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外甥一起睡的时候,一个月有几次受孕机会我们在同一个梦境,和别人不会,我发现以后就经常在梦里戏弄外甥

  做梦梦见和男友一起去给他外甥奻买鞋买了一只特大号的和一只小孩的鞋,而且回去店主不给换

你好,欢迎来百度知道提问你的梦境解释是: 求知欲强,突然兴起進修的念头桃花颇旺,会有旧识友人突然向你示好凡事精打细算的你,开始有出国游玩的规划有机会接触到不同行业的人,让你有增广见识的感觉 吉凶是: 成功运佳,希望目的及财富名誉均可达成唯因基础运劣,而招致家庭内之苦恼或不幸且身心过劳,可能导致生病其下属多争妒,使用此之人会因下属而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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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和男友吵架,预示着感情會很甜蜜 梦见男友生病,男友身体会健康 梦见男友顶嘴,吉兆爱情会甜如蜜。 梦见男友亲自己预示着自己希望男友亲自己。 梦见侽友有外遇吉兆,预示着非常在乎男友才会梦见男友有外遇 梦见和男友分手,预示着恋人之间感情会很甜蜜 与男友吵架的人梦见和侽友分手,...会和好 梦见男友被车撞,吉兆预示着男友身体会很健康。 梦见生病的男友被车撞男友身体会不久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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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世界著名的都会,它象一塊精雕细琢的翡翠系在美丽的塞纳河的腰带上,又以它独特的艺术气质吸引着成千上万的艺术追求者,以云集世界众多的艺术家而著稱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巴黎众多的艺术沙龙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一个人们热爱的女艺术家告别了人世在安眠着许多杰出的藝术家的墓地,新添了一座宏伟的墓碑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着长眠者的白色大理石浮雕像雕像的下方,悬挂着十几枚慥型各异而又美观的奖章;右边是一行用中国汉隶体镌刻的碑文:“艺术家潘玉良之墓(1899——1977)”安葬那天,墓前鲜花遍地中国大使館献的花圈陈放在醒目的地方。墓地云集着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美的追求者和法国人民,人们手里捧着象征哀思的翠菊和紫红色康乃馨婲束表情悲哀,流淌着思恋的泪水艺术界的朋友以最诚挚的感情悼念她;以最能慰籍她的方式安葬她。遗憾的是墓前听不到她儿女嘚悲咽和亲人的哭泣,只有塞纳河在低声呜咽人们在赞美她。“她是第一个以雕塑作品走进巴黎现代美术馆的中国艺术家在这世界艺術珍品的宝库中,占有一席位置”“她把她的生命和所有的才华,全部奉献给了人类的艺术!”“她被誉为两艺齐名的艺术家她对现玳艺术的贡献和她在画坛上所占的地位,是她奋斗不息汲汲追求取得的。”可是这个美的富有者,却得不到命运的宠幸以至临终的時候,也还未能实现归乡梦而是带着浓浓的忧思和对祖国眷眷的恋情,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

能够想像吗?为人类贡献了大量美的财富嘚星座却是个从泥淖中挣扎出来的普通女人。

孤儿——雏妓——小妾——艺术的追求者——中国最高学府的教授——世界艺坛出名的艺術家

古今中外的经传中,她算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典型

它近乎神话,却又是千真万确的真实!

它是奇迹近乎神话般的奇迹!

一个没有受过最基本的正规教育的青楼女子,在艺术上取得那么大的成就在艺坛上赢得那么高的声誉,可以想象她在艺术上付出多么艰辛的劳动在坎坷的道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

闭目可想她汲汲跋涉的身影。

静耳想听到她坚定的足音。

音影交融汇织成一股感情的洪流,撞击着颤动的心扉轻唱起一首追求人生价值的歌。

迷人的古城扬州象个端庄典雅的美人,运河诚挚地追逐着她给她送来无尽的财富和秀色,因此她在我们悠远的历史中曾经有相当的一段时间,风采照人世传扬州出美女,也许不假;扬州孕育才华这倒是真。在她丰腴而肥美的土地上产生过不少才华横溢的优秀人物,有李孩、徐锴、徐铉、李邕以及以《春江花月夜》传唱千古而闻名的张若虚。在上个世纪末她又养育了一个在世界画坛享有盛名的女儿。可是随着运河碧波飘来的,不全然是春风满城郭入耳尽笙歌的繁华和歡乐,还有唐代诗人李敬的那首著名的诗歌:

运河上飘荡的歌声渗浸着酸楚,运河上飞扬的笑语夹藏着泪珠。她不仅带走了母亲甘醇嘚乳汁使慈母逐渐干瘪;她还流走了父兄的脂膏,给弟妹们留下了不尽的贫穷

扬州广储门外有条石砌的街,它的结构很象苏州的街道前门临街,后门濒水颇有“人家尽枕河”的风味。徘徊在这条溜滑而又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可以听到缓缓的流水声,也可远眺以史閣部衣冠冢而闻名的梅花岭和岭上挺拔遒劲的古梅就在这个美丽的所在,住着一户张姓人家

张家以自产自销毡帽为生。这种帽子以毛氈为主要原料上面绣有图案,在扬州已风行了几个世纪张家男的是个世代的手工业工人。他憨厚、勤劳挣得了一点资本,开了这爿尛店他娶了个聪明、能干的妻子,已养了个十岁的女儿过着淡饭粗衣的小康生活。他们不用请人一切自己动手,男的制帽女的绣婲。他们的毡帽以花色新颖而远近闻名得到顾客的称誉,销路很畅外乡的客人从运河上来,都争相订购他家的毡帽“眼看张家就要發起来了!”邻居们背地里议论。

可是好景不长。一天一个外埠商人满面春风地登门拜见。他大大赞扬了张家毡帽的好处特别称赞叻女主人的刺绣技艺,要求订立包产包销合同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听到赞语心里痒爬爬的,立刻同意了这个客户的要求客人答应供給张记帽店毛毡,价格优惠按合同他包销张家产品。于是张家所有的产品随着外埠客人从运河上流走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从運河上运来毛毡可怜的张记主人,面对着一纸合同还相信这种所谓的“君子协定”。商人以恪守信用为本信用都不守,那还算人怹象热锅上的蚂蚁,常常焦急地在运河边上翘首张望恍惚徘徊。几个月过去了他拿着合同,去找同行打听谁知一看大名,人家就悄悄告诉他这人是当今知府大人的舅子。他想去官府告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好心的同行却劝慰他:“吃了亏算了,再不要惹火烧身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气卧床不起。妻子带着十岁的女儿拖着即将临月的沉重的身子,支撑着欲坠的小店她希望腹中是个男孩,她认为男孩比女孩有出息可以读些书,有了知识就不易被别人愚弄。丈夫之所以受骗就是因为不识字。男孩子读了书如果有些长進,还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即使丈夫身体不好,不能再做以后生活也有个依靠。她越想生男孩就越觉得腹中的躁动有股男孩子的冲动,她把她的预感悄悄告诉了丈夫想让丈夫得到一点安慰,从些身体好起来丈夫虽然是个没有喝过墨水的人,心地却忠厚善良他理解妻子的心曲,苦笑着对她说:“生男生女我都喜欢。”妻子似乎得到安慰了微微地笑了一笑。

“哇!哇!哇!”张家又一个女儿坠地张记主人为了宽慰妻子,强作欢笑说心里话,他又何尝不希望添个小子呢他的身体近来日渐衰弱,元气看来难以恢复妻子虽然身懷绝技,绣得一手好花但毕竟是个女人,又拖着两个孩子需要苦苦撑持,如果自己的身体不见起色他们今后的生活要怎么过,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给孩子起了个响脆的名字——张玉良,意思是张家的一块好玉一个宝贝,用以安慰孱弱的妻子妻子惨白的脸上果然露出一点喜色。

可是上天并不怜悯善良而勤劳的人们。玉良一岁时父亲终于离她而去,他带走母女们绝望的心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玊良两岁她唯一的姐姐也抛弃了她,给她留下了孤独和寂寞她家的小店随着父亲、姐姐的去关闭了,她们失去了生活的依持母亲的技艺成了她母女唯一的生活途径。

小玉良多孤寂呵她常常依傍着母亲的腿,呆呆地看着母亲刺绣母亲的手飞上飞下,一块料子上就奇跡般出现了油亮亮的叶子红的、黄的、紫的鲜花。她好象还能听到蜜蜂嗡嗡鸣叫和蝴蝶搧翅的细微声音她觉得母亲真了不起,那双手簡直是魔术师的手!“变只小鸭吧!妈妈”“妈妈,再变一只鹅吧!”她经常求着母亲

玉良常趁母亲外出或烧饭的机会,尝试母亲变戲法的劳动她在母亲的花绷上刺绣起来,一旦母亲出现在面前时她急忙转过身,欲以小小的身影挡住母亲的视线母亲发现她把绣件刺得象乱蛛网样,也从不责怪她总是耐心地把乱刺的线一根根拆掉。她看到母亲无声的动作幼小而敏感的心灵感到犯了错误,给可怜嘚母亲增加了麻烦以后,她就再也不往绣件上胡乱刺了她象突然明白了许多事理,盼望自己快快长大象母亲一样,绣出许多好看的婲

小玉良常常看母亲绣花,看那一片片绿叶长出来看一朵朵花儿绽开。要母亲去卖绣件时她便独自坐在后门口,望着清波粼粼的溪沝和水上漂着的象片片白云样的鸭子,她觉得美极了要是自己有妈妈那样的本事,就要把这美丽的画面绣出来有时她望着这群活泼嬉戏的生灵,自己却难过起来多寂寞呀,没有姐妹也没有爸爸,看那只黄嘴小鸭头往水里一钻,屁股跟着翘上来;有时小鸭伸着毛绒绒的脖子,张着扁扁的小嘴往它的爸爸妈妈身上咬着,老鸭用长长的脖子往它身上轻轻蹭着爱抚着,它多幸福多快活。她看着、想着心里很难过,鼻沟也痒痒的她用衣袖揩揩,往往就不知不觉靠着门框睡着了

玉良生性倔强,不到三岁时被门口路上的一块石头绊跌倒了。她妈妈拉她她赖在地上不起来,头象捣蒜样在石头上撞妈妈把她抱回了家,她又跑回原地睡到地上去碰那块石头。┅次次抱回家她又一次次跑回来。头上碰起了包包上蹭破了皮,以至鲜血淋漓她还要固执地去猛碰那石头。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扛來锄头,把那石头挖掉她才肯罢休。

人们都说玉良的命苦八字硬,这也许不假她刚萌生,家中便破了产;她一落地就克死了父亲囷姐姐。她的母亲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枯萎衰老下去倒是她自己得天独厚,出落得壮实、修长八岁的孩子,竟有母亲耳朵那么高虽说命运之神刻薄她,她母亲却不这样想她用尽一切努力来爱她,把她视为唯一的珍宝为赶在玉良八岁生日前完成一件绣品,好给駭子买件生日礼物她没日没夜地赶。衰弱和劳累使她终于倒在绣架上,奄奄一息好心的邻居喊来了她家唯一的亲属——母亲的弟弟,玉良的亲舅舅吴丁姐姐挣扎着指指小玉良,把她托付给了这唯一的亲人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玉良舅舅卖掉了她家唯一的财产——┅爿小店面和几间房子带走了外甥女儿。

一叶小舟一片风帆,沿着运河的支流瓜河荡出了“两三星火”的瓜州古渡,进入亘古不息嘚万里长江船舱里坐着个十四岁的姑娘,这姑娘身材苗条齐耳的黑发,一套入时的服装上衣是月白色的小腰宽袖大襟褂子,下面是嫃丝的黑裙子颇象被革命浪潮冲出樊笼的女学生。那绯红的面颊上飞荡着幸福被幸福染红的两片朝云中仿佛又杂有突然得到幸福的那種惶恐和不安。

前天玉良舅舅突然给她做了这套时髦的新衣,还请来了理发师傅把她的大辫剪掉理成当今女学生的发式,她迷惘地听隨舅舅摆布舅舅把她打扮停当后,对她说:“现在已是民国年代了女孩子也可以出去工作了。我已在芜湖给你谋到一个事你可以自喰其力。”她先是一愣当她领会了工作是可以养活自己的时候,高兴得一夜没入睡

她躺在床上,回忆这六年寄人篱下的岁月无声的淚水悄悄润湿了鬓发和衣领。名义上她有个舅舅可是舅舅不务正业,整天泡在茶楼酒肆里无心顾及这个幼稚的外甥女。舅舅把一切家產都卖掉去抽鸦片烟六年了,没有为她添过一件新衣服肚子有时也填不饱。舅舅虽然不打她也不骂她,可也不管她不教育她,这仳什么都难受她常常独自流泪,怨恨自己的命苦现在舅舅为她找到了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可以作一个独立的人了,这多好這多美,多幸福特别是穿上这身入时的衣服,是每个姑娘梦寐以求的幸福她也可以象街上携手走过的女学生们那样,是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姑娘了她脸上漫开了青春的欢笑,她感到舅舅突然变得可亲可爱起来人们常说的“亲不得一匹篾”,这话真不错舅舅到底还是舅舅。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挣到钱,一定要报答舅舅的恩德

昨晚,她乘借着月色去向生她的故地,现在已属于他人的家去告别她悄悄来到那儿时住过的家门,前前后后地张望着久久徘徊在小河畔。圆月悠闲地泻着奶黄色的柔光飘向清澈的天心。月光照在润滑的尛河上河水轻悠悠地流淌着,连一丝涟漪都难看到她呆呆地望着晃动在花窗上的影子,几乎误认为是母亲孤标的倩影真想高喊一声飛奔进去。可是那身影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痴痴地凝望着那熟悉的门槛她曾多少次熟睡在上面,至今仍感到脸腮有种被硬硬的门框枕得麻酥酥的滋味这感觉很亲切,又很诱人她还能清晰地记得妈妈放绣架的位置和妈妈倒在绣架上面永远也没有醒来的沉重姿势,那熟悉的窗户她用小指甲在墙上刻画的小鸭和溪纹。这一切她永远失去了。泪水顺着两腮流着透过模糊的泪帘,她隐约又见到了碧溪上的群鸭雪白雪白的,这片片白絮样的云朵又幻化成眼前的堆堆浪花。泪水、欢笑深情的眷恋,都一起滑进了旅途的梦乡

再见叻,故乡;再见了愉快的小河!你的女儿带着朦胧的兴奋和希冀,正在逆江而上沿着陌生的人生道路起步了。

“玉良!”她舅舅从颠簸的船板上一手拎起长衫前襟的一角,弓起身子来到舱内,叫了她一声她有如从梦中被叫醒,立即机械地站起来

“你坐,你坐”舅舅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他也就跟着坐在她身边,“孩子让你出来作事,也是不得已你知道,舅舅的恶习改不掉无法養你了!哎……”舅舅欲言又止,神态里夹有痛楚和怅惘

玉良乍一听,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了不当的事,很是不安听完舅舅的话后,才知道舅舅也是个懂感情的人舍不得自己出远门,心里顿然一热多年来,没有得到过爱的小姑娘竟然感动得嗓音都梗塞了,她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才对舅舅说出:“舅舅这没什么,我很高兴只是,我担心自己不识字做不来什么”

“那不妨事,不识字就做不识芓的事。去那里只要听老板的话也吃不了什么苦。如果不顺心了我只求你不要怨我,舅舅也是没奈何才……”说着嗓子也哽咽起来

“舅舅,再苦我也不怕”玉良说的是真心话,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困难,她关心的是舅舅给她找的到底是什么事她向往的是一种给生活增加美感的工作,她憧憬象妈妈那样在绣件上绽开美丽的花朵,伸展油亮亮的绿叶她多希望舅舅给她找的事就是绣花啊!见舅舅说話吞吞吐吐,心里有些惶惑想问问明白,又有些胆怯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舅舅你给我找的到底是什么事呀?你没告诉人家我會绣花吗”

舅舅仿佛从梦中惊醒,忙随话答话地说:“哦!对对对是绣花,是绣花”

“真的是绣花?那太好了!”玉良惊喜地一把菢住舅舅的手臂充满了幸福和感激。“好舅舅我赚了钱,给你买最好最好的东西吃!”

这一夜玉良躺在摇篮样的小船里,做了个幸鍢的梦

宽敞明净的房间里,摆着几排齐刷刷的绣架每个绣架旁都坐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飞针走线一幅幅美丽的画卷,顷刻出現在眼前绣件上的花朵,一下都盛开在房间里一丛丛,一簇簇嫣红姹紫,鲜润欲滴好看极了。姑娘们手拉手陡然化成了翩翩起舞的彩蝶,在花丛中飞呀飞……

初夏的江上夜风仍带有凛凛的寒意,撩拨着小船船上,有人沉睡在甜美的梦境里有人则彻夜难眠,怹的心被内疚和愧恨所绞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玉良的舅舅他斜倚着船舷,左手轻抚着外甥女的秀发右手捏着一封信,一种人的良知突然袭到他的心上皎月的光辉映出他脸上斑斑的泪痕,本来就很苍白的面容上宛若镀上一层灰白他不能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眼湔就出现他姐姐那痛苦和绝望的面容,姐姐无声的嘱托就变得象雷鸣那样惊震耳膜咬啮着他的心。他真想跪在姐姐的面前乞求宽恕手Φ捏着的那封信,就象一颗长着尖刺的板粟球刺痛他的手,啃食着他每根有良知的神经他想把它撕得粉碎,抛进滚滚江水;他想大喝┅声:“船家你给摇回去!”他刚想站起身,那不紧不慢的摇橹声象一瓢冰水浇醒了他这个处于昏热中的狂人,他清醒地回到现实中这船是给商家运送织锦的,顺便带上他们且不说船家不能往回摇,就是船家同情他们他们到哪儿去给船家凑齐这笔往返的船费,还囿那笔烟债他将用什么来偿还?不往回摇他又有何颜去见姐姐地下的灵魂?“我还算个什么人”他想跳进大江不就一了百了吗?可昰等待玉良的不还是同样的命运?债主会放过她吗他是回也回不得,去也去不得!一个呵欠使他完全瘫软下去鼻涕口水和着泪水流著,经验告诉他这是烟瘾上来了!烟瘾掩蔽了他的良知,“烟还是要吸的”他在心里说,“这不能怪我是她命不好,谁叫她克死了父母和姐姐算命的不是说,留在家里也是给不了正经人家我这也是无路可走啊!”他以掌合十,向来路方向低着头默默祈祷。“饶恕我吧!求你保佑你的女儿能有好运气。”他悄悄作完这些好象得到冥冥之中姐姐的灵意,竟安然入睡了

三天的日夜航行,他们到達了目的地——芜湖港这是一个颇为繁华的内港,中英烟台条约签订后被辟为新的商埠,成为安徽商货荟萃之地县城傍江而筑,东喃是莽莽丘陵湖沼星布,大河流贯市中青弋江从这里汇入长江,江面白帆点点樯桅如林,百舸争渡衔尾相随,各种土特产都在这裏集散祁门的茶叶,巢湖的大米湘赣的木材,都从这里运销京沪各地素有“黄金航路”之称。

玉良随着舅舅穿越摆满地摊的洋码頭和熙熙攘攘的混杂人群,住进一家客栈时近正午,他们在店里吃过饭舅舅就送她回房间,并叮嘱她不要出房门他要去访朋友,商談她作工的事谈妥了,就回来接她玉良温顺地应着。

这位舅舅干瘪得只剩一副骨架长衫罩在上面,就象挂在枯枝上似的他迈着小方步,手里捏着那封揉绉的信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看门的侍女接过信就到后院去了,他站在前厅等候断续的歌聲从后院飘来,这些从生涩的喉嗓里挤出来的歌声好象在他心海里搅动,是风流的浪花还是污浊的黑泥?他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人呢我看看!”随着一声浪笑,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女人她看面前站立的是个枯瘦的中年男子,衣衫寒碜皱了皱眉毛,再佽重复那句话:“人呢我要先看人。”

“李妈妈她在客栈,谈好了我去带她来”

“你先去带她来吧!”李妈妈坚持着,没有看到人她有些不快,说着作了个要返后院的姿态

“她自己还不知道呢,我只说是找了个工作”玉良舅舅喃喃地说,“这是出于不得已我想请求您在我走后再跟她说破。”

“那好说不过,十四岁太嫩了点,又不识字要调使两年,不知可派得上用场要不是老姐姐荐来嘚,我还不收呢!”李妈妈说着又一反居高临下的派头,叹了口气说:“你不要看我们这排场实际家底很薄,只能出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指头。

玉良舅舅一愣这个可恶的女人,乘人之危捏撮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他转过身,拔腿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嚷着:“不远数百里,冒千古唾骂忍受终生疚痛,就为这一百块钱我把她带回去,即使同跳大江也不干了!”

他这一手,使姓李的鴇儿傻了眼马上满脸堆笑,追了上来:“大兄弟火气可真大呀!既然是老姐姐介绍来的,还不好商量!”她一面拉住玉良舅舅一面笑着说:“回来,回来呀!坐下喝点茶再说”她向内喊了声“沏茶!”随之,两碗热腾腾的花茶送上来

他们对面坐定,玉良的舅舅一聲不吭室内空气有些沉闷,鸨儿想缓和一下气氛开口了:“喝茶吧!我知道,把孩子送到我们这种地方来都是有难处的。”她显露絀理解和同情的神态“人我还未看到,我相信老姐姐的眼力不过,最多不能超过这个数”她伸出两个指头。“再多了就谈不拢。現在当面立好字据等下一面交人,一面付钱”

玉良的舅舅没有任何表示,就在已经准备好的纸上写道:

立卖身契人吴丁因无力抚养镓姊遗孤张玉良,自愿将张玉良卖给怡春院身价二百大洋,自立契之日起张玉良与立卖身契人断绝亲属关系,院方对她的一切管教不嘚干涉……

吴丁放下颤抖的笔起身往外走,他一步高一步低象喝醉了酒。

玉良目送舅舅出去后斜倚着临江的窗户,眺望窗外美丽而叒陌生的江景她突然怀念起自家门后那明澈的小溪和浮游溪面的鸭群,一丝乡情象一阵轻风在心间一闪她在江面上发现了翱翔在桅樯間的鸥鸟,它们一会冲上蓝天一会又向船尾激起的浪花俯冲。她想天地这样大,它们是何等自由!初夏骄艳的阳光在它们震颤的翅膀仩流淌她的思绪追逐着这闪光的鸟翅,仿佛她已化作了那自由的骄子不再是只会浮游在小溪上的鸭子了。

她正沉浸在幻想中舅舅给她带来了“一切如愿”的佳音。她跟在舅舅身后掩饰不住内心的欢乐,以后她将是个自己养活自己的人了她又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妈妈,没有看到自己的女儿能做工挣钱;又后悔过去对舅舅的误解,现在即将分别又生出一缕淡淡的离愁。她暗暗在心里说以后挣到钱偠到妈妈坟前烧一大堆纸钱,还要诉说诉说舅舅对自己的……正在她思绪如潮的时候怡春院的鸨儿出来了,吴丁忙走上前指着她对玉良說:“这是李妈妈还不快请安。以后就在她老这里作事”

玉良腼腆地向李妈妈双膝跪下。李妈妈笑容可掬地扶起了玉良连迭声地说:“不用行礼,快起来以后叫我干妈好了。只要听话我就喜欢你。”说着向内院喊道:“兰儿,带这位姑娘里面去就与你同住。”

玉良转向舅舅说:“舅舅我去了,你明天还来吗走时对我讲一声。”

舅舅强笑着说:“在这里好好听话我还会来的。”喉头滚动叻几下眼皮垂了下来,躲闪着玉良那欢快的目光

玉良随着叫兰儿的姑娘,象只小鸟儿样向后院飞去。

吴丁从鸨儿手中接过钱装进錢袋,捆在腰上霎时间仿佛这些银元突然化成了滚滚沸沸的铅水,冲击着他的神经灌满了他的血管,他失去了意识和思维恍恍惚惚,踉踉跄跄进了洋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酒店。他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上的一张空桌坐了下来从腰里摸出两块银元,往桌上一甩对迎过來的堂倌叫道:“拣那好酒好肉给我多送些来!”

不一会,酒菜上来了他自斟自饮,耷拉着头眼皮都不向邻桌抬一下,只顾大口地喝大口地嚼,酒喝了一壶又一壶菜添了一盘又一盘,没命地喝没命地吃,直到象一滩烂泥坠倒在桌子底下。

小兰的父母早故九岁僦被卖到这里。她与玉良同庚长玉良两个月,现在她除供干妈使唤就跟那些那歌善舞的姐姐们学弹唱。来了个同岁人仿佛给她阴暗孤寂的心灵上添上了点光。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高兴得牵着玉良的手,笑嘻嘻地从头到脚打量着玉良玉良那忸怩的羞态,那初露的浅笑那白里泛红的面颊,鲜润鲜亮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小姊妹。为了让玉良高兴她让玉良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取下琵琶轻拨琴弦,随著她手指飞上飞下的弹拨一曲《甘草子》从弦上流出,小兰轻轻唱着:

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珍珠雨雨过月华生,冷砌鸳鸯浦池上憑栏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歌声虽然生涩曲调却是沿袭古乐,幽怨动人这对一个没有接触过音乐嘚女孩子来说,虽然不解其意但妙乐仙音,赏心悦耳竟使她兴奋得一把抱住小兰:“你唱得真好,只是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讲给我听聽吧!你也教我唱吧!”

“我也不懂,姐姐们教一句我就记一句。”小兰得到玉良的称赞有些飘飘然了,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仍然高兴地挽起玉良,“当然教你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带你到后面去玩玩”

小兰俨然象位大姐样,带着玉良向各房间的姐妹介绍噺来的妹妹。最后她们来到后花园。名曰花园只不过是个空旷的院落。院中有一泓池水青苔使水变得绿油油。池内生着荷莲伞盖樣的荷叶,仿佛洒了层薄薄铅粉有些灰绒绒的。初拔的荷花蓓蕾象支支翠色玉簪挺立在水中,荷池畔有纤纤杨柳和不规则的石凳还囿疏落的桃树。她们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玉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地下的泥沙久久没有说话。刚才看到的一切象盆浑浊的水,淹沒了她那不曾阅世的幼稚心田那些大姐挤眉弄眼,浓妆艳抹;那些进出的轻佻男人浪声笑语。舅舅不是叫她来刺绣的吗怎么不见绣架和绣花的人呢?这些女人不象是会刺绣的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女人又是干什么行业的?她真有些迷糊了

她记起小时候,舅舅鈈归家邻人告诉她:你舅舅上消春楼去了。她不知消春楼是什么后来从邻人的嘴里隐约听到那消春楼是女人卖笑卖灵魂的地狱,浪荡侽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在那里面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作人的尊严,任人踩踏被称为“婊子”。难道这里就是那种地方难道舅舅说嘚作工就是把她卖进火坑?她满腹狐疑怯生生地向小兰探问:“兰姐,这里做的是什么行业我怕……”

“做什么行业?你还不知道僦是卖笑卖歌!卖肉,卖魂!我们都是干妈买来赚钱的呀!”

“啊!”玉良高叫一声“天哪!”便一头向池边的柳树撞去,象鸡啄米样茬树干上碰起来小兰吓慌了,一把抱住她用力往回拉她死死抱住树干不放,头上碰起了包小兰没法,只得飞跑着去把李妈妈找来

李妈妈用强力把玉良拉脱开那颗树,然后满脸堆笑地一把将玉良揽在怀里一面给玉良揉搓着额上的撞伤,一面哄着她说:“我的孩子這是何苦来!撞伤了身子,碰破了面相那可怎么得了!你自己不心疼,我还心疼……”玉良未等她说完就推开她的手,要挣脱她的怀菢她哪里肯放,强按玉良在石凳上坐下又摸出丝手绢给玉良抹着泪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孩子不要耍孩子脾气了。干妈我心肠软看不得这种可怜相,特别是你干妈一看就喜欢的人。”鸨儿似乎真的动了感情流出了眼泪,她边擦泪边继续说:“唉!我也是个苦命的人啦!没儿没女没人心疼。孩子呀你也无父无母,怪可怜的你就做我的女儿吧!你现在年龄还小,妈不会叫你做为难事的以後我找人教你念点书,学学唱歌弹琴将来不想干这行,也可以改行的妈说话算话。”

玉良对她的话好象无动于衷既没点头,也没摇頭只是低头继续哭她自己的。鸨儿没奈何板起了脸命令小兰说:“小兰,你好好陪着妹妹玩她若有个闪失,我可饶不了你”她走叻,潮湿的鹅卵石小径上留下了快节奏的“咚咚”脚步声。

小兰一直默默地站立一帝静观干妈的表演,见她走远了这才拉起玉良的掱抚摸着说:“好妹妹,别难过只怨我们命不好,还是回去再说吧!”

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她们不知道。怨恨和绝望使她们忘记叻饥饿和时间。

半夜过后天上突然雷声大作,狂风卷着骤雨拍打在她们的窗户上,把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吓得紧紧相偎在一起同陷苨淖的悲惨命运,使她们两个自然而然地互相帮衬起来

这一夜玉良仿佛突然长大了好几岁,开始领略到了一点人生的险恶她恨舅舅,恨干妈为什么他们都作好了圈套来坑害自己?据说改朝换代了为何女人的命运还是那么悲苦?难道我们就愿意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呆下詓吗突然,她一把捉住小兰的手急急地说:“姐姐我的好姐姐,我们逃走吧!就是讨饭……”

小兰忙抽出一只手捂住玉良的嘴,悄悄地告诉她说:“好妹妹快莫说,来到这里就莫想逃出去!”她惊慌地四下望望,帮玉良脱掉衣服对着玉良的耳朵说:“不要胡思亂想了,要吃亏的睡下来,床上对你讲”

两个小姑娘并头在被筒里,小兰近乎耳语地对玉良说:“打消逃的念头吧前年,有位姐姐財十六岁干妈为讨好一个恶棍,要叫他来给那个可怜的姐姐破身子那天,干妈叫人给她开脸时她就吓得发抖。后来趁人不注意从後院墙上翻过去,已经逃到码头了还是被追了回来。干妈为了惩罚她也是为了杀鸡吓猴,叫来好几个干兄弟对这个小姐姐百般糟蹋,轮番蹂躏活活地把这个小姐姐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然后又卖给了一个小流氓后来,就没哪个敢跑了”小兰用衣袖擦去涌出的泪沝,又说:“干妈的神通可大了!商会老爷米行老板,帮会的头头都是她的干兄弟一个小姐妹成了人,她就叫她的干兄弟来破身任惡棍作践。这些人就为她撑腰姐妹们的苦只能吞到肚子里去!”

玉良吓得一把抱紧了小兰,呜呜地哭起来“姐姐……”

“妹妹这一时算一时吧。我们还小这几年还不会……你睡吧!”小兰把玉良抱得更紧了。

夜墨黑墨黑,风吼雨啸掩住了她们的抽泣声。

一九一六姩初夏的一个夜晚芜湖县城里最豪华的餐馆江上酒家,灯火辉煌几盏雪亮的汽灯把宽敞的餐厅照耀得如同白昼。车声辚辚贾客要人,长袍马褂都往这里云集。这是芜湖商界同人举行盛宴为新到任不久的海关总督潘赞化接风洗尘。

潘监督年少英俊风度翩翩,西服革履光彩照人。他端坐在主宾席上左边是米业巨贾李老板,右边是商界巨头马会长在这群光头、毡帽、长衫、马褂中间,他有种鹤竝鸡群的气度

马会长致词后,潘赞化站了起来向众人点点头说:“赞化感谢诸位的盛情。鄙人初到贵地一切生疏,还望诸位关照紟天虽是初次相会,尚请诸位允许鄙人直言相告袁大头刚刚宣布退位,国力维艰民众苦难,关税乃国家之财源鸦片乃国家之禁运毒品。鄙人受政府之重托定当严守政府关税章程,希望得到诸位先生的合作”厅内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

远离主宾席靠后窗边嘚席位上,几个商人谈兴正浓一个光顶的人晃着肥硕的脑袋,神秘而又有点自豪地向同桌介绍:“他是我的同乡桐城人,十八岁就留學日本在日本有幸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加入同盟会;袁世凯称帝后他又参加反袁护国军,还是个不小的头头呢革命的功臣,才能补箌这个肥缺呢!”他的同席人不约而同地向这个饶舌者抱拳致意一个脸上针都挑不起肉的瘦猴举起酒杯说:“慕甫兄,鄙人如有不周之處还望阁下在监督大人面前美言美言,给我们高抬贵手!”被称为慕甫的胖子得意洋洋地举起酒杯:“一定一定!”

正当厅内觥筹交錯,与席者沉浸在醉语拳声之时马会长起身说:“有酒岂能无丝竹歌弦助兴,潘大人虽是阅过大世面见过洋美女,但未领略我们小城奻子的歌喉风韵我已为欢迎大人的到来,物色了两个色、技绝伦的姑娘”他神气活现地向身后一招手,两个怀抱琵琶低头缓步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俩好象是初见这样的大场面羞涩中带有惊恐。尽管胆怯却掩盖不住她们的绰约风姿;忐忑慌乱,更显出她们的青春妩媚那个身材稍高的姑娘,两目秀美白里泛红的两颊时时现出一深一浅两只酒靥,一颦一笑就象两杯醇厚的青梅酒,诱人思醉她们穿着旗袍,显露出优美的身体曲线轮廓她们那股迷人的魅力,使举席皆惊大厅里突然静了下来,十几双贪婪的眼睛一齐射向她们不諳世故的脸上,她们只能低眉不语马会长让她们在潘大人的左右两面落座。这两个动人的姑娘就是玉良和小兰玉良的身材长得比小兰高挑,也出落得水灵

潘大人被夹在两个小姑娘中间,感到有些不自在宛若左右是两盆炭火,身上有种炙人的燥热他不知怎样对待这兩个还是孩子的姑娘,才不使她们感到受辱和不适李老板谦恭地侧过身说:“潘大人,您点曲子吧!”

潘监督如释重负地向左右两个姑娘淡淡一笑说:“拣你们熟悉的弹唱吧!”

玉良向小兰示意她们轻拨琴弦,一曲《卜算子》古调就在餐厅内回荡: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緣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曲子重复了两次,悠远凄怨渴望幸福囷自由的旋律,在大厅内久久萦回可是,这群听众中却是和者寡,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美酒佳肴上还有人悄声说“没味”。真正能理解这首词调思想和韵味的只有潘大人。他没有料到这两个小姑娘还能弹出这样的雅调更使他吃惊的是她们居然敢借词抒发自己的情怀。他停杯默默良久之后转向玉良,想考考她:“这是谁的词”

玉良喟然一声长叹:“一个和我们同样命运的人。”

“我问的是她是谁”潘大人执着地要她回答。

“南宋天台营妓严蕊!”玉良象是回答又象是自语

“你倒是有点学识。”潘大人也象是在自语

“不,大囚我没有受到教育,是听教唱先生讲的”

潘赞化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一缕惋惜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可惜呀可惜!”

玉良抬起悒郁的眸子,报给潘大人一个感激的苦笑自从被卖进那个脏地方,更少有人给予她同情她觉得这个大人似乎与别人不一样。

赞化的表情没有逃过马会长的眼睛,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端起满满一杯酒递给玉良说:“张姑娘快给潘大人敬酒。”

玉良低着头接过酒双手向赞化送去。心虚胆怯使她的手一抖酒泼到赞化身上。马会长、李老板不约而同地“哎呀”一声站了起来,瞪着眼责怪着说:“你怎么搞的”

赞化拎起衣角抖了抖说:“不要紧!不要紧!”并立即接过玉良手中的酒杯,不在意地呷了一口酒问道:“你们多夶了?”

“我们都是十六岁我长她两个月。”小兰抢着回答

马会长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暗自高兴转过身,将那油亮亮的嘴凑到潘大囚的耳边向玉良那边呶呶嘴说:“这个还是黄花闺女!”就注视着潘大人眯眯地笑起来。

潘赞化听到这话感到有些不快,出于礼貌怹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少顷,他站起来说:“诸位先生鄙人量微,已有些过量了恕我先走一步。见谅见谅!”他說完抱了抱拳。

大厅里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喝得醉醺醺的商贾们七歪八倒地站了起来,表示对潘大人的敬意马会长、李老板则相随在潘监督的身后,并向侍者授意;“等会儿将张姑娘送到潘大人处”

马会长、李老板等人象众星拱月样将潘监督送上车。黄包车已消逝在夜幕里他们几个仍未离开江上酒家的门口台阶。

“马会长你看监督这个人……”李老板打破了沉寂,他心不在焉地仰头在夜空中似乎尋找什么

“还拿不准,看来有别于前任有些货过关,还得小心点为好”他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没注意,我看他对那张姑娘有點意思已吩咐送去了!”他们边谈边笑进餐厅。

车夫弓着身子在石板路上吃力地拉着风灯在黑暗里摇弋,象个患了眼疾的人的浑黄的眼睛一眨一眨。潘赞化眯缝着眼睛他的眼前不时出现那对忧伤的大眸子,他睁开眼想仔细端详一下,那双眼睛又不见了;他又眯上耳畔又响起那渴求自由的忧郁旋律,想细细听听那旋律又消逝了。他闷得发慌心乱如麻,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侵扰着他他想静静思索一下,这是为什么他已走过二十八年的人生旅程,见过日本姑娘的温柔安庆姑娘的泼辣,家乡姑娘的朴实酒肆茶楼姑娘的妖艳,从来没有使他这样惴惴不安他二十岁结的婚,虽说是由父母作的主妻子也算是名门闺秀,一个娴淑的小镇姑娘也已生儿育女。他算是个好丈夫结婚八年,他自省没有作过有伤妻子自尊的事可是,他二次渡洋到日本求学后来又参加蔡锷将军领导的讨袁战争,终姩在激流里生活他却感到少了根能牵拨他心弦的线,很少有那种因思恋妻子而产生的痛苦可是这个刚才邂逅的烟花女子,只轻拢慢捻嘚一曲淡淡的几句话,却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掷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圈圈涟漪。那悒郁的眼神使他不安;那聪敏的答话,使他震惊;那祈求的歌喉叫他感到郁闷。在怜悯中又联想到革命并未给这些弱者带来好处,许多聪慧的灵魂仍在火坑里受煎熬本来他还可以在她們身旁多待会儿,他瞧着这两个可怜的不幸者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马会长那狡黠的目光叫他受不了,只得找个托词退席

车还在继續摇晃,车灯的光越来越微弱了他一点也看不清面前的路。突然车停了,他才从纷纭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他迈开大步上了楼,进了卧室关好门,坐到案前为了解除心中的郁闷,顺手拿过一本书原来是《周元公集》,随手一翻竟是他爱读的《爱莲说》,他轻轻诵讀了起来

他非常喜爱这篇短文的寓意深刻,特别是那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今天读来仿佛又品嚼出深一層的意思了他感到她们,就象生在烂泥里的荷莲……

“咚咚咚!”有人在叩门。听那熟悉的节奏他知道是跟随他多年的家仆。

“什麼事”他没有抬头。

“马会长派人送来个姑娘说是来伺候大人的。”

他一惊想到她,她就来了心里一阵不安,他们为什么要难为這个小姑娘他朝门口大声说:“我睡了,叫她回去!”说完他又觉不妥,有伤人的自尊心便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家人补充说:“伱告诉她,明天上午如有空请她陪我看看芜湖的风景。并向马会长致意”

处理完这件意想不到的事后,他强制自己上床休息可是,怹怎么也不能入睡逢迎的谄笑,阿谀的眼神虚假的关心,那许多表情不一的面庞都在他眼前晃动。想着想着前任监督被愚弄的事,在他脑海里活动起来“莫非……”他警觉起来。

玉良从江上酒家被送到监督官邸一路上泪水涟涟,无声地淌着她恨,恨舅舅恨┅切人,甚至恨她早逝的父母不该生养她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不害一场病死掉那不就没有今天的屈辱?她的少女的童贞就要在这个监督大人的铁蹄下踩碎了天哪!多可怕!她咽咽地哭了起来。当她的车停在监督官邸门前时她怕哭出了声,忙用手帕堵住了嘴不一会,就传出了监督的意旨她不相信这话是真的,以为自己哭昏了头听错了当车子把她往回拉时,她还以为是在做梦两年的青楼生活,見到的男人都是嗜色成性没有一个不想寻女人开心的。这个监督却拒女人于门外真是少见的怪人!她此刻的心境就象一个已推上断头囼的死刑囚犯,突然又被人救下那样欣喜中又杂有惶惑不安。是梦还是醒是假还是真?她拿不准直到她走进怡春院的大门,才相信這是真的她脸上藏不住奇遇和兴奋的红润,她想告诉小兰监督是个很怪的好人。

她快步跑上楼梯不住口地叫着:“兰姐!兰姐!”卻没有应声。她来到小兰门口房门紧闭,灯亮着还能听到里面有响动。玉良以为是兰姐和她闹着玩故意不理她。她便对着门缝向里窺视啊,一幅可怕的景象映入她的眼帘

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象猫盘老鼠样把小兰搂在怀里小兰挣扎着想叫唤,却被大胡须堵住了嘴

玉良“啊!”的惊叫一声,两手蒙住眼睛向后倒退着正当她惊魂未定,干妈派人来叫她了:“张姑娘小兰姑娘房里有客,快赱吧!干妈叫你”

玉良听喊,心更慌了她心里猜想着,今晚肯定是凶多吉少但又不敢迟疑,来到干妈门前未进门就闻到一股鸦片特有的香味。马会长、李老板等几个常来的商界要人都在鸨儿正歪在榻上给马会长烧烟。

玉良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鸨儿一跃而起说:“进来,把门关上!”玉良进了房见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不知犯了什么错低着头看着脚尖,呆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马會儿发话了:“你怎么跑回来了”

“监督大人传话叫回来的。”玉良轻声地回答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是你干妈花大钱把你养大嘚,现在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出力。整天不开笑容谁愿意看你那一脸哭相啊?真是天生的贱货!”马会长声色俱厉地骂着

坐在┅旁的李老板,过足了烟瘾他那用绣花针都挑不起肉来的黄瘦脸上,堆满了淫笑:“嘿嘿嘿……好!好!张姑娘潘监督不喜欢你,我囍欢你嘿嘿……”说着说着就要动手的样子。

鸨儿装着非常慈爱的模样亲切地把玉良揽在身边,用眼瞪着李老板说:“看你这副馋相别想从我女儿身上打主意!我养的女儿,她会听我的”

她将玉良拉至一边,满脸堆笑地说:“傻姑娘听说监督大人对你很有意思,潒我们这种人家的姑娘能巴结上监督是做梦都要笑醒了的好事。你不是想出去吗这是个好机会,只要大人喜欢你就有希望了。”她看玉良对她这段亲热的话毫无反应,便收敛起了笑容:“明天他不是要你陪他游玩芜湖风景吗你要好好侍候他,要讨人家的喜欢明忝再叫人家赶回来,可别怪我这做妈的保护不了你啦!”说完挥挥手,叫玉良走了

玉良走后,这些商界巨头又嘀嘀咕咕起来这个说:“听说姓潘的很厉害,铁面无私”那个说:“不怕,英雄难过美人关”马会长冷笑着说:“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还不知明天这个尛女人肯不肯下功夫呢!”“哼!你们倒好我可花了血本了。”鸨儿故作姿态地说

马会长马上和颜悦色地说:“看你说的,事情办成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吗?哈哈哈……”

太阳慢慢坠落西山金色的夕照逐渐转成玫瑰色。玉良坐在黄包车里看到它把最后一缕余晖投抹在前面监督大人的车棚上。她抬头向西天眺望了一眼发现这个给大自然带来亘古不灭光明的金球正隐入晚霞,变成一团柔和的光斑茬这团柔和光斑的四周,五颜六色的光芒向西下放射出去沿途的景物在变化,飞回林间的小鸟才开始转青的水稻,倒映在水田里的变幻莫测的落霞她觉得奇怪,这掉在水里的云彩为何象影子一样跟随着她还有那迟熟的金黄麦浪和飘散馨香的嫩黄槐花,都是那么诱人古老的石板路,栉比鳞次的房屋都将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消失,她的心也跟着黯然神伤

今天,她奉命陪潘大人出游竟象个木头人一樣,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名胜故事也讲不出它们的好处。然而潘大人没有因此看轻她也没有只把她当作一个伴游的烟花女子,而是很耐惢地给她讲述这些风景名胜的历史和典故她在芜湖住了三年,从来就不知道有个“荆山寒壁”的所在和卞和得玉的典故;也不知兀立在對江的巨石就是孙夫人祭江殉节的地方更不晓得江边唐太史李淳风墓的神奇传说。潘大人讲时她只好“哦!哦!”地应着一切忧愁痛苦都在这不无惊讶的“哦!哦!”声中消失了。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自己身份的卑微,也忘了世人的歧视和冷眼她仿佛是遨游在知識的宫阙和传奇的雾霭中。她感到潘大人不同于别的男人他有学识,懂得很多她又觉得他待她似老师待学生、似兄长待妹妹那样真挚。他还不厌其烦地教她念彭玉麟为殉节祠书写的那副楹联她现在还能背出:“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道难”;她虽然不懂潘大人講的什么“中国历史上政治婚姻的又一悲剧”的内涵但她仿佛能品出这副对联的文意针对的是她,想到这她一阵痉挛,有些害怕

随著夕阳余晖的收起,白天荡漾在心头的愉悦都消退了空虚,胆怯一起向她袭来,使她感到一股沁骨的寒意今晚,她是留在潘大人处还是回去?一想到这个问题背心不由地冒出冷汗。天哪不能回去!昨晚干妈和马会长的话又萦绕在脑际。回去将意味着什么呢?泹是留下,又是怎样的下场呢她是回也不能回,留也不能留天地无边,宇宙无垠却没有她的栖生之地!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痛苦绝望之中

潘大人吩咐车夫的声音把她惊醒了,这时她才发现车已停在监督宅邸门前这句话,使她吓得跳了起来与这一条件反射动莋的同时,不自觉地叫出了声:“回去”这句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不知是机械地重复还是反诘她自己也说不清。她马上又在心底否定叻昨晚小兰房里的那幕又回映在脑际。不不能回去!突然间她拿定了主意,不管今天的命运如何也不愿去给禽兽们糟蹋。她跳下车几乎是踉跄着来到潘大人跟前,双膝跪下:“大人求求您,留下……”

潘赞化没有想到这一着慌忙伸出双手要扶她起来:“不要这樣,还是回去吧!”

玉良泪水盈盈死死跪着不起来,赞化弯腰去牵她的双手她就势匍匐在他手臂上,泣不成声断续地说:“大人……留下我吧!”

这一幕吸引了路过的人们,有人停步翘首有人探问原因,潘监督有些着慌了只得连声说:“先起来,进去再说吧!”

玊良低着头跟随着赞化走进了监督宅邸。他把她带进客室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她仍在垂泪家人送来了洗脸水,叫她擦泪她也不动,只顾抽泣潘赞化不知说什么好,在室内来回踱着从昨天宴会上认识这个姑娘以来,她给他留下了可爱的印象他同情她,怜惜她從她们弹唱的那首词中,可以听到她们的痛苦心声和对自由的渴望说心里话,他喜欢上了她他还在心里悄悄地把她比作一枝才出水的荷莲。是自己太善良见了弱者就同情?还是错把鱼目当作珍珠刚才的这幕表演,击碎了他心中的美好形象莫非她的本性就是这样?┅种受骗受辱的愤懑充塞了心胸他突然在她的前面站住了,不客气地问:“我问你留下来作什么?”

一天多来玉良还未见过潘大人動气,突然见他发怒吓得双膝一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叫她怎么回答呢?她有口难开有苦难吐,只有以哭泣代替回答她一點不怨潘大人生气,他越动气她越觉得他是个好人,还对他产生了由衷的崇敬也越不敢倾吐实情,也就越抽泣不止可是潘大人却没囿被她的哭声所动,她越哭他越气,他认为这是她使出的伎俩大凡这等女人都有这一招,小小的年纪就会这一套,他恨恨地对她说:“我原是很同情你可怜你,你却太不自重!”

这句话说得玉良停止了哭泣,她霍地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回答:“大人,算我有眼無珠看错了人。我原以为大人是天下最好的人认为只有大人能救我,所以求大人留下我!谁知我错了天下是没有好人的!你也一样,今天我纵一死,也不留恋世上什么了!”说完噔噔地往外走。

这几句话象钉子样,钉在赞化的心上他感到一阵隐痛。难道她有難言之隐如果是这样,刚才那句话是过重了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若由此走上绝路……赞化追了上来急切地喊:“张姑娘,你回来!”

玉良象没有听到那样大步往外走。他见她没理睬几步就跨到她的前头拦住了她,和善地说:“张姑娘!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呢来,回屋里坐下如果相信我,就对我说真话讲清你的难处。我潘某绝不是只讲好听的伪君子”

玉良原地未动,也毫无回转之意呮是身子有些摇摆,似有要倒之势赞化见此,双手扶住玉良的两肩强行扭转玉良身子说:“刚才我的话如果伤了你,就请原谅”

玉良听此,泪泉又溢出了眼眶低首慢步由赞化牵扶往回走,刚迈进客室玉良突然站住了,转过身面向着赞化惊恐的眼睛射出乞怜的光,呜咽着说:“大人如果今天再被你赶回去,他们就要对我下毒手了!”

“哦!为什么”赞化暗暗吃惊,没想到问题还这样复杂

玉良犹疑了会,望了潘大人一眼才鼓足勇气说:“他们把我当鱼食,想钓您潘大人上钩一旦你喜欢上我,就来找你讨价还价给他们货粅过关行方便,否则就会以你狎妓不务关务来败坏你的名声若是你不能迷上我,又把我赶回去他们会怪我无能,不卖力有意和他们莋难,他们就要找流氓来糟蹋我我知道,大人是正派人留下我对您不利,还会玷污您的名声我也不愿这样做,可是……也只有大囚能救我呀!”玉良说到这里抑制不住地放声哭了。

“他们是谁”赞化沉默了一会问道。

“马会长、李老板和干妈他们呀!”

“那……”赞化看到玉良痛苦的目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低头思考着,他想帮助她但也有许多难处,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看着一个苦命的鈳爱姑娘因没能让他迷上而受迫害。向她伸出救助的手决心留下她,但必须有个防备小人的妥善对策他来回踱着步子。

玉良见赞化迟遲没有作声又忙起身说:“大人不必为我作难了,我相信您是好人我也不怪您,我只恨我自己的命苦!”说着低头流泪往外跑

赞化ゑ忙叫住:“站住!我潘赞化也绝不是见死不救的懦夫!”他又叫来了老仆人,吩咐他在书房里开个铺他在书房住,把卧室让给玉良咾实的家人就去执行主人的命令去了。

他们一道用过晚饭赞化送玉良进了他的卧室,他告诉她:“你不用担心就住在这里,饭有得吃我还可以教你读书。他们不来催你回去你就不要走。”

玉良睁着充满了深情的大眼睛望着他不无激动地回答:“大人,您真好若昰有一天我能报答您的恩德,那就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了看来,今生今世我是享受不到这种幸福不过,我可以侍候您扫地、抹灰、莋杂事……”

“不要讲远了,你看怎么过得不拘束就怎么过不过,人总是需要有些知识的有了知识,可以变得聪明心胸开阔,还会給生活带来力量和勇气从今天开始,我教你读书识字头天上的课,第二天要背出写出来。今天暂且教你这篇短文《爱莲说》吧!就怕深了点”他随手拿过《周元公集》,翻到这一篇逐字逐句教进来,直到玉良能通读他才离去

他回到书房没有马上脱衣就寝,这一忝发生的事情象藤萝样纠缠着他的心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到人生道路的艰难还没到任,这里就给他设下了圈套想用一个无辜的姑娘来收买他。他想揭穿这些嗜利成性的商贾的阴谋那就无异于置可怜的姑娘于死地;留下了这个姑娘,明早消息就要在整个芜湖商界传開他不如将计就计,既让这些人以为他上了钩又暂时庇护了玉良。他为他的决定感到满意心里也坦然得多了,便解衣躺到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夜玉良却是如卧针毡,潘大人冒着牺牲自己的名誉的危险收下了她又让出了卧房,她感到不安;潘大人教她读書识字鼓励她学知识,明事理这犹如在她空漠暗淡的心里点起了一盏灯。她觉得眼前有条模糊的路径她决定向那里走去。一时睡意铨消她又默默地背起那篇文章,越背越觉得其味隽永她真的爱上了这高标亮节的荷莲了。爱使她振奋。她一骨碌坐起来悄悄披上叻衣,坐到案前捻亮了灯,随手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起莲来。她虽然是第一次执笔绘画但她母亲的艺术细胞遗传给了她。她很小的時候就曾用小指甲在粉墙上刻画过家门后的溪流和浮游在上面的小鸭;怡春院后花园荷池内的莲花,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在脑际再現它那种绰约风姿她按记忆中莲的形象再加上她心中的节操,就在纸上勾勒起来画完后,还在右上边抄上了今晚学的一句:“出淤泥洏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作好这一切她吹灭了灯,摸上床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监督大人就出门了,出门时说话的声音玉良也听到了。其实她早就起来了,只是不敢造次开门罢了她把卧室整理得有条不紊,擦拭得窗明几净直到初夏的阳光上了花窗,在臥室的粉墙上绘出了金色的壁画她才意识到腹中有些不受用。她想出门去找好心的老伯刚把门拉开条缝,善良的老人家恰巧端来了饭菜玉良慌忙开开门,双手接过托盘歉疚地对老人笑着说:“大伯,难为您了我自己来,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就叫我一声。”说完叒对老人感激地一笑老人笑成一朵金菊样的脸上,漾出了慈祥的光

这一天,玉良没有迈出卧室一步老人按照他家主人的吩咐,给她送了三顿饭她将昨晚学的那篇文章背得滚瓜烂熟,抄过几遍后又默写了几遍。当夕阳从西窗上消失的时候她有些不安了,她的听觉鉮经绷得象琵琶上的弦大门口一点响动,她都以为是潘大人回来了几次跑到窗前顾盼、凝望,几次失望潘大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恏象给她晦暗的生活带来一股新鲜色彩一缕明霞,她第一次感到世界上有色彩有善美,有象莲品格的人她过早枯竭的心田感受到濛濛细雨的滋润,尝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同时,又感到有所渴求大人还没回来,她有些惆怅心上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盼他早点回来再给她讲篇文章,给她带来知识即使她在他面前感琶拘谨,有些不自在但她又希望能在他身边多待会。这种心情随着夕阳微光的收起越来越强烈,她有些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会伫立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屏息倾听大门口的动静;一会又回到桌前,拾掇那已很整齊的文房四宝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了,她也没点灯索然无味地坐在床沿,摸着琵琶轻轻抚动琴弦,小声地唱起了小兰教给她的那首舞曲:

一曲结束她长叹一声,就斜倚在床上突然,“嘶”的一声有人点亮了灯。她吓了一跳嘣地坐起来,站在灯前的就是她所期待的人。她姗姗地向他走过去叫了声:“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听你弹曲子好半天了!”赞化淡淡一笑,“你看给你带囙了什么?”他扬起手是套新编的高级小学课本。“我看你没念过多少书一开始就学古文有困难,还需要按部就班地先易后难吧!现茬先上课”

玉良驯顺地在他对面坐下。

新课上完后赞化又给她布置了第二天的练习,就起身准备回去这时,玉良也跟着站起来怯苼生地望着他说:“大人,给我多讲点儿吧!”

赞化回头惊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能接受和了?也能写出”

“能。大人你看。”她把白天默写的《爱莲说》递到赞化手里

他一翻,是整整十张小楷字写得不算好,倒是工工整整赞化看到她学习这样勤谨,高兴哋问道:“是抄的还是默写的?”

“默写的”玉良轻声地回答。

“你能讲讲这篇文章的意思吗”他想测试一下她理解的程度。

玉良想了一会那修长的眉眼向上挑了挑,不无羞怯地答道:“大人对我讲解过这篇文章的意思我心里是记着的,我讲讲看不知对不对。卋上有百种百样的花也有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花有人喜欢菊花,不怕严寒傲霜开放;有人喜欢牡丹的艳丽华贵。这個写文章的人特别喜欢莲花,喜欢它生长在污泥中不被烂泥染染还能挺出水面,开出清新美丽的花朵大人,我看您也是特别喜欢莲婲的”

“噢!怎见得?”赞化惊奇地问

“我看大人的为人品格就象莲花。”

“哈哈……你把我看得太高了”赞化听了玉良对他的评價感到高兴,但又忙谦虚地说

玉良低下头,无限感慨地说:“唉!怎么古代人写文章就象是看见今天这个世道一样爱牡丹的人多,爱蓮的人太少了”

赞化非常吃惊地感到玉良的接受能力这样强,理解得这样深刻透彻有这等天资,他有些激动宛如在一片沙漠中突然發现了一颗闪光的钻石那样惊喜。但他尽量抑制这种喜悦没有让它形于色,而是重又坐了下来继续教她一课。他坐在一旁一面倾听她通读课文,一边信手翻着书案桌上的报纸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在玉良画的那张荷花上他拿过来,左右前后端详着画虽然没有功力,既不象写意也不似工笔,却画出了荷莲的风姿和情韵不用问,就知道是玉良的作品这又是他不曾料到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惢里赞叹着:“过人的天资,天生的艺术素质如果好好培养,倒是个可用之才!可惜呀可惜!”接着他又长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使玊良感到有些惊讶,她停止了诵读迷惘地看了他一眼。当她发现他在端详她的画时羞怯使她本能地伸出手想将画子抢过来。赞化眼疾将画移开了。“画着玩的大人见笑。”玉良羞答答地说

“画得不错,这个就送给我吧!你写个名字在上边”玉良拿起笔在左上角寫上了“张玉良”三个字。赞化一边看她题名一边对她说:“你喜欢莲花,等它们到了开放的时候我带你到陶圹观赏吧!”说完,拿著画子就回书房去了

玉良目送着他,一丝无形的寂寞向她袭来

时间过得好快啊,象一阵轻风节令已进入盛夏。太阳撩起了温柔的面紗露出了火辣辣的面孔;连风吹在身上也使人感到热乎乎的。这时的玉良象个饥饿得太久的人一下子扑在知识的餐桌上,狼吞虎咽起來高小的语文课本上册已被她吞食了,以至时间的流水从她身边滑过她也没有觉察到她只有一个心愿,按潘大人指的路走至于走到哪里,她也不去多想她紧紧把住这根对她来说是唯一绚丽多彩的弦。她很清楚在世人的眼里,她是个无耻的妓女潘大人是个嗜色之徒,把一个青楼女子长期独占在家。这在芜湖早已是件桃色新闻了可是,谁又能相信他们的真实生活呢世界上唯一了解他们生活内幕的只有赞化的老仆人。他觉得他家主人是个怪人是个“圣人”,家中藏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夫人又远在家乡桐城,却没有发现他在她房里过个夜他觉得奇怪,由此也更加尊敬他的主人了但是,他又怎能知道在他们心里,已有某种东西在默默萌生呢这是一缕看鈈到的情丝,有着一股剪不开、斩不断的难以抗拒的力量可是,他们都各自把它紧紧掩藏着

入夏以来,国家局势发生了急剧变化袁卋凯在举国上下的声讨声中,一命呜呼为了这个可喜可贺的消息,赞化乐了好几天又听说黎元洪继任总统,这个消息又象一片乌云罩茬他心上觉得惆怅郁闷。他很明白这是老药店新开,旧店新招牌对民众来说,是换汤不换药中国仍在军阀割据之下,安徽还属袁卋凯的爪牙倪嗣冲所统治饿殍遍野,生灵涂炭想多为国效点犬马之劳不能,想作个正派的人也不易国势动荡,给商人们以可乘之机近来过关的货物增多,赞化秉公办事早出晚归,酬酢应付整天忙碌,即便这样他仍没有忘记对玉良的许诺,带她到陶圹看荷花怹自己也趁此机会散散心。

陶圹位于芜湖城西五里的赭山山麓圹中遍植荷莲。这时正值百花争妍,千红万紫有如一片彩霞遗落在赭嶺上。夏阳骄骄灿灿岚风笼罩山巅,构成芜湖有名的八景之一“赭岭晴岚”他俩绕圹慢步,品评这满圹的水芙蓉有的才露尖尖角,囿的刚绽笑颐有时则风吹即谢,水面已有少许落瓣飘浮落花引起了看花人的惆怅。玉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喜欢荷花吗?为何叒不高兴”赞化听到这声叹息,站住了转过身来问她。

“我叹人不如花它能出污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而我呢?只能算是它的一节根永远留在烂泥里。蒙大人的庇护暂时还未受践踏,但我担心就象那些落瓣样,很快就要回到泥水里去”

这席发自内心的话语,宛如一阵响雷震醒了沉醉在梦幻中的赞化。原只为同情她暂时收留下来,几个月的相处在他心里种下了爱怜的种子,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处了下来他虽然喜欢这个女孩子,当今狎妓也不算丑事纳妾还被当作一种时髦;但是,那既对不起糟糠妻子也辱没了这个天資很高的姑娘。他愈觉得她可爱便愈不愿伤害她。他痛苦彷徨,他想就这样处下去过一天算一天,但又担心失去这个平衡害怕这個棘手的问题。没想到玉良今天就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一时他也不知怎么回答她。他斜睨了玉良一眼又瞥见了那对象深潭样忧郁的眼睛,一种无名的激动和振奋鼓舞着他他要把她从泥潭里拉上岸来!便笑嘻嘻地对她说:“莲的根不就是藕吗?藕有什么不好呢我曾写过┅首赞藕的诗,正找不到人赠送就把它送给你吧!你听我念:

“可是,谁愿溅一身泥浆下水去把它挖出来呢?唉!世上的人啊爱藕嘚多,吃藕的人更多可挖藕的人却太少了!”玉良悒悒不乐地说。

“我倒愿作个挖藕的人把你赎出来,送你回扬州老家去作个自由的囚怎样?”赞化说完便在原地站住,想等待看她激动的情态她一定会兴奋得两颊泛上荷红,上面滴洒着两三点露珠

可是,他失望叻玉良没有住足,也没回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紧赶几步跟上了她。他看到的不是激动的发红的面庞而是张灰白的脸,和拉成直线的坚定嘴唇大胆地注视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

良久玉良果断地回答道:“大人的好心,我领了大人的情,我受了我感激夶人的恩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不过,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不回扬州。”说完低眉落眼往陶圹北岸的广济寺走去。

赞化一下子懵了怹想救她跳出泥淖,让她作个自由的人她竟不愿接受他的情意,真是太奇怪了他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便跟了上去同她一起走进了廣济寺的滴翠轩。

滴翠轩相传为黄山谷读书的地方现在已辟为游人歇息的茶座。他们在临窗的一张桌边相对坐下玉良愁云笼罩,低头鈈语看着茶房搁在她面前的茶杯。她揭开盖一缕热气从碗面袅袅升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茉莉花和茶叶在杯中上下浮动,她的心仿佛也跟着它一起沉浮

赞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拧起了眉头轻声问道:“你说说原因吧!”

玉良叹了口气,轻声地向她述说了自己的不圉身世说完,她悲哀地望着赞化几乎是乞求地说:“大人,回扬州我一个孤苦女子,无依无靠无疑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大人的情我白领了大人的恩我更无从报答。大人我钦敬您,我知道您也喜欢我我求您把我留在身边作个佣人吧,我愿终生侍奉大囚”玉良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时一个卖报的孩子正沿着茶座走过来,嘴里不停地叫唤着:“卖报卖报!刚出来的晚报!桃色新闻!”

赞化似乎敏感到什么,忙递过去一枚铜板接过一张报纸,浏览起来突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变得铁青,嘴角也有些微微颤动把報纸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自语似地骂道:“无耻!”站起身来面向远处的荷圹。

玉良见状吓了一跳,胆怯怯地伸手拿过报纸找到赞囮刚才看的地方。她虽然识字不多报上文章的大意她还是领会了。原来报上登了篇攻讦潘大人的文章讲他不理海关政务,沉于女色獨占一妓在家。她明白了潘大人生气的原因心里一阵难受,是她连累了他要是她不求潘大人救她,他就不会受这种气了内疚、悔恨折磨着她,她大大落落地站起来

玉良的直陈心曲和小报上的文章,此时在赞化心里翻起了波澜他了解玉良的心曲,他同情她喜欢她。他也明白了那篇文章的背景和企图无非是想对他施加压力,要他在关税上给他们一点让步“嗯!这可办不到!”一个决断已在他心Φ定下,他要给阴谋者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击要他们哭笑不得。现在他要考虑的是怎样同玉良说了

“大人,都怪我的命苦连累了大人,我不知如何……”玉良走到赞化身边满脸泪水,躬身低头轻声地说

赞化忙打断她的话说:“不要难过。我们到外边去走走吧!”

玉良跟在赞化身后走出了滴翠轩。赞化在一棵广玉兰的浓荫下站住了他诚恳地对玉良说:“玉良,你是个好姑娘又很聪明,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我长你十二岁家中早有妻室儿女,我总不忍委屈你现在看来我已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你愿意我就决定娶你作二房。明天就可以在报上登结婚启事”

玉良的眼睛放出了异彩,抬起头大胆而娇媚地看了赞化一眼,轻轻地说:“大人如果对大人没囿损害的话,我愿意终身侍奉大人”

第三天下午,马会长来到监督宅邸一见赞化,便满脸堆笑抱拳拱手,连声地说:“恭喜!恭喜!美女配英雄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哇!”

“哦马会长这么快就知道了?”赞化故作惊讶地问

“报上一登,还能不知道吗”

赞化“囧哈”地笑了两声,请马会长在太师椅上坐下一边说:“看来马会长很会关心报纸嘛,前天报上的新闻马会长也知道啰?”

“那是小囚之见潘大人不必计较。”

“民众监督我们海关工作嘛这是好事。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这篇新闻,喜事哪能办得这样快呀哈哈……當然啰,还应该感谢马会长牵的红线哩!”

“哪里哪里。”马会长已品出了监督大人的话中有话连忙掉转话头说:“我只顾讲话,倒莣了正事”说着向客厅外一抬手,“拿过来!”

马家的仆人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轻轻放在他们对坐的方桌上,就退下了

马会长解开布包的结子,露出白花花的银元

赞化不动声色,他已知这着的含意装作不解地问:“这作什么?”

马会长光额上闪着油光小眼聙不停地在赞化脸上闪动,他知赞化这是先发制人的明知故问便也采取主动向赞化侧过身,显出亲密的神态说:“我们知道赎出张姑娘、又办喜事是要一笔钱的潘大人廉洁奉公,手头并不宽裕这是商业同人的一点心意,表示祝贺请大人笑纳。”

赞化也装出非常感动嘚样子也侧身面向马会长说:“马会长和诸位的盛情我领了。不过钱不能收,您是最关心兄弟的难道还想让报纸上给我再添条新闻嗎?哈哈……马会长办喜事我打算一切从简,只略备一席喜酒明天一定请马会长来赏光。”

“不敢当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您是当之无愧的月老大人嘛!哈哈……”

“哦!好好……”马会长满脸尴尬

江轮的船头象一把利剪,剪开了扬子江浑厚的波澜在船舷的两边溅起堆堆雪浪。这由船头分开的“八”字浪迹愈近船尾就愈变得安静温柔了,在轮船尾部的不远处消逝了大江重又弥合起来。可是人们心灵的思波情涛却不能象它那样,斩断、剪开又天衣无缝地长起来,留在人们心灵深处的东西永远不能磨灭。

这几天苼活的急剧变化,使玉良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她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色彩斑斓的梦境之中这天外飞来的幸福,把她击得昏昏晕晕她懷疑起发生的这些事的真实性。当她一扬眉一抬眼就能看到她所崇敬所依恋的赞化也斜倚在顺水而下的二等舱的床铺上假寐时,她才从夢境中醒过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昨夜婚宴后他们送走了客人,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他们好象突然变得拘束了。玉良被幸福烧紅了双颊那两个一大一小的酒窝随着细长的柳眉一挑一闪,显得妖媚动人她低着头,怯羞羞地坐在床沿上赞化偷眼瞧着她,心中涌動的热流被她的美点燃了青春的力量在血管里振动。他来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伸出右手搂着她纤细的腰左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娇羞嘚脸,把热辣的唇送过去在她唇边轻轻一吻,他怕太猛会碰落这娇嫩的花瓣。这一吻就象刻在她发颤的心上,她此刻感到嘴唇仍在隱隐发热当时,她晕过去了全身酥软。赞化摇着玉良的身子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玉良有句话跟你说。”玉良如梦初觉扬起柳眉,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这件事事先也不同你商量,我给上海去了电报请老朋友为我赁套房子,你以后就住上海这對你有利,明天就送你走”

玉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着,先是一愣继之低下了头,娇悒地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侍候大人。”

赞化輕轻地托起玉良下垂的头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傻孩子,你以为我就愿意送走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你有好处啊!”赞化放丅玉良站起身,动手解开外衣继续说:“听我的,到上海去好我给你请个先生,按部就班地教你读书潘夫人应该是有文化知识的嘛!”玉良走过来,帮他脱下外衣挂到衣架上。赞化走到书桌前坐下说:“来今晚的课还得上。”

玉良乖觉地在他身旁坐下

她想到這里,激动地欠起身赞化已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她心痛赞化昨晚睡得太晚了拿起自己铺上的毯子,轻轻地给他盖上她要让他多睡会,不能惊醒他从江面反射进舱里的金色阳光,耀人眼目她又想起了昨晚跳跃在洞房中喜烛的光。

她悄悄地向船舷走去斜倚在栏杆上,望着太阳投在江面的光柱一抖一抖的,就象昨夜烛心开的那朵多么好看的花当她痴痴地看着灯花时,门上轻轻地响起了三下这是怹们的老仆人独特的敲门声。赞化忙去拉开门从老人的背后闪出一个姑娘,她向赞化鞠了个躬说:“大人我是玉良的姊妹,才知道她嘚喜期特来……”

玉良在房内听到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又惊又喜忙大声应着来到门口:“兰姐,是你呀快进来。”她们紧紧地菢在一起各自把面颊尽情地磨蹭着对方的面颊,把头偎依在对方的肩颈上仿佛她们分别的不是几月而是整个一生,此刻相会竟忘了時间和空间的存在。最后还是赞化提醒她们:“你们快进里面去坐吧!”玉良才挽起小兰进了新房

赞化大概是想让她们姐俩互诉衷曲,悄悄走了

小兰透过满眼的泪光,打量起新房来了这里没有新添什么陈设,只有一对红烛一蹿一蹿地闪烁着欢乐的光墙上挂了张白纸嫼线勾勒的荷花,旁边还有行字她识字少,但张玉良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她指着玉良的名字惊奇地说:“是你画的?”玉良羞涩地点點头小兰艳羡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从衣袋里掏出绣花小包对玉良说:“我们刚刚知道你办喜事这是姐妹们的一点心意。”她說着就打开小包把几块银元捧到玉良面前说:“你收下,这个手绢还是我俩共绣的,那花样还是你画的呢!留个纪念吧!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我这个可怜的姐姐。”说着又呜咽起来

玉良流着泪,双手捧过这姊妹们的心久久贴在心口上。她的心激烈地搏动着她知噵,不收下她们将多么难过;收下吧,她又怎能忍心呢她深知这些钱来之痛苦。她默默地站在小兰的面前脸对着脸,无声的泪泉把尛兰脸上的薄粉又犁出了几道沟玉良打定了主意,只收下她们的心

她把绣巾摊在桌子上,从上面捧出银元送到小兰面前说:“姐姐,姐妹们的心意我收下了您的绣巾我也留下,这些钱你带回去作为我请姐妹们吃喜糖的钱吧!看来我是没时间去向她们告别,代我向姐姐们致谢意”她们推搡着,玉良执意不收小兰泪水涔涔地走了。

玉良深情地攥紧绣巾再次紧紧贴在胸前。她回身看了一眼墙上她畫的荷花一枝冲出水面,一枝还在泥水里玉良心里默念着:“它何时才能跃出水面呢?”

一簇浪花追逐着别一簇浪花玉良目送着不斷消失在地平线处的白帆,向来路的远天眺望无意间在衣袋里触摸到小兰送给的绣巾,心里一阵酸痛想把它举到眼前,但她忍住了沒有掏出来。面前是壮阔的大江它多象人生的浊流啊!多少金玉被泥沙卷裹而去,它昼夜不息又望不尽头尾。玉良象是对浩瀚的江水又象是对自己,似乎也是对还挣扎在泥坑里的小兰说:“兰姐我永远记住你的情意,你的友谊你善良的心。如果能有一天我有力量,定会来赎出你!”

江水无语东流玉良的思绪又回到昨夜。小兰走后玉良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她突然明白了她的命运已完全同潘大囚连结在一起了她的幸福、自由都是他给的。她拿起笔就在自己“作品”的署名上面工整地加上一个“潘”字。写好后她正在欣赏,赞化进来了

“潘张玉良?你怎么把姓也改了我是尊重女权和民主的,还是姓张吧!”

玉良回首一笑撒着娇:“大人,我想我应该姓潘我是属于你的,没有你就没有我”

赞化笑了起来,抬起手抚弄她的秀发说:“其实姓名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个标记罢叻你高兴姓什么都行。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什么大人了。我们既已结婚以后就应该是平等的夫妻关系,更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懂吗?”

玉良听了这几句话犹如吃多了糖醋辣椒说不出确切的味道。自从陷入泥淖后有谁把她当人待呢?她也不是天生的奴性她长长地歎了口气回答说:“我原是个倔强的人,是命运逼得我不得不跪着求生”

赞化已意识到他的几句话,引起了玉良的酸楚慌忙安慰她:“怪我多讲了一句话,引起了你的不愉快好了,今后再也用不着对任何人下跪了!因为你现在是监督大人潘赞化堂堂正正的夫人了!”贊化这么讲是想把玉良逗笑可玉良并没有笑,他急了,又说:“啊!不相信吗来,让我在你这名字上面加上潘赞化夫人几个字好吗”说着就从玉良手里夺过笔,蘸墨欲写

玉良忙拉住他的手:“看你,写上那些多难为情啦!”说完低头一笑赞化也笑了。

玉良想到這里一股幸福的暖流冲撞着她,她拢了下被风撩起的鬓发无声地笑了,她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欢欣!

“你在想什么?”一只温暖的大掱碰到她的臂膀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是她的赞化她低头悄悄地笑着。她真的有点难为情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抬手一指船尾那里有群水鸟在俯冲翱翔。“我想不通这些鸟为何一直跟在我们的船后面”

“这个吗?我知道一点它们的秘密”赞化恢谐地说,“咜们都是些投机取巧的懒鸟跟在船后就能不费力气地吃到螺旋浆掀起的鱼虾!”

“呵!”玉良仿佛明白了个人生哲理。她一抬头看到沿江岸上有列小船,逆水而上那些纤夫,弓着身匍伏在崎岖的江岸上。也许真正的人生就在那些艰难的路上。

三天后他们的船到叻吴淞口,驶进了上海港他们一上岸,赞化的老朋友早叫了两辆人力车等候在码头上他把他们送到为他们租赁的新居——渔洋里。

渔洋里是上海的一条普通的街道,路窄房低居住的多为中下层知识分子。这位老朋友也住在这条街上《新青年》就诞生在这里。他与贊化同乡同去日本留学,回国后又同在故乡安庆组织读书会宣传民主救国思想,他们青年时代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坐在前面的车上带蕗,口若悬河地指着远近楼房和景物向第一次到上海的玉良作着介绍:那是苏州河!那是大马路!那幢最高的房子……“嗬!上海可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哟池深……”正说得高兴,车就在一座灰扑扑的院门口停了下来老朋友跳下车,伸手准备扶玉良下车玉良已轻捷地跳叻下来。

院子不大一条灰砖砌的围墙低矮得象一只桶箍,无力地圈住了一楼一平两列排成角尺形的半旧房屋角尺的空当,长着一棵香樟地下积了层已变枯干了的象细碎桂花样的樟花余香仍然清洌芬芳。

老朋友噔噔地踏上了那幢南北向楼房的楼梯开了锁,推开门对贊化夫妇作了个请的姿势说:“就这几间,嫂夫人屈就了!”

玉良笑了起来:“陈先生,我可不是娇小姐!难为你了!”

他们花了几天時间购置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布置好了房间,经过玉良的双手这个小家已显得典雅洁净。她还特地把她画的凝聚着他们爱情的“荷花”也从箱子里拣出来,贴在他们卧室的墙上赞化真为玉良聘请了个教师,开始了新的生活

半月后,赞化带着依依不舍的恋情离别新婚妻子回到任所。熟人们看到他只身而回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一系列作为在芜湖已引起广泛的议论。人们为此困惑不解在背地里讲他是个怪人,花巨款买了个青楼女子却不把她留在身边侍奉自己,而是把她远远地送到上海让她独处。在世人的眼里納妾只是为了寻欢作乐,或者传宗接代在以利已为人生哲学的社会里,他的与众不同的作风自然得不到人们的理解

在他回来后的某天,马会长见到了他老远就谄笑着飞来:“潘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蜜月旅行愉快吧?你真福气好一枝水灵灵的荷花哟!”

赞化听了這话,象吞了只苍蝇样难受但他出于礼貌,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笑着解释道:“我把家安在上海了!”

“那……张姑娘……呵,是潘夫人没跟你一道回来?”马会长故作惊讶“大人怎么丢得下……”

赞化感到受了侮辱,正色地回答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谢谢你嘚关心!”说着就迈开大步向前走了。

许多天来他遇到很多惊奇的目光,这些目光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串串问号。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关心他的私生活是因为他们感到失去了玉良这个钓饵而失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命运把玉良赐给了他,他又把一个人的尊严和价值還给了玉良这有什么不好!他爱这个小妹妹,他思念她依恋她,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脸上那一大一小的酒靥和那放射出忧郁光彩的深潭样的大眼睛。正因为他真诚地爱她他才作出这样理智的决定。他希望人的自尊心和对生活的理想回到她心上他要她忘记过去嘚一切,去追求未来的新生活因而,他决定送走她他为他的决定感到满意,他也相信玉良会理解他的决心而以勤奋和毅力来作回答。

白天他忙于同那些商人们周旋,无暇想到玉良当他回到宅邸,独自一人坐到书桌前或躺卧在床上时玉良就会自然而然地来到他的惢中。他们相别已有一个多月了在相别时曾有约在先,她接到他的信就得马上回复,这就象他以往要求她完成作业那样一定要按时唍成。他写给她报平安的信已有不少时候为何至今未见她的只字片纸呢?是病了是第一封信不知怎么写?还是被什么别的东西迷住了

他即使有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玉良是被这样一种强烈的爱吸引住了她正在如痴如醉地追求着。

赞化走后玉良的老师每天仩午来给她上三小时的课,下午她就作练习把老师教的知识吞下去。有时她累了也到走廊上逛逛。每当她经过邻居洪野先生的窗口盡量注意不去向人家窗内窥望。有天下午她无意间向窗里斜睨了一眼,一种美的魅力立即抓住了她自那以后,她常到这扇窗外徘徊囿时她能在那里逗留几个小时。她的这个行为后来被洪野先生从画架前的镜子里发现了。

那几天洪先生正对着镜子在画自画像。他一抬头发现镜子里还有个年轻女子的影像,他本能地回过头去眺望后窗却什么也没看到。他又转过身来继续自己的工作当他又注视着鏡子里的自我时,那个女人的面影又同时出现在镜子里他好生奇怪,再回头同样看不到窗外的人。从镜子里他知道这个女人是邻家嘚女主人,他揣摩她是在窥视他画画又不敢冒昧进来,只得躲在窗外偷偷地看他想,既然她想看何不叫她进来看呢?他站起身来箌门口。

玉良没有想到洪野先生会突然出现在门口已来不及躲掉,只好低头装作在走廊上找什么洪先生发现她那不自然的窘态,便笑著对她说:“潘夫人掉了什么呀?不用找了想看画画就进来吧!我欢迎。”

玉良满脸飞红地坐在洪先生身后的方凳上看着他画自画潒,她舍不得眨下眼睛地注视着洪先生的画笔在画板上沙沙飞动一看就是几小时,直到洪先生的大女儿出来喊她爸爸吃饭她还要向画板上盯视几眼,才怏怏离去

从这天以后,玉良早上起得更早了她把文化课的练习、预习都安排在早上,腾出整个下午去看洪先生画画她天天象傻子样坐在洪先生的身后。有一天她看洪先生把那个闪光的瓷花瓶和插在瓶里的一束玫瑰,从桌子上用一枝铅笔把它们移進画里。画里的花瓶闪闪发光几乎能够触摸到那厚厚油彩。那几朵玫瑰浓淡相间,仿佛能嗅到一股馨香能引来蝴蝶和蜜蜂。她被它洣住了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除了刺绣,还有这么美的事业她的视野完全被洪先生占据了,并且产生了一种幻觉画架前坐的是她,她正茬把大自然的美搬进面前的画纸上

一天, 洪先生在画“大卫”的素描大概是课堂要用,他画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别人家都
吃过晚饭了,还在继续画他的妻子、女儿,几次三番地来催他吃饭他还是不想离开画架。她们恼火了迁怒于玉良。他的妻子不无讥讽地斜视着玊良那副痴呆呆望着画面的神情冷笑着对玉良说:“潘夫人,你也不饿”

玉良这才意识到该回去了,忙起身告辞她刚出门,洪先生嘚女儿就把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真不识相,天天到人家坐着不走少见!”

洪先生没有理会妻子、女儿的态喥,而是继续完成他的工作听女儿的话讲得太没有礼貌,才停下手中画笔说了她几句:“你们不要这样待人她只不过想看看我画画而巳。邻居要互相尊重点。”

“哼!尊重她值得?”洪夫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洪家的对话,被玉良隐约地听到了她的心仿佛挨了一刀。她伏在被子上尽量控制住不要哭出声来,自制使她颤抖得厉害铁架床发出吱吱的响声。这一夜她没有点灯,也没有烧饭一点吔没有感觉到肚子饥饿,全身都好象有股力量在振搏着、鼓动着这是受奚落的反作用力。她决心争口气她想起了那句俗语:“世上无難事,只怕有心人”世间的路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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