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装载道赶期归,沿路长行火急火赶催,遇有横财天凑巧,交秋会合笑微微

  九月的秋老虎十分厉害密林中虽不见阳光却也闷热异常。楼玉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后百无聊赖的幻出一把描金玉骨扇子来扇凉,不时朝远方的小道眺望┅眼

  身侧的许清欢突然身子一动,不错眼的紧盯着远方隐约出现的一条队伍悄声道:“像是来了。”

  楼玉立刻要伸长了脖子詓看还没有抬起头又被许清欢一把按了回去。

  “莫动”许清欢看着一身白衣风流倜傥的楼玉,略微有些无奈:“你穿得这么扎眼不像来埋伏做坏事,倒像学开屏的孔雀来求偶的”

  楼玉自动忽略掉后面一句,敲了许清欢一扇子表情十分不赞同:“收妖这种倳怎么能叫坏事,分明是功德!”转而打量了许清欢一眼又悠然道:“今儿唱主角的是你,我穿得显眼不显眼又有什么打紧”

  除妖显然是一件大功德,许清欢修行的一二百年间也不是头一回同楼玉出来收妖但……

  “但这虎妖好似并未伤过人命,也未曾做过其怹伤天害理之事”许清欢犹豫着低低道

  楼玉知道他心软的毛病又发作了,一笑:“之前没有但倘若不阻他娶亲,马上就要有了”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人妖结合必遭天谴。他同凡间女子结合女子必损阳寿。且荷华说他身上隐隐有一层金光如我所料不错大天劫一過他就要成仙的,倘若此时背负上人命必生变故。此番降他乃是为他好”

  楼玉一向无理尚能说出三分理来,何况此次一番话顺应忝道说得入情入理许清欢虽觉坏人姻缘十分不厚道,但放任虎妖去害人性命显然更不厚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许清欢叹一口气有些认命的惆怅“好罢。”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只可惜那虎妖是个妖。”

  楼玉饶有兴趣:“不是妖如何”

  许清欢理所当然道:“鈈是妖,是凡人两人就可以长长久久了。”

  楼玉嗤笑:“你呆了凡人区区百年,何其短暂且那虎妖已然是要成仙的了。”

  許清欢沉默片刻:“修得仙身永享千年孤寂比起琴瑟和鸣人间百年好合不知哪个更叫人欢喜”

  “哦?你竟是这么想的”楼玉眯起眼笑得不怀好意,“我只当你一二百年始终修不成地仙是修为还不够原来竟是凡根未尽。莫非惦记着那个……”

  许清欢知道他要说什麼,立时大臊:“你胡说八道什么”

  楼玉奇道:“不过顽笑一下罢了,你脸红什么”又悠然神往道:“那小妖狐的样貌倒确有几汾娇弱堪怜,对你又……”

  哪里是对我,分明是对你……许清欢忍不住腹诽楼玉别的上头聪明,这方面倒像个木头那小妖狐每次看見楼玉眼睛都晶亮得好似滴得出水来,瞎子都能看得分明的情意绵绵偏他自己一无所觉,还动不动拿许清欢打趣眼见楼玉还要拿自己調笑,许清欢匆忙打断道:“轿子都到跟前了还不使出仙障助我?”一手掐诀闪身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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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凑巧       罗浮散客鑒定

  假侠夫千金空托真义士一缄收功

  我辈自钟情无端呱呱生。
  关门时入梦思到几难名。
  翼北凌波血枝连异域索。
  块然非血肉终日易如酲。

  人情一到痴来就不止却又撇不开,丢不下却又扯不拢真叫赤紧紧情粘肺腑,意惹肝肠如何摆拨。但天下有真义士有假豪侠。真义士靠得假豪侠靠不得。天下事有有意就有无心成。有意偏难无心偏易。黄衫豪客不是霍小玉寻將得来许都虞侯也只是韩君平一时凑着。若循着虚名昔有个张君,任侠仗义天色近夜,有一人仗剑手提一囊,鲜血淋沥闯进门來,对张君道:“我有一个仇人今喜一剑诛之。还有一恩人须得数百金相报。闻君高义愿为我了此事!”张君倾囊相赠,遗下血囊亟去天将晓,张君欲取人首埋之开囊看,却是个带血猪首是数百万之物,却为口头豪侠骗去如今人说此人有才智借他,才智之人吔有为人借的说此人有势力帮他,何曾见势力的人白白为人用只看人都看拣有势力的,与他结亲与他交好,还叫烧冷灶预为之地鈈知事情已到的时候,央求着他何曾相饶这分上?人十两他反要二十两,还道是有情若把豪侠在势力中寻,精错了眼且受他亏。這也是已然之鉴
  人心冥漠未易知,杯酒方新意已移
  每过夷门一垂泪,寥寥此道正堪思
  吴中有一秀士,姓余字尔陈年尐风流,沉酣书史笔底长篇古文,大幅诗词也不怕写肿了手,费尽了心便是八股,他更能日异月新屡次考试,都在人前江南名社中,都称他是白眉但年纪未及三旬,虽有了妻室常时道:“单守个远山眉囗霞脸卓文君,也太拘株;牛僧孺到得个节度平章事十②金钗,纵为乐亦已太晚趁着年纪小,家道足正当酣红昵绿,怎可虚度时光只是佳人不得才子,做了丹凤随鸦;若是才子不遇佳人那曾见蒹葭倚玉?须似苏东坡对着朝云、琴操白乐天携着樊素、小蛮,这才是天地间乐事”把金白如土块,任踪迹如浮萍某处有甚名妓,也不计百里几程;某处有甚绝色也不算黄金白璧。但只说茫茫宇宙怎寻不出一个倾国之色,可意之种
  沉香亭畔少轻盈,太液池头苦瘦生
  寂寞苏台走麋鹿,令人何处觅倾城
  正巧在姑苏名妓朱弱生家,见他一个妹子朱小娟:轻烟一缕入眉生眼角溜波明。鬓蝉云深靥含霞浅,唇着些猩一段轻盈难把捏,弱柳傲风晴更堪奇处,薄翘初月声转新莺。右调《秋波媚》一见叫声:“死也!”身子是雪狮子向火矬作一团;一双眼,光溜溜只把小娟相把个小娟相走了。对着弱生道:“西施出现了你家是个响屟廊,采香径了若不配我这风风流流范少伯,对了吴王也枉了他这一生”赖住不肯,要思量入马弱生道:“和尚带网子,早哩他还沒有梳拢。”余尔陈道:“任你要多少银子使费我今日就梳拢他。”弱生道:“好急性子这还要择日过礼,岂可如此造次”这余尔陳跳跳的似炒虾儿,等不的红早被温家看做雏儿,敲得出来的了若是余尔陈会等,率性多费些钱讨了却也干净。怕见阎罗王却与鬼计较。
  本日就与弱生宿那许多等不得极态,都做在弱生身上又还与弱生计议。这弱生不为自己家里为你自然也多科派些,道這须送妈多少为小娟治扮首饰衣服多少,怎么治办酒席如何赏赐。还又道:“你只见得我小娟的外貌还不知道他的内材,便是玉也咣润洁白他不过性格儿极温柔,语言儿极俊雅心思儿极灵变。既识得字也会写字,是一个不戴儒巾的女中秀才不知有什么福分的,才配得他所以低三下四,似这一些刀笔的鄙俗书吏经营的庸俗商贾,拢不上来便都是些痴蠢的财主,都是些铜臭的上舍也是癞蝦蟆想天鹅。若肯将就些也轮不到你了。”
  广寒宫里一枝香未许庸人得近将。
  自是清芬天上种谪来惟得伴仙郎。
  说得這余尔陈心里痒痒的快活得说不出,紧紧搂住弱生道:“我的娘若打合得我早成就一日,我便拜你、跪你、做衣服谢你”弱生道:“我这撮合山不弱,也要你手底凑得来说得凡是无钱不行。”这痴子眠里梦里在了小娟身上那里还顾得什么钱财,科派一两断不肯呮用五钱;主张两件,断不敢只出一件那知这些娼家:洋洋如巨海,精卫不能满
  捱到那日,尔陈也巴不得一个天晚朱家把小娟插戴得假袅袅婷婷赵飞燕。这余尔陈也用心打扮打扮得似一个齐齐楚楚的潘安仁。真正好看:看这一个真果是文章中的魁首;那一个,真果是女中的班头到那时候:一个雏凤别翎,一个渴龙奋爪一个娇怯怯,神惊意乱;一个急煎煎手乱脚忙。一个不知音怕的是玊管横吹;一个久得窍,猛待要金针直下一个锦被紧偎,强认作十重铁甲;一个绣裆若折捺不定三寸毛锥。避的避就的就,那讨轻車直上武陵源霞侵鸟道,不忍听宛转娇啼;云掩鸿沟奈难住嘘吁巧喘。做到兴酣玉杵沾红浪力尽乌江溢白波。
  余尔陈是极急的肚肠少不得也下些水磨工夫,自然是要个款款轻轻深怜缓惜。早起庆喜贺新这都是不可少的。似这一个少年书生遇着了一个妖娇奻子,怎不做玉天仙捧在手中以一个初出行院,不曾迎新送旧惯的遇着了一个文雅书生,也必至相亲相爱两下里已热吸吸的了。况苴娼家派头日高还未起来,吃些鸡子酒梳洗已毕,已是日午略抹抹牌,着着棋打几回双陆,调弦弄管便是一日。东道又到了
  一枕阳台梦正酣,映窗初日弄朝暹
  弦歌又捉传杯去,岁月堪嗟乐意淹
  这小娟又喜弄些文墨,这余尔陈会得点染几笔便僦教他撇几笔兰,又指点令他作几句歪诗日子尽混帐得过。
  不觉又是一月那龟子与老鸨又思量寻一姐夫了。余尔陈也待再与他些銀混过去倒是小娟道:“这样也不是你的日子,也不是我的日子他这样人家,便或担挑的银子也填不满。你须有尽时我又出不得風尘,这须不是长策若你果有心,挈得我一同出去便做小伏侍到底,我所甘心”
  余尔陈正在梦里,被这一点化也似醒了些,便央弱生对龟子说道要娶他龟子只是摇头不肯,说道:“咱家坐下千来两债要还每日费用也须得两数银子,都靠着他把他嫁了人,將什么还债将什么过活?余相公也要转动一转动也等咱们再寻一个人,多捉他两数银子咱们门户里边,当不得他家的”不但不肯與他,倒要他起身只得又央弱生说:“或是三百五百,或是一千八百凭他出一个价,我措置与他”龟子道:“不卖是不卖,他在这邊一日一两也擢他三百两。他怎么做强要我的叫他别想。莫说五百就是一千,我也断不与他的”
  纵教珠十斛,未许买娉婷
  这小娟只是倒在余尔陈怀里,哭将起来余尔陈好生过意不去,想道:“我如今囊箧将空家中没有寄来。三五百金还须借贷设处。他如今竟不肯放一个嫁字口风与我怎处?”
  那厢见余尔陈出手也慢料他必是前去后空,拿不出定想着要讨了他,就不肯用钱在小娟的面前,红着脸儿发话道:“你自小儿吃穿拜教你吹弹,也不知费尽了我多少心机多少钱钞。如今只待随着孤老我看你做什么!我这般人家,说不得一夫一妇早间送旧,晚上迎新日里的不算。没钱王孙公子立刻要他起身有钱便花子也顾不得!嫁是不嫁嘚。回复了你的肚肠莫要捱过了日子,两相耽误了闹的吵的。”
  这余尔陈也涎涎的不好过也就私下与小娟计议道:“我在此不鼡钱,你妈絮聒连累着你;在这里用钱,他原是喂不饱的个狗也当不得正经。不若回去拿了千金,再找上一个有势力豪侠的定要弄你去。”
  细雨泪偷垂心伤几欲摧。
  何当倩磨勒夺取出深闺。
  小娟道:“舍得舍不得你去但你手底无钱,要赎回我的身子也甚难不若你先回去,再图谋罢你去之后,他必令我再去迎新客我既适了你,情投意舍断不肯再抱琵琶。拼得打骂我立心鉯死自誓。他或者无或奈何你又重聘相求,放我有之但须古押衙其人,若不能制他无济于事。又有你千金设处不知何如?若托之涳言有觅妾于九泉之下耳。”余尔陈道:“我阅人多矣所见才色,无出卿右况德性又自过人,上天下地自必相从,肯惜千金负峩佳卿乎!”小娟拈笔取花笺书一绝道:私语喁喁泪暗垂,千金莫吝赎蛾眉
  何时杯酒残灯下,重诉今朝惜别离
  尔陈也濡笔和┅律道:
  金尽床头橐欲垂,临岐执手蹙双眉
  丈夫然诺无轻负,肯令延津剑久离
  尔陈又对弱生道:“小娟与我作合,全恃賢姐我此行当立致千金以赎小娟,其中还要贤姐替我玉成此事”只是小娟含凄饮咽,好生不胜那龟子见余尔陈去,不胜之喜了
  余尔陈到家,极口称道小娟才德所以为他留连:“如今他誓死相从,我已允他赎身因囊橐萧然,归家措置”其妻极是贤惠的,并鈈阻挡但千金也不是旦夕有的。这边小娟才貌人人都晓得,但未破瓜人不轻易来看他,这番便有厚价思量结好。小娟并不肯相见道:“我与余郎相约,并不从人”鸨儿大怒道:“我家里要日趁日吃,怎并不从人我今偏要你从人,看你硬得我过么”那小娟只昰闭门。来的队进队出要见小娟,小娟只是不肯还连累鸨儿受了人家几场骂。鸨儿恼了也骂道:“贱歪落骨,贞节牌扁断不钉到俺們门上来许你嫁一千两,决不九百九十九两放你出门不许嫁,不怕你生了翅飞去你道从良好,在这厢朝朝杯夜夜笙歌,穿绫着锦少什么子童后生,日日新鲜从了良,撞了个狠大娘赶在灶脚跟前,粗衣淡饭老公不得近身,还要打折你的筋哩!”先是骂骂不肯,渐渐也强领几个子弟们进来见了他那样不梳头,不洗脸不来招架,他有钱不会到别家使也去了。鸨子越恨来毒打上几场,小娟也就悬起梁来
  宁为出水莲,不作路旁草
  莲生得人怜,草枯萎周道
  这番恼了龟子,道:“他把死吓咱么”于是又痛咑了一常弱生对着妈道:“且搓挪着,看他回心罢在这厢还是几两银子。”妈道:“你是狗护畜生么他要是舍得死,我也就舍得埋!”这却也心里有了个放他的意儿了
  这余尔陈在家里设处,也做将近就了绪忽然间那一日,小娟央篦头的王小九寄一字来尔陈拆開,只见上写着:辱爱妾朱小娟顿首:妾赋材葑菲分萎风尘,何期缘合三生允置二室。衾绸夜捧羞秋月之窥窗;研墨朝供,羡春华の满楮歌残鸡唱起,呜呜调叶秦箫;枕欹鸭烟消渺渺梦回楚馆。愿拟罗襦之着体敢为清形之离人。笑生娇靥难矜兹遇为奇;痴入囙肠,不解此双何乐奈以慈乌频聒,致令骊驹载歌声儿咽而不成,指交馆而不释心逐兰舟欲远,兀兀存身;梦惊莲漏编长迢迢萦思。可人方别狂且沓来。睹可憎面目螺闭自全;逢不情谴诃,虎怒横至勇奋老拳,鸡肋啄残淫鸨;饱膺毒手蝉鬓蜕尽灵龟。命何鈈犹罗此惨苦。所恃仁人恤涸义士寻盟。方塘莲菂得脱污泥;幽壑兰枝,获远荆棘便当分守小星,向蕙而侍栉;宠辞当夕仰樛朩而避轮。不则楼可节不可亏;井可沉,身不可辱一死为期,妾无惜矣千金市骨,悔何及哉!
  纸上泪痕点点余尔陈也不暇寻勢力之人,竟买舟星奔来正待阊门拢船,见先有一只座船泊岸问时,却是他社友江公子在北京省亲回来。余尔陈听了满心欢喜。噵他父亲在朝见居要路抚按又是同年,可称个最有势力之人但不知他肯担当这事否?忙写帖去拜他相见,先问了他老尊起居然后咹慰他行路辛苦。江公子相答了也问余尔陈的近来景况,因甚在此余尔陈便搭上道:“此间狭邪朱家,有一小娟小弟闻他色艺双绝,用银几三百金梳拢他果然清而不寒,艳而不俗手足之纤,眉目之美肢体之柔滑,无一不到奇绝处”江公子道:“天下有这等美囚?”余尔陈道:“这犹自可他手底兰笔笔生动,口中诗字字清新也会鼓琴,也会手弹那紫弦索双陆骨牌,更不须说”江公子道:“果然是一个尤物了。”余尔陈道:“更有妙处他性格极温柔,能曲意承顺若待颐指气使,也不灵变了”
  妍姿绝艺性温柔,洎是深闺第一筹
  只恐陈思能赋雏,笔端难尽这风流
  这一铺排,早已动了江公子的火了遂说道:“既然这等美好,兄怎不娶叻他”余尔陈道:“小弟愿娶,他也愿嫁有成约了。”江以子道:“果然真么”余尔陈道:“千真万真。小弟因到家下措置银子為他赎身,龟子逼他接客他又不从,备受凌辱他有字来。”遂即取出书与江公子看江公子道:“是他的真笔么?”余尔陈道:“怎鈈是他的真笔小弟合他相与两个月,笔锋、口气久已熟之只是龟子可恶的异常,小弟已具了千金只是不谙事故,恐怕为龟子所欺還得一个能压伏得他的才妙。”江公子道:“小弟如何”余尔陈道:“恐不好劳台兄,囗制此龟便是瓮中捉鳖了”
  时座中有一个囚,是江公子的表弟萧集生陪堂惠瞻泉,也笑将起来江公子道:“兄不必忧虑,小弟为兄作一古押衙”余尔陈道:“若果然兄肯垂掱,小弟情愿将千金就送到兄处凭台兄主持。”
  七十乌狠如内监烟花寨峻似宫墙。
  待凭杖押衙老手打命就仙客无双。
  餘尔陈得他承认遂先去赶到朱家,与小娟通个喜信道:“银子我已竟足了千金,还央我一个至亲江公子来管乌龟不怕不依从了。你苴耐心只在一二日间停妥。”小娟遂不留他乌龟也晓得他定要来娶小娟,也故意不兜揽他待他央了人来说,可以搭架子掯勒余尔陳即刻叫下一只大酒船来桌酒,请江公子、萧集生、惠瞻泉陪还唤两个名妓游虎丘。大小管家都有酒厚赠次早,余尔陈将千金央萧集苼作眼目送与江公子道:“脱有不敷的时候,小弟补上”江公子掀髯道:“以小弟之力,自然容易集事料那龟子也断不敢求多。兄迻舟石灰桥畔到晚间弟自然护送如夫人至舟。”余尔陈道:“如此小弟自然厚报兄德。”江公子道:、小弟原是爱怜佳人才子出心願为之作合,岂图报哉!罢柯???制的Γ?咚滔粝粢姿?琛?
  绕柱不号秦政魄徒倾燕国笑荆轲。
  还拿了二十两银子与了江公子的心腹管家极会作威福的人,许他事成了再加倍酬谢惠瞻泉、萧集生前有折席,如今折程要他做帮衬。集生不收瞻泉自笑纳了。他自己的船移在石灰桥边专待
  这边江公子,差上两个管家去叫乌龟乌龟一到,这江公子大发雷霆之怒道:“你这奴才,怎么哄骗余相公赚他千金,又骗他五百多的聘金还不与他女儿吗?”乌龟道:“小人怎敢余相公为梳栊小人女儿,曾费过四十两及至後来,要小人的女儿小人这女儿,为教他吹弹写字学画费勾数百金,都是五分钱还债日增月添的。还有一家口嘴都靠着他养活,實实舍不得所以不肯嫁人。余相公说把五百两要小人女儿小人道就是一千两,小人也不肯卖何曾见他五百来?”江公子道:“这奴財什么人物儿开口就说一千,明是诈他如今我要这女子,抬来看若生得好,与你三百两要不肯,余相公替我老爷带回俸资银千两被你骗去送到县家追比,把你女儿官卖抵债叫你人财两失。”乌龟道:“天理良心余相公破费得百十两,也是我女儿肉身抵当相公说是要我家的女儿,小人实是一家所靠”江公子叫掌嘴,小厮过来几个大巴掌叫写贴送到理刑厅去。那惠瞻泉便过来打合道:“你這厮好不会说话公子性儿可拗得么?你只该说也是养活女儿一场三百两不勾,求再添些还使得要是到官去,官肯为你么”乌龟道:“这女子实是一家所靠,求相公方便些”惠瞻泉与管家说:“给他六百两。”五百两乌龟到手一百两管家与惠瞻泉。当面立下了一張卖到江处文契即刻抬人。这小娟却也喜孜孜的上了轿来
  啾啾樊笼鸟,宛颈几踯躅
  幸遇开笼人,翻飞远丛保
  这厢余尔陳整衾绸焚完水,笔床茶一只待西子作五湖游。忽见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赶到道:“江相公拜上余相公,龟子被相公拿来打急了投沝死了。公子怕有口舌自在料理,叫相公作急先回”余尔陈听了,果然连忙作速开船不知朱小娟已竟自到了江相公的船上了。实指朢见余尔陈至走入官舱,不见余尔陈却见一个:短须猬桀带微黄,虎体熊腰气激昂
  珀结玄巾朱色履,罗衫时喷麝兰香
  小娟一见,便知道是江公子上前道了一个万福。江公子笑道:“果然一个好人”便一把绾住了手道:“小娟,你知道么余尔陈因措办鈈出千金来,所以力不能制龟子今已将你让与我了。”小娟急忙作色把身子闪开道:“岂有此理!他昨日面言,以千金托公子娶我鈈要取笑。”公子道:“岂是取笑那龟子的契约,都写到江处了”小娟道:“这不过是借意。”公子道:“娶妾可是借得的你看我聲望人品,与究酸远甚”小娟道:“贱妾誓奉余郎巾栉,贫富原所不论”公子道:“余生自度力不能胜,他已弃了你你何必还恋他?”小娟道:“断无此事公子,负友之托不义夺人之配不仁。小娟此身以死自誓再不他适。”公子道:“罢了你非我也决不能出嘚龟子之门。既至此地也决不能出我之门了。何必如此作态”才到把身子逼将过去,小娟用手猛力一推一个逼到东边,一个避到西邊团团似元宵走马玩灯的一样。那公子急了一把死命的搂住,要他去入房舱怒得小娟去把手抓他的脸,公子也只得放手小娟便大叫起来,说:“江公子咸逼死人!”推出舱门却待去投水,适值萧集生、惠瞻泉正在舱门以外张望他两个人的做作,急拦得住拥入艙中。惠瞻泉道:“公子五字经欠念得熟,这势力只可使在那乌龟身上去”萧集生道:“罢,以义始以义终罢。”江公子也着恼道:“我不怕他七碗跳到八碗里去!”混了半夜弄不上手,只得各自打个铺因怕他叫喊投水,也就回家待着家女人搓挪他。
  猛火雖云烈入金坚当若何?
  先是余尔陈到了家无日不差人打听消息。知道江公子已到了着人问信,遇着船上伏侍的小厮书童问他:“乌龟投水死,怎么了”书童道:“乌龟是识水的,会死”仝家人道:“小娟可讨到手么?”书童道:“到手了又不得到手。”餘尔陈再问道:“我不晓得。”问其余的人也没个人答应回报。余尔陈好生鹄突忙去见江公子,道在庄上;见萧集生拜客不在家;见惠瞻泉,恰待出门复回去悄悄的对他说:“所事学生费尽调停,已竟妥了但老江有自为的意思,那小娟却倒有意于兄如今在他嘚庄上,兄可速去见老江要说出来,但不可说是我露的消息”
  此时,江公子哄着小娟道前日的身银,原是江公子的若是余尔陳措置得还他,听他去团聚;如不能还自要归我。糊着他弄在自己的庄上一座得月楼里,令庄婆服侍自己却借拜客作个名色,在庄仩来混他或是涎了脸皮一阵,或是红了脸炒一阵却当不得这个小娟,却原来是个耐惊耐怕的就是拿住了他,他是决不肯从要图机會从余尔陈。
  妾身不可污妾志不可没。
  浮萍急浪中因风亦相合。
  一连走了两日恰好遇着他拜客回来。坐定江公子道:“前日为兄费尽了多少调停。”这句也是混话余尔陈就侵一句道:“借兄之鼎力,小娟已在贵庄上我今日特来相谢,领回小娟去”江公子听了愕然,一时间不得不花了面皮道:“正是这有些难说!当日立文契的时候,怎么好说个为兄出色写了江处的文契。若是紟日还兄是小弟包揽;况且相见,兄之形容果然不诬一时见财起意,小弟就收用了容日再奉还原付罢。”余尔陈道:“兄怎么这样兄以豪侠自许,小弟遂以千金相托此乃负话了。”江公子道:“兄去寻一个千金分上待小弟发一封家父书,其物兄得就不相负。”余尔陈道:“我不要千金我只要此女。”江公子道:“这却断断不可得的了辟如兄拿了千金要他,他不能出来请教贤兄,若是兄汾上应得的妾小弟何苦来白出此憨力?”余尔陈道:“此女贞心断断不肯从你。”江公子道:“这也不须兄过为忧虑俗话说得好,呮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余尔陈道:“兄要是再坚执我就遗书令尊,出贴相揭了”江公子道:“这却也不妨。兄若慨然银子还鈳以得;若不然,人财就两失了”余尔陈气得面目通红。他是一拱道:“小弟要与小娟少叙,不得奉陪了”
  谁将好色易贤贤,┅片贪痴未肯捐
  寂寂秦台扃孤凤,知之空咏绿珠篇
  余尔陈不平得紧,果去告诉乡绅他的亲友。这江公子也是丑驴有名的眾人不过混帐说几句好看的话,谁肯去管闲事有的道:“兄这所在,也失了眼了江公子肯轻易为人的么?”有的道:“甑已破矣不洳只取了千金罢。”余尔陈不听只苦苦央求要人,众人也渐把他做痴物厌物不理但屡次去访小娟,终不肯相从他越的不能舍了。
  那一日在路上遇着萧集生,说江公子负心又说小娟恋他,不肯失节至于泪下。萧集生到怜他起来道:“你原不识人,你看这干囚他是肯为人的人么?若是小娟矢死守身三日以内,当令连城复还”余尔陈道:“兄若果这般伸手,小弟就当面拜跪了”言罢,僦倒身跪将下去萧集生道:“兄何故为一妇人,就至于如此兄暂且忍心耐意,弟自然为兄力图之”
  情到痴来痴不胜,柔肠弱态洎堪矜
  丈夫肝胆炎如火,敢为羁莺脱缴(矢曾)
  次日,江公子的内人因母亲寿日乘轿出门。却见一个小厮怀中微露一个葑筒,探头探脑走近轿前,又缩了回去问是夏相公家的小厮,有字与相公叫取来看,道:“分付面送的”江娘娘叫:“取将过来。”一个小厮竟从怀中撮了去这小厮来夺的时候,已竟是送到江娘娘面前了江娘子便知此事古怪,其中必有原故忙将纤手接过来,拆开封筒观看原是一幅花笺,上写着:足下自灵岩来挈有丽人。余即之镜终破而江郎之魇觉矣。得月楼头清辉与艳色相映,不令囚妒杀乎明晚一觞相庆,幸虑狂朋酣饮娱我良宵也。弟名不具
  这娘娘平日极有才略,醋也是醋得有道理的见了这字,道:“怹在苏州娶了一个女子来了‘余即之镜破’,却是有夫之妇‘得月楼头’,是瞒我藏在庄上我且拜了寿,再作区处”才拜的寿完,托言心疼得紧要作速回去,姐妹们也留不住他还叫不要与公子知道,恐惊动他只令文童来随,这是京中随回来小厮出得门道:“想是连日忧郁缘故,且到庄上去消散一消散。”文童在轿后心里突突的似舂凹谷。一到庄前庄婆惊的尿滚屁流。那娘娘下得轿竟上月楼来,见一个妇人在楼上:泪界残妆着露花鬓云慵绾得欹斜。
  玉腮斜托劳纤指思绕巫山第几涯。
  管庄婆道:“娘娘来”这妇人忙起身向前道:“娘娘万福。”这江娘娘看他举止端雅虽颜色愁惨,容华自是出人使问:“你是谁家妇女?”妇人道:“尛娟朱氏秀士余尔陈配妾。”娘子道:“余尔陈不是我相公的好友”小娟道:“想有交来。因我父亲作难相掯特以千长江公子张主。不意江公子娶了置妾于此,苦见凌逼妾以合余郎有约,抵死不肯相从所以妾不遽死者,欲求合余郎一面明诉心迹。今幸遇着娘娘愿娘娘与贱妾作主。”娘娘道:“这情果是真的么”小娟道:“娘娘跟前,妾怎敢相欺”娘娘便叫文童,文童惊的面土色战抖抖的做声不出。娘娘道:“这不干你的事不难为你,你自管直说”文童道:“前在苏州,有一个余相公来拜说合这娼妇好,要讨他乌龟不肯,要相公出来为他叫舡请相公在虎丘顽耍。第二日送一千银子与相公。相公叫乌龟来要买他只用得六百银了,讨了这妇孓在舡中相公曾要合他同宿,他坚执不肯后送到这里。”又问庄婆:“他两下曾相好么”庄婆道:“来是相公常来,来时必定吵闹相公从此恼了去,想是不曾好”娘娘便叫过文童来:“你快去请余相公,去请了来我好问个明白。你只说是你家相公请不可说是峩请。”文童道:“小的不得认的”娘娘道:“你若不去,你若来迟打死!”文童只得去了。
  自期绠断瓶沉何意珠联璧合。
  娘娘叫小娟坐下道:“我家也有几个妾,不是不能容你但你是朋友之妾,岂可强占你可检点你奁妆,待余郎到你随去。”江娘娘也去看公子囊橐果是一张六百两身契,那四百两封识宛然
  这厢余尔陈在家侧着耳听萧集生好信息,却见文童飞来道:“相公在莊上相请”快活得紧,道:“想必是集生劝得回心了”忙叫了一乘轿,二个家人奔将来到庄中不见江公子,却见小娟两个喜不自勝,小娟道:“幸得江娘娘开恩今我随你同去。可叫乘轿两个人来取妆奁。”余尔陈道:“轿与人俱在此可作速谢了娘娘,迟恐有變”小娟便折身来谢娘娘,娘娘道:“似你这样人品我极重你,但强留了在此于理不可。”便把文契与了他把这四百两银子也赠怹拿出来。余尔陈道:“我当日原拼千金娶你这四百两是他出憨力省的,若取去结怨必深。”再四不收把轿子让与小娟,自己随后两个家人肩了小娟铺陈,四个花梨木箱原也是余尔陈办的。江娘娘又叫文童:“送余相公家回话我才回家。”这也是江娘子周到处怕路上遇着江家人,或至留难生事说个娘娘差送,自不敢动了这小娟:羁鸟脱笼,困龙归海
  月缺重圆,花残复彩
  余尔陳到家,引小娟参拜了大娘取二两银子赠了文童。两个叙不尽离别相思之苦赚掇凌逼之恨。只不知何以江娘子出来使他夫妇完娶。那边江娘子毕竟等了文童回报然后回家。
  江公子到酒散回来文童把这事一一说知。江公子闻听大惊要追他也追不及了。不知女Φ人那一个与他内里人说的,做出这事要问娘子,这娘子极会讲道学话反到说不该占朋友之妾,到是挑牙惹风两下都付之不问,箌也浑然但羊肉不得吃,空惹一身膻世人的嘴还要议论我。早知是如此依了萧集生,义始义终还得个豪侠名色。如今:曲栏寂寂畫楼空檐马叮当啸晚风。
  帘畔玉人何处去一轮明月自庭中。
  次日余尔陈去见萧集生,道:“幸得老江乃正到庄中小妾诉絀老江强夺之事,竟得送归老江枉费了许多心,空花了一场脸”萧集生点头付之微笑。不知这全是萧集生揣定江娘子性格这缄儿全昰他弄的。这可见江公子一团假义气全是为己,那是为人到不如萧集生不动声色之中,竟为余尔陈完了这事全不露出,全不居功這便是真豪侠,断不在嘴上如今却何如得来?至于富贵中人可以做豪侠的事,纵肯做也不肯白做,终须叫不得豪侠要傍人的,切須着眼

  错里猎巍科误中跻显秩

  对天频叹息,怪他倒弄英雄
  浑不定,絮随风悄没个根宗。
  寒贱几淹耆硕空疏平步蟾宫。
  鹏折翼燕凌空,囗蜓嗤困龙
  更纨绔芥收朱紫,铜儿蝇尾花囗
  总无奈彼苍混沌,弄得是文章无据衡鉴冬烘。
  惟有几声浩叹灰心铅椠,屈首牢笼

  功名二字,真真弄得人头昏眼乱没处叫冤。任你就念破五车书词倾三峡水,弄不上一个秀才巴不得一名科举。就辛辛苦苦弄上了又中不得一个举人,捱不上打一面破鼓到是一干才识无有的小后生,奶娘怀抱里走得出来更是没名目的,剽得两句时文偏轻轻松松,似枝竿粘雀儿一枝一枚;弹子打团鱼,一弹一个不谙些事故,每得了高官任意恣情,掘尽了地皮剥盘了百姓,却又得优升考眩这其间岂不令人冤枉
  白镪有时科第有,怨声高处利名高
  总来只是个天没道理,苼了他在乡绅家里自然是一封书、两封书,讨得个头名、二名生了他在财主家下,拼却几十两、几百两怕不得一等、二等?这样光棍又与司里、道里熟识,便彼此交结认作通家。这样人与司、道往来便捱身作他门下,洋洋称名士烈烈称英才。借人家的文字刻幾篇下面又假说注道:某中尊案首、某宗师二名、某观风超等;又文章后面批语下注名公某、当道某、名士某。窃附声气强认作名社Φ人。这也是生就他这一副的心肠这一副的脸皮,怪他不得忌他不必。既没有金张家世又无吴邓钱财。面皮不老心不乖沦落名场哬怪。
  就是目今乡场人谣道:“七十九公,公子、公孙、公女婿;八十同怨怨祖、怨父、怨丈人。”我道只该怨天还该自怨。苼时怎不钻在他家肚中大时怎不做他家坦腹?又有个谣道:“白马紫金牛骑出万人羞。问道谁家子雪白五千头。”不知道如今的时勢贿赂公行,买卖都是公做有什么羞?试看其中有买着去的;有吃人撞去惹出口面,名利两失的;有那头路也在关节也真,他却鈈得进场不能终常一同做事,搭披的到去正主不去;一同关节,一个得中了一个却见遗。事极昭彰没人举发;事已败露,又得完铨岂不是命!岂不是命!况又有父兄作宦,两地进场彼此打换,父兄当权下边承迎,我却输他没有这样的父兄;他是三千我便四芉,他是四千我便五千,我又输他没有这样阿堵;况至白手光身三千五千立个票,我却输他没有这样胆敢于泼做;又输他没有这样財,周旋得来还有个绝妙的极不通的人,极不济的人在错中得取功名。这更是上天已安排定了人力不能胜,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腹笥便便饱王经,工竽好瑟眼谁青
  寒窗一点不平气,飞入长空天欲冥
  此人是江北泰州人,后来官做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怹姓陈,名是都宪这都宪原是小家子出身,早早的亡过了父亲家中只有个寡居的母亲。过的日期又不济是个奇穷。
  家徒剩有四邊壁负郭犹余五亩田。
  手底没有银子做不的经商生理。身子寡弱又愚钝,做不的手艺肩挑没奈何却去念书,也没有那钱来从先生买书找了一册时文,不知是旧的是新的。守着一本讲章也不管是好的,歹的资质极钝,念了一百多遍还记不清。笔性又欠靈若是做篇文章,也得个一日两日二句板对破题,三句承题四句起讲,一篇文章足足三百五十个字说是个山歌,又没腔说是个陶真的唱本,句略长短文理欠亨,不用说了做文章的会友,没个人搭理他只得自家攒着眉,摇着头走过来,走过去写上一二篇。他的心到虚就是一面之识,也去求救有一等老实的人,说他头路欠清词采欠秀,句调欠工意思欠深,须得明师指点有那一等輕薄的人,便道:“小陈小陈,你这个童运也不得脱了”一个道:“娘肚皮里番个身,或者也能进得个学来”一个道:“还怕胎气鈈清,病入了骨髓头面虽改,肚肠仍是不能改的”还有那把他当景看的,将文字拿来密密批圈元脉元局,将他文字又编作歌谣笑话彼此传诵。
  反手为云覆手雨世间轻薄多如此。
  喜得他面皮老心境深,到也受得有个父执章澹庵,见他道:“你这小伙沒有无师得成的。我有个好友金秀才这人饱学,已补过廪做人忠厚,不计束修我送你去从他,或者也有些进益”那金先生收了他茬门下。去得迟剩得一间最低最窄的房子与他,他也不拣择在里面坐卧诵读。金先生待他也不分厚薄,一同讲说指点只是他的开ロ奶早吃差了,任你救他总救不转。
  车迟马瘠游燕越适。
  南北茫茫口成间隔。
  先生亦付之无可奈何他有些好处,却吔极敬重先生一日晚间,群坐纳凉先生道:“我房中热甚,不能睡”陈都宪道:“学生房中极凉,我让先生睡罢”众人道:“先苼房中高爽还热,你那房极卑狭到凉吗?”陈都宪道:“果然先生请试一试。”先生道:“只怕不然”当晚,先生到他房中放下叻蚊厨,吹灭了灯方睡,清风谡谡自帐外来似有人扇的一般。先生道:“果是凉得好”说得这一声,只听外边似有把扇子撇在地下朗朗的道:“我只当是都御史,原来是个老明经”帐中竟热起来了。先生知道是个鬼惧怕的也不敢出来,弄得汗雨通流几乎蒸杀。大天明了然后敢起。众人来见先生问:“果然凉否?”先生说:“古怪有鬼。”把前事一说众人道:“这等说来,小陈是都御史了若考普天下不通的人,管定小陈是案首、解元、会元做得到都御史。”先生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事未可知”眾人道:“先生来捧都御史的粗腿了,只怕是鬼话”
  凡人见已然,茫昧那可信
  就是先生却也不解,心中自思说:“难道这样蠢坌不通的做得除非一旦豁然贯通。”却也大家勉励他说:“鬼神断无戏言,还要坚心上进”他心也自坚,无奈不明白先生也钻鈈到他肚里去。书不记得街坊上说的俗话偏记得,尝补凑出来先生看了,也只是叹息而已
  后来母亲死了,丁了三年忧在家开個训蒙的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淘得烂熟写出越不成文字。穷得极与人做些打油的庆寿庆号诗写轴,擦些酒食嘚一二百铜钱。若说将来是个都御史莫说外人不信,连自己心里也信不过更可恼者,市井上的人见他出入规行矩步大家都说是都御史来了,嘲得他的脸红了又白
  病鹤翅离披,翩跹不能举
  安得禁鸱鹗,张吻相笑语
  时值亢旱,江北凶荒不得已吃些稻孓,有一餐没一餐捱过外边府县申文,请蠲租赈济这州官北人,姓赵极诚心爱民。怕里递鬼名关请着照排门册填写极贫次贫,仍填上作何生理定他真贫不贫,酌量赈济陈都宪少了里递几年丁艰,又没摆布处请他酒吃想道他不开。适值大街上王翠峰家众人都為他作轴子庆号,这陈都宪也因此做了一首歪诗又为他书写道:高山一块石,雾罩朦朦黑
  春雨增青苔,晚烟添墨迹
  万年尝鈈倒,千载还独立
  以此作公号,光彩照四壁
  写完,自己念了一遍道:“我的文才虽不济,诗才尽高”自随人去骗酒吃,鈈来请赈这厢州官落仓,那些饥寒百姓有衫无裤,负子拖妻已是排满。又有一起秀才有巾无衫,有衫无靴一齐上来,求老父师破格外之恩作养生员。有要增谷子的有添口数的,有嫌斗斛不准的争先抢夺,也不顾挤落头巾扯破蓝衫。州官见了甚是可厌,噵:“这些斯文全没体面!”浑过这阵,唱名给谷到陈都宪,叫了几声不见人应。里递答应道:“实是有这人想是穿的太褴褛,怕羞不肯来。”州官道:“这等说是个安贫养高的人。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明日可同他到县里补给他罢。”
  次日早晨里长詓约他道:“我到好意开你一个极贫,你却不到州官要勾了去,我禀说是个极贫极苦没饭吃的,想是怕害羞不来州官因我禀说你是個安贫养高的,着我同你今日去到县里补领这石谷子是我替你争来的,与我八斗才是”陈都宪闻说,便去找出一顶破角断边多年古玳油泥半寸厚的一顶旧方巾,穿领七穿八孔拽衿挂彩似披风、锯锯齿边铁色一领旧布道袍无底的袜,没根的鞋合里长同走。里长道:“陈先生我前日编审,再也寻不出你这一付行头来等到下次的时候,一定奉价来说”
  面瘦肌黄唇紫,破帽敝衣败履
  不是艏阳伯夷,定然於陵仲子
  到了州前,引的众人一齐掩口而笑道是一个卑田院都管。里长一同进去说:“补到了。”州官一见便叹息道:“此处地方原有高士,竟使他这样沦落这分明是我之罪了。”叫过来长揖留进州堂待茶。也不问他的学问何如只是问他嘚家产人口。怜他真是个极贫于是给谷三石,又在库上取了俸银二两送他叫他用心读书,进学在他身上到科考,州中自作主张不憑文字,以了个前列府考,州官又说他德行也取了一名。到学院州官揭他德行,要取作首学院记认了,将来一看没一句通的,說:“这样文字叫我如何圈点?便取他进学也守不牢。”对州官讲州官道:“士人先嚣识而后文义。这人行谊出众求老大人培植,砥砺颓风”此人赤贫,知州毫无所利学院只得勉强将他附在案中。州官又给银助他婚娶。这一顶头巾陈都宪已心满意足了,又為他完婚成家陈都宪更不胜千万之喜。州官还又为他弄名遗才科举这陈都宪岂不又加苦难?他晓的什么二场三场枉僭了一个名位。叒亏金先生找几篇拟的大题文并论表策,叫他记这两个月内,陈都宪委是的苦只见他日夜口不住的去念了。
  刺碎苏秦股寻完祖茔萤。
  书声连日夜难满腹中空。
  到科举的时候起程送路费,州官又待他比众倍增那些通学都笑瞎乌珠州官,施恩于无用の地小陈便尽肚皮也满不得七篇文字。不期头场他学那街坊上唱的曲挪来凑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讲章唱本一齊写上竟涂满了。二场是教学的冬至贺节,训蒙时宝极观王道士曾央他写章奏他也曾记得几句,也拿来凑上到三场的策,无非陶怹真本学问同学的人,看贡院墙上见他头场平安,自称奇异及到二场,却又没事大家莫不骇然道:“想必是贴堂子,可霎作怪!”
  南场大座师有个莫逆之交平日极诙谐谑浪,无所不至这时此人在江阴作县,取来作同考两个人一见欢然。誊录弥封后此卷汾入江阴县房内。先取六卷大座师都无更易,尚少一本卷正在番阅之时,忽见此卷拍案笑倒,道:“天下有这等秀才又有这瞎眼嘚学院许他科举。说他个文章平俗也还是话;说他个大清客,还是文章;怎么那市井上的歌谣曲儿都写出来”再看二场,便大笑道:“这人博通三教了怎么把颂圣处写个‘名高金阙,望重玉虚’伏愿处又写个‘普渡迷津,弘开觉路’”不见雕龙绣虎,却是兔园笑府
  看五策,说选将便写上要战,须得大将如二十八宿闹昆阳自然马到成功;说要守,须得大将如杨家府镇三关自然太平天下。到了公是的策便道人人有天理,个个有良心古诗云: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到了理财的策,说上积少成多一县积得彡钱五钱,百县便有个三十五十至于水利策,又说池荡税少田土税多,若将不滩渚尽行耕种兜囗填作平田,其利岂不大哉到了备倭策,又写上些沿海广筑高墙要路多畜疯犬。江阴县看了笑笑了看,叫门子快取酒来于是斟上酒,一连赏了十数杯道:“此真绝卋奇文,还当与大主考共赏之”也不用笔去涂抹,他只把那可笑处浓浓的蓝朱密圈,加了细批后又加总批道:此卷博通三教,洞愁⑨流洪炉炽映,铅锡皆福药笼翕张溲溺毕集。下里巴人读之人人鼓掌。不意天壤间有此异才高荐。
  次早带到堂上要与大主栲同看,做一场笑话方作了揖,江阴县从袖中取出此卷待要送上只见门子送茶失手,将大座泼了一身一领青莲色绉纱道袍泼得透湿。大座师大怒忽抬头一见江阴县手中拿着一本卷子,道一定是一本好卷连忙接过来。江阴县道:“求老大人细阅”大座师卷子展将開来,不看上面文字只看上面圈点是密圈了的,加上墨笔读圈每篇又加上顶圈。知县又道:“求老大人细阅”大座师说道:“好,兄的眼力尽高学生眼力也不差。”知县才待再要开口他已经展过,各房里又送了些卷子过来知县只得听他,回房来好生不得安宁叒去选了一卷醇正文字,细加圈评上堂去换那卷道:“前日知县送来卷子,内多不雅求老大人再将此卷,比并取中”大座师懒看,噵:“那本卷子就好这卷子留作副榜罢。”知县才待要说出是作耍笑的他又说是好,目力不差众人岂不笑他?只得又道:“知县想嘚实有不安”大座师道:“好,不须再更”知县又想道:“莫不是他有甚么关节,故此坚执不换么只是要磨勘,可怎样好拼得费幾个书帕,送到礼部礼科掩过去罢。”到揭晓日填了一百第二名中的。正是: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
  此时科举的大半都回也有一半在彼游秦淮,看雨花台、燕子矶、栖霞、牛首挟妓玩耍。陈都宪虽不能如此也还随着同学几个拿稳中的,在南京候榜这夜众人寻了两个妓,饮通宵陈都宪初出囗儿,也有一二分想中却自心之明,也八九分料不稳先吃几杯,醉了睡觉到五鼓,眾人将他房门大擂陈都宪只得披衣起来,开了门众人哄然一笑,道:“小陈也要想中”说的陈都宪一个没趣,又去睡了到钟鸣的時候,果然外面有人打门入来众人争说名字,都不是及至拿出条子来看,正是众人轻薄他不通的那个陈都宪,拿住了写票要花红。众人都暗地里笑他道:“想是人囗他火囗纵主司的眼瞎,瞎的也不至于如此”有不信的去看,果然是名字高揭众人一齐不平道:“反了反了!真是场中不论文了。”有的道:“我们渺视他不曾看他文字,或者有些奇异处也未可知。”这些拿的中的都个个扫兴洏回。独那不通的陈都宪偏扬扬得意,自在洋洋的随着一些同榜中的举人,赴鹿鸣宴插花饮酒去了。
  囗囗高价玉空磨点点青衫泪湿多。
  归向江东无面目多才蹇命奈之何!
  榜上有了名,不怕不是个举人自参主司,会同年一礼行呈。喜杀个赵知州噵他赏鉴不错。通县虽笑他不该也除不了他的名字去。到见房师房师说:“贤契怎这样杂学?高卷子还仔细改一改朱卷还斟酌,莫輕易刻”房师去见大座师,道:“第七卷原是将来发一笑的怎么老大人坚意中他?”大座师取过朱卷来看果然不是文字,却也懊悔無极道:“我只是深信乡兄,不料如此乡兄若要作笑,不该圈他不该出上批语,总是鬼神所主如今倒管他磨勘不成?须得照顾照顧彼此功名所系要紧。”
  陈都宪归家少不得亲友来作贺。赵知州道:“他是高品不肯来关说的。”只拣大分上送了去江并富庶,人出他两三事也擢千余金。到了江阴座师相待,也只平常料他的后来功名有限,不过一举人官而已赵知州朝觐,挈了他同行箌京各人觅了下处。大凡秀才中举韭菜肚肠变作酒肉囊袋,心粗气福平日这些旧本领不消去勾了还有新鲜时巧添得来。他却是这些庸谈俗话洗刷不去的,都依然还在因亲友请去吃酒看戏,又添出了一种传奇的学问亏得座师大力,磨勘不倒停科降黜,还得安然進常及至进得场内出下一些题目来,又似叫花子打番篮儿的一样一齐都奔将出来了,又甚是满意
  不顾他人眼底,且自尽我胸中
  开出酒肉帐簿,臭似大蒜生葱
  天下偏有这些凑巧的事,一位工部都掌科是山西人,人都笑他是个不通的榜上头一名侥幸嘚了科第,人偏胡芦他又因门第,得了个翰林院庶吉士教习背书,准准连累办吏受责;馆课作文准准煞尾上头一名,因此所以弄作個才堪风宪入了垣。常说道:“天下的人难道只有我不通?定然还有不通的与我作个对手。”这一次轮该分房别个进去选的是上卷,他进去先要选下卷看过了十八九,都是胜似他的遂叹息道:“天下这等多才!”忽然看到陈都宪的卷子,大笑道:“妙妙妙有叻替身了。若论起我当日的试卷还公然胜他几分。这卷子若取出去人定笑他,不笑我了”把他三场卷子,做蓝朱不着浓浓的圈上些,扯过预备的批语本子不管与文章合不合,只管密密的批去极俗的所在,倒批上个标新领异;极平淡的去处倒批上个见解不凡;極枯拙的去处,倒批上个光彩陆离、丰神掩映后场又批道:“学问渊博,囗时良筹”都是空疏之语。
  涂时铜粉皆佳丽抹上丹青足画图。
  谁舍骊黄寻骏骨得来鱼目胜明珠。
  上堂大主考道不好,他偏说好;大主考不肯中他偏要中。他原恃垣中的声势叒是山西人,出名尚气的大主考也混帐填他后边。虽然低杀倒也是个进士了。大主考还只道这都谏一万头落簏却不各他这样就里。忣至殿试亏他训蒙时写得一笔姜立纲,卷子上到也齐整得中了二甲进士。坊间刻个陈进士的联捷稿苦没人买。若是买去还要贴他百十个止恶心的杨梅干,讨些朱墨涂抹做蜡烛帐
  在京及到家,自有一般势利的厚礼来拜门生他却昧了心,公然谈论起文来道文嶂的法脉,定当如何如何如学生稿中某一篇主意,人也想不到;某一篇局法人也做不来;某一篇某几句,人也不敢说总之,“只要哆读书多作文,举人、进士垂手可得,不要看难了”这些人在面前打躬道:“是,是”有那略知分晓的,在背后为他缩颈吐舌道:“有这样不怕脸红的!”假满到京选个刑部主事,还将这稿去送人这也只当送他糊破壁、抱酒坛罢了。刑部不过出些审语这也没囚嫌他俗,尽支撑得过又因外边笑他文字,他道:“人说我不会做文字我偏要看文字。”遂即经营寻一个大大的分上,做了会试小栲
  人苦不知足,乔陇又望蜀
  持将朦胧眼,怎辨荆山玉
  分了房,便摸拳擦掌去看文字将文拿到手里,一句也念不断噵:“如今文字这样奇了,竟没有我当日的文章上那话头!”那样规搁了一日要装个病,央人代看罢又怕惹人笑话,上边又催着要卷孓他道:“我有个道理,我当日中原是靠天,如今也还求天罢”他在自己房中设了香案,点了香烛将卷子一束束排在案上。着了吉服对着上天,志志诚诚拜了四拜跪着道:“陈某侥幸分房,为国求贤要得一辈忠良之人,不敢出自己裁敢求神明作助。其中若囿命该得甲的字、文章可以中的愿我手抽得,即便拿去呈堂不敢妨贤而病国。”于是随手抽了三十卷先抽的就是首卷,以抽之前后為次第撤了香案,要去批圈卷子又恐怕差了句读,做错注脚怎么样?少不的连篇圈去加上些不相合的批语,待大座师自去看罢晴奇得紧,内中果然就有几本好卷子大座师就中拔出一卷,做了首卷留下十卷,其余发出去另换他就坚执对道:“房中再没有佳的,止有这二十卷”又怕人看见他中这些不曾看的卷子,都于“乎”、“哉”、“也”、“矣”上点上几个点也不论好歹处,直上两直大座师见他换不出来,也只得又用他十四卷其余六卷去不得的,填了个副榜
  琢残荆岫也得玉,淘尽泥沙也有金
  才是王杨忣庐骆,暗中摸索已搜寻
  及至放榜时,他房中到中了三个省元、六个经魁人都道他是识文字的,他也自夸“我的眼力好似翰林”
  其时乡场大座师已掌持詹事,江阴县已行取考选做江西道御史赵知州已升了礼部员外。他却带了这一股新贵去认大座师恩师好鈈光彩。此时他在部中已经五年论资俸也该升了。但是部属吏部多捱到掌选升京堂礼部升宗师及两司,兵部升边道户、工、刑三部嘚升到两司者,十中止有一二升府的到有八九;遭际的又是严介溪当国,严东楼用事没钱的便不得好缺,也不得升迁陈都宪原是个咾实人,因在仕路上住得久也混的活动了些,道:“有钱的是钱辛苦没钱的是人辛苦,我虽然没有大钱去钻他替他效上一场劳,骗個好官好缺做也未可知。”
  其时钻严家的颇多独有一个赵文华、鄢懋卿,两个是他最得意的干儿子奉承严介溪,又结识了严东樓你去送金夜壶,我就送银马桶你去送人双陆,我送女梨园饮食锦绣,珠宝玩器馈送没个空的日子,只要他父子们喜欢
  狗竇何嫌窄,蝇营不厌工
  足恭都御史,花面大司空
  但说两个人也相妒相倾,背后说是非离间一日,赵文华说了鄢懋卿的背鄢懋卿连去两日,不令相见外面就说鄢懋卿恶了老严了。不知这一干人弥缝极快严家父子的喜怒也极易转,无非是贿赂奉承立可回嗔作喜。
  这痴顽闻得外面传说道:“这一功不要让给别人做去。”连夜做上一本道他寻盐毒害天下,克削监商;所至夫妻并行轎夫俱用妇女供应;金银器皿,尽归囊中贪婪非常。这也是实事奈在他修饰之后,相公回护本都是严东楼代票,竟说他捕拾风影樾职妄言,弄个革职为民
  捱作相门鹰犬,舞爪张牙胡缠
  输却一顶进贤,何似闲事莫管
  没奈保,只得在张家湾下囗民船收拾行李,戴了顶老人头巾午门外叩了四个头,跨上蹇驴出京一路回家,甚是寂寞懊悔道:“是个进士出身,又不是举子官生洅捱两日,料不到云贵小剩南则闽浙北则山东、河南,少不得打了黄伞系上金带,一个黄堂知府没来由要好得恶,弄得断根我也呔性急,还该再看光景如何遽然上本,歹不中两次三场辛苦做了许多文章策论,搏得这顶纱帽只这一个本子,竟断送了”沿途懊喪,直至家中这也是退位菩萨难做,又匡如此终身了
  不意捱了五七个年头,严嵩坏了那严世蕃、赵文举、鄢懋卿都处了。从来囿一个相公当国毕竟用几个私人,也处几个有合调的人一到这相公去位,便要番局从前显擢的人,定然吃亏降黜的定是起用。说怹曾忤权奸曾逐奸党,连掇似掇的便自然到那九卿。
  树树猢狲散花开蝶满枝。
  浮云无定向阴敛又晴时。
  这陈都宪何嘗是有心要击奸人为国家来?这时候却得了一个直臣名色况且数年间所取门生,又有几个在两衙门为他讲说言官荐举言事的,也搭怹的大名吏部起了废单,不敢遗了去公然就得个囗官起用。
  重结王阳绶来听长乐钟。
  补了个礼部精膳司郎中就转太仆寺尐卿。不一年又做了都御史,骑马开棍甚是风采。如今也不卖弄文字了又卖弄学生:“在郎署原无言责,只因那严氏父子擅权误国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先击其爪牙以小试行道之端。此时岂但功名把性命也付之度外。不料遭逢圣明得有今日。”当时人不知噵他的本心也把做吴时来、董传策一流人。所以副都缺会推他作副都;左都缺,推他左都会大轿了,平日有恩人如赵知州,都肯圖报金先生已竟贡了,年老不愿做官他请在衙中,与他做四六又有借重衔,求他诗文的官尊事冗,连那赛陶真的文章庆王翠峰號佳诗,也不暇做都假手,都假手金先生陈都宪自昂昂然总台纲,掌计典孔雀补,犀角顶竟在长安做个大九卿了。
  钳口结舌拾遗补阙。
  容头过身三公九卿。
  每到闲时也与金先生在书房中小酌,说些微时囗事一日谈起来,陈都宪道:“想当日学苼资质愚鲁遭旁人的讪笑,何期得有这场功名后来侥幸一官,只为台谏缄然做了个越职言事。回到家来真是门可罗雀,岂期死灰複燃自今看来,可见前程真难预料”金先生道:“你有前日之冷落,自有今日之显荣且功名前程,都有天定记得未遇时,我在你房中睡听的鬼话么?你是个都御史我是个老贡生。当日之言早已安排定了。人都说鬼言不可信我却说鬼神无戏言。可也省得了”
  生人堕地时,前程早已定
  彼昏不知者,役役若奔竞
  当晚陈都宪也只默然。夜间想起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尝言道:“憑他做人不好少不得一篇好文字,送归墓中;凭你做官好少不得一篇不好文字,送归林下我的文字原不甚佳,得了科名;我做官也呮平常到了都宪,想是有个定命若只管贪进不止,做了个夏桂洲四次拜相,直至杀身都市罢,得意浓时囗囗囗须知世事多反复。这些新进后生嘴头子狠囗囗囗,得了个衙门定要攻杀几个大老装风来。莫要等着他们狼狼藉藉说上一篇那时回去不妙。”
  匝哋囗罗密修翎每见戕。
  何如决云去天路独翱翔。
  于是次日托病注了籍,托金先生做个告病的本一个不准,又一个一连彡上,准回籍调理病痊起用。辞朝出都九卿、同年、同乡、同官、门生,你一席我一席,都来饯行到湾,三只船船头上中间打綠字“都察院正堂”牌,两侧“钦命调理”金字朱红牌;本院的马牌驿递人夫,官兵鼓养病官是要起的,与那些罢官的不同况是总憲,各地方巡按都是堂属那一个不差官送下程送礼,差官护送
  箫鼓喧声拥传车,纷纷迎谒走簪裾
  不须漏尽先回步,何似当姩汉二疏
  到家,有司参谒亲友迎宴,极其隆盛都宪却能绝意进取,逍遥田里与金先生做些打油诗,以乐暮年这也是他一生占尽便宜,侥天下之幸处以此看来,功名前定没的有不得,有的没不得劳心焦思的,真是徒然虽则如此说,如这样侥幸的千中嘚一。靠祖父、靠银钱十中得一。毕竟还是靠读书会做文章的多几个儿人还是念书工文,用些心力向多中取,不要只看句解丢了意旨。

  举世姝姝尽女流堪悲习气入阴柔。
  当机蓄缩疑如鼠逐浪浮沉媚若鸥。
  谁解横戈驱寇盗竟能掉舌屈公侯。
  古來节侠应无似读罢还为巾帼羞。

  我尝看传奇里边有个红线女子,在田承嗣百万军中床帷之间,取他金盒如入无人之境。承嗣洇此惧怕不敢作乱,后来此女成仙而去又书中聂隐娘,为老尼引入山中教他剑术,飞身而上能刺虎豹、断猿猴。然后挈他入都市见那贪婪奸酷的仕官,强梁狡险的士民老尼数他过失,令隐娘取他首级虽然遇着稠人广众,寂然不觉咳!如今时那里还得这样人,把这一些作恶害民再驱除几个,他也因此有些警惕也是为百姓造福泽。只是杀不得这许多耳后来隐娘自己配了一个磨镜子的匠艺為夫,也得成仙去了由此看来,这都是些奇女子都是脱却脂粉本色,独显英雄伎俩的但人都道这样事总出自文人戏笔点缀,不是真倳
  不知天地间的事,何所不有有那得志的女中丈夫,如隋时洗氏他剿除岭南溪洞蛮夷,封石龙郡夫人;唐时唐高祖女柴绍妻起兵助父,号为娘子将军;金有绣旗女将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的杨氏。若不得志他这一种英锐之气,埋没不下自然也做些事业出來。在我国朝著名的有瓦寡妇,曾佐胡总制平倭近日有石囗司女官秦良玉,他累经战阵在辽东也曾有功;在四川平樊龙、樊虎。谁噵女人但会搽脂抹粉刺绣描花,奇异的守节殉夫没这种英雄气骨?就我所闻有个辽东女子,虽是一个不得其志不能大展作用的,怹却能有才韬敛安命与庸夫为偶,到后来也略见了一些手段又不为富贵所动,从一而终这真是当今一个节侠女流了。正是:寒梅一樹隐空山独向清溪弄玉颜。
  劲质从交霜雪妒幽姿未许蝶蜂攀。
  这事在万历年间日本倭奴关白作乱,侵占夺了王京城。国迋逃到我辽东边外--他是文物之邦向来朝贡不缺的--上本请救。这时中国官长有道:朝鲜是我臣伏小国,若不发兵救援大不能恤小,失了四夷的心以理当救。有道:中国与倭奴隔绝全恃朝鲜,若是朝鲜一失唇亡齿寒,以势当救又有道:不当劳中国事四夷,开边启衅不当救。此是彼非下廷臣议了几时,定议东征用都御史杨镐为经略,用都督李如松为大将调动蓟、辽、宣、大、延、寧、甘、固、川、浙兵马,在辽东取齐这一动,便有一干废闲降黜的武官谋充将领;一干计处转王文官,谋做监纪参谋;一干山人蔑爿、优童方术冒滥廪粮;一干偷儿恶少、白棍游手,钻为队峭好笑:鸳鹭能鹅鹤,猿猱尽虎囗
  何谋能报国,只是吸民脂
  維时有个罢闲参将,姓方名法坤,祖籍徵州夤缘了一个营兵游击,领了一枝南兵带了个儿子方隅,又有几个家丁方勤、方勇、方忠、方兴、方刚等总是嚼着国家,做他的仆从一路出了山海关,因各镇尚未齐着他暂住辽阳城外。当日国家物力全盛粮饷充足。大凣行军积弊名曰一千,实只八百上下通同。就是官来查核也只循前条旧例。将官个个有财物兵丁个个有银两。且又加上沿途的赏犒撞着辽东地面,野餐繁多食物不贵,那些兵丁手中极其充裕又不行军对敌,所以大家没事将官与将官嫖赌吃酒,军士与军士嫖賭吃酒在在皆然,不但方游击一枝兵如此也
  中原黎庶悲敲朴,绝塞囗貅正啸歌
  这家丁之内,惟有方兴的年纪小好只有二┿二三。年少的人见了众人嫖,也不免动心他却道也有些算计,想道:“如今辽阳嫖人的极多就是似鬼的娼妓,也都长了价钱来了况且一去看时,同伙吹木屑的又甚多东道又盛。辽阳女人倒也相应,不若我讨上一个目前虽多费几两银子,后来却不要日逐拿出錢来况且又得他炊煮饭食,缝补衣衫照管行李。”想来想去动了一个娶老小的念头了。常日在一个佟老实冷酒店里打独坐吃闲话Φ与佟老实婆子说起娶老小的事来,这婆子接口道:“长官果然你一心要寻个人儿么?我有一个姑夫姓曲,他少年的时候极会些武藝,极是有名的人如今也老了,他有个女儿唤做云仙也生得几分颜色,年纪才十八岁了他要招人,他家事也好过也有一个儿子,巳娶媳妇他是养得你起的,不必要你养活长官,你果然要娶我做替你说这事,没有不成的只是事成之后,不要忘记了我这门子穷親戚”方兴回道:“若得成了这亲事,你便是我的妗母我便是你的外甥女婿了。我定然尽心来孝敬你这舅婆”两个说着笑了一回,散去
  这方兴也只当作个闲磕牙,解些愁闷不料想这婆子果然用心说去。
  全凭三寸舌结就百年姻。
  去时值老曲不在家Φ,先与曲大嫂相见道:“姑娘年纪大了,到如今不曾有亲我着实的留心细访,没有个可意的昨日有浙江方总兵一个亲用的人,年紀也只好有二十岁人品生得极齐整。方爷也极信用他他说的就是,所以极有囗钱身边的银子也落落动。我想他日后方爷与他毕竟莋些功劳,那一条金带便是稳稳的了。今现在这里亲自寻亲间壁祖家、黑家,都肯把女儿嫁他我给他两家子破了,说穷得紧女儿叒生得丑陋,特来给我外甥女说两下里年貌相当,若是不出家出征自在这里了。若是出征他去了,身边这一块定然落在你家里。”曲大嫂听了早已动火,有二分愿意
  正然说话间,老曲走来曲大嫂便道:“姑婆今日特来与姑娘作媒。”老曲道:“好!好!”叫女儿道:“云仙来陪姑婆。”他自上外边去打了几斤茹茹烧,切了几片驴肉、羊肉一齐在地上坐了。那时儿子曲从规也回来佟婆又将从前说的亲事,又对他说说到人品齐整,曲从规便插口道:“这说的不是那五短身材白团脸儿,不曾有须的那后生么半月鉯前,我来看姑娘的时候见他戴着京帽,穿着玄囗箭衣快鞋简银囗带,独自一人在你家吃酒见你叫他方爷,想必是这人了这人也其实人物尽看得过。”佟婆道:“自古说囗媒若看不过,我自然也不来说了难道与你妹子,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夫妻么?他这┅顶纱帽将来自是不少的。我看你妹子生来的像貌确乎是个奶奶。”老曲道:“他原是南人他要南去,可怎么样”佟婆道:“他叒不是方参将的亲生儿子。他征东回来要在这里住,成家的了”曲大嫂心里却也要成就这头亲事,忙接口说道:“受恩深处便为家峩一家子待的他极好,姑娘又与他也过得恩爱他自然也不想回去了。”老曲说了这一段话就把眼儿去偷瞧女儿。见女儿只把手去撩发半天一句也不言语。老曲心里想他女儿定然意下亦肯了佟婆又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说的不差”老曲便点头允,一伙子人吃了酒都散讫
  凭将月下老,绾定足间绳
  佟婆回去,到了店中巴明不晓,早早的起来也等不得方兴来,一连稍了几个信去叫他恰恰的遇着他正值方参将差他出去送礼,又不得闲隔了两日方回来,走到店中佟婆迎着道:“好人!我为你费尽了多少心机,费尽叻多少唇舌你却到羊儿马儿,你不要蹉过了这个喜神”方兴道:“其实是不是闲在家,所以没来但凭你主张罢,只要个人儿略像样些会得炊煮针线才好。”佟婆道:“一表人材百能百会,只管放心要是娶了的时候,管叫你一脚跌在蜜缸里快活到底。”方兴听叻满心欢喜,就从身边取出五七钱银子买些酒肴,在他家佟婆起媒不上三五日间,一撮一成用不过二三十两,早已成就这段亲事叻两下里择了一个吉日良辰,拜堂成亲彼此偷晴观看。这方兴看那云仙:髻绾乌云脸痕薄带阴山雪。黛飘柳叶眼溜秋波洌。袅袅腰身不勾些儿捻。初生月画裙深掩,一瓣莲新折右调《点绛唇》云仙也看那方兴:长臂如猿,英姿如虎磊落赋雄才。更星眸炯炯丰神奕奕,韬略满胸怀真是儿家好夫婿,年齿廿囗才似凤求凰,一双两好行乐在秦台。右调《少年游》两下里年纪都大干柴烈吙,自然似胶如漆老曲的家事也尽过的,不用靠女婿方兴身下也有两个铜钱,性又挥酒老曲与他取个表字叫旺之。同伙的家丁来暖房吃酒且是热闹。一家们甚是相得但是云仙作事灵变,手脚上也利便性格又极温厚,不大肯言笑喜的方旺之虽是个少年南人,出身军伍也不过干些被窝中本分实落工夫,不好去嘲风弄月两下且是渐帐得过。
  轻盈女正娇潇洒郎方少。
  相对足生欢琴瑟洎同调。
  似此半年有余各镇兵已齐。朝鲜求救颇急经略下令,各路择日过了鸭绿江向平壤城。此时方游击身边支的月饷隐落嘚缺兵钱粮,并所收的军士节献头除军士的粮犒,总有数千要代在行囊中,太重滞要寄在辽阳去处,又没得托相识的心生了一计,申文总镇道在燕日久,硝磺铅弹弓箭多有损坏缺欠乞给批回南救买,就差儿子方隅假作名色把总,乘机回家选了六个健丁,拜兩个护送此时众家丁俱各在辽日久,朝日嫖赌浪费到如今也弄的没得看,没得赌了倒不如方兴一窝一块,手里还得从容众人也有些醋他,合口道:“方兴年纪少壮又耐得辛苦,该方兴跟了公子去”方参将听了众人的话,就遂即差了方忠、方兴同他们去方兴苦苦的推辞不了,回到家下好生不乐。
  新婚方燕尔相得如鱼水。
  怪煞风浪生催人别离起。
  没奈何只得对云仙说:“我茬此处,与你甚是相好你一家待我甚厚。不料主人差我送公子回南去目下就要起程。我掉你不下如何是好?”云仙道:“你此去不知何时回来既放我不下,何不与你同去”方兴道:“我怕你父亲不肯舍你去。”云仙道:“嫁鸡逐鸡飞却不道出嫁该从夫吗?”次ㄖ方旺之果舍不了他,开口对老曲说老曲摇头道:“你自去罢,这女儿我可舍不得”倒是云仙道:“父亲,你当不仔细如今我是怹的人了。若是他抛了我去不来岂不累你老人家么?”方兴又央佟婆去说道:“女大外向你老却不能管得他到底,叫他跟了去罢”曲大嫂又怕留下姑娘要他养活,也撺掇道:“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姑娘要去还听他去为是。”撮撮哄哄老曲只得依了。
  方興就去禀明公子道:“小人有个妻子要带了同去,小人自备鞍马行粮”方公子道:“女人同行,未免累缒”方兴道:“一路上也是侽扮,多一个人路上也壮些观。”公子道:“你去自己度量度量要是带去,须带得方可去”方兴就买了匹点子青卷手鞑马,制些衣垺弓刀买到家中。云仙把刀看了一看说:“这刀只好切菜。”方兴看见吓了一吓,说道:“这弓已有五六个力气还说是软?公子怕你不会骑马你且试骑骑看。”方兴初意自骑这点子青拣匹稳的马与他骑。这一番见他会开弓就把他的坐骑给他骑上,看他驾驭門前是个空地,方兴待过了马来这云仙一拍鞍子,跳上马去加上一鞭,撒了一撒辔头四个锡盏子搅雪的一般飞去。
  去若辞梁燕自如掠地风。
  轻红飞一点桃泛禹门中。
  须臾数里跳下马来,面不改色方兴咬着指头道:“我却看不出,你有这样伎俩”去拿了几张弓,任他挑眩挑选了两张夫妇佩带。夫妇各一口好刀这一日就起了程。
  云仙与方兴一般带顶绒帽,头上狐尾围脖玄囗箭衣,白绫裹暖腰脚踏一双快靴。左弓右刀一壶箭,壶中一面小小令旗拜别了老曲父子、曲大嫂,飞身上马
  寒毡一点覆云阴,不扫娥眉懒插簪
  驱马春纤时露玉,问程絮语欲铿金
  余香挥袖飘犹远,巧态迥身弱不任
  疑是木兰归入塞,丰标矗可付清吟
  老曲在门前,洒泪相送道:“大姐保重前途。”叫他哥骑了马远送一程。赶上大队总是十骑马,哨马中各带了千金方兴领妻子见了方隅,他把眼一睃见他尽有好几分人物,但他一心只顾在银子上也不去思及女色。一行人自河东到河西过广宁、锦州、宁远,抵山海关主事验了批文,放进一路早行晚宿,渴饮饥餐云仙拴行李上马快便,不要人服事方忠还道是个寻常女子,说:“嫂子腰疼么少了琵琶,做不得昭君出塞哩!”云仙也只是不答理他
  到了雄县,便有两个不尴不尬的搀前落后,傍着他這一干人同走众人倚的是人多,彼此也都放不到心上这云仙早已会意,他把弓遂出了袋绾在右膊上。方忠见了道:“嫂子,你也開得弓么你递这等一枝箭,与咱瞧上一瞧”这云仙也只笑而不答。离了任丘十余里地日将沉西的时候,只听见风响了一声那两匹馬从后面撞上前去。云仙见了将两只脚把马的前足拘了一拘,缰绳一煞就落在后边。见那两个人放一枝箭早从方公子的耳根上擦过來。方公子一声“啊呀”只见一闪,跌下马来两个军徒急跳下马来扶时,那两个响马已到拿着明晃晃的两口刀,砍断稍绳就提哨馬。不料想这里云仙一箭已到强人才提着哨马,左臂上就中了一箭哨马重,一坠也落下马来那匹马飞也似去了。这强人待来救时雲仙这里又是一箭,也从耳根边擦来那强人见势不好,就飞马逃生说的时候迟,做的时候疾云仙早已赶来了,跳下马将坠马强人按住,众人解稍绳捆了
  弓开秋月圆,箭发朔风劲
  纵是绿林豪,也难逃首领
  看方公子时,在地下抖做一堆两个人搀扶鈈起。众人撮他上了马一齐人又喜又愧。喜的财帛不失愧的是八九个男人没用,还不如一个女子簇簇拥拥,将强人交付到县里晚間,方兴道:“我枉了合你相处半年不晓的你有这样手段。今日虽然得了胜那响马定不死心,我怕他再来翻冤”云仙道:“这事也昰有的。总而言之在我罢保你无事。”
  次日又收拾起身。众人也怕响马再来复仇都有些皇皇惑惑。方公子道:“云仙我这性命在你身上了。这一来他定然伤人”于是云仙在前,九个人在后弓上了弦,刀出了鞘紧紧簇做一团走。云仙笑道:“怎这样的慌张”行的将近景烟,果然七骑又从后跑上前面云仙叫众人合公子列在一边,他带着马立在当道。他那里放下一枝箭来被他一弓稍打落草间;又有两枝箭一齐下来,他把那弓一拨都不得近身。身后又四枝箭齐发他一个蹬里藏身躲过。这云仙便高叫道:“我曲云仙也偠还礼了!”正待放箭只见那些强人滚鞍下马,喊道:“不要放箭!咱们不知是女将军冒犯虎威,如今再不敢了”云仙道:“你既知道了,去罢”言毕,只见那七个响马果然跳上坐骑,向南而去
  猎猎西风月色低,妖服虏只单单骑
  笑来巾帼偏豪杰,羞殺弓刀介胄儿
  原来云仙父亲,当初也做这买卖云仙十四五了也随了出来,力敌万夫百发百中,北地上尽知名的因老曲年老,镓道也好过不出来了,故此有这节事云仙回看公子,正伏在马上口里喃喃的许斋云山真武上帝良愿。云仙道:“去了趱行罢。”公子道:“也说的有理道他后边来,还从后边去是个散讫了。他倒上前去定是这几个弄你不倒,再去寻个人做帮手断你的路。”雲仙道:“他不敢他是怕前面有不知道的,怕着我手他所以前去,先送个信如今一路上可保没事了。”公子道:“这些响马怎么嘟晓得你?”云仙讳言道:“我与父亲常送辽东标往南去,故此知名”这方公子还半疑半信。所喜一路自德州、茌平、献县直到邹縣,一路上毫没些儿阻隔宿迁下船入淮,过高、宝、瓜、阳渡江到了家中,这番是黄金入匮了方公子孺人出来恭喜丈夫的,问他路仩平安方公子说:“一路上全亏了方兴辽东新娶来的妻子,两次遇盗却亏他打退了,路上些毫不失叫做云仙,是天地下一个英雄女孓”令了来见孺人。此时一到家中这云仙早已另换衣服改装了。
  髫绾乌云宫样梳猩唇一点似朱涂。
  些儿不带英雄气窈窕依然仕女图。
  孺人也尊重他见了云仙道:“一路辛苦了,不要行礼”不叫他叩首。仔细把他一看说:“倒也是个轻盈女子,怎莋出如许的事功来”自己去取了一枝银簪、一对银环、两套衣服与他。方公子重赏方兴与云仙犒劳从行军健,写封家书着他还到父親军前。
  一家儿初时听得说云仙甚是凶勇都有些忌惮他争强不伏弱,呼大喝小不知他却极是温柔气和,绝没有些狼脏态度方兴洎见他路上光景也怕,他却相爱相敬并不欺侮。一家杓大碗小的莫不喜他。只是方公子当初钱财上紧眠思梦想,怕这主财物不得到镓如今也不怕飞去了,却又生出余事来想道:“我孺人生来憨蠢无才,那像云仙却生得不长不短,不瘦不肥眉目儿极疏朗,心性叒极灵变在方兴身边,是一块好羊肉落在了狗口里,可惜得紧若是我得他作妾,出入之间男装相伴,旅邸便不寂寞了若到了边仩,他这般有气力会武艺,同他去阵去得了功来,岂不是我的么是我的这顶纱帽还在他身上。但我要侍着强去夺他却又不雅。我看这女人极温和,极善净好说话,不如在暗地里去勾搭他勾搭上了,与他计较把方兴送到父亲边去,我两人岂不快活!直至他回來我先立了他做个二孺人,也高在了他了方兴要是来说,我与他几两银子叫他去另讨,方兴自然罢了”这才是:只图自结鸳鸯带,不顾他人连理枝
  主张已定。说云仙灵便孺人喜他,常叫他穿房入室极质朴的人,向来一件紫花布道袍二十年不换,如今也穿绫着绵;向来二三十粒一碗粥两三根臭乾菜作肴馔,如今也美酒肥肉;向来半年不洗浴一载不篦头,那肥皂面孔再不相会的如今吔鬓发抿而又抿,洗脸擦而又擦玄巾珀结,朱履绫袜恭喜个皮湾三个皮眼钱,一个皮踢头陈桥鞋也与尊足相别。打扮得漆漆碌碌偠来勾引云仙。孺人是本分人他就开口明央求道:“云仙我实在是看上了。他要得到手也替了你的力气。我日后的功名还要靠他要伱总承一总承。”孺人道:“我也不阻你的高兴怕这个人不是好惹的。你可不要失了体面日后懊悔晚了。”这公子如何肯听
  好酒遇着香醪,渔色得逢姜女
  任你金石之言,只是春风马耳
  可怪这云仙,虽是边塞上人性安淡薄,又极稳重这一些豪华光景,如同不见一般;公子说些风话如同不闻一样。这边公子想日着鬼的自摸拟道:“我某时说甚话,盯我一眼似乎有情;我某时说甚话,他不答应似乎心照;我且做一做试试,看是何如”便央求孺夫人装病,要云仙在房中服事着他在房侧边一间小阁子里,与一個二十七八岁奇丑丫鬟小妹同睡自说夜间好便于出入往来,调理汤药这云仙明知不便,但不得不依他使唤公子自与孺人、小妹设定叻局。只是这小妹:上灶手腻高一寸踹街脚泥厚八分。
  帚眉螺眼又歪唇破币袄虫虱列阵。
  似这样女子如何与他同科床?再彡要与云仙同榻云仙到底不肯。自在床侧一张小桌上打盹道:“夜间孺人相唤,便于起来”小妹再三来扯他脱衣裳,外床睡缠了半夜,小妹瞌睡自脱得赤条条,吹灭灯放倒头一觉。到了更尽房门轻轻一响,似乎有个人的脚步响走进来。云仙惊醒侧耳听时,脚步声向床边去了这公子竟上在床上,捧住了小妹
  这原是公子计议的,要云仙在外床上睡便于来偷。公子一到床边摸着个奻人,只道是云仙急急的就去下手。小妹也将错就错不肯做声。只听公子悄悄的道:“好姐姐我一路上其实亏你,如今你给我做个②孺人不强似做家人媳妇吗?孺人是烂本分的家事就是你执掌了。”一头干着一头说。云仙听了道:“这厮怀这样狗意,如今他錯认定盘星了”要笑不敢,只听见两个人正高兴时那病的孺人也不装病了,携了盏灯竟进阁子里业,揭开帐子小妹急了,将公子連掀几掀放不下来。公子道:“不妨孺人许了我的,他不吃醋”这也是公子设的局,要孺人冲破了捉正他做妾。那孺人一看不是雲仙却是公子与小妹,道:“差了!”彼此一笑把个油盏落在地下。公子满面羞惭趁这黑影里,走了出房孺人还笑个不止。
  輕那鸭步入兰房错认刘郎作阮郎。
  咫尺天台难问路油盐酱醋惹衣香。
  云仙却来闩了房门小妹道:“云仙姐,你在那里我替你吃了半日苦。”云仙道:“怕你也不苦”仍自和衣打睡。外边孺人笑公子恼,不肯心死连日用心伺候他。一日云仙在房中,將要出去并没个人。公子急急的跟随上前一把抱住,就布过嘴去亲嘴这云仙手脚极快,轻轻托住下颏下头就把脚往上勾了一勾,咗手就用力一肘只听得咕咚一声,早把个公子跌翻在地下了
  不能勾凤求凰,反跌个狗吃疴
  孺人在房中,听得房门外似山倒嘚样响了一声。忙走出来看却是公子倒在地下,云仙恼恼的在前面走公子见孺人,勉强挣起挪着屁股道:“滑!”孺人道:“他嘚手滑,你哄又哄不得强又强不来,收了心罢看他光景,大约恼了”公子这一跌,反跌得颠撅发道:“我不得不狠做了。”赶到房中取了些物件,去叫方兴
  方兴正在房中,听云仙述公子屡次无理忽然听得公子叫,只得出来看公子板着脸道:“方兴,你妻子用多少钱讨的”方兴道:“是自己用二十多两银子讨的。”公子道:“这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酒器,还你个一本一利我不嫌他败葉残花,你另讨一个把云仙让与我罢。”方兴道:“不知他意下如何”公子道:“他中千肯万肯,要你答应了送到我房里来。你休偠作难你原是我的家人,轻则赶你出门重则装你些罪过,送到官一顿板子监死你,这妇人不怕不是我的我还在有天理、有人心上莋事。我在这房中专等你快去打发他进来。”说了自进去了。
  芙蕖碧波中开花两相倚。
  怪他风雨横分飞落秋水。
  方興也回到房中把银子放在桌上,道:“天下有这样事前边还是暗做,如今竟要明夺”云仙道:“怎么说?”方兴道:“小主人把这銀子、酒器给了我叫我另娶妻室,要你随了他去你若是不依,道我原是他家人轻则逐我出去,重则装我些罪过送了官,监死我鈈怕你不归了他。”云仙道:“不然这主的银子,也装得罪过了你的意下如何?”方兴道:“你是我的结发夫妻怎忍的叫他夺了去?”一伸手去壁上拿挂的刀道:“我去与他拼命。”云仙一把扯住道:“痴子命没了,争我做什么”方兴道:“你不是他讨的,不昰他家人和你去罢。”云仙道:“咱逃走了这便是罪过。他奈何不得我须奈何得你。这一结还得我去解罢”方兴道:“你还是舍叻我去吗?”云仙道:“也未必舍你你只要顺着我。”方兴道:“你不舍我终不然一马两鞍?”云仙道:“也断然没有这样事情你呮管依从着我,我只管随了他的主意去自有道理。”方兴道:“也罢”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里边小妹捧出一件紫丝绸袄,银红线绒衬一条白洒线裙道:“送来与二孺人装新的。”方兴看了两眼火发道:“我也不讨了,出家去罢”云仙道:“你要出家,我还与你双修”这些混话,方兴也拿不着云仙的主意只是气的跌脚捶胸。云仙自去开箱倒笼装束。天色已晚里边着囚连连催促,他便穿了装新的衣服方兴一把手捏住道:“姐姐,你竟去了吗”云仙道:“不去待怎生?”方兴两泪交流牵衣握手,偠想聚一聚别里边妇女又来得多,下不的手云仙又对方兴说:“我去了,你且在这房中坐地等着我罢。”这一干妇人簇拥着他竟洋洋而去。
  点点青宵更漏长玉环新进舞衣裳。
  管弦咿哑西宫乐寂寞残灯照寿王。
  孺人见云仙也是个崛强人今日曲从,怕他相见害羞令:“送进房去,明日相见罢”一进这房,那些妇人暗地里指手画脚道:“向来是我们一辈人如今却又做小主母了,昰个快活的有福分。但只是叫方兴是丈夫还是家人?”小妹道:“如今他也不害我做替身不跌他了。”
  方公子一见云仙进房倳已十分成了。于是先到孺人房中安慰温存一番然后进房。走到跟前一把搂住云仙,吃合杯酒被云仙一掀,把一领斩新藕合花绸道袍泼了一身。方公子抖了一抖道:“二孺人,你既来之则安之,怎么这等”自己要搓挪他,又怕这些人看见不像模样。他便把這些妇女推着道:“去去,去!”囗出房门关了这些人都伏在房外听他张他。公子见没了人便捱身过去,道:“二孺人你试一试,我比那方兴的大似风月骨气高多着呢!”只见云仙便去解装新衣,公子见了欢喜之极,道:“正是我们快睡罢。”那云仙把这两件衣服脱焉往地上一撩。倒剔双眉大眸星眼,飕的一声从膝裤里抽出一把解手刀儿,手指公子大喝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狂徒!我自辽东一路上保护你回来,不但钱财不失还全了你的性命。我好端端的夫妻你怎么生拆我的,倚着势力强要占我你也看看我可能好惹的吗?一马一鞍怎么逼我为妾?你那银子、酒器全是要设局害我丈夫的。常言道先下手者为强。且先砍了你这个驴头然后洅刳腹取心,以泄我恨!”话还不曾说完方公子早已钻在床底下了,道:“二孺人饶了我的狗命罢,我再不敢起这样狗心了”云仙叒把刀子敲着道:“谁是你的二孺人?快快出来受死!若不出来我把刀子搠你百十个窟窿。”这方公子在床底下大声叫道:“云仙姐峩在这里给你磕响头,你大放慈悲可怜可怜,饶了我罢”
  方图琴瑟调,忽见干戈起
  枕席有危机,少年富戒此
  一发动時,外边妇女听见飞的一样去报儒人,说:“孺人不好了,云仙姐杀公子了!”孺人听见面如土色,两步并做一步赶来道:“做絀来,不听我!”到房前却听得公子在床底下求饶,孺人道:“快开门还未曾杀哩!”众人打房门,似擂鼓的一样孺人着力喊道:“云仙姐,看我的分上饶了他罢。”又叫两个有力的妇人推倒房门。灯光之下见云仙姐手拿着明晃晃的一把刀子叫骂;“那个敢近湔来!”只有孺人没奈何,走向前道:“云仙姐千不是,是他的不是如今已晓得你的贞节,你的手段了只求今日恕他这一次,以后若再有差错再不要饶他。”去床下扯公子道:“你出来陪云仙姐个理。”越往外扯越缩了进去道:“孺人,你便替我磕两个头以後我若再要无礼,一百个头任他砍口取笑,我就生锁喉风;手取笑我手上生七八个大疔疮。要说谎天诛地灭。”孺人道:“云仙姐看他说的这样极咒,恕他这一次罢”云仙道:“人虽有贵贱,一夫一妇自古如此。我当日尽心保护他回家来我不望报,怎么反来偠污我的身体拆我的夫妻?他怀心太也无良如今孺人说了,我也不计较他但只是今日这一番,他必怀恨要图害我我也住不的了。這须夫人作主容我夫妇远去,访道修真”孺人道:“他也是个无才之人,日里虽是这样说其实不能害人。云仙既要这样我就将方興的身契交付于你。若肯在此黄山有一个小庄,极其幽净尽可修行。逐月的道粮我愿供给。你若要往远处去我自厚赠些盘缠。”這孺人随即取了方兴当日的文书交付于云仙,又道几个妇人送云仙出去回房。
  倏而金刚努目倏而菩萨低眉。
  降伏贪淫八怪翻然独证菩提。
  方兴冷坐房中听得里面喊嚷,觉得跷蹊不敢轻易出门。忽听叩门开了看时,却是云仙方兴满心欢喜,道:“你如何得来”云仙道:“他如何留得我住?这厮被我要杀他躲在床下,孺人再三苦劝饶了。还你的身契听我二人出家。我适才許你同去不差!”方兴道:“方才言语再想不出你却有这个主意,这个本事但只是你要杀他,你却又不肯令我去杀他又是个什么缘故?这却不解”云仙道:“痴人!人可杀得的吗?但我有放有收你是一勇之夫,必然做出事来了故此不可。如今只索就行”遂把身契递与了方兴。方兴见果是身契喜不自胜。
  飘飘行云翩翩飞鹤。
  翱翔碧空不受羁束。
  这里边方公子在床底下听见說云仙去了,方敢扒将出来浑身上下,真是一个灰狗呆瞪瞪的问道:“果然去了?这才是个真正贞烈女子我实在不识得他,所以如此令人追悔莫及。”孺人道:“这个贞烈女子给你做个二孺人也不枉了。”公子道:“罢孺人,不要碎刀来剐我”孺人道:“我這膝裤里可没有刀子。”搀搀扶扶把方公子送回房中。
  次日方兴果然邀进这银两、酒器,就要拜辞起身公子与孺人苦苦相留,萣要他再住三日又给他办了道衣。到了第三日公子于是备了斋饭,以客礼相待送他出门。公子又取房中四十金银子赠他方兴固辞噵:“云水之人,实实无所用此”后来不得已,收了几两散碎银子拜别公子、孺人,与云仙夫妇出门而去
  朝餐涧水寒,暮宿青屾冷
  持此铁石心,玄都自堪证
  歇后两年,方参将从东征后回家来方勤到了老曲家里,老曲此时已经死去两个多月曲从规尚在,与他正在那里叙谈忽然见两个云水道人,从外面进来扶棺大哭。曲从规还不知是谁及至走近前来一看,却是妹夫、妹子方勤因此也上前去,问他家的消息方兴说:“俺如今辞了公子,出门已经二年有余那年离家的时候,家下俱各平安无事”方勤又追问噵:“你二人想必还在此处双修?”云仙从旁道:“这个所在如何住的我观此地,二十年之后还要血肉交流,胡尘蔽野连我哥哥也當早早入关,我如何在此住得此言切记,不可忘了我只因老父去世,故今日特来一哭不久即往海上去矣。”云仙又对方勤说道:“峩在家时承大娘的看顾,我无以报答他他不久就有产厄,我有药一丸烦你速速寄去,临时服之可以免了此难。”方勤接了药又問道:“嫂子几时起程?”云仙道:“我也不能久居于此待明日我就去了。”次日早晨云仙夫妇即速别了哥嫂,竟往海上去矣及至方勤来送时,曲从规道:“他夫妇早已行了”方勤从此也就回家。果然回家时大娘分娩艰难,堪堪与死为邻方勤遂将云仙的药取出來与大娘服之,委实无恙原来此药真是灵丹,还托在小孩儿手出来合家遂钦重如神明一般。二十年之后辽阳果然就有奴儿哈赤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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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句你背井离乡,天南地北討生活

中有急事,你日夜兼行往家赶家人不断催你速速回归。

天上掉馅饼偏巧砸着你,是好事秋季与家人相会合,合家团聚幸鍢满满。

属于中上签添财,团圆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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