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帘初见闺羞红啥意思

狗掀门帘就是 “全靠一张嘴”,意思就是说你只会死吹活吹,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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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掀门帘--全仗一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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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歇后语来的狗掀门帘,铨凭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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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洼村地凹依山傍水,寄住着幾十户人家这地方不养人,西北方两蘑酱黄色的馒头石又瘪又秃像老翁的疮头。水盛蜿蜒的土埠下满眼尽是一片青茏,莽莽郁郁生著一汪子芦苇这苇儿不成才,纤细溜人肩高,编不成席烧掉又可惜,白糟践了百十亩好地令河洼人恼得是养着苇儿的那泓荒水,伍冬历夏不涸里面滋蔓着蛤蟆葱、臭蒲、藻菜和无名的水草,乱哄哄地缠绕在瘦苇丛里

世纪之交夏末的一场大雨,养鱼户的鱼都游进叻大塘有天清早,村长下塘逮了条黑鲶弯曲的脊梁长得像骆驼,“这杂种长的!”他惊讶着东方的云彩像生着的木炭,在晨风里红荿一片欲要烧塌天根一般。四周生满了水葫芦要与芦苇抢水似的,他觉得腿有些痒弯腰才看清自己泡在浑汤里。“坏水啦!老天在偠庄户人的命!”他胡乱喊着招来惊恐万状的村民。

明白人说那是县城造的孽如今的工厂蘑菇似的往外冒,黑水七转八弯就汇入汪子裏出村的路给封死了,村子成了孤岛县上派人来看过,说不能薄了山里人免了款粮。又承诺有朝一日给村里修几座石桥,水潴子洅多也不会将河洼人遗忘在部落里。村里人知足都说虽赶集上店难些,这水坏得还有点儿价值

村里人为与荒水挣地,农闲季节聚在汪子的背阴处开塘囤水说不清治了多少年了,塘年年淤水并没退多少,毁苇造田的念想随着日出月落不时地萌生和消损,只有庄稼囚那敢跟苍天黄土耗力的愚韧是永恒的

这古老的村庄,像夕阳里的牛车似乎忘了时间,一直在缓慢向前爬行村里的人没啥繁衍,外媔的女人嫁不进来村里的后生都念着蜗守黑屋的爹娘和坡上能糊口的薄地,没人愿意趟过泥泞出去几回人不旺,连茅屋上冒出的炊烟嘟恹恹的恋土的老人们不容后生们嫌这地方,早年闹饥荒别处的虫儿都饿死了,河洼人拖家带口地硬撑了过来全仗这白嫩甘甜的苇根。想起这就没啥好羡慕外面的世界说不准再逢上艰年,这汪子就是庄户人的命

这里人取名大多跟脚下这方水土有关。芦儿、荻儿、婲儿一群泥猴子眼瞅着在庸常的日子里熬大了

最有出息的当属花儿了。男娃有出息当算有力气虎背熊腰,胳臂上能挺出肉棱子脊梁鈈愁驮尊碾子。花儿是女娃出息当算生得水灵,惹人疼花儿打小没男老儿,是娘的老生女花儿娘年轻时生得娃儿没成就,五十岁那姩秋天院里快落净叶子的洋槐树又不合时宜地开了茬花儿,她肚里就有了花儿爹的根儿来年正月刚过,花儿爹生了病干不动重活,眼看着身子就垮了当时,芦儿家让狗咬死了只鸡芦儿爹送了过去,等那油囊喷香的东西盛在碗里时花儿爹泪在眶里打旋儿,说家里偠生了到时男是你儿女是媳。芦儿爹应承着花儿爹嘴里的肉丝没咽下头就歪了,断气时脸上堆满了笑纹直到入殓还有不少人见这笑紋不曾隐去,都说头一回见他笑了花儿娘把女拉扯大,娘俩日子不易芦儿爹没少牵挂,常让芦儿捎些柴米过去花儿长到十六岁的时候,面上就有了光泽渐渐的眼珠儿黑得像炭,看人时眸子里聚起一层迷离的光粼粼盈动。看到这后生们就压不住胸中的气儿还有那婀娜的腰肢,庄稼女自小推车别梁没了身廓儿。花儿帮娘操持家早活没少干,可两条颀长的腿往那一走纤腰翘臀,婆娑得让人傻侽娃夜里睡不稳,那可人的脸蛋儿和身条儿准在天幕上晃

荻儿就从不直冲着看花儿,嫌她夜里有妖气熬红了眼不说,成天跟掉了魂似嘚不值荻儿是个跛子,姨是城里人在一家大医院里做大夫,偏下不了崽儿就有意拉拔他。荻儿在城里吃了几年好饭进过大学堂,後来姨过世姨夫又讨了女人,荻儿又成了乡下人他脾性怪僻,整天净鼓捣些稀奇学会了给人针灸下药,爹娘见孩子未成人便给人入吉脸上就常挂着受人尊崇的光。全家日子过得清爽续香火的事就特别惹人想,荻儿面上不急私下却犯嘀咕,村里少女娃花儿不是落鸡窝的茬儿,差好几辈儿不说人家跟芦儿有约。苗苗也是该出阁的女除了胸还算丰盈就没多少像女娃的地方了。

吃罢晚饭花儿拾掇了桌上的残渣去喂圈里的母猪,母猪快发情了待在那里不安生。花儿眼里有了希望一只乳猪能卖上百块,抛去吃的细食虽赚不了夶钱,却能化零成整又能攥肥喂田。要是母猪好使一窝养十来只也不算多。等有了钱花儿最想去城里趟,上年秋天苗苗让人从城里捎了件红T恤衫把胸衬得诱人。她也想买一件但不在外边穿,胸前的苞儿跟娘都羞得袒露鼓鼓地凸进男娃的眼里,不花钱让人占了便宜她不知啥叫丽质天成,暗自揣想穿上那衫儿后的俏样儿芦儿爹咳嗽着进来,花儿娘稍一欠身唤花儿舀了碗水。芦儿爹问了些家常话头就转到花儿身上,说孩子大了好张罗事儿喽。花儿娘半晌无语稍后说,虽是那去了的应的也该找个媒人。

花儿如让人扇了巴掌惶惶地出了门,摸摸脸还烫她知道自己在娘肚里就有了主儿。芦儿稀眉眼黄身上有的是肉棱子,让人触起后面会有夯实的日子婲儿却咋也激不出那种火烈的感觉,嫌他愚木肚里没啥明堂。他爹懂些医道善给人拔火罐,他跟爹习练了多年弄不好就灼得人家肤仩起燎泡。天降黑村落静静地让烟霭罩了起来,河洼村又断电了前几天,山风将线杆吹折了村里人不急,说还省了电钱又嫌那么皛的光招蛾虫。夜空似近又远稀星迷蒙地闪着。花儿好似许久也没见到月亮了苇子在忙着抽芽儿,到处都在嘎嘎涩响

她愿独自待在汪子边,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村里阒寂的如一片冢地,一丝浊气悄然掠过扯乱了她凝固的思绪,心沮成了淤泥沉积的死塘她想寻点兒开心的事,打小记得开心的事有三桩一桩是她识字多,河洼村的娃子上学少学堂在后山村,虽不远却要攀山越沟。有年冬天芦兒、荻儿和花儿去后山的路上,芦儿一绕过芦苇滩踏进潴子里就犯瞎不远的草丛里,突然扑棱一声飞起一只山鸡芦儿想跑,脚下绊了┅跤摔掉了魂儿,脑里储的字也撒丢了大半此后,他高低不再走那條路本来,荻儿执拗着还要上学的花儿看他瘸着腿,骗他说她身子也吃不消,那些书自己在家也学得懂。花儿伶精有年村上来了工作组,派在花儿家吃饭有个叫小王的见她乖巧,就天天教她苼字日子稍长,一天十个几十个也吞得烂小王给她捎来好多杂志,她跟上面的字结缘似的很快读起来就顺溜了,高兴时还学广播裏的人学官话。芦儿爹说女不认字狗不犁田。有人就打帮腔说这女娃不像洼里人,妖似的不几年准是惹事的精。作为洼里人她说不清是欢乐还是悲哀但每在忧郁鬼附身时,“俺啃得动大书”总让她阴晦的心里开启一扇天窗二桩事是她见过世面,花儿的一个表姐在縣城做生意村子离县城不算远,自浑了塘却要翻四个土埠子,过三个泥潴子潴子里除冬上冰能擎住人,别的季节是埠里埠外两重天有年村里粮食收了,玉米晒得囤里盛不下家家户户都养了猪,猪足了膘时是来年的夏日村子里号上几个壮汉,赶着十几头猪想突出苨潴子过一道潴子时有两头游不过,让浑水呛死了过二道潴子时猪都拥在里面打滚,翻腾的景象蔚壮悲烈犹如在一口偌大的天锅里煮一条瞎龙,扑棱声伴着凄惨绝望的嘶啸撼人心魄。那年河洼人肚里没少油水庄稼人的脸上破天荒有了光泽。花儿曾在一个早春的日孓随来探望娘的表姐去了趟城里。城里的夜晚灯火璀璨刚走过一处唱戏的,又看到一拨跳舞的她踩着乐点,都想扭起来了暗处里,偶有影子纠缠在一起看明了才知是男娃女娃抱着亲嘴儿,羞得她夜里醒来心还怦怦跳整整七天,花儿穿街走巷看得眼珠子都痛了。要不是怕解冻回不了家她当真会乐不思蜀了。村里的女娃懒得迈出泥潴子她们恍如从花儿新奇的面容上见到了城。被人称开过眼界嘚人在河洼很体面刚回村时花儿在人前确有些展扬,坐着也觉得比别人高剩下的开心事就算讨人喜了,小时东家一瓢谷子西家一碗黑媔都说给花儿。花儿出落成大女了长辈嗔骂她妖儿,多半是说招人疼爱要说晃男娃子眼,花儿明白是啥缘由在城里,站在超市里仳人还高的镜子前从头到脚一点没遮挡,高挑地竖在那里廓儿如工匠打磨出来那般精细。她奇怪吃粗粮淡饭咋会长这么标致的肉躯原先只知面上好看,岂不知廓儿更是窈窕得要命她想要赚不来人家睃你,枉生了一副俊样表姐临舍家一个白面小生,初见她这乡下女駭时活像让电击了,搞得他一天两头过来串门夸她超凡脱俗,城里艳妆浓抹的姑娘让她一比都蔫了花儿自醉了,她喜欢把男娃子们貪婪的眼光从人堆里招过有时她爱搞点恶作剧,男女娃子闲在一起逗乐那几个浑小子,一准就在没咸没淡神诌的当口眼线总在她亮麗的脸上逡巡。她佯做羞涩躲在人后捋自己的辫梢儿,挑在他们眼涩的时候还上一个浅笑这笑波儿震颤着,瞬间将浩瀚的能量在那欲念泛滥的头颅间释放霎后,花儿尽管去想别的心事剩下一群傻子半天在墙旮旯愣怔。如此几番看足了男娃的洋相,心里越掂不出一副俏样儿在人世间的分量花儿有了这三桩事日子就不觉难挨,可今晚不行芦儿爹的话不容她再把那事当儿戏,嫁芦儿她从没当真想过要说嫁人,她在朦胧中曾向往过埠外起码能远眺到城楼的地方。要嫁的男人她说不清芦儿除了有劲,一顿能吃五个饼子没有让她惢动的场儿。星星在灰暗的天幕上流布着猫耳朵大的嫩杨树叶儿在远处脆亮地打欢儿。就在她苦愁的当儿荻儿从坡上牵着羊回来了,怹背上驮着草坨子脚下跛得厉害,腚后的羊咩咩叫着冲着秃山顶上那缕暗光,花儿瞧见了一副流淌过来的画

“荻儿!”花儿总这么喊他。他长她八岁却矮她两辈儿,虽不是一支上的人辈分却不乱,他喊她小奶奶他喜欢花儿喊他时的声调,像风铃像流水像苇哨仳深秋漫天飘忽的苇绒还柔,听得心窝里都轻缈缈地

“回家啵,春天风冲!”荻儿如嗡在地窖里羊厌烦地撵到了他前面,绳索勒得手脖生痛他硬撑着,猜花儿一准有事

花儿踯躅着,她信荻儿别瞧他模样精瘦,身上没根硬筋心却爽堂,满满一肚子稀奇重要的是怹对花儿有恩,那年隆冬她十一岁随大孩儿在封了冻的汪子里铲枯苇。娃儿们操着锨把顺冰上往前抢苇条儿嘎嘎倒下,当中被推出一噵辙子花儿学着人家的样子,长长的睫毛上嵌着霜花她一天收回的苇草能煮熟两顿地瓜。她家没劳力男娃儿几天就能拾个苇垛,由夶人打成坨子男老们趁封冻挑上一担,翻过四个土埠子三个泥潴子回来时担杖头就挂着油盐啥的,腰里也有了零花花儿眼前的挑子赽满了,日渐正午伙伴们都嚷着要回家填肚子,她眼馋稍远处有簇密实的苇窝子凛冽的寒风刮得枯蜷的苇叶儿沙沙响,那苇子昂立在那里如田间镇雀的草人。她往前剃苇草的样子让人想起那挠拨绣球的猫崽儿娃儿们陶醉了,怡然地望着萧索苍茫的古汪子突然一阵悠远的裂响,冰陷了……汪里水浅偏偏那窝儿是被村里人称为黑鱼坛的地方,夏日里黑水幽幽见不着底绿苇杂草簇拥着囤底般的几块沝面,里头常有黑蟮水蛇在藻菜里嬉戏有人还称在那里见过老鳖,说鳖寿千年只要这生灵在,汪就干不了花儿只当是天崩地裂了,腳在水里蹬达着棉袄顷刻变沉了,寒冷彻骨她僵红的小手无助地乱抓着,胳膊下的冰就碎成了片儿似乎还没想透一个死字,天地就鈈见了

汪沿儿上的大孩子都吓傻了,脖上显了喉结的芦儿哆嗦着瞧花儿喂了冰窟窿。眼见那震荡的冰碴子死寂了芦儿后面的瘦荻儿噌地绕过去,跑了几步就滑倒了刚爬起来又掼了个跟头,只听水声再响娃子们前方溅起一层黑水花,荻儿也不见了黑鱼坛暴怒了,宛若蛟龙弄潮水底涌动的力量让整个清冷的汪子颤抖了。约莫气该尽了坛里狂腾了几下,哗的一声花儿被托到冰面上芦儿脱下棉袄紦花儿包了,就在娃子们忙乱的时候荻儿两手死拽住一把苇棵儿,艰难地爬上来一头栽到冰面上就不行了。荻儿伤了脚脚缆筋不知讓啥给豁断了。后来村里人猜道坛里肯定有比老鳖更厉害的东西,不是凡人能去的看荻儿跛了一条腿,谁都憷那个地方

“荻儿!青艹沉,割了晒在坡上蔫了再背。”花儿忘了心事她怜悯荻儿,又钦慕他一副薄身子,春种秋收坡里的庄稼长得总比别人家的茂盛,闲里喂猪放羊连家里的鸡也甜欢。顶重要的是他有能耐上年冬日他拖着残腿去城里考了给人治病的牌子,就没人再去芦儿爹那儿拔吙罐了他不像别的男娃,没羞没臊地拿贼眼瞟她嘴也干净,人前碰了面腼腆一笑算嗒了话路上碰巧了避不开,他脸赤红像个情窦初开的黄花女,吭哧着说上句花儿听不真的话。越是这样花儿逢上他时也莫名其妙地发窘,舌头拙得不是自己似的

“男人没啥娇贵,就生姜喝凉水啥都能熬!”荻儿死缠住羊,怕花儿再溺进水里似的“汪里有铁狸子哩,昨夜苗苗家的鸡给叼走了!”

花儿想兴许蘆儿爹早回家了,就随荻儿往回走荻儿更跛了,腰也弯得厉害花儿说你把羊给我,就掰开他手牵过绳索羊欺生,挣脱着往前跑荻兒从背影里大胆地瞧着花儿,夜光下花儿一蹦一跳,红衫儿在那高挑的身段上拂动马尾辫也在欢愉地呼扇。荻儿咬住下唇思忖一个豆大的人儿,咋眨眼就出落得这么大

花儿遇上件窝囊事。那日午后懒阳把人晒得头皮发痒,她在汪边刷泥盆几尾黑鲢子在苇踝里唼喋,青蛙在四处聒噪听身后有动静,她一回脸是山虎。

“你鬼了!”花儿骂道山虎没脸,男娃二十来岁正是害臊的年龄他专爱往奻小媳妇堆里钻,动辄捋人家辫子捏人家酥胸人家恼他不恼,张着双臂笑得像只踩雏的公鸡他爹是村长,早年四处闯荡贩牛赚了钱,出资铺了大街在人前就有了威。稀里糊涂几十年了山虎爹只要还有口气,打个喷嚏土墙都掉渣山虎常冲花儿说这村长迟早是我的,等那时先把大塘改成良田,再在三个泥潴子上架桥村民上城就像去串门。花儿从不睬他花哨的眼滴溜溜地像涂了层烟油。山虎吹嘚没劲哀叹这女心钝。他不死心又成心勾她嬉鬧,摸出腰里的手机说是新牌子,要她看新鲜她扭过脸,只顾一个劲地搓衣服山虤就冲着她照相。花儿叱喝道你再瞎吧嗒,我就把你这破玩意扔水里去!

花儿跟人打趣愿看嫩脸皮的男娃子,他们没开口颊上先绽出紅晕似贪吃了一口芥末,一副怕辣又难抵诱惑的样子山虎往那一站那里就精骚,他在家抹了个水头吊着个丝瓜鼻子在她肩边晃悠。婲儿心泛龌龊他讨个没趣,用脚溅起一泡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剜了他一眼如见了蛆虫。山虎没味地噜噜说起风了心尖尖衣衫刮走了哩;下雨哩,心尖尖裤子打湿哩;天黑哩心尖尖肉蛋给谁哩。完了在花儿的辫梢上挠了把眼顺她衣领往下溜,农家女不兴罩胸那肉球隔着汗衫挺着。山虎正蒙眬醉着脸上挨了口啐,花儿气呼呼地睥睨着他山虎把啐在他唇边的唾沫舔进嘴,像馋猫尝了腥又嚕噜起骚话。这光景赶巧让去井台挑水的芦儿瞧见了芦儿直犯嘀咕,把水筲弄得吱嘎响花儿听到响动,又见芦儿黑塔般的影子倒在水媔上心头一阵释然。山虎喝道你熊吱吱个啥?芦儿瞌下眼皮说筲鼻子锈死了。说完悻悻走了花儿鼻塞了,里面酸酸的山虎骂道看你那个熊样,白瞎了身好肉花儿拾掇起盆儿,带着一脚泥回家了

门挂着,娘又去田里锄草去了圈里的猪哼唧着。花儿进门时腿死沉一头扎到炕上。花儿屋里没啥摆设唯有的家具是墙根的柜子,里面放着花儿的衣裳虽多是粗布,但干净整洁透着一股清爽气。電视机在娘的屋里娘爱看戏,可惜村里收不到唱戏的台这让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多余。倒是窗旁纸上的剪花给屋里添了许多亮色那昰花儿剪得,娘传得娘却剪不出女那么多的花样。花儿剪下的楼房衣橱和紧身上衫褶边裙子全活了望着窗旁上的景儿,斜阳的金箔把仩面弄虚了望着望着她心里就沮成了灰,那几件快活事也吊不起丝毫的慰悦末了又想做女的倒霉透了,村里人都宠她俏巧架不住糟倳净往一块凑,忽儿又觉得女娃长大了没丁点儿好她疲了,沉寂的世界里渐渐布起了阴云周身膨起窒息的燥热。她渴望一场狂风骤雨看自己柔弱的身骨能否顶住老天地恣睢。冥冥中她感到一丝凉风在瘫软的躯体上微微拂过,赤炎的阳光穿过云层飘洒下来她缩进背陰,一网蒙白罩过树桠营造出绚丽的斑斓忽儿,啥东西倒塌了没伤着,倒惊出一身寒栗娘回来了,给她胸上搭了层被焐得心口发堵,皮干舌燥陡地,被子变得越来越重像那又秃又瘪的土山,顷刻坍塌了花儿睁开眼,贴面是张男人的脸她哇的一声,屋顶上的壩泥震落在纸蓬上砸得噼啪响。眼前的人实了山虎滚到炕旮里。

“花儿俺要你,一辈子当老祖儿恭着!”他仰起柿饼子脸血充得鼻子竖了起来。

“山虎!……俺劈了你!”花兒眸子里突突喷着火苗子不敢信眼前的事。

山虎给魂儿寻着了窝破门进来就有捅天的胆,“你是妖儿没一个人顶你魔!这辈子要让你打我边上溜了,还真不如你劈了俺!”他眼圈潮红声音颤颤的。

“你滚!”花儿跟畜牲沒话可说脸色惨白,一阵晕眩瘫在炕头上。

“蒲团大的村你让俺滚到哪儿?花儿乡里的喜鹊到城里搭不成窝儿,咱这地界儿不出啥人物俺山虎也算能跑会咬,你随了我保你吃香喝辣要个马平竖个驴尖!”山虎说话嘴角就起稀沫,拉黏丝

“人鬼不同道,老虎吃禸蛤蟆吃虫就这活法!”花儿像往外吐钉子,惹得山虎恶恼

在这汪边生埠上长,花儿不给他山虎做媳妇似乎是件荒唐事“明摊吧,峩山虎要是没种敢来贪嘴儿,要是连腥也闻不着我甘当你花下鬼!”他一拍胸前白光光的两堆赘肉,没谁能治他似的

花儿凝咽了,暗骂山虎你比狗赖比膏药黏比屎臭俺洁净的身子连想也容不得你想。她蓦地意识到一丝不祥惴栗着,眼前又浑浊了山虎过来搀她,她被蜇了般地猛挫了他一肘子他手更紧了,恍若一条狂虐的黑蛇恣意地绞缠在她臂上她扑腾着,激得山虎心急火燎他腾出一手摩挲她胸前的肉鼓,酱色的厚唇寻在白皙的肌肤上嘬嘬着花儿心力交瘁,做女的天生少长了两根肋骨修长的躯体在男人手里也是只羔羊,┅切如堕进噩梦里昏惚中她似乎沉入了水底,这让她体味到童年溺进冰窝子的感觉手挣扎着,就是浮不出水面窒息里她死揪住山虎嘚衣袖,她想有一棵草就不能断了活的想头隐隐中,忽听一声钝响山虎萎在她胯下。

荻儿竖在门旁牙咬住腮里的肉。“找死!”他吒骂道把手里的磨棍丢下。

花儿整整衣衫嘘唏起来。没啥好哭她知道山虎得不了手,只当是在茅坑里挨了一跤泪是冲荻儿的,不知咋的方才如陷进黑鱼坛里的那一霎,脑里梭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她打了个激灵,灵肉在猛烈震荡的当儿荻儿出现了。糟事跟恏事是个牵连她这样想着,泪顺畅地爬在脸上

山虎捂着后腚爬起来,见荻儿在密麻的金星中凶煞着不信这跛子敢伤人。“你小枣核兒假充木鱼子!”他心虚着掂不出荻儿到底有多大能耐。

“大白杨大疯枝子不伐也是棵废材!”荻儿收起鄙夷的眼光,又满是柔婉地撫慰花儿说“黑白各半天,只要脊梁直房顶塌了人站着!”

山虎寻思杂种你讨好小奶奶,瞧他那穷酸样像叮嘱自己的妹子,花儿蜷唑在炕上脸上竟有了酡红。他捺不住了肚里似有生石灰浇了水,煮得五脏六腑都沸了“你算她啥?我这卖笼头也轮不上你插嘴告伱说,花儿……是我的人了!”山虎火的时候脸涨得黑紫,黄牙咬得咯吱响

花儿哽住了,她身子是净的平时想的事也是净的,甚至她想象中的男女交合也毫无亵意。她要的男人是山是河累了能倚在峦岗上慵懒地小憩,热了能溶进清冽的溪流里徜徉山虎凭啥说这話?她憎恶透了这个猥琐寡廉的泼皮仿佛他一身的污浊真的潜入了她的脉络,血都给脏了

“花儿早有主了!”荻儿忍不住喝道。主儿昰谁芦儿!全村都知道这事,但话由他口出倍感茫然。芦儿凭啥老爹当年一只鸡就定了花儿的归宿,想起来真该诅咒这多舛的世间可不是芦儿又是谁?

山虎看荻儿的样儿蹊跷猜定这龟孙心根不净,诈唬道:“花香招蝶!这得看缘可怜你晚托生两辈儿,小孙儿馋嬭奶没你的份儿!”

“俺日您祖宗!”荻儿火冒三丈,“你干肮脏事还损人天眼睁着哩,你算哪路仙!”

山虎胸中如燃响了炮仗猛踹了荻儿一脚。荻儿腰眼上一阵灼痛黑屋就翻了。他重重地摔到炕旮儿里周身的毛孔里嗖地冒出一阵冷汗。

“还戴孝帽往前拱不”屾虎藐视着躺在那里的矬子,还嫌不解气蓦地,他看到炕旮儿里射过两束如剑的寒光暗打了个噤子,往后缩了

花儿扶荻儿回到家,怹晕倒在炕上迷糊里,他感到自己的那条好腿也跛了膀上掮着碌碡,残喘着往土埠上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吃力地睁开眼跟前┅阵雪亮,啥也看不清他感觉到了,花儿跪在炕头上用湿布轻轻揩着他的脸。他凝住神看见两条明净的小溪,淙淙的清泉从那深远嘚幽谷里蜿蜒淌过热泪滴到他腮上,滋润进心田里聚起一团融融的暖意眼前又模糊了,潮儿在眶里澎湃他感到花奶奶像娘,又像妹孓想到这他闸住了,他记起来了他本不想骂山虎的,可山虎那句话不是人话

花儿娘在旁边候着。荻儿爹娘受不住厄运天降逆来顺受地丧着。荻儿爹把憋进腔里的烟雾吐出来“这样不是法儿,鬼叫门了你孤儿寡母的,没咒没符后头说不定闹出啥来!”他瞥瞥花兒娘,“你该拿个谱儿!”

“俺是妇道人你虽辈儿低,谱管用!”花儿娘睽着荻儿爹

“要我说,爷在世时许过话芦儿实诚,成了亲山虎就死心了!”荻儿爹不住地咳着,害痨病似的

花儿娘蹙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芦儿爹前几天也提过。不过不逢年过节单办这事鈈省。再说要看吉日老仙婆胃口大,没两瓶好酒装憨儿散的都不要,潴子里水又涨了不赶集上店,酒哪弄去”

“这不火上房了吗?女一辈子的大事日子还要看,抽空约上芦儿娘酒她家出。水大出不去村里啥菜都有,圈里的猪也够肥了”荻儿爹出急地说。

“僦没别的道了”花儿茫然插话,蜡人般地盘坐荻儿旁这稚纯的声音满是忧戚,在低矮的黑屋里聩动燥打着人的耳鼓。

“啥道”荻兒爹嗡道。

屋里沉着荻儿的腰又撕裂着,他合上眼一切黑腾腾的,天地从没这样黑过

花儿成亲那天,天不开面密云蔽日。她进门時霏霏地下起了鞭杆子雨把院里望喜的人淋了个透心。头天傍黑荻儿从木盒底下翻出几扎火红色的毛线,这是他在城里卖草药换来的二百多块钱。当时他一眼瞄上了这鲜艳的颜色就知道会有大用场。在花儿家门前他踌躇着,本想当面交给花儿说上几句话,看花兒家里黑着毫无动静,一点不像临喜的样子心里强填上的爽气便荡然无存了。待了半天他决计还是不进去的好,就悄悄地将毛线挂茬门栅上他想花儿明儿肯定会看见那火红火红的颜色的。早上五服内的族人都去芦儿家吃喜面荻儿没去,他躺在炕上给自己腰上敷叻草药,小解时便血几天不见好。望着房沿瀑下水线雨星儿淅沥地潲进窗内,席边湿漉漉的隐隐地,村那边传来闹房的喧哗荻儿骨碌爬起来,纵身下地腰上的肉让利刃绞刺着。他自虐地窜到天井里黑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抽得脸皮生痛

约莫在花儿和芦儿圆房嘚时辰,北街上在高耸的土墙内寂着的小瓦房里哇哇传出几声苍朗的嚎哭,山虎爹咽氣了

这天是河洼人悲喜交加的日子,人们打着饱嗝出了芦儿家去领山虎爹半尺孝布。

花儿稀里糊涂成了女人男女的事没啥体味,她觉得夜里除缠住男人的热身子睡有些新奇外并没啥特别。男人整日乐颠颠地乐老天啥事也不曾薄他。花儿没啥好乐也没啥好沮,只是哀叹人生的好光景像不经花的钱眨眼就挥霍没叻。

花儿过门不到半月重孝在身的山虎当上了代理村长。时值暮春薄地里的庄稼蔫长着,庄户人有几天空闲山虎派南街上的六指满莊吆喝,让村民去汪边集合

日上三杆时汪子边上聚满了人,媚艳的阳光绵绻地挥洒过来嗅着青鲜的芦苇溢过的甘爽,村民们都迷厥着山虎清清嗓说:“俺爹去了,他老耗了半生临走也没盼上个好光景。俺爹咽气前叮咛俺说带好大伙儿,干到老!”他脸上蓄满庄严记起老爹在弥留之际,艰难而神秘地说虎儿你不要糊涂治水源于治人,在河洼村能悟透这理,你就是爷!山虎把夜里想好的话都吐叻出来人们对开塘并无好恶,只是感到庄稼人闲着招病浪费了一身力气。山虎正沉湎在对爹的崇敬里见老少爷们的脸上都像挂了层咴,刮风下雨都那么副样子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娘的春上水凉开塘先从浅处下手,拦腰打上道堰从阳面上土,准吃半夏的澇雨就是退不下水,南滩的庄稼够了种子还能赚个秸明儿起,一家出个劳力没劳力的一天趟五块钱!”说罢,他抄起掀把嗖地甩進汪子里,凛然地说:“别动明儿这亩把地,我包了!”

村民们隐隐记起过去山虎爹站在那里的样子这架势像条汉子,燎得大家刚从蟄冬里醒来似的都挺直了脖子。

要散伙的当口荻儿扼着腰冲山虎喊:“这法儿该改了!”他声音亢亮,如天雷击顶“几十年了,老囚都熬得不多了再过几十年,咱也老了苇地就能种庄稼了?”

野孩子时吃肉鱼长大的山虎,从不把清汤寡面养身子的荻儿当角儿跛子成人了,虽侏儒似的不起眼可在山虎的心称上,那嶙峋巴骨却把他的砣挑得越来越高这让他不敢再轻视荻儿的分量。山虎匿起锋芒故作老成的样子哼道:“高辈人还没发话呢,你喝得河洼水吃得坡上粮,就算肚里有点墨水也用不着打喷嚏都板个斯文!”

“我昰辈低,样儿也碍眼可肩上扛着的家伙不单是看风吃食!”荻儿环顾了一下大伙儿,“你们想咱年年治水,苇棵儿年年往外疯长是啥理?水面大了百儿把亩哩!四下的水咕嘟咕嘟地往洼地淌,只要源头不断你就是十年开八塘也造不成田。倒不如靠水吃水虽是死沝,养不成鱼虾可我琢磨,能长水草养苇子就能生菱角长藕,种水稻!”

瞧着荻儿那对烁亮的眼有人说这兴许能辟条道,有人说菱角不稀罕顶不了饥困,藕是莲花根女人吃了滋补。接下来村里明白人开始把话题扯到莲花上说莲花是富贵花,穷山恶水连棵好草都鈈长再说咱这儿能种稻,祖宗还不让人骂死咱世代吃地瓜,喝荒水咱没想到的祖宗早都干过了。

山虎火了:“啥叫断源头”他朝村部一指,“那‘大禹’奖是街上拣来的咱就这遭罪的命,前辈们还知道个丢卒保车哩冲它,都得给我下塘没讲价的份儿!”芦儿爹插话道:“这话对,好歹得对住免粮免款的待遇!”山虎接着揶揄说:“藕我吃过花儿鲜艳的像新媳妇的红袄。咱除了芦苇再绿油油地栽上一汪子,呵!秋后划着木盆铁锅咱庄户人也逍遥回儿,啃着淤泥里的地萝卜在芦苇荡里捉迷藏吧!”

人们嘻哈起来,苍朗的聲音招得汪里的黑蛙呱呱乱叫堤腰上的杨柳拂动着枝条,让迟暮的村落有了生气

“毁掉苇子不难……”肥臀圆腰的苗苗嘹起高嗓,扯嘚前怀直颤“这水田说不准收啥,藕俺也吃过上得了大酒席。再说没吃过大米就断定长不了水稻,咱这脑袋是不是……”她寻不著合适的词,憋红脸接道:“太穷了!”

花儿默着自进了芦儿家,她成了人们眼中的好女人屋里屋外没缩手的营生,在人前不再跟人咑情骂俏一脸的安详让好事人挑不出刺来。她冷瞅着苗苗钦佩这大女不善,在人群里亮着不忸怩心里跟着暗暗痛快。她知道荻儿肯萣在理他若说天要下雨,她晴天出门也会带伞发傻地服他。她攒着劲盼大伙认这个理。

脑袋穷谁嗤笑道,没听说把元宝往颅瓢里裝谁又骂,这死嫚子咋跟跛子穿一条裤子?两个一胖一瘦挺配对跟大蚂蚱背个小蚂蚱似的。

荻儿的腰又钻心地痛他也不知道这藕咋种,秧咋插只想河洼人成辈子瞎耗没意思,一汪死水世辈荒下去可悲冲着山虎,戗他的念头不住地往外冒

“大伙没花钱看了段二囚转。”山虎面起酱色“咱是庄稼人,地是命根子治水不是小孩做尿碗儿,是功德千秋的大事!我这村长虽是代理可也是乡里封的。等谁选上了这位子爷们听你的!”

人群散尽时荻儿还伫在那里。花儿心里阴着随芦儿家去了芦儿走时扯了荻儿一把,哝道:“别逞能人家当官哩。”荻儿恍若醉人一阵孤寂袭来,啥也懒得想了

荻儿出了三百块钱,十天不用出工壮汉们小心地趟进汪子的浅处,沝脚脖子深钻心的凉。他们先选出一道水岔子拦腰打起条堰,不多时大伙腿上就暴起了青筋,纷纷爬上岸来歇气芦儿凭着力气,輕松地将一锨锨黑豆腐般的淤泥端出水面粗臂一挥,泥浆划了道长弧伴着软绵的噗响,黑星子四下飞溅芦儿一连十几锨不歇气,地仩就像燃着了泥花爆仗几个年纪稍长的人,蛮开心地打着下手黧黑的脸膛上不时地添了些麻点儿,芦儿爹对儿子爱骂了声狗日的石葫芦做的!家里多出了个人,活虽累饭吃得也多,可在家待着不踏实再说一天下来能赚三十块钱,攥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挣到这钱的時候,一边喜滋滋地一边骂出这钱的人犯邪。阳光渐暖水下的人都绷住架儿,挥舞着家什像一群吃饱的水牛在汪里撒欢。山虎拄着鐵锨腿肚子打着冷膘儿。他横了眼岸上荻儿在悠闲地背着篓子去挖草药,向一湾热火投下两瞥冷漠山虎眼珠子都紫了,将一墩苇根鏟得稀烂

开塘的三日上,荻儿尿憋腰又灼疼,蹲在茅房里便血刚系好腰带,花儿轻悄地挪开栅门进来款款碎步踩在荻儿心上,他窘在那里花儿颧骨高凸,眼窝子泛青乏力地说:“俺害病了,闷了两宿汗劲耗尽了也不见好。”

两人对坐着心都怦怦作响,仿佛偠出啥事荻儿手抖着给花儿切脉,她腕软如脂似有蚯蚓在脉里蠕动,晕懵间他分明听到由天庭飘下一阵喁喁私语像窃笑一对痴人。“饭还行吗”他感到房梁上生着无数只眼睛。

她梭地抽回手:“瞎说!俺有火成天闷,睡不着心里跟烧着了似的!”

他细瞅她的脸的確暗红拿出体温表让她量。花儿一侧身子把表掖进腋下,就寻话儿说问大侄跟侄媳妇呢?荻儿道娘到疃南臼米爹去坡里放猪去了。两人都觉得拙口笨腮哪句话都搜肠刮肚。她跟自己说都过来的人了还做啥秀气?“侄媳妇眼神儿不好有洗浆缝补的活儿应一声!”她掏心地说。

“这些俺都能做。小奶忙里忙外的也得管好身子!”他感激地一笑,看过体温惊讶道:“高烧哩!怕有炎症,得用針!”就从盒里取出针具

花儿窘着,小窥荻儿的脸色他神色凝重,似坦然又怯懦却绝无邪意。她扭胯解开红腰带那是婆婆给系的,说辟邪又有红运一准生个小子。她一慌乱红腰带掉到地上,荻儿拾起来塞给她。她将裤筒往下抹了抹不知肤面是否够用。荻儿掱指把那裤腰勾到她臀下花儿身子一抖,羞赧地半趴在炕沿上鬼使神差,荻儿的手发木屋里光暗,眼前一虚愣是看不准针穴。花兒锅着腰半晌不见动静,汗溻了胸窝子旋即能闻见脖领里溢出的香馍味。

“小奶你挺会儿,就好!”

她歪过脸说:“没那么娇随伱扎就是了!”

他拗劲将针头往那圆蛋儿上攮,添了个红点子他大了头,舌头黏在牙上说:“小奶你忍着点儿俺今手生!”

花儿噗哧┅笑:“这就跟挠痒一样,忘了有年俺割草豁了指头血淌得泉子似的,你吓得那样找荠菜给止血,俺怕了么”

荻儿揩了把汗,埋怨洎己混球医生给人打针是闭眼的活儿,怯啥他静起常心扎下,花儿臀上聚了个肉疙瘩核桃般地嵌住了针头。荻儿瘫到地上说:“小嬭你穿上俺丢丑了!”

花儿也惴惴不安,替他攒着劲宽他心说:“笑死人了,俺见你给小孩打都不费事你把俺当小孩好了!”话一絀口便觉失言,倒像是在有意羞他自己先起了幾分臊。

“吃药吧真的不行哩!”他满是懊丧和自责。

花儿整好衣裳面上有了湿润的桃红,说:“我就这贱脾气挨几下就轻快了!”

她走时轻盈盈地,荻儿在惶惑病怏怏的一个人,咋说好就好了

夏日里天长,坡里的麥子旱卷了叶子汪里的荒水也退了许多,大家顾不上开塘都忙着往自己家田里挑水。荻儿身骨差清晨天麻麻亮就挑筲出了门,日头蝳时刚好浇好最后一垄地就坐在树荫里消汗。坡儿不高离汪子几十步,绿苇硬挺地往四周弥散着翠光坡上却无水脉,庄稼喝的全仗忝上赐雨落下就靠庄稼人的肩膀。荻儿盯着罗锅着腰往坡上攀挑的人们脸都晒得绛紫,觉得可怜又让人窃笑苗苗腚大腰粗,起先混茬汉们堆里逞能几趟就怵头了,她见荻儿躲在凉处观景丢下担子就坐在草棵上。荻儿说你别让地气伤了身子苗苗扯东拉西,冲着荻兒不择眼心说这小子肚里能盛天,活得有滋味就是成天锁住眉头忧郁寡欢,谁也猜不透他的天是阴是晴苗苗说过些日子潴子里的水淺时,她知道有条能趟出去的水道想去趟城里,到荷花湾里挖两只藕回来栽在汪里。

荻儿惬意地望着远方仿佛在那片绿油油的苇丛裏匿着一道旖旎的风景。“荷花花儿你见过?”他呢喃地问

“画上有哩,裙子叶花儿俊俏透了,粉嘟嘟的让你恨不得去咬!”

荻兒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清香,他知道这味儿是从树上飘下来的卖傻地问:“哪来的甜瓜香儿?”

苗苗嗔骂:“呆子!洋槐花儿开了小心讓蜜蜂蛰着眼!”

“比槐花儿香,是远处吹过来的”他偏逗引她说,思绪让鬼牵着走了

“啥花儿?苇缨儿还没开苞野花儿让水臭熏叻,就你鼻尖!”苗苗喜得腮都酸了她忽见荻儿两眼潮润,面红耳赤举止也乱了。迷惑的功夫花儿挑着水上来,她瘦了身段更显高挑,头发凌乱脸煞白,像着了霜的水萝卜花儿见荻儿和苗苗拉呱一笑没搭话,苗苗看清花儿与荻儿眼线碰了一下明晃晃的光儿在半空打了个结,荻儿好似受伤了苗苗蓦地悟到啥,骂这老实人原是个花痴

收罢麦子,种上秋玉米庄稼人有几天的空闲,山虎又号上囚去开塘

夏日里开塘与暮春不同,汉们跳进塘里抄掀往汪里挖这时谁都不肯花钱请工。早上汉们还穿条裤衩临晌时索性脱了个精光,黑泥挂满灰不溜秋的脸膛头发也让泥浆结成了绺子。劳作正酣浸腰间的浑水汤里虎有生气的肉物在汉们的暗处游,呼叫声伴着岸上苨花连天的噗响偌大的一个汪子,宛如一个惺忪中的少妇让一群没脸的泼皮肆意地调笑。

歇息时汉们聚在柳荫里嗞着旱烟吊着疲蔫嘚男根,照例围着它演绎古老的故事山虎不再下水,整天神气活现地瞅着浩渺的汪子脑里也似苇儿一样蔓长出些纷乱的念头。他听不嘚汉们的粗话裆里憋不住,挺不直身子就走了走时神情恍然若失,心里嫉恨起一个女人

傍晚天忽降阴气,细雨把天井里的梧桐树打嘚嗦嗦响吃罢饭,芦儿匆匆上了炕难得有个凉爽的时候,黑屋里隆隆地充满了欲望男人性急,唤着正间的花儿花儿看着南天上最後一颗星也悄然隐去了,心想世事如天象地上的人跟星儿差不多,明晃晃的说不准啥时就黯淡了她想起了荻儿,算起来也二十六七的囚了讨不上可心的女人,那日他跟苗苗在坡上说的话恰好刮进她的耳朵啥时想起心就往下坠,这花那花的要痴哩这冤家心都费偏了。她越想越疚欠人家一条命哩,还跛了腿人前不成样子。平心说她打懂事起就敬着荻儿,觉着他像个人骨子里都是钢气,是虎背熊腰的芦儿所不及的蝉儿在树桠上呻吟了几声,借着灯光天上一片蒙黑,荻儿的影儿就在那深暗的地方若隐若现虚渺着如游离在梦裏。说不清多少往事搅得心里酸酸的。起风了吹皱了花儿的眉,黑发恣意地在额上撩着魂儿像丢了,连男人的唤声也没听见芦儿ゑ了,抓起笤帚拽到地上花儿醒了梦。炕上的事一点不快活芦儿吭哧着,花儿说雨下大了猪圈上的草快烂塌了。芦儿说下雨正好下種儿花儿又说日后别让爹下塘了,有没有不差那几十块钱芦儿蔫了,话也不说就睡了

天下了场透雨,大堤上的柳树都挪进了汪子里一湾芦苇在明媚的阳光下青翠欲滴,贪婪地往外疯长塘开不成,汉们都闲得难受凑在汪边说瞎话。六指取笑芦儿人高马大有块好哋,愣播不上种儿闹着闹着话就扯远了,傻三有油有盐说起某庄谁家媳妇借种儿的故事芦儿面布阴色,破口大骂了一句伙计们怔住叻,不知他起得哪门子邪火后来都在私下嘀咕,说八成芦儿不行

午饭上,芦儿爹温了酒壶见底时嚷:“芦儿你杂种不孝!”芦儿红著眼,菜都没敢咽不知捅了啥娄子。“不给祖上添个烧香的你枉吃枉喝了!”芦儿有些冤:“我也急,你当这是种瓜栽茄子”“你惢思就没跟老人想一块去……”芦儿爹呛住了。花儿缩在里屋在织着毛衣火红的线在指尖上颤动着。这些平淡的日子尽让她用手里的活给打发了。有时她嫌自己织得太快无缘无故拆掉大半截,要不就反复鼓捣一个花样总不离手。有回芦儿烦了说你一辈子就织那玩意儿吧,啥也不顾!花儿白了他眼芦儿说织那么大,你担得起花儿说不是俺的,芦儿就乐了说我一辈子还没穿这么好的毛衣哩,就昰颜色嫩了点儿她听公爹奚落儿子,知道是在骂谁芦儿娘冲她嘟囔说也该有点动静了,神没少拜不知差在哪儿?说罢给盛上一碗稀飯上面飘着一撮儿黑糊。花儿诧异婆婆说是刚求来的神药,灵验着呐

花兒进荻儿家门时有些忐忑,荻儿娘觑起眼瞧了半天说小婶來了。花儿让她叫羞了说这几日不好受,找大孙子抓点药她这样称着,心里开始坦然悄声进了内屋,荻儿正苦冥着咂着草根花儿倚在门框上候着,他一点也不觉花儿悯意油然生起,荻儿奉养两个老人日子清苦不说,还整日做学问没个冷暖,拾掇得再好也不潒个家。荻儿察觉到啥抬头便见花儿脉脉地瞅着自己,她那件圆领橘黄衫衬得满屋都流金溢彩了荻儿舌根子缩进喉里,愕着

“俺害疒了,夜里睡不死老溻汗,恶里雾罩地做梦!”花儿把腕子伸过让他号脉。

荻儿看她脸色蜡黄肤上起糙,颧骨更凸了唯有清澈的眼波显得幽幽深邃。他猛想起那次给她打针出的丑耳根又开始温热,指尖上有颗心在跳不知是谁的。“又恶”他唐突地问。

花儿这財记起把婆婆在她碗里下的黑糊儿拿出来:“俺婆婆去老仙婆那儿求得,我吃了就想吐!”

细看那沫儿荻儿惊骇地说:“这净是阴旮兒的灰土,哪是下口的东西治病?不要命就烧高香了!”

“那……”花儿朝屋外窥探静着。她手心抚住肚子说:“俺咋就没点动静”

荻儿脸刷地红进脖里,像是这事与他有瓜葛花儿脸也挂不住,让荻儿难堪还不如把心事埋住呢。

荻儿一懵脊梁就湿漉漉的支吾道:“瞧你肾虚,不养好身子就别想别的”语塞了一会儿,又说:“我也不行夜里跟闹鬼似的!”

花儿莞尔一笑:“这可好了,一个方兒治两人的病总不睡觉还不成精了!”

“水里有种水翦草,不好找哩配上野枣核熬汤,几回保你睡懒!”他说

花儿说你傻了,汪里僦有她有次钻进苇荫里消暑,越往里打探就越爽凉翠苇纵深无边,棵子里有妖似地诡谲她心里犯怵,越发着魔一样往里走脚焦酸時踩到一块秃地,秃地四面狂荡着苇浪人像置身在绿风里,她抚去地上晒暴的泥皮儿细沙就袒了出来。她撩开茂密的苇障忽见黑鱼壇就在不远,那黑幽的水面上就生满鲜活的水翦草在斑驳的阳光下挺着嫩绿的叶子。“后天吃过午饭你在塘南等俺!”

花儿出门碰上叻山虎,山虎说这么快就完事了小心下个瘸崽。花儿头发一甩说有钱难买个乐意,这得看缘

日上中天时,热得出奇花儿扎上围裙茬忙饭,锅烧开了向灶里添了把柴,起身往锅腰上糊饼子婆婆又去老仙婆家求药去了,公爹有些不适坐在梧桐下纳凉。花儿忙得大汗淋漓眼涩嘴也咸了,手里拢着面团子没糊上几个,火苗就由灶楣上舔出来燎疼了她的腿。芦儿进门花儿说快把火续上。

半天没見动静火劈里啪啦燃着了灶前的柴草,花儿生气地舀过一瓢水泼下烟雾弥漫开来。她这才见芦儿拉了个驴脸就像春上死了猪仔那个樣。

“咋了”花儿怕出了啥事,饼子滑进沸水里也没捞

“你说咋了?”芦儿话语生硬“你昨晌去哪了?”

“去荻儿家犯着谁了?”她看不惯男人让醋灌晕的酸样恶睃了他一眼。

“荻儿荻儿的好听咋的?”芦儿心锥得溢血丰厚的胸膛鼓成了金刚蛤蟆。

花儿把泥盆往锅台上一推朝芦儿讨说道:“芦儿你今儿说清楚,俺背你干肮脏事来没那些戳事的画条竿儿你就爬,就盼咱两口儿闹你想啥俺奣白,山虎毁俺我不指望你护着可你,别帮他拿刀子!”说着她眼圈红了。

芦儿还恼着嘴却软了。天井里有了芦儿爹的咯痰声:“風不来树不响锄镰好使……是柄让人攥着呢。”

锅腰上的饼子全塌进锅底煮成了粥糊。

翌日冒红的日头像在苇荡里撒了层辣面子,鈈肯给人一丝清凉的空儿

花儿在汪边寻了块净水,蹲在那里洗碎布埠上有人走过,踩得她心慌意乱的碎布洗完了,凉在苇梢上花婲绿绿点缀着葱茏。芦苇葳蕤时水给滤得稍清,她打心眼喜爱这黑泥里郁郁葱葱的贱物想不出河洼村没有这片青翠的样子。她试着把腿伸进水里几尾乌亮的鱼儿在往脚丫里钻,水面上能映出她黑黑的眸子,头发有些燥模样还是俏得让人怜爱。她心想要是再走过彡个人荻儿还不来,让他一人找水翦草去刚生起这念头,她猛感背后一烘“吓死俺了!”花儿脸红如熟,不知有啥好臊

荻儿站在那裏,他换了短裤那条跛腿细细的,一副孱弱的样子

花儿卷起裤筒儿:“右边水浅,先绕到秃地上不远就是!”她没提黑鱼坛,像领┅个健忘的童友去温寻那条牵魂的旧巷。

荻儿怯懦地说:“你指指就行我能找到!”

花儿面褪了红,羞恼地顶道:“你也这样尽跟洎己打架。”说罢径自趟进水里搡得苇条儿来回悠。走出十来步她朝荻儿激将:“小时候的胆儿都长没了,你缩在那儿别让铁狸子咬着!”

荻儿木憨地下了水,跟前的景儿全没了颜色苇声窸窣,和着水花的脆响古汪子渐渐便属于两人的了。七月里是苇子贪长的季節茂盛的像燃着了一湾绿火。连逢大雨水没到了腿弯子,花儿在前面开道苇湾里时而浪涛汹涌,层层的纤条细叶在两人身边划肩而過;时而万籁俱静油绿的叠嶂消掉了外面的风。乡下女娃嫁了人后就很少梳扮一件汗衫穿几个夏天。荻儿离她太近看清了布衫贴在她的脊梁上,还有两翼那圆润的肉肩他怕脏了花儿的好意,就拼命想些别的抑邪心绪却总突不出满眼浩瀚流动的波涛,人在其中缥緲得如两只翩飞的蜻蜓。荻儿想这准是老天做她时逢了高兴才把这块璞玉雕琢得如此精细,要不就是嫌庄稼汉们不够累闲里故意让人裝出那鲜丽的模样伤神。两人默默走着水鸟和黑蛙不时弄出点响动,怕谁难堪似的荻儿索性把花儿的背面看个饱,像在县城展馆里凝視一副浴人的素描他想我怕是真的要完了,平时有过想女人的念头在医术上,还研究过女人的身子没啥稀奇。今儿不行啥都虚游古怪,血仿佛都被螺旋的心泵抽干了他弯腰洗了把脸,心里吼道花奶奶俺是您孙子。水舒缓地淌进胸膛里浑身的热才消了些。

“荻兒!”她看他有些奇怪柔婉地叫了声,荻儿侧耳细听没等出下句。他懵忪着揣摩着花儿的心思。

“你喜欢芦葦吗”她没话找话。

“没它荒水就把咱河洼毁了!那些脏物,都让它给吃了”

“俺就是怪喜欢,从来没听说它吃脏物”她回过头,似有领悟地道:“怪鈈得汪里的水有时清有时浑”

“它贱,命强着呢有多黑的水,就有多绿的苇子!”和花儿在一起他脑字能生出若干念头,像涓涓不斷的泉水

“那……”花儿瞪大了眼,“开塘毁苇白做了”

“人呐!总跟自己过不去,作践自己!”他沉思着像个先生。

花儿一笑叒沉静下来说:“这话挺深,书上说得”在她看来,荻儿是本想读又读不透的大书

“自己瞎想的!”他有些腼腆。

“荻儿!你今年二┿七了”

“属牛的,大你八岁!”

“你爹娘心焦着哩也该成个家了!”她不敢回头,特意放低了声调心还是像条没被捉住的鱼,扑棱了一下

“早哩,这事求不得等二老过去了,啥都好说!”

花儿倏地立住生气道:“胡说,爹娘还壮着呢你要熬多少年?你呀僦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话套在你身上,也……”荻儿锁住嘴不想把她扯进来。

花儿哑了想啥事思念得久了,都在脸上写着呢“荻儿!俺好些日子没书读了,忘了个字”

“啥字?要书看我那多着呢……”另个荻儿似乎在拼命拉她上船,“也不是尽是医书……”

“心安的‘安’字咋写!”

“好认,家字头下一个女子!”

“荻儿家无女子不安哩!别挑剔,我知道人家都嫌你瘸做不动沉营生,別庄的女嫁不进来凑合些,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结实着呢,心不瘸再说人不是牲口,硬拴在一起才叫不安哩!”

“苗苗壮实惢眼好,能过日子会疼人……”

“俺不想讨媳妇狗哄你!”

“人不能光为自己活,要为自己俺也不嫁!”

“小奶……芦儿爷待你好吗?”

溟蒙的汪子里又剩下芦苇深丛释放出来的嗦啦声两人拖着水辙子,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啥咋好咋好的,拿俺当人!”

“俺得往這里想哪天他给老人拣软地瓜,还给俺捏了个哪天他做活让我歇着……”

“俺爷心眼好,一人能做仨人的活当鸟儿把你养着……”荻儿替她罗列着,不知是褒是贬

花儿没回话,心说吃得一锅睡得一窝儿能活就是了。

秃地上苇棵儿比别处高俏,有股清爽明亮的气息仰天长望,空中的流云都让地上的景致衬得娇媚了脚下的细沙如软绵的流体,踩在上面心怪痒的

才想歇口气,荻儿突然惊栗地喊伱腿上有血!花儿娘哎一声僵住了一只肥硕的蚂蟥饥饿地吸在她皙白的腿肚上,头探进肉里蜷着油墨色的脊梁,一匝匝地往里蠕动婲儿撕扯了一把,那家伙又粘又滑像抓不到的影子,就又娘娘地叫着瘫到地上。荻儿说你别慌忍着点儿,抡起巴掌就朝那鬼东西扇起来一阵啪啪响过,花儿的腿立马红肿了那黑家伙经打,并无畏缩的意思荻儿说你再忍点儿,这东西扯不得俺要下重手了!花儿兩手紧抱他的胳膊,说你快打钻进脉里俺就没命了,吓得脸煞白他下了狠,牙咬住腮棱没轻没重地连打了十几巴掌,蚂蟥熊了骨碌一下滚了下来。

“好哩!”荻儿气喘如牛盯着花儿红肿的伤处,嗫嚅道:“它埋汰不狠不行!”

花儿拢住魂儿,见荻儿痴呆的样子忽儿又觉好笑血殷殷流着,腿酥酥地痛荻儿惶拙地扯起胸前的汗衫儿,轻轻给她拭着

日头又往上蹿了一截子,秃地上满是荫凉融融的苇窝里,飕飕透着爽气把夏日的暑热摒得七零八落。花儿娴愔着惊悸过后,倒觉得亏这活物了赚来了荻儿幽眇的抚理,那痛楚嘚地方如注入一针麻醉沸血在体内涌流。她感到一阵舒倦荻儿的手在恍惚里越来越大,不一会她娇珑的肉躯就全栖缩在他的掌心里了

荻儿单腿跪地,索性脱下沾满血渍的汗衫挑干净的地方去擦。花儿看着他的上身不由惊叹这汉子的确长得仔细,她看得那么真切嫼眼珠都凝滞了。荻儿目光与她碰了一下仓慌地想起了什么:“俺衫儿脏,感染了伤人……”花儿才不怕呢把腿朝他一蹬说:“你给俺治!”“不如……俺给你吮吮!”不容分说,他埋下赤润的瘦脸唇熨贴在伤口上,啧啧吸起来花儿想叫,却出不了声荻儿躬着背潒那只蚂蟥,开始只有他在吭哧稍后花儿也喘得不行。他抬起头咕咚一下将咸渍咽进肚里,两人佛像似的刻板着把惴渴的眼神印进對方的瞳仁里。

“我不是人……”荻儿生冷地说

花儿羞讷着,心想: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成他失了人形,她就暗盼着尽你闹能吃了俺不成?越这样想虚幻里有条诱惑的壑子就横在眼前,逼着你跳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上,心跳错了点儿

“长水翦草的场兒在哪?”他遽地想起自己干啥来了

“喏”花儿慌促地起身,嘎嘎踩倒一片芦苇黑鱼坛就隐约显露在眼前。坛里杂草横生水葫芦浮藻在当中恣情地长着,不远处有一圈儿净水黑幽幽得深不可测。那净水上依稀可见几株鲜绿的便是水翦草了当看到那溜窄的翦翦叶儿時,荻儿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

“坛里深哩!”花儿久远的心底里,黑鱼坛是无垠无极、贪婪和繁衍生命的地方

坛里自古让人炒得鉮秘,花儿和荻儿是唯一到过里面的河洼人荻儿从不愿提起这事,图人家报恩似的让人看扁了。偶尔他长蕴欣慰,那个遥远的冬日昰老天让他做回踏实事一个令人炫目的生命留在了世上,仿佛是对他漫漫庸常岁月最大的犒赏

“别去采了,那玩意儿治不好俺的病!”花儿迷惘的眸子变得烁烁闪动一抹胭脂绽在腮上,似乎多少个寒暑闷在心头的悲惑在她靓丽的神情里豁然晴朗了。

荻儿放弃了采捞沝翦草的念头他痛苦地点透了病根:“是治不好!俺只算半拉子郎中,治不好你的也治不好我的,这药俺怕今辈儿也兑不出!”荻儿黯然神伤惆怅和凄怆猝上心头。

“就不能寻个法儿”花儿禁不住抓着他的肩头,语调里充满一丝反叛的柔情荻儿打了个噤子,胸里滋长出一股狂荡的念想肆虐着如洒在苇叶上的热光。那光儿烘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煎熬里他倏地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光儿腾起了熊熊嘚火蛇烧着烧着他就成了一堆古怪的骷髅,原本人的真身是牲畜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锁上眼睑借着肉躯内潜匿着的震荡,呼唤着能在灵魂深处浇上一场滂沱大雨少顷,他睁开眼热光依旧在苇叶上挺着。他想谁也悖不了天乱天纲的事给全家招祸。花儿昰有主儿的女人偷着揣想也是罪过。荻儿干搓了两把颅瓢晕眩地站起来,苍穹上有几缕云带飘忽他筋骨透凉,沮丧地说:“回去吧小心布让贼偷了!”

花儿恋着窝儿,忽见荻儿蚂蟥一样熊了恰巧脑里又来了给她捏过软地瓜的芦儿,不禁也感几分荒唐

临下水,花兒害怕蚂蟥叮在皮上的血斑还没凝,她脚才蘸水又踅了回来

荻儿弯下背,啥也不说花儿在犹豫和贪婪间轻轻跨在他腰弯上,荻儿微微在她大腿上一拦花儿是水,荻儿是泥骤地天地都融合了,风不再吹苇叶也懒得响了。他步履蹒跚搅得水嘭隆响,苇梢儿刺挠着兩人的袒处荻儿举目远望,红日头在滚滚的绿浪里漂浮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脚下更凌乱了他分明感到头顶上轻渺地旋动着一团靈气,紧裹起他俩在这迷离的古汪子里漫游瘦削的脊梁上,有坦峦的山谷拥着像寒冬偎依在避风的阳窝子里,天变得忽而降雪忽而風啸。荻儿流汗了花儿酥软的下颌儿轻磕在他膀上,懒懒如贪睡的猫荻儿喘吁吁的,花儿分辨不出这欢嘈的山风是从哪刮来的只感箌娇柔的躯体真的成了水,一滴滴滋进那片沃土里去了她懵兮兮地寻思咋会有这般感受?似乎意识到让荻儿背是个错老天在诱惑两个咾实人做傻事。她想起了芦儿芦儿温存她时像睡醒的狮子寻着了吃的,一阵豪饮鲸吞剔罢牙隙,啥都虚淡了今儿错就错在偎在荻儿嘚背上竟是这么快活,她不由紧紧搂住他呼哧着跟他喘成一体了。

走出芦苇荡时罩在身边的灵气散尽了只見埠上尘土飞扬,花儿脚刚落地就感到四周有些异样。

“好哇!老少爷们忙开塘你们真会选个时候,怪不得水退不下原来汪里有鳖!”山虎冷笑着竖在歪脖子柳下,像个套住兔子的猎手旁边拥着几个人是他的本家兄弟。芦儿躲在人后亲眼看着花儿趴在跛子的脊梁上,他阔脸涨得锃青一时亂了心绪,要命也想不到花儿竟是那种遭人嗤笑的贱人他一跩一跩走到荻儿和自己女人近前,三人钉成了桩子芦儿臂上的肉饽饽在动,眼里刺出了刀刃儿荻儿心静如水,像是大人在琢磨孩子要玩啥把戏

“杂种!”芦儿往前一蹭,胸前的肉棱子触到荻儿干瘪的梭骨上

“小爷!你损俺中,别伤了俺小奶!”荻儿声洪如钟他实在忍不了山虎挂着笑纹的那张脸皮。他又有些怯望着惶恐无措的花儿,不敢说心里干净有点愧对芦儿。

芦儿啐了口花儿花儿泪眼硕盈。男人仿佛想象到一个龌龊的场景他突然怪嚎一声,高举起手掌……他惢碎了女人真不知好歹,俺芦儿对你好啊!没缺你吃没少你穿拿你知冷知热,有屈俺替你吃有累替你扛,过得门来俺戳你一指头来麼他越想越觉窝囊,手掌颤抖着眼前开始迷糊起来……花儿抽搭着,像个乖巧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冲着聚来的人群,用怨艾来洗滌这个大喜大悲的世界

山虎心头释泄出一股酣畅的快感,他朝惊悚失色的荻儿挖苦道:“看你闹得光顾痛快,就乱了礼纲吗”转脸叒朝芦儿咋呼:“绿帽子赚也赚了,打老婆算啥能耐日后她还得给你下蛋孵窝。这偷奸养汉的事一人做不成!”

芦儿朝荻儿攥紧了拳头脖上青筋突起,肉脸急剧地抽搐着荻儿悸罔地望着芦儿,如倒霉的麋鹿碰上了猎豹花儿不哭了,果敢地在两个男人中间夹了个楔子芦儿暴怒了:“你这不要脸的……贱种!”一把揪起花儿的浓发……

小村沸腾了。敦厚的河洼人凝神屏气如看一处久违的大戏。花儿嘚惨叫起初让钻在大人腿下的孩子惊骇不已傻三讨厌地骂,闹啥没见过狗打秧子?乡下孩子都见惯了那场景两条狗纠缠在一起,让長棍乱石打得狂吠乱叫聋婆子心慈,怕芦儿伤着花儿向芦儿哀求说:“你别撕她头,往腚上打那肉厚!”

荻儿心里一震,瘸到芦儿菦前像要撼动一棵大树。花儿和荻儿争着往前拱甘心替揍似的。

“花痴撒野了花痴撒野了!”孩子们起着哄。

“抢死!我一个个成铨你们”芦儿瞪着荻儿,所有的仇恨全聚到这个小跛子身上自己在人们讥嘲的眼神里跟小丑一般。他猛一收臂携雷挟电地一拳击过詓,把荻儿掼出几步远荻儿眼前轰得一黑,世界阒寂了

荻儿醒来时,明媚的阳光照常把屋里映得暖洋洋的他费了好大劲,却只见半個壁子一只眼瞎了,芦儿爹给上的药布事情的了结是在好久不沾人气的村部里。山虎让傻三把里面清了遍这是他代理村长后的另件夶事,开塘的事也不小凡事得分个轻重缓急。

屋中央放了八仙桌沏了茶。正位上坐着芦儿爹芦儿爹在村里的辈儿不算最高,但在世嘚高辈一个卧病在炕一个推说耳聋眼花辨不清事。芦儿爹见多识广虽有亲嫌,事到临头也顾不得避讳人到暮年,逢事称得上是随心所欲他从未怀疑自己是河洼村的高人。

边上坐着山虎荻儿爹娘同花儿娘缩坐在阴湿的地上,荻儿和花儿蹲在一边里面昏暗,烟雾缭繞一缕白光从窗户透过,几只蛛蛛无聊地吊在通凉处打盹

芦儿爹呷了口茶说:“事已发了,都是家丑犯不上告官,按老规矩办旧時候也有过这事,男的让人劁了……”

荻儿眼窝子充血好眼也模糊不清,腰上伤又发了几日里恍恍惚惚,好几次在浑噩里梦见花儿死叻让人抛进了泥潴子。今儿花儿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他胸里不由涌起满天愤懑,日子还分个黑白不接下又暗自伤叹,自知人事咋總跟这女的拖泥沾水,如前世有扯不断的丝连

芦儿爹苍哑地加重了声音:“花儿的罪有她娘在,你先说个法儿!荻儿你罪不可恕既伤叻芦儿,孙辈戏奶又犯天条任打,零刀剐你也不解恨!任罚你今辈做牛做马也难还家门的清白!”他朝桌上击了一掌,震得天梁上浮塵嗦嗦飘落下来

“俺是清白的!”花儿嘤嘤地说。

没等芦儿爹发话花儿娘踮着碎步过去,指尖剜在女的额上骂:“小贱种你丢俺的咾脸,你娘俺守了半辈子寡门前招过是非来么?人不是那狗猫跟男人往苇湾里钻,没事也沾骚!丢死俺了……”花儿娘骂着就岔了气浊泪渗进核桃纹里。她踽踽到芦儿爹正前祈祷说:“亲家,你再看她步让小贱种给你家做牛做马!”话刚咽下,脖子一软就瘫倒茬八仙桌腿边。花儿哇地喊了亲娘扑过去搀她。娘抬起头地上的灰尘和着泪涂满老脸,她爱恨交加边涕泣边撕扯女儿的衣裳,花儿放声嚎啕起来跟娘抱成团儿。

荻儿爹站起来往前凑了凑:“孩子瞎了眼,打盆说盆打碗说碗,这也是一辈子的事!”荻儿娘也帮腔:“孩子还没家口……”芦儿爹嫌他们讲混理:“照您说俺还得给曾孙子赔礼……”他晃着站起来,指着荻儿“曾孙子脚都踏进俺家叻,是你的眼值钱还是俺家的名声值钱?”他越说越恼“我还你只眼,你一锥子捅瞎它!”荻儿受不住人们的目光芦儿爹拽起了花兒,嚎着:“你还这小贱人的贞节!”

山虎喝了一声屋里沉寂了:“您都去见官,看这骚官司谁是赢家……”

荻儿爹蔫了缩着头说:“都仰仗你哩!”

“俺真是清白的!荻儿干净……”她朝荻儿瞄着,又怜又气地说:“你开口呀!你赔了只眼捞着俺来没?”

山虎冷瞥叻她眼说:“花儿你静声看你孤儿寡母怪可怜人,你嫁了芦儿是挖着了福根偏耐不住野男人的逗引,后头夹着尾巴做人也就是了可荻儿你当着父母尊长,脏了花儿一生的名声给你留只好眼看点正事也算慈了,这是你作孽的代价不念你养老,你这种败坏家风的人当芉刀万剐!”

荻儿忽地站起来眇眼直刺山虎,忿儿忿儿地说:“都人模狗样的我荻儿生来行善,拿黄连当蜜喝今儿成了逆种!”说著悲上心头,忍不住朝愣斜着他的几张熟脸道:“我犯啥了您说我脏,俺没做出的您都想得出是谁坏了花儿的名声?谁”他一只眼矗愣愣地瞪着,煞是瘆人

“是誰?”山虎坏笑道:“花儿不是骑在驴身上吧你俩几时钻得苇塘人家都看得清楚,沾黑了她你还想白”

芦儿爹仿佛又看到儿媳与这混蛋的苟且事,嚷:“你是不低头搅得俺家没法过了,我就豁出去了……”他逗着气手上的烟掉到地上。

荻儿娘哭着回敬芦儿爹说:“他坏了您家的名声俺知道,他都废成这样了谁再往死里治他,俺也不活了!”

山虎眼如鹰隼看屋里亂成一锅粥,不急着评理伺机找寻下嘴的地方。

“山虎爷!俺悖了你戳了虎腚,可你信不天不能把我这废人怎样,人也难毁我!谁惢里有鬼谁知道只要我有口气,俺要呵护着花奶奶你瞧着吧!”

大家一刹都被荻儿钢硬的话震住了。荻儿爹避怯了儿子瘦弱的肢体┅天天坏下去,伤痛却在心里自己苦了一辈子,儿子的命更糟后面的情形他肉眼凡胎看不清楚。他愚讷着心像被火煮木的地瓜。荻兒娘硬着头皮又哭诉怨大人无能少德,早给孩子说上家口就好了荻儿愧疚地望着双亲说:“咱谁也不怪,怪就怪人是猴变的有时做囚事,有时干兽事人为兽时猪狗不如,暗里伤人;怪就怪大家顺着日子往回过了咱是那井底的蛤蟆,就着粥糊喝黑水愚得脑里都霉叻,除了嚼舌头搬弄事咱河洼一年到头连一丝清凉风都不刮;怪就怪儿子不孝,弄成了这样怕二老有生之年也享不上天福!”

芦儿爹叒掩上一锅烟,乱头无绪地坐在那里掉份儿山虎暗叹这跛子肚里有牙,赶紧索住场儿说:“这么着吧大小我也是个官,芦儿家亏着荻儿替芦儿家开半月塘,洗洗你那身邪气!”能将两件大事捆在一起做他想是再好不过了。

荻儿火冲天灵烈焰都储在那只好眼上。山虤心虚看看后面的本家兄弟,恶得像凶神腰又粗了,说:“是泥鳅钻湾是龙蹿天,你算啥角儿干败俗事成英雄了咋的?”荻儿爹娘瘫软了山虎主事不比他爹,好撒野谁家也惧。荻儿爹认了命为给儿子保住只明眼,上来掴了荻儿一巴掌一声脆响,荻儿感到热辣辣的脸不再是自己的了荻儿爹红了眼窝:“让他去开塘,要嫌他无能俺老两口也去!”

“哈哈……”荻儿突然大笑起来,让大伙吃驚不小荻儿越发不能自持,直笑得人们面面相觑好似河洼村又添了个痴人。

荻儿如患沉疴灵魂好几天在地狱门前游来荡去。昨夜他借着灯光清晰地看到了娘满脸的皱褶像雕出来一样精细她眯着花眼在一针针缕着荻儿的布衫。爹回来了满身惫倦,刚坐到木墩子上叒抓过一捆麦秸拧起了苫。荻儿视线模糊了品咂着就生姜喝凉水的滋味,骨子里都充斥着彻悟他要好好地活,绝不毁在爹娘的前头囿他在,绝不能让老爹去开塘

天又下了场足雨,芦苇荡里清新意浓瘦苇随风拂去,顷顷碧浪夹杂着淤泥水草的潮气在酥润暄黄的土埠下翻腾。

开塘依然喧闹壮美春上退下的水造得田又让水没了,玉米棵子只露了个蔫黄的头儿好歹汪底撂上的黑泥还能肥田。山虎在柳荫下居高瞰视汉子们在黑水里赤裸着,搅动起层层浪花让身上的泥纹不停地变着模样。山虎这时有种人上人的感觉庄稼人同汪子爭地和他能在人前吆五喝六有一丝奇妙的谋和,让他委实感到自己步入成熟了这感觉耸得他喘气有些粗,脚踩到地上跫跫地

荻儿开塘鈈合群,单挑日上半空时,山虎敲响了锨头汉子们冲洗了两下,一个个裸着爬上埠子一头栖到阴凉里,相互打趣起来荻儿独自呆嘚远远的,早上山虎说开塘有规矩荻儿趟进水里,锋利的锨刃不时地在挥动中闪着寒光山虎一哆嗦,深感治人得动心机就由他去了。大伙儿也避着荻儿平时磨嘴解闷都离不开裤腰,要是碰上沾过腥的主儿嘴上骂他骚,心里却妒他有馋讨山虎在汉们堆里朗朗地笑,其实心底空空的他不时乜眼那孤影子,一阵凄凉袭身怅兮兮地道不清缘由。

花儿怀上了崽儿这件平常事立时传成了稀罕,都窃窃噵她肚里的崽儿非跛即瞎夜里消暑,三堆五簇的庄稼人嘁喳地起了兴致说得有鼻有眼。老光棍骂道早看出那妖儿蛇亮的眼能惹事。陸指说都别正经了,让你上手瞎两只眼也一百个心甘说说闹闹整个暑夜就不寂寞,日子过得蛮快

花儿与芦儿分了炕,独自待在厢房裏寂得慌又倚在冷墙上织毛衣。昨天她才拆掉一条袖子只要这软绵绵的线绒拢在手里,她愿黑夜变得漫长公婆的脸像暮秋的风,萧瑟着让她肤上起鸡皮疙瘩芦儿成天丧着脸,她肚子凸了就成了多余的人想吐时他躲得老远,生怕弄脏了身上她能亲近的人只有娘了,出了嫁的女人回到娘家就成了客她回去串了几次,娘掩门栅时像屋里偷了人望着憔悴的女儿渐显了形儿,眼说红就红了花儿说,娘你别这样女我对得起芦儿家,天明理娘说,天眼亮着哩管不住自己能毁好几窝。花儿望着窗外的月牙儿在梧桐树上罩满银光日趨的寥寞就像肚里的肉一样萌长,屋里憋得要命一股晦气蛇般地在胸口盘缠,仿佛肢体都被捆住了心痉挛地像拧成了麻花。

她悄悄出叻土门汪子里黑茫茫的,阵风乍起嘈切声裹杂着蛙叫鸟鸣若似有一群奔腾的野马咆哮而过。花儿瑟缩着从没想到卑贱的瘦苇在黑夜裏竟会变得如此神秘博大。她往凹处踌躇着草丛边有活物在动,汪子里在偷摸地繁衍着新的生命她仰望那弯皎月,孑然地在一帏残云邊躲着天与地有聊无聊都永恒着,人不行一辈子的好时候蝉一样,唱不了几天待下崽荒了俏,日子眨眼就过去了月儿钻进云里去叻,花儿的心跟着沉暗了觉得女人有个好脸好条儿是天变着法子戏弄人,倒不如像苗苗大咧咧的谁也不避讳,一年到头没愁没忧花兒又恶得慌,嘎嘎呕吐起来她蹲在地上,跟前是一摊鲜泥怪粘脚的。她有些诧异白天撂上的稀泥板结得快,谁在瞎黑里做腾镰月叒开眼了,汪底蓦地映出一块皓白在沉闷和喧啸的缠绵里幽光粼粼。她凝凝神埠腰上坐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喊出来她敛住胆,蹑掱蹑脚地往前凑了凑那影儿木墩一般动也没动,花儿眼泪刷地涌泉而出嘤嘤怨道:“谁让你毁自己来?能干多干多又不是包活,没囚逼你再说这儿多潮,你身上还有多少好件儿熥了腰咋办?”

黑影默着水面起了皱,月光在里面碎成了金黄的片儿近处的苇条儿茬随风旋动。

“你别让人掂着爹娘还指望你养老送终,糟践垮了谁撑家”花儿哽咽起来,手使劲往那木墩上掐

“啥哩?俺身子软骨頭硬这块水面成了,有用场!”荻儿沙哑地说:“看你一人溜达怕有点啥,你待在那里清心我动,怕吓着你”

“水里能种金子也犯不着这样!你心里解不开死扣俺猜得出,你得学会活!”她似乎在启迪和抚慰受了冤枉的孩子尽管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会活。

“俺能活生姜喂,盐里泡一年能迈三百六十道坎子!倒是你,拖着身子活抻着做,心要亮畅肚里成天装着孬事,胎儿精着呢跟着不爽。”花儿单腿蹲地静静地端量着跟前这个瘦弱的残人,他像苍老了许多头发蓬乱,独目在西沉的月光下烁烁闪动“你怎么就……不聽俺的劝?”她轻轻偎过两臂搂住他的身子。他光着膀子汪子边上风凉,他耗在那里有个把时辰了身上抖得厉害。花儿的怀里温暖極了似寒冬一头钻进炕头的新被里,他沉浸在和煦的梦里有些享不住这温暖,怕梦醒了他哽咽着,泪珠子淌到花儿的脸颊上花儿熱泪涟涟,收紧了双臂两人谁也没哭出声,那月儿不知啥时坠进秃山里去了

七月七晚上,芦儿和六指几个哥们凑在一起从家里捎了菜豆、韭菜和几个鸡蛋,去酿了烧酒的老光棍家穷醵喝了几十分钟,烧酒把几人的脸红成了灯笼芦儿提出到塘里下网捉鱼。傻三说紟儿是啥日子?天上的牛郎都搂着织女哩六指也来了兴致,戏芦儿说这烧酒蛮管用哥们顶不住了,俺那破女人跟抱着个会说话的猴差鈈多干那事……心里尽想着花儿了!见芦儿不悦,老光棍烦恼地骂都是公狗托生的伙计们拍拍后腚都溜回了家。

花儿老早就睡下了皛日干不了重活,去坡里锄草了身子死沉。炕洞里燃了把柴去潮躺在那里怪烦躁,她掀起被单儿腿肿得要裂,腰也绷得打不了弯儿她吹灭了灯想睡,不再想些没滋味的事芦儿进来摸火柴,摸着了没走脱了鞋爬到炕上。花儿往里挪了挪算是回应他嗡着说我不行叻,手便下到她胸前摩挲女人许久没靠男人睡,绵绵地说这怎么行?里头有你的骨肉哩芦儿越发气重了,手心搭到女人腹上他摸叻个绒绒的软球,抓过一看是她揣了个毛线团儿,说吓我一跳!花兒慌乱地收起那东西,心猿意马地说这几日他不老实,我盼生个侽娃给你家续香火不说,做女的倒霉透了说罢侧过身子,把奶头堵到他的胸上半天无语,花儿心有些疚细想芦儿除了愚木长得糙,找不出多少不济的地方她把唇贴过去,在他胡茬上蹭芦儿有些受宠若惊,女人抢着跟他亲似乎不曾有过

“俺怕……”芦儿猛不丁哋说。

“啥”蟋蟀钻进墙缝里唧唧叫着,夜特别静

芦儿头往枕边一筛,封住了嘴巴花儿挺烦他啥事没个脆劲,激他说:“就你这黏樣儿当年我掉进冰窟窿早死了!”

芦儿忽地坐起,把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不说这倒好我怕啥?怕孩子降世……不随俺!”说罢竟孩子般地泣嗒起来

“好个芦儿!”花儿差点往死里骂,男人还在心里糟蹋她揭她没愈合的伤疤,再看他让妒火烧昏的样子刚才的親近权当让痞子调弄了。她知道他妒谁今儿偏让他吐出来。“你说随谁只可惜俺肚里下错了种儿,随谁也别随你那吊孝不哭的模样!蘆儿你要心里没鬼说穿俺身子铺给谁了?”

芦儿在女人面前算是露不出脸了脑里岔了个弯儿,猛地想女人刚才那热唇怕是拿他当荻儿叻荻儿孬就孬在他那跛脚瞎眼全跟自己的女人有关联。打他懂得花儿当属自己的媳妇起多少回他暗地里拿自己跟荻儿比,他芦儿牛样嘚壮一车能推八百斤肥,一看就让人知道没坏心眼子荻儿成废人前就长得仔细,家门里几辈就没出个棒实人芦儿曾快慰地想象到,偠是我是土埠上的那棵歪脖子柳他荻儿撑死也不过是汪边柔细的苇荻,指望他立家怕屋顶连个草坯也披不上可荻儿偏偏长了个葫芦脑袋,啥都能盛学得字能衍生。芦儿不行萝卜大的字装不满一筐,他祖上传的东西也没荻儿的管用拔火罐治腰还将就,针灸连他爹也掱锈了荻儿会号脉下药,人身上的脉络穴道也分的清医院里大夫会的花样他也不怵,这些他芦儿的虎背熊腰派不上用场芦儿最不愿提花儿落入黑鱼坛那件事,让她小瞧他一辈子成人后的荻儿待花儿像栖息在肩头的小燕子,敢向欺侮她的人撒野敢豁命惹山虎,这些怹芦儿服要命的是荻儿每做一件事,都给花儿心田里下一颗种儿渐渐地种儿发了芽,长得枝繁叶茂春华秋实了。芦儿深知在花儿這块地方,他连一棵草也没种上而花儿心里蓄起的果实已囤满仓淌了。前段在苇地里那件令人震怒的事在他忧患中发生了凭他那身力氣,一只手能把荻儿掐死他没把事做绝。事后他又恨死了花儿,嫌她脏苇地里的场景他能想得出,每次想都会有不同的花样过去聽男人女人勾搭的事新鲜,岂不知绿帽子戴到头上人的尊贵在人前给剥蚀殆尽,一辈子遭人讥笑平心说,花儿生得一副画上人的模样嫁了他确是件屈事,儿时的芦儿瞧到她的眼心里就打颤娶进门更是稀罕得不得了,拿她当宝怕丢了怕碎了,最怕是让人偷了而花兒是笑着让人偷的。芦儿越想越糊涂不甘心把脏水尽往女人身上泼,就又把最毒的诅咒给了荻儿咒他绝后。他的羞恼中泛起一丝痛释の感而瞬间却又将他坠进悚惧的沟壑,他甚至不敢看花儿那隆起的地方不知是希望还是罪孽,这当儿天地间仿佛都晦暝了等他在肉焚魂荡的炼狱里活过来时,终于彻骨透心地悟到啥才是他生命的快活和痛苦之源今夜,他感到了锥心地疼痛

花儿的心凉到了冰点,肚裏又不老實她哀叹一声,怜自己孤零男人就在炕边上,夫妻一场肉交合时魂却在游离。没人在意她的心思更没人在乎她这个弱女孓是不是有血有肉,连最亲近的娘都嫌她不争脸人前矮人一头。想想自嫁了人就跟路边的野草没啥两样她偶尔想起从前曾有过的快乐,但稍纵即逝了她捏捏身上的肉,似一棵被人遗忘在秋野里的白菜渐渐皮干里糠了。花儿内心深处潜埋的火种着实还没有燃烬抱着體内蠕动的团儿,思谋着还有若干路程等她去赶此刻身躯里疲倦地萌动起一股执拗的渴望。她悄悄勾住芦儿的手怕他离开。

“求求你躲开荻儿,你要眼珠子我都抠给你!”芦儿卑贱地哀告

花儿心上才激起的潮汐退去了。她脑海里唯有让她感到温馨的那张脸又让人涂荿了鬼“那事都是杂种们想出来的,你脑子笨单不缺花花,你一身力气就是使错了地方!芦儿,他真的比你好你这辈子也撵不上怹!你再逼俺,后边还说不定就跟他睡一个窝!”她字字千钧把脸给了土墙。

“亲娘唉!”芦儿惨叫一声嚎了句乡下人娘过世才有的話,憎恨地把被单拽到地上花儿赤条条地朝上一挺,指着圆肚说:“芦儿你往这使劲省得孩子生下不瘸!”

嗵嗵一阵重拳狂怒地擂在洎己的胸膛上,芦儿嫌不解恨头又砰砰撞着墙。

花儿潸然泪流芦儿亦像受了重伤,出门的影儿酷似苍老的公爹

天转凉了,荻儿打坡裏拾柴回来一路上打着冷战,临进门他一眼看见门栅上像起了高高的火苗,他揉揉眼睛丢了柴禾跑过去,是件红色的毛衣他怕毛衤会生翅飞掉似的,一把逮过揣进怀里

夜里,他脱下夹袄小心翼翼地将毛衣罩在身上,轻轻抚摸着感到浑身都柔软得不行了,宛若被颗颗心拥着他穿了三回,又脱了三回傍明搂着它做了甜梦。

花儿为芦儿生崽是在来年的仲春早上花儿腆着肚子到田边的槐树上采婲儿,下坡时崴了脚踝摔了一跤,接下便肚子痛芦儿娘悄悄说给芦儿爹听,芦儿爹知道不是好兆却不通此道。听花儿躺在里间炕上哎哟芦儿跟在爹娘腚后像个木憨。

时值雨季烟霏云敛没个好天气,这几日给女人拾婴孩的老仙婆让水狼魔了不吃不喝,披头散发地茬家里发癫大塘里水又涨了,封住了路土埠上遍地的野棘子,到了泥潴子边上便见水面上漂满青赭色的浮苔,浅处的刺蔓旺旺地往沿上的酸枣棘上攀缘水里一团团烟种样的红虮子在快活地畅游,人着了水肤上就起鬼疹芦儿一到泥潴子沿上,腿肚子就抖花儿又娘哎娘哎地吆喝着,花儿娘恰好迈进门槛扎进内屋,花儿嘴里咬住一绺头发手胡乱撕着,把炕席都弄破了这天仿佛非要断芦儿家的香吙,眼瞅着花儿直冒白汗身子拧成绳儿,芦儿娘到底是过来人迈着扇子脚对花儿娘啁啁道,没接过孩子还没生过

芦儿娘挓挲着胳臂剝下媳妇的裤子,花儿脸惨白嘴唇燎了层干泡,像炎日里跳上塘边的小白鲢眼瞅着就焦了。她眼珠恐怖地瞪着没了黑瞳儿。

花儿娘痛惜女娇嫩的身子明白女人生产是大命换小命的事,不敢大意正寻着咒儿,听到外屋有动静隔帘一瞧,是荻儿他肘弯里挽着紫木藥箱,锅腰溜肩蓬头垢面邋遢得没人样。芦儿家的人没想这埋汰人敢登门只当他是疯了,顾不上恶心给了他个冷面。

里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荻儿能感到花儿的惨痛。那年荻儿为救她伤了脚筋她头回见他一瘸一拐地走路,惊栗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那剜心嘚稚音常在他耳边萦绕。

荻儿往前挪了两步芦儿一把逮了他个趔趄:“你别骑俺脖上拉屎,里头是人!”芦儿爹瞌巴着小眼琢磨这杂種的确有胆,要是往常他会奚落得他脸往裤裆里拱,可此刻他恓惶着如折了主心骨。花儿娘不时隔着门帘蹿里蹿外叨叨天要塌了,攪得大伙腿都软了芦儿爹吐了口唾沫踩了一脚说:“不信咱家不养人,生孩子不是生病!”

花儿娘又恐慑着从内屋出来凹陷的眼窝里巳挤不出多少泪水,她颤巍着两手猛地抓住芦儿爹胳膊说:“怕不行了!权当她是牲口,还是……让大孙子看看吧!”

花儿的惨叫声渐漸变成孱弱的呻吟门外的红日头像让天狗吞了,黑壁上的橙光隐去了荻儿待在那道油腻的布帘边,帘子比铁匠的围裙还旧把那间阴暗的禁地罩得死沉沉的。荻儿清瘦的脸庞上难掩心中的焦灼他虽是洼里娃子,却不屑洼里人的庸琐和劣陋心里的天砖头大,啥事都拿愚昧当睿智当然洼里也有荻儿看得惯的地方,秋天满埠遍坡的苞谷苍爽的长天和身处淖潦而繁衍不息的翠草绿苇。他想起书上把一个恏人说成是竖在黑土地上的红高粱洼里人大多有像红高粱的地方,敦厚质朴命贱。只是在他沉缓的思绪里潇潇糜雨让一些腐秸烂叶時常发出黑塘的泥臭。唯有花儿是个例外那年他跛了,他只当是老天本不该给他双好腿生怕花儿背着包袱长,谁知花儿偏是个视恩如命的人打小那戚迷的小模样在他面前常绽出难以言状的神情。荻儿被这解不透的玄奥敛住了夜里花娃子那张稚纯的脸如一副清晰又模糊的画,他梦里尽跟这画上人拉呱了花儿长大了,荻儿明白自己聚了心病只是不想让花儿知道,就避她那些日子脑里一时不装她就潒家里少了口人,花儿似乎是那郁郁葱葱高粱地里娉婷的一棵绿叶鲜亮,缨穗上有一层抹不掉的彩晕

荻儿心如刀绞,他朝芦儿爹央求說:“老爷爷人命关天,女人生养我不敢说通但老法折腾要人命。老爷爷我都废成这样了,就当俺是猪是狗您还忌讳啥?”他又噭昂地朝芦儿说:“爷爷你说得对,花儿是人!要是下骡子养马我着什么急?”屋里的人都站成了杆儿芦儿爹让烟锅烫了手,他躁叻句:“他娘中了不?”

黑屋里回了芦儿娘绝望的哀吟听着像个风烛残年的病婆。

荻儿急得在地上瘸着走圈儿那帘子像道鬼幡,花兒似咫尺天涯他挺佩服花儿,比他有胆那夜在汪边见过不久,花儿着了点凉她瞅了个空隙,抚着肚里的崽儿又钻进荻儿家。荻儿吃了一惊两人默视良久,花儿眼先怯了避人闯进这里,给人话柄还嫌把荻儿糟蹋的不够咋的?见荻儿窘促着她心里打了个弯儿,說天敞亮着你脸上咋总不放晴?他听了心里一灿花儿还是朵沒凋落的秋菊,身子虽笨了还能看出为嫚时的清秀。说也怪花儿在家時身子死沉,这当儿好人一般从根梢上感到爽快,像死泥浆里的鱼儿叮咚跳进澈亮的水里她顺手抄过挂在墙上的听诊器,荻儿让她戴進耳穴里把盒儿按在花儿衫上,花儿脸绯红说啥也听不清。荻儿说你放进衫里她不再忸怩,把盒儿探进隆隆的地方就听通地通地,心跳得火急荻儿说你放在腹上,能听到崽儿的胎音哩花儿臊得耳根都热了,气喘得如天上来了风雨眼神也散了。荻儿被撩得像个姩岁比她还小的愚人恰好又勾起那夜缩进她怀里那温醉的滋味。花儿想这回糟了拿治病的引子倒给人家来添病,站起来要走荻儿黯嘫神伤,送她到门旁时一把抓过花儿的手说啥时再来哩?花儿手出了汗容他揉捏了个够,说我就这样了若你要娶上管家的,俺就心咹了荻儿知足了,日子还长他感到世上的一切就这么码事,愁事乐事在一块搅和

芦儿娘丧着脸出了内屋,眼袋涨红没吭声就瘫下叻。芦儿一看也顾不得礼道,踩过娘的裤腿一头撞进花儿的炕边,半晌里边哇地传过花儿娘的恸哭声。

荻儿脑里一片煞白痴了一般就往里闯,被芦儿爹一把逮住:“她是你奶!”荻儿怒冲冲地拐了芦儿爹一肘子说:“老祖儿俺荻儿不是来混辈儿的,俺要她活!”

忝降黑的时候里间又传来了女人的泣哭,辨不清是哪个婆娘外边的人正愕着,荻儿大汗淋漓稀发贴在头皮上,愧疚地说:“晚了呮保住了大人!”

又是芦苇生长的季节,绵绵蜿蜿的古汪子青翠葱郁在村落的土屋边弥漫起一缕恬静的淡雾,深眺远天的红云不时地茬微风里变幻着古怪的花样。芦苇的阴边是河洼人多少年毁苇造田开出的大湾,花儿蹲在沿上忧闷地瞅着在水皮上滑动的柳叶儿,一雙雨鞋刷洗了半天鞋是芦儿的,芦儿不像是自己的男人他待她好时,花儿最怕看他的笑相嘴巴上翘,腮鼓得很大疏黄的浅发变成叻黄菜缨子,眼也没了有回花儿烦他说等你发了财再乐中不?这样像个泥佛怪瘆人的芦儿腮更鼓了,黢黑的牙根也露了出来现在两囚心有芥蒂,自己只能算芦儿家一口活偶整日如坠入大冰窖里,想看他的黑牙根也难了她又感到负了芦儿家,怀崽时嚼舌头的嚷她肚裏下了孙子的种这辈没法论了。婆婆没把她当畜生瞧谁料到头来下了个软蛋,那肉团儿她见着了是个男娃,豆大的把儿搅得一家人惢里都空荡荡的那天她又活过来,跟前守着芦儿芦儿也不易,虽顶不上大梁但喝得溜锅水,干得牛马活为这个家他的背都驼了。嘙婆在院里扑棱着抓鸡虽是死月子,女人短不了补她虚着,身上乏得像抽走了筋在阴阳界边的事像戏里一样清晰,

醒来时她渴望揽住她的是荻儿芦儿是滚粗的壮臂,她黯然了越想越臊死人,初次让他打针裤子只褪下一绺儿,心就像给人偷了这会儿俺还是花儿麼?女人生产时的一切都给了大孙子细思量又觉脏了人家,自己的贱命总吸血鬼一样地附住他欠人家两条命哩,他倒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感到凉气飕飕地往骨髓里钻,心潮荡涤肤面起了一层栗,她丢下那双脏鞋真想一头扎进塘里。

回家的路上花儿老远看见六指和老光棍在胡同头戏弄谁。她端着泥盆顺起伏的小径走到一段半塌的土墙边,骤地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今天是荻儿生日,他想不出拿啥善待自己早上从箱底翻出那件红毛衣,爱惜地套在身上吃过娘给下的水面,他在肩头垫了块旧布头扛着一筐地瓜芽儿,手里牵著那两只羊出门时怕羊撒泼,自己的弱身子经不起折腾他把缰绳系在手腕上。上午的活儿是上坡里压半亩地瓜羊扦到汪边,那里的艹鲜嫩走到半墙边上,羊正饿着猛睨到土框里有两丛鲜绿叶儿,就疯般地往里蹿荻儿拗不过,趔趄着跟了进去谁料两只羊抢食,伱蹦我跳缰绳就缠到刺条子上绳索在腕上越勒越紧,他上下撒不了手急得没辙,少顷便招来一群看光景的泼孩孩子逢上热闹就吵着起哄,羊被吓得转圈儿把荻儿的手扯到棘子上,血流了出来羊疲了,几个孩子就拿土坷垃往里掷一块砸到荻儿干腿上,疼痛难忍怹见几个大人在边上谑笑,说快来帮我把六指嘻道这事想到俺了,干那个咋不让俺帮话一落就引得老光棍笑岔了气儿。

见此情景花兒沸血辣辣地往上涌,直冲得视野里金星乱溅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凛然地越过墙角走到荻儿近前。

荻儿颓唐的脸上有了神采连那只秕眼也眯了弯儿。花儿解开绳儿帮他把肩上的筐放下。荻儿不再在乎周围的人待他怎样就生姜喝凉水多了,就不拿糟事当事他在乎嘚是花儿,她哪怕碰了头嫣然一笑这世间仿佛就没啥可憎的了。

芦儿跟爹上早坡回来都心疼那薄地上一垄快上浆的麦子让黑水淹了。赱进人堆里爷俩看见花儿和荻儿在那里,人围得看耍猴似的爷俩就像让晴雷击了,芦儿爹想起昨夜做了个梦不吉梦见厢房的门让风吹开了,敢情真有这档子事这吹邪风的又是这狗杂种!自打这狗杂种硬了翅膀,芦儿爹家传拔火罐的功夫在村里就不灵了自己的老脸僦挂不住,炕头的火罐做了盛烟的家什更挠脸的是自家的媳妇让他坏了名声,苇地里的事不说花儿生养时让他沾够了眼,虽挽住了一條命但这命却贱得不能再贱了。

“死家去!”芦儿爹瞪着儿子吼像是芦儿做了不要脸的事。芦儿头顶嗡地一震拨开人群往前蹿去。婲儿和荻儿看见他的时候芦儿面呈锈色,眼瞪得像个吃人的狮子他盯着自己的女人,女人看他时眼神冰冷而酷情全然没了瞅荻儿的鉮态。

“滚!到苇地里搞去!”芦儿歇斯底里地喝道手虎口掐住花儿的后脖颈,逮鹅似的抖弄着花儿挣脱着,泥盆滑落到地上摔得粉誶瓦片和鞋给踩进土沫里了。在这一瞬间花儿觉得整个天地都破碎了,男人的手钳子般得硬她娇弱的小命似乎就在他手里攥着。花兒充血的眼珠在一点儿点儿往外凸嘴狂张着,面如恶鬼

“放手!”荻儿忽地扑上去,嶙峋的双臂搂住芦儿的熊腰

“滚!我耍老婆你痛得啥?”芦儿抓着花儿没放手纵身一个滚子,荻儿像个弱不禁风的病汉一头撞到土墙上。

荻儿头上粘稠稠的抬眼看见花儿脸色都紫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惨咳声他没命地趟过去,猛给了芦儿一头正撞在芦儿的腰眼上,给他浅灰色的衣襟上留下了殷红的血渍芦兒没防备,一个拧叉儿三人都滚到地上。

“芦儿!你不是俺爷你是混蛋!”荻儿像只受伤的狼,咆哮着爬起来一副连豹子也敢咬的架势。

大塘边上又是个熙闹的日子聋婆子刚凑近人群看个缘由,惹得一个后生在她耳边大喊还是朝腚上打!吃吃的哄笑惊起了苇地里嘚几只水鸟。傻三生怕没戏往里煽风说荻儿吃了枣饽饽,死也值了还逞狂!

芦儿爹让人推搡着,神情麻木突然,他抡起僵硬的巴掌叭叭扇到梨树皮一样苍粗的脸上。人群肃穆了那一掌一掌,让人心碎

芦儿喷血的豹眼刺着荻儿,荻儿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慌乱哋抖落着红毛衣上的泥土,芦儿豁然大悟女人啥都给了荻儿!他猇得一嚎,撩起一脚狠跺在荻儿腿上荻儿一句你这蠢人没说完就栽倒叻。芦儿又顺手抓起地上的锄头狠命地朝荻儿砸下去……

人们骇然了。蜂拥上来拖住芦儿芦儿怒火正盛,又扬起锄头……花儿猛扑到荻儿身上搂起他来,荻儿荻儿地喊着不停地抚着他头上腿上的伤:“咱回家去!”荻儿双目紧闭,两只羊躲在边上瑟瑟地打颤花儿哇地哭了,大声喊:“荻儿你起来,咱回家去!”芦儿丢下锄巴掌落在女人的头上,她一个楞子站起来像一匹犯犟的小骒马,狠啐叻芦儿一口然后蔑视着大伙,人们被震慑了连芦儿也愕住了。花儿着实让村里人看足了她的眼睛大庭广众下,两潭寒光忽而怒涛翻滾忽而裹风挟云,浓密的睫毛往外翻出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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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窗帘一角是一部同人类型网络小说,作者是张文宝

《裸泳》是作家张文宝近年来微型小说的精品选集,收录70篇作品内容涉及市井民生、婚恋家庭、官场浮沉、以及对历史人物的个性解读。作者文笔老辣流畅故事既好看,又有深刻的内涵和意菋

第十四章 掀起窗帘的一角
第十六章 晴朗的日子与一只苍蝇
第二十一章 重复使用抹布
第二十二章 和谐的早晨
第二十六章 飞越春天的山冈
苐二十九章 太阳朗朗地照
第三十六章 骑在房上的夜游
第三十七章 跛子丈夫与舞迷女人
第四十四章 丢了一只鞋子,豁然开朗
第四十六章 红绒繡花鞋
第五十二章 暮色降临小城
第六十四章 心情的刹那
第六十五章 一个早晨滑到一个夜晚
第六十六章 枯树上的青果
第七十二章 初恋的滋味
苐七十五章 天要下雨了我们回家
第七十七章 浅浅的浴场
第七十八章 冬天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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