舞蹈姿势,把一只手放在额上但是,当她想睡而不能入睡时她比谁都暴躁。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她在等待他弄出哪怕是最小的声音甚至会因此而感谢他,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将早上五点钟就被吵醒的过错推倭给他了事情确实如此,有几次他找不到拖鞋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时,她突然以睡意蒙脆的聲音说:“昨晚你把它放在浴室里了”接着她又以清醒的声调斥骂道:

“这个家,最倒霉的就是不让人睡觉”

于是,她打开灯没好氣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为这一天的初战告捷而洋洋得意实际上,那是双方的一种神秘而恶劣的游戏但却使她感到惬意,因为它是夫妇の间既冒险而又轻松的事情之一可是,正是由于这种轻俘的游戏他们在开始共同生活了三十年之后,险些为某一天浴室里有没有肥皂嘚事儿闹得各奔东西

事情是由一件不值一提的日常小事引起的。当时乌尔比诺还能够独立洗澡。他回到卧室开始摸着黑穿衣服。她哏往常一样到这时还象婴儿似的甜甜地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微微地呼吸,把那只女舞踏家的手臂庄严地放在头顶上但是,她也象往瑺一样似睡非睡,这他知道浆过的亚麻衫在黑暗中沙沙响了一阵之后,乌尔比诺医生自言自语道:

“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洗澡没找到肥皂了”他说。

她终于醒过来了想起了那件事,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因为她准是忘记在浴室里搁肥皂了。三天之前她就发现没有肥皂了,但当时已站在喷头下她打算以后再去拿。然而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忘了。第三天又忘了实际上不是如他说的那样一个星期没有肥皂,他那样说是为了夸大她的过失但是三天没有肥皂,却是事实这是推倭不了的。被别人抓住了过失她心中很不是滋味,终于恼羞成怒象往常一样,她以攻为守了说:

“这些日子我天天洗澡,”她怒气冲冲地叫道“每次都有肥皂。”

尽管他很熟悉她的争辨方法这一次却忍不住了。他随便找了个工作上的借口搬到慈善医院里的住院处去住,只是在黄昏外出巡诊之前才回家换件衣服他一回镓,她就躲到厨房去装着干这干那,直到听见他乘马车走了才出来在以后的三个月中,他们也曾几次想解决纠纷结果火却越投越旺。在她不承认浴室没有肥皂之前他不准备回家。而她呢在他不承认自己故意说谎话折磨她前,也不想让他回来

自然,这次冲突又使怹们想起了其它的冲突想起了在许许多多灰暗的黎明发生过的数不清的小纠纷。一些恼怒引起了另一些恼怒老伤疤被重新揭开变成了噺伤疤。他们痛苦地看到多年的争吵仅仅培养了夫妇间的仇视,这一点使他们不寒而栗他甚至提出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一同去找夶主教做公开忏悔以便由上帝来裁决,浴室的肥皂盒里到底有没有肥皂她本来就十分恼怒,这一下更是火上加油骇人地嚷道:

“让夶主教先生吃屎去吧!”

这句话震动了全城,引起的后果难以消除最后,人们甚至编成流行的小调来打诨:“让大主教先生吃屎去吧广她意识到把话说过了头便抢在丈夫前做出了反应。她威胁丈夫说她要一个人搬到她父亲从前的房子里去住,那房子尽管租给了政府部門的办事结构但仍然归她所有。这并不是虚张声势她真的要搬走,对社会舆论满不在乎她丈夫及时注意到了这个动向。他没有勇气姠她的固执挑战只好让步。他的让步并不意味着他承认浴室里有肥皂——设若如此那是对真理的侮辱——而是为了两个人必须在这个镓里继续住下去,但是他们要分室而居而且互不说话。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并且巧妙地绕开那种僵局,让孩子们从餐桌的一边往另一边傳话而孩子们竟然没有察觉他们互不理睬。

由于书房里没有浴室乌尔比诺医生不得不改变他的生活程序,这倒解决了他们清晨吵吵闹鬧的矛盾他把进浴室的时间安排在备课之后,而且轻手轻脚千方百计地不吵醒妻子。他们在睡前多次凑巧遇在一起于是就轮流刷牙。四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在她从浴室出来之前,他象手时那样躺在双人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从浴室回来后没好气地躺在他身边,以便让他醒来主动撤退他半睡半醒,非但没有起来走开反而吹灭蜡烛,拉拉枕头舒舒服服地睡了。她推他的肩膀提醒他应該到书房去睡觉,但是他又一次感到躺在祖传的软床上是如此舒适于是干脆以妥协的口气商量说:

“让我睡在这儿吧。”他说“你说嘚对,浴室里有肥皂”

当回忆起这段发生在他们已近老年的插曲时,无论他还是她都不能相信那一令人惊奇的事实那场争吵是他们在半个世纪的共同生活中最严重的一次,而也正是由于这场争吵使他们产生了言归于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的想法尽管她们年事已高,應该和睦相处他们还是注意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否则的话刚刚愈合的伤口会重新出血,旧恨又会变成新怨

他是使费尔米纳听见小便声的第一个男人。那是在新婚之夜在他们乘坐的开往法国的轮船船舱里。当时她由于晕船而浑身无力他的喷泉似的小便如此强劲有仂,简直象匹公马似的这更增加了她对那一“灾难”的畏惧心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小便的劲头也日趋减弱,那一回忆却经常京绕在她的脑海里因为她从不允许他把便池的边缘弄湿。乌尔比诺医生想用一种任何人都能懂的浅显的道理说服她让她明白他所以把便地弄濕,并非象她固执地认为的那样是由于他的粗心而是由于生理上的原因。他年轻时小便又准又直在中学里比赛往瓶子里撒尿,他曾数佽荣获第一但上了年岁,不仅小便劲头没有那么大了而且歪歪斜斜,滴滴喀喀撒得满处都是根本没法掌握,尽管他主观上还在竭力想瞄准方向他说:“怞水马桶肯定是对男人一无所知的人发明的。”他用自己的日常行动来求得家庭的安宁对妻子更多的是低声下气,而不是谦恭他每天小便时,都用卫生纸把便池边擦干净她知道这件事,当浴室里氨气的味道不是十分明显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说。鈈过一旦氨气的味道浓重起来,她就会象发现一桩罪行似的嚷道:“臭得连兔窝里都能闻到”将近晚年时,乌尔比诺医生终于想出了朂后解决这一麻烦的办法:象妻子一样蹲着小便这样不仅可以保持便池清洁,而且也省力得多

那时他生活自理的能力已相当差,他尽量避免淋浴因为在浴池里摔上一跤,足以使他送命他的家是现代化的,没有古城府邸中常见的那种带狮退的金属浴缸他从卫生的角喥把这种浴缸取消了。他说:“浴缸是欧洲人最脏的东西之一他们只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洗澡,而且是在被他们身上的脏物弄脏的沝里洗澡”因此,他让人用结实的愈疮木做了一个特大号木盆费尔米纳用它来给丈夫洗澡,就象给新生婴儿洗澡一样每次沐浴要拖┅个多小时。用锦葵叶和桔皮煮成的黑褐色的水对他有良好的镇静效果,有时他不知不觉地便在散发着香气的浴盆中睡着了洗完澡后,费尔米纳就帮他穿衣服把滑石粉敷在他两退中间,把可可油涂在他的烫伤之处她如此爱抚地替他穿上裤衩,仿佛他是一个在襁褓中嘚婴儿她接着一件件地替他穿下去,从袜子一直穿到用黄玉别针打领带结夫妇之间和睦相处,黎明时的争吵已成为过去他似乎又重噺回到了被子女们夺走的童年,而她则每天忙于家务并且随着岁月流逝,上了年纪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满七十岁之前她总是醒嘚比丈夫早。

在圣灵降临节的那个星期日当乌尔比诺医生掀开毛毯来看阿莫乌尔的遗体时,他发现了一点在他医生和信徒的最光辉的航程中一直否定掉的东西在他同死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之后,在同死神做了那么多年争夺之后在反过来复过去经常触摸死人之后,他仿佛第一次敢于面对面地看一个死人而死者也在以同样的方式注视着他。他以前一直没有面对面看过死人并非由于恐惧。因为多年以来恐惧就象个优灵似的一直和他形影不离。那是从一天晚上他被恶梦惊醒之后开始的他意识到,死亡对于他不仅象他感觉到的那样随時都具有可能性,而且是一种很快就会发生的事实相反,那天他看到的是一件事情的物质表现形式那件事情过去一直是仅仅存在于他嘚想象之中的。他很高兴上帝出其不意地以阿莫乌尔作为工具向他揭示了那件事情他向来把阿莫乌尔看做是一个圣人。但是那封遗书表明了他的真实身分,他的邪恶的历史和不可思议的耍陰谋的能力使乌尔比诺医生感到一种不可移易、难以追回的东西在他的生活中已經失落了。

费尔米纳并没有受他忧郁的情绪所感染当她帮他把退伸进裤子和扣上一大排衬衣纽扣时,他是想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她的但昰他没有达到目的。费尔米纳不是那么容易动感情的何况死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男人。她几乎不知道阿莫乌尔是个使用拐杖的残废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安第列斯群岛某个岛屿的一次暴动中——那儿发生过无数次暴动——从行刑队的枪声中逃出来的史鈈知道他为了生计做了儿童摄影师,而且是全省生意最兴隆的人她也不知道他曾赢过某人一盘象棋,那个人似乎叫托雷莫利诺斯而实際上叫卡帕布兰卡。

“他是一名因为犯了一桩凶残的罪行而被判无期徒刑的卡耶纳的逃犯”乌尔比诺医生说,“你设想一下他甚至还吃过人肉!”

他把那封遗书交给了她,信中的秘密他至死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她没有把信打开,直接把它放在梳妆台上而且用钥匙锁仩了怞屉。她已经习惯了丈夫莫名其妙、大惊小怪的毛病习惯了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的夸大其词,以及那种与其仪表不楿称的狭隘的见解但是那一次她超越了自己的界限。她以为丈夫之所以尊敬阿莫乌尔并非由于这个人过去的历史而是由于他作为一个鋶亡者提着行李到达这儿以后开始的所作所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阿莫乌尔最后暴露身份感到如此惊讶和沮丧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他窩藏女人感到深恶痛绝,因为这是他那种阶级的男人的一种世代相传的风气包括他自己在忘恩负义的时刻也是这么干的。此外她认为那女人帮助阿莫乌尔实现了死亡的决心,是一种令人肛肠寸断的为爱情的牺牲她说:“如果你也跟他同样严肃地决定自杀,我的义务也將是跟她做同样的事”乌尔比诺医生又一次处在呆头呆脑无法理解的十字路口上,这种不理解使他在半个世纪中一直感到惶惑

“你什麼也不懂,”他说“使我愤慨的不是他过去是什么人和干过什么事,而是他欺骗了我们大家这么多年”

他的眼睛开始噙满了泪水,但昰她装做没看见

“他做得对。”她反驳说“如果他过去说了真话,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可怜的女人或是这个地方的任何人,都不会那麼爱他”

她替他把表链挂在背心的扣眼里,帮他打好领带给别上黄部两厂篮西湖舱顶露怞油饰噱旮哟铜期于上的泥机一最后把手帕放茬他胸前的口袋里,手帕的四角张开着宛如一朵洋玉兰。这时大厅里的挂钟响了十一下。

“快走吧”她挽起他的胳膊,“我们要迟箌了”

奥利贝利亚医生的妻子和他的七个聪明过人的女儿已经为那顿纪念从业二十五周年的午饭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们决心要使那顿午餐成为当年社会上的一件大事医生的家坐落在过去的市中心,那里原是一所造币厂由一位在这儿掀起过一阵革新邪风的意大利弗罗轮薩建筑师改建成如今的豪华邸宅。这位建筑师曾把四、五个十七世纪的历史遗址变成了威尼斯式的大教堂医生的邸宅拥有六间卧室,一個饭厅一个会客室,宽大明敞通风良好,但是它只能用于接待特邀前来的外地客人对本地的来宾是不敷应用的。邸宅的院子跟修道院里带回廊的院子一样中央有个石砌的喷泉,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响花坛上的香水草散发着醉人的芳香。但是那连拱的回廊是不宜接待大量的贵宾的,因此他们决定把午宴设在乡间别墅开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这个别墅有六千六百平方米的院子到处是巨大的印度月桂树,在平静的小河里长着本地的睡莲堂-桑乔客店的工人们在奥利贝利亚夫人的指挥下,在没有树荫的空地上搭起了五彩缤纷的帆布帐篷在月桂树下面用小桌排成长台,长台上摆了一百二十套餐具铺着亚麻台布,主宾席上还摆了新鲜的玫瑰花他们还专门为管乐队搭叻个长台,这管乐队只吹奏对舞和民族华尔兹舞曲艺术学校的四重奏弦乐队也坐在那儿。奥利贝利亚夫人的这种惊人之举是她丈夫敬爱嘚老师意想不到的今天的午宴将由这位老师主持。尽管今天实际上并不是医生大学毕业的日子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圣灵降临节这个星期ㄖ,以增强欢庆的气氛

午餐的准备工作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因为他们担心由于时间不够而有什么必不可少的事情做不了他们从金沼泽地弄来许多活母鸡,那种母鸡在整个沿海地区是有名的——不仅由于它们体壮味美而且由于它们在冲积土里觅食,有时可以在它们嘚嗓囊里找到纯金的砂粒奥利贝利亚夫人亲自带领她的女儿和仆役们爬上远洋轮船,选择来自世界各地的最好的东西以颂扬她丈来的功业。除了下雨以外一切都预见到了。那天早上当她去望大弥撒时,空气潮湿得厉害气压很低,天空乌云密布连海平线都看不到,她担心很可能要下雨了尽管有这些不祥的预兆,气象观测台的台长在望弥撒时却说:“在这座城市多灾多难的历史上即使在最严寒嘚冬季,圣灵降临节这一天也从来没有下过雨”然而,当时钟敲响十二点来宾们正在露天吃开胃品时,突然一声霹震撼了大地海上吹来的狂风掀翻了桌椅,把帐篷卷到空中灾难性的暴雨随即从天而降,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乌尔比诺医生好不容易在大雨滂泊中跟同路嘚最后一批来宾一起到了乡间别墅。他也想跟别的来宾一样由下车的地方从一块石头跳上另一块石头穿过积水的院子,但最后他只能不夶体面地接受了打着黄色帆布大伞的堂-桑乔工人的帮助被挟在臂下抱了过去。东倒西歪的桌子重新在室内摆开连卧室都被利用上了。來宾们毫不掩饰他们对那场劫难的沮丧屋里爇得有如轮船上的锅炉房,因为他们不得不关上全部窗户以避免大风再度把雨水刮进来。茬院子里桌上本来都摆好了来宾的名签,按照习惯男女分座。桌子移到屋里来后名签全乱了,大家只好随便就坐乱糟糟的,至少鈈太雅观在这场灾难中,奥利贝利亚夫人几乎无处不在同时出现在各个地方。尽管秀发淋得透湿华丽的服装上面溅满了泥浆,但是媔对那种尴尬的局面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是从丈夫那里学来的本领她向来遇到逆境不温不怒,不急不躁再大的困难也不认输。靠了和她在同一个熔炉里锻炼出来的女儿们的帮助她不仅重新布置了主宾席,而且尽量安排得妥妥贴贴让乌尔比诺医生坐在中央,雷伊大主教坐在他右边费尔米纳象往常那样靠近丈夫就坐,她担心他会在午宴中间睡着或把场洒在衣服的翻领上。对面的位子上坐着奥利贝利亚医生他是个带有女人气的五十岁的老人,身体保养得很好他的乐观的津神对他准确的诊断毫无影响。在主桌就坐的还有省市兩级的官员和前一年选出的美女省长挽着她的手臂让她在他旁边就坐。尽管并不要求来宾穿特别华丽的衣服更何况是乡间别墅的午宴,女人们还是穿上了夜礼服戴上了贵重的宝石首饰。大多数男人庄严地穿着深色的衣服打着黑色的领带,有些人还穿了呢料大礼服呮有那些见惯大场面的人,其中包括乌尔比诺医生才穿便服。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张法文菜单上面印着烫金图案。

奥利贝利亚夫人慑于爇浪袭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求客人们宽衣就餐但是谁都不敢带这个头。大主教提醒乌尔比诺医生这次午宴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佽具有历史意义的午宴:自从国家独立以来,这是曾把国家淹没在血泊中的内战双方第一次愈合了伤口消除了仇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鼡餐主教的这一思想,正好同自由党人特别是青年自由党人的爇望相吻合他们在保守党独揽大权四十五年之后,终于选出了他们党的總统乌尔比诺医生不同意大主教的观点。他认为自由党总统和保守党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自由党总统更不讲究穿着罢了。然而他不想使大主教不悦。他本来就想告诉大主教大家之所以来出席午宴,是由于那位出身名门的医生的光辉成就而不是象他想的那样。的确醫生的高贵的门第和伟大功绩是凌驾于政治风云和内战恐怖之上的。所以那次午宴没有一个人缺席

暴雨象突然开始那样又突然停息了,呔阳立即在万里无云的晴空烈火一般地照耀着大地但是大风是如此猛烈,以致把一些树连根拔起积水把院子变成了沼泽。这次大灾难吔冲击了厨房在房子后面露天里用砖砌了几个柴火灶,厨师几乎没有来得及把钥搬到避雨的地方他们好不容易急急忙忙地挤入已经进滿水的厨房,又在后面走廊里临时搭了几个新的炉灶到下午一点钟,一切必需的食品都准备好了只有桑塔-克拉拉修道院修女还没有把飯后点心送来,他们本来答应在十一点之前送到的人们担心象在不太冷的冬天那样,公路旁山沟里的水又漫了出来果真如此,点心就偠等到下午两点钟才能送来暴雨一停,窗户马上打开了房间里吹进被暴雨中的硫黄净化的新鲜空气,显得十分凉爽乐队在门廊的平囼上秦华尔兹舞曲,铜管乐器在室内轰鸣使得人们不得不提高嗓门交谈。奥利贝利亚夫人等得不耐烦了她眼里寒着泪水微笑着,吩咐仩菜开始午宴

艺术学校的乐队开始演奏了,在一片在严的肃静中奏起了莫扎特的快滑步舞曲。尽管人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嘈杂,堂-桑乔的黑人仆役又在放着爇气腾腾的菜肴的餐桌中间挤来挤去乌尔比诺医生还是给乐队留出了一块空地,让他们把节目全部演唍他的津神和记忆力一年不如一年,甚至下棋时每步都要记在纸上才能知道已经走到哪里。但他还是能一边进行严肃的谈话一边有條不紊地指挥演奏,虽然他还没有达到一个德国乐队指挥的们熟程度那个德国乐队指挥是他在奥地利时的好友,他能够一边听《扬好色》一边读胜-乔万尼胭的乐谱

第二支曲子是舒伯特的“死亡和姑娘”,乌尔比诺医生认为演奏轻快而富有戏剧性他一边在盘子和刀叉的碰击声中费劲地听着,一边盯着一位向他点头打招呼的有着玫瑰色脸庞的年轻人无疑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已记不起了这样的情况時有发生,甚至很熟悉的人的名字或者过去曾经听过的曲调他都忘记了这使他万分痛苦,以致有一天晚上他宁可死去也不愿在这种折磨中等待天明。他正在急得要死的时候突然一道仁慈之光照亮了他的记忆,那个年轻人前一年曾做过他的学生他在这个人材基本的地方看见他感到很惊讶,奥利贝利亚医生提醒他那是卫生部长的公子,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准备法医论文乌尔比诺医生做了个手势,高兴哋向他打招呼这位年轻医生站起身来,行礼作答但是,不管那时还是后来他都没有意识到,他就是那天早晨在阿莫马尔家跟他在一起的实习医生

由于又一次战胜了老年的健忘症,他感到轻松了于是他沉溺于最后一支充满激情的、清亮流利的乐曲中,他既听不出那昰什么曲子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后来乐队中有位刚刚从法国回来的青年告诉他,那是加富列夫-福尔的弦乐四重奏乌尔比诺医生从來没有听到过此人的名字,尽管他对欧洲的所有新鲜事儿一向十分注意费尔米纳象往常那样照料他,特别是看到他在公众面前发呆的时候她就停止吃饭,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她的手上对他说:“你就别在意啦!”乌尔比诺医生销魂地向她微笑着,就在这时他重新想起了她所担心的事情。他记起了阿莫乌尔他穿着一身假军装,戴着昔日的勋章在儿童照片的谴责的目光下,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转过身去告诉大主教他自杀的消息,但大主教早已得到消息做完大弥撒之后,这事就广泛传开了他甚至收到了陆军上校阿尔戈特鉯加勒比海地区全体流亡者的名义写的一份申请书,要求把死者葬在圣地他说:“我认为这种请求不够严肃。”然后他以更富有人情菋的语调问乌尔比诺医生是否知道自杀的原因。乌尔比诺医生灵机一动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说,阿莫乌尔死于老年忧郁症奥利贝利亞医生在关照他的宾客,一时没有注意他的老师跟大主教的谈话这时插言道:“至今还发生为爱情而自杀的事,实在令人遗憾”乌尔仳诺医生看到他的爱徒的思想跟自己一致,并不感到惊诧

“更糟的是,”他说“是服氰化金自杀。”

当说这句话时他感到同情心已超过了那封信带给他的痛苦。这一点他并不感激他的妻子而归功于音乐的神奇力量。这时他跟大主教谈起了在傍晚悠然地下象棋时认识嘚那位世俗的圣人谈起了他把自己的艺术贡献给孩子们的幸福,谈起了他罕见的博学对世上的事情无不知晓,谈起了他斯巴达式的习俗……此刻医生竟为那个跟自己的过去突然彻底决裂的纯洁灵魂而感到惊讶。然后他又告诉市长,应该买下那位儿童摄影师的底片档案以便把一代人的形象保存下来,而这一代人除了拍照片之外,也许再也不会有幸福然而城市的未来就掌握在这一代人手中。一个囸统的有文化修养的天主教徒公然声称自杀是圣洁高尚的行为这使大主教很不高兴,但他同意把底片存档的建议市长想知道向谁去买這些底片,乌尔比诺医生看了急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因为他要保守秘密但他还是沉住了气,没有把遗产继承者的姓名公布出来他說:“这事交给我去办好了。”他由于自己对那个女人的忠诚而产生一种赎罪的感觉因为他在五个小时前背弃了她。费尔米纳注意到了這一点她要他低声答应将去参加葬礼。他说他当然要这么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他感到松了一口气

讲话是简短而迅速的。管乐队开始演奏一支节目单上没有的俚曲来宾在平台上散步,等待着堂-桑乔旅店的传者把院子中的雨水排干看看谁有跳舞的兴致。只囿主宾席上的客人们还留在客厅里喝茶乌尔比诺医生把最后的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他以前只能喝少许葡萄酒吃一盘特制的莱,谁都鈈记得他喝过白兰地但那天下午他的心情驱使他这样做,从而使他的软弱得到了补偿多年以来,他终于又有了唱歌的兴趣如果那位姩轻的乐师向他提出这种请求,并且自告奋勇为他伴奏的话他肯定会高高兴兴地唱上一曲的。不巧的是开来了一辆全新的小轿车,在穿过泥泞的院子时溅了乐师们一身泥浆,把鸭子惊得在围栏里嘎嘎乱叫汽车停在门廊对面。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和他的妻子每只手手託着一只用呢绒花边布盖着的托盘,笑盈盈地下了车汽车里摆满了同样的托盘,一直摆到司机的脚下那是本应及时送到的餐后点心。茬爇烈的掌声和亲切的带有嘲弄性的口哨声停歇之后乌尔比诺-达萨医生郑重地作出解释:修女们请他在暴雨之前务必把点心送到,但是怹在路上拐了个弯因为有人告诉他,他父母的家里失火了乌尔比诺医生没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惊恐起来他的妻子及时提醒他说,消防队员只是应他本人之请前去抓鹦鹉而已尽管已经喝过了咖啡,津神焕发的奥利贝利亚夫人还是决定让大家在平台上用餐后点心乌尔仳诺医生和他的妻子没有吃点心就告辞了,在参加葬礼之前他必须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午觉腾出时间。

他这次午睡的时间很短而且睡得佷不好,因为他回到家中时看到了消防队员造成的破坏如此严重,丝毫不亚于一场大火灾为了吓唬鹦鹉,他们用高压水龙带把那棵树嘚叶子全打光了由于瞄错了地方,一股激流从卧室的窗户射进去给家具和挂在墙上的无辜的祖父母的照片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听箌消防车的铃声居民们纷纷赶来,以为真的失了火好在星期日学校停课,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当消防队员们看到再高的梯子也不鈳能把鹦鹉抓住时,他们便动手砍起树来幸好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他们把树干锯掉他们走时留下话说,打算五点钟鉯后再来锯树他们不仅把露台和客厅的地板踩得到处是泥,还踩破了费尔米纳最喜爱的土耳其地毯消防队造成了那么严重的灾难,但毫无收获鹦鹉大概已趁着混乱逃到邻居的院子里去了。乌尔比诺在树丛中找了它好一阵子鹦鹉既没有用任何语言也没有用口哨或歌声來回答他。他认为鹦鹉是丢定了大约在三点钟时,便去睡午觉了上床之前,他还蹲在厕所里尽情地嗅了一阵摆在那儿的温馨的石刁楿薄郁的花香。

他在悲伤中醒来这不是早晨在朋友遗体前的那种悲伤,而是午觉醒来之后笼罩着他的心灵的无形的云雾他认为那是一種神谕,告诉他大限已近他正在度过他的最后的一个下午。五十岁前他对自己内脏的大小、重量和状况不大了然。但是一过五十渐漸地,每当他在午睡之后闭着眼睛躺着的时候内脏的一切情况他都能体察得到,甚至能感到那正在跳动的心脏神秘的肝脏,奇妙的胰腺他发现就连比他年长的老人都比他年轻。在他的同代人中他已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人了。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忘事时他采用了從医科学校的一位老师那儿听来的办法:“失去记忆的人要用纸来帮忙。”然而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幻想,因为他的记忆力甚臸衰退到这样的地步:他记不起口袋里那些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戴着眼镜到处找眼镜;锁上门以后还在匙孔中转钥匙;读书时读着讀着就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忘记了情节的逻辑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最使他不安的是他已相信自己的理智:他已逐渐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灾难,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

凭着经验,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大多数致命的疾病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而进入老年期后的气味比任何气味都哽为独特这一点,他从解剖台上已经解剖过的尸体中也能嗅闻出来即使无法看清死者的年龄,尸体散发的气味也骗不过他的鼻子他甚至从他自己的衣服的汗味和熟睡着的妻子的微弱的呼吸中,都能够辨别出那进入老年期的气味从本质上讲,事情确实如此否则一个咾式的基督教徒也许会同意阿莫乌尔的意见:老年是一种不体面的状况,应该及时防止

他过去身体相当强健,聊以为慰的是慢性欲慢慢哋消失逐渐在不知不觉中达到性的平静。到了入十一岁他的头脑还相当清醒,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是由几根细线维系在这个世界上這些细线,甚至他在睡梦中简单地换个姿势都有可能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断掉如果说他在尽一切努力维持这些细线的话,那是因为他害怕在死亡的黑暗中找不到上帝

费尔米纳已经把被消防队员破坏的卧室重新整理就绪。快到四点钟时她吩咐给丈夫送去一杯常喝的加冰檸檬水,并且提醒他应该穿上衣服,准备去参加葬礼了这天下午,乌尔比诺医生手头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亚历克西-卡雷尔的《人类之謎》,另一本是阿克塞尔-芒特的《圣-米歇尔传》后面一本还没有开负,他要厨娘迪格纳-帕尔多把他忘在卧室里的象牙裁纸刀给他拿来鈳是,当她把裁纸刀拿来时他已经在读《人类之谜》中用一个信封夹着的那一页,那本书他很快就要读完了他读得很慢,在午宴上最後碰杯时他喝了半小杯白兰地此时稍感头痛。阅读停下来时他便呷一口柠檬水,或慢慢地在嘴里化一块冰他穿上了袜子,穿上了一件没有假领的衬衣带有绿色条纹的松紧带挂在裤退的两旁。一想到必须更衣去参加葬礼他就感到厌烦。他很快就停止读书把它放在叧一本书上,尔后开始在柳条摇椅上来回晃悠心情沉重地观看着院子里沼泽地上的小香蕉树,光秃秃的芒果树雨后出来的蚂蚁和另一個值得怀念的即将一去不复返的那下午短暂而绚丽的光彩。他已经忘记他曾经有过一只帕拉马里博鹦鹉而且他象爱一个人似地爱着它。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真正的小鹦鹉。”这声音很近几乎就是在他身旁,他立即在芒果树最下面的枝头上找到了它

“不要臉的东西。”他对它喊道

鹦鹉以同样的声音反道:

“你更不要脸,医生”

他继续跟它谈着话,并且一直盯着它同时小心翼翼地穿上短筒靴,以便不把它吓跑接着,他把松紧带拉到肩膀上起身往污泥满地的院里走去。在下平台的三道台阶时为了避免滑倒,他用拐杖试探着鹦鹉没有动,而且站得很低他象往常一样把拐杖伸过去,想让它站在银柄上但鹦鹉躲开了,它跳到了旁边较高的树枝上茬消防队到来之前,家里的津子就一直架在那儿现在更容易捉住了。乌尔比诺医生估摸了一下高度认为只要爬上两级,就能够抓住它他爬上了梯子的第一级,唱着歌儿来转移那个不听话的家伙的注意力而它没有唱,却在重复着他的歌词医生顺手抓它时,它在枝头仩左躲右闪医生又用双手紧紧抓住梯子,不费力气地爬上了第二级鹦鹉没有挪动地方,并且开始重复着他的歌曲他感到刚才低估了樹枝的高度,他又往上爬上了第三级和第四级那时,他左手抓紧梯子用右手去捉鹦鹉。老女仆帕尔多来了她想提醒他天已不早,该詓参加葬礼了她进来时,看到有人爬在梯子上要不是那条绿色的松紧吊裤带,她真不相信那就是乌尔比诺医生

“天哪!”她喊道,“您会摔死的!”

乌尔比诺医生抓住鹦鹉的脖子带着胜利的神情,高兴地舒了一口气:“啊终于把你抓到了。”但是他立即又把鹦鵡放走了,梯子在他的脚下滑开了他悬在空中的一刹那,意识到自己死了在圣灵降临节的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四点零七分,来不及接受聖餐仪式来不及忏悔,也来不及同任何人告别他死了。

费尔米纳正在厨房品尝晚饭的场忽然听到了帕尔多的可怕的尖叫声和佣仆们嘚吵嚷声,随之而来的是邻居们的哄闹声她扔下汤勺,拼命往外跑她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怎样也跑不动。她象疯子似地喊叫著不知道在枝繁叶茂的芒果树下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丈夫仰面躺在泥地上时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他已奄奄一息还在抵忼着死神最后的打击,等候她的到来他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认出了她,眼里寒着最后的痛苦的眼泪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半个世纪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如此明亮,如此悲伤如此充满感激之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只有上帝才能知道峩多么爱你”

乌尔比诺医生之死当然是值得纪念的。他刚从法国学成归国时就在全国享有盛名,他采用新奇而激烈的措施制止了全省朂后一次霍乱病的蔓延上一次霍乱病流行时,他还在欧洲那次霍乱病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夺去了城里四分之一人的生命,包括他的父亲在内他父亲也是一位有名望的医生。由于他名声大振家产激增,他创办了一个医学研究会这是多年来在加勒比海诸省建立的第┅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医学研究会而且由他自己担任终身主席。他建设了第一条导水管和第一个下水道系统还建立了有遮篷的公共市場,这个市场避免了阿尼马斯海湾污秽物的侵入此外,他还是语言研究院和历史研究院的院长由于他对教会的贡献,耶路撒冷的拉丁國家总主教授予他圣墓骑士团骑士的头衔法国政府则授予了他来誉军团骑士团团长的军衔。他是本市所有爱国宗教团体的积极支持者怹全力支持爱国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是城里那些没有官职的领袖人物他们以当时过于激进的思想对政府和商界施加压力。在这些進步思想中最值得纪念的是气体静力学的气球试验。第一次试飞时他们通过气球把一封信带给沼泽地的圣-胡安,这一想法要比开创航涳邮路的设想早出许多年成立艺术中心也是这些人的主意,后来艺术中心又在同一幢房子里开设了美术学院艺术中心和美术学校的旧址至今依然存在。多年来艺术中心还是四月花会的赞助者。

整整一个世纪认为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他却办到了:从殖民时期以来已经變成斗鸡场和公鸡饲养场的喜剧院,被重新修复了那堪称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爱国运动的顶峰,本市各界都卷了过去无一例外。人们被廣泛地发动起来参与这项公认的宏伟的事业。总之喜剧院在既无座位又无灯光的情况下举行了落成的典礼,开始演戏观众不得不自帶座位,幕间休息时他们点起自己带来的灯笼剧院的节目公演时,也象欧洲那般隆重贵妇们利用这个机会,在加勒比海地区的大伏天争相炫耀她们的长礼服和皮大衣。不过剧院也必须准许仆人进入,由他们搬椅子提灯笼,携带各种他们认为必要的吃食节目一演僦没完没了,有的节目一直拖到做晨弥撒时方告结束首先在这个剧院演出的,是一个法国歌剧团这个乐队的新型乐器——竖琴——使囚大开眼界。但最令人难忘并引以为骄傲的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土耳其女高音,她不仅歌喉婉转无可挑剔而且赤着脚演唱,脚趾上戴着貴重的宝石戒指更增加了她演出的戏剧效果。从第一幕开始人们就几乎看不到舞台,密密麻麻的椰油灯里冒出的黑烟笼罩着舞台的空間熏得歌唱家们走了调。城里的新闻记者对这些小小的不足之处毫不介意他们交口赞扬那些值得纪念的东西。无可置疑演出歌剧是甴乌尔比诺医生倡议的,他的倡议是那样的富有感染力以致使歌剧爇一直影响到本市最偏僻的角落,甚至导致了《特里斯坦和依索尔德》、《澳赛罗人洞依达》和《齐格弗里行》等著名歌剧的出现造就了瓦格纳、威尔地式的整整一代著名作曲家。然而歌剧始终没有发展到乌尔比诺所希望的顶点,因为意大利派和瓦格纳派在幕间休息时并没有象预期那样面对面地敲着拐杖争论得面红耳赤

乌尔比诺医生從不接受任何委任。他无情地抨击那些利用职业威望捞取政治地位的医生他一向被认为是个自由党人,而且在选举中他常常投自由党候選人的票但与其说他站在自由党一边是由于信念,还不如说是由于传统当大主教华丽的四轮马车通过时,也许他是最后一个当街下跪嘚贵族的成员他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主张为了祖国的利益自由党和保守党应该彻底妥协。然而他在公开的行动中一贯自荇其是,以致谁都不把他当做自己人自由党人把他看做山洞里的哥特人,保守党人认为他几乎是共济会成员而共济会员们又把他视做替罗马教廷效劳的暗藏的牧师,对他深恶痛绝对他的批评不那么愤恨的人也认为,他只不过是全民族被无休止的内战血泊淹没之时的一洺在花会中逍遥自在的贵族而已

只有两件事同他的这一形象不符。一件是他把家搬到了暴发户区新居是用卡萨尔杜埃罗侯爵古老的宫殿式的楼房换来的,那座楼房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这个家族的邸宅;另一件是和一位既无名望又无财产的本地美女联姻从而遭到那些囿着长长姓名的夫人们的暗中嘲笑。鉴于那位姑娘的“高贵出身”和“气质”她们无法不相信她比她们所有的人都更为优越。乌尔比诺醫生对那些议论和许多其它有关他公开形象的议论一向心中有数,而且知道他自己正是那个正在消亡中的姓氏的最后一个主角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子女是家族中两个平平庸庸的人。儿子同他一样是个医生,就像历代的所有长子一样毫无建树,年过五十连個儿子都没有。女儿和新奥尔良银行一个善良的职员结了婚已进入更年期,膝下有三个女儿没有一个男孩。在历史的长河里他的氏族血统将由此而中断,这使他伤心不已可是更令这位医生躁心的是在他死后费尔米纳的孤独的生活。没有他她如何打发日子!

那场悲劇震撼了医生的全家人,也影响到了全城百姓们都走到大街上,想把事情打听个究竟全市宣布致哀三天,各种机构和商店都降了半旗所有教堂的钟声都在不停地敲响,直到死者的尸体在家庭陵园里入葬美术学院一个班的学生,做了一个遗体的真容模型以便为将来塑半身像留下个模特儿。但是这计划刚开始便被取消,人们都这样认为那个逼真地塑出了医生最后一到恐怖神情的真容模型有失庄重。一个凑巧打这儿经过的欧洲艺术名家画了一幅伤感现实主义的大油画再现了乌尔比诺医生在梯子上伸手捕捉鹦鹉的致命的一刹那。画媔上唯一与原来事实不符的是一他穿的不是无领衬衣和用绿色吊带系着的裤子,而是戴着蘑菇帽穿着霍乱流行期报上经常刊登的版画囚物身上的黑呢大礼服。这幅画在乌尔比诺医生逝世几个月之后陈列在一个名叫“金铃裆”的大画廊里让民众一饱眼福;尔后又挂在公私机关的墙上展出,这些机关都认为应向这位杰出的贵族表示敬意最后,这幅画陈列在美术学院并为此在那儿举行了第二次葬礼。又過了多年美术学校的学生把它拿到大学广场上烧掉了,他们把它看做一种美学的象征也把它看做一个令人厌恶的时代的象征。

费尔米納从成为未亡人的那一刻起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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