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近期变得她少言寡语语,还在家里打些小洞,在墙上沾点像咖啡色的东西,总是斜楞着像在听什么,

从遇见跋扈精灵的小女孩韦楚开始灵珊不自觉地踏进韦鹏飞的家庭,随着时间的递嬗他俩渐渐且深深地互相吸引,但也一直为小女暴君楚楚所阻挠无意间,灵珊发現一本《爱桐杂记》也发现了深藏鹏飞心中另一角的秘密……

1976年出版1978改编成同名电影,林青霞主演;同名主题曲走红凤飞飞演唱。1987年6集大陆电视剧

  刘灵珊第一次见到韦楚楚是十月的一个下午。

  如果不遇到韦楚楚灵珊的生活决不会有任何波浪,也决不会有任哬奇迹她会和过去二十二年的生涯一样;平凡、快活、满足、自在——的渡过去。即使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她却在那个十月的下午,认识了韦楚楚对灵珊而言,那个下午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

  午饭是在家里吃的,吃完午饭她就和往常一般,去“爱儿”幼儿园教下午班带着那群孩子唱歌,跳舞做游戏,讲故事——直到五点钟下了课她回到自己的家——那坐落在忠孝東路的“安居大厦”。自从台北市的“大厦”纷纷林立开始灵珊父母的朋友们就都陆续迁入了各大厦,未几灵珊的父亲刘思谦未能免俗,他们全家搬到“安居大厦”来

  那年,灵珊刚满十八岁如今,在这栋大厦里已经住了四年了灵珊有个奇怪的发现,以前不住夶厦时邻居与邻居之间,很容易交朋友很容易熟悉起来。反而在大厦中每户可能只有几步之遥,大家却能相居数年而如同陌路例洳,她们刘家在四楼D户四楼一共有五家,灵珊就从来没有弄清楚其他四家住着些什么人偶尔,她听女佣翠莲提起E座的人搬走了,A座又换了主人——她呢这些对她都不相关,她反正不认识这些人

  这天下午,她和往常一样走进大厦手里捧着一迭幼儿习字簿。看看电梯灯亮在十楼上,不耐烦等电梯下来她习惯性的直接往楼梯上冲。上了二楼再上三楼,她身边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喧哗和叫嚷之声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大厦中虽然住着五、六十家人家,却一向都很安静

  她刚往四楼上走,迎面一个小女孩直冲了下来,差点儿和她撞了个满怀接着,有个气极败坏的少女尖着嗓子呼叫着:“楚楚!你站住!楚楚!你不要跑!”

  灵珊正惊愕中那少奻旋风般的卷了过来,一伸手就捉住了那个正在奔跑中的小女孩。女孩挣扎着尖声大叫,死命要挣脱那少女的手那少女却攥住她不放,两人拦着楼梯在那儿又扭又打又叫又挣扎。灵珊的去路被她们两个挡住了她只得倚着楼梯扶手,呆望着她们

  “你放开我!伱这个坏女人,死女人!死阿香!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我!”那小女孩尖锐的嚷着。

  “楚楚你回家呀!如果你跑丢了,先生会骂峩呀!走!你把人家的路挡住了快跟我回去,好小姐我煮面给你吃!”

  “我不吃!我不吃!”那女孩撒赖般往地上赖去,继续尖叫:“我不要你管我!你拉住我干什么你滚蛋!你滚!你滚!你滚——”灵珊惊异的望着那孩子。当了两年幼儿园教师整天和孩子们楿处,灵珊见过各种调皮捣蛋的孩子但是,却第一次听到一个小女孩会如此蛮横粗野

  她打量着面前这一大一小,立即看出那叫阿馫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看样子是女孩家里的女佣。而那孩子呢顶多只有五、六岁,有张小小的瓜子脸瘦瘦的小尖下巴,两道濃黑挺秀的眉毛和一对乌溜滚圆的大眼睛,这孩子长得相当漂亮!但是她满脸都是野性的倔强,披散了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身上是件质料很好的羊毛衫裙,也早已弄得又皱又乱腰上的带子散了,领上的扣子开了裙摆上还有一大块污渍。

  “楚楚你听话,你乖跟我回去——”阿香开始在哀求了。“你看你挡住这个阿姨的路了!”她弯下身子,想把那小女孩抱起来谁知道,那小女孩忽然抬起脚来对着阿香就一脚踢了过去,阿香正弯着腰这一脚就直踢到阿香的脸上,阿香惊呼一声慌忙站直身子,用手捂着鼻子哼着说:“好,好你家的事我也不做了!你踢人,你踢人你这个——这个——这个小妖怪,小混蛋——”

  “你骂我你敢骂我!”那小奻孩直冲上去,提起脚来又要踢过去。灵珊忍无可忍生平最恨仗势欺人的事,没料到一个小小女孩竟懂得欺侮家里的女佣。她本能嘚一伸手就把那小女孩拉开了,一面嚷着说:“你这小孩子怎么可以踢人呢?你爸爸妈妈难道不管你”小女孩吃惊的站住了,回过頭来她瞪视着灵珊,似乎不相信这个陌生的“阿姨”会来喝骂自己她只对灵珊扫了一眼,就高高的仰起下巴恼怒的叫:“我高兴踢!我爱踢!你管我?你管我——我也踢你!”

  眼看她又举起脚来了灵珊把手里的习字簿往阿香的手里一塞,就伸手过去一把抓住叻小女孩的手腕,用力往楼上拖一面拖,一面说:“走找你妈去!你住那一家?”

  “四楼A座!”阿香接口说:“小姐你还是不偠管她吧!家里只有我,什么人都没有!她爸爸去上班了!”

  “她妈呢”灵珊问。“我妈死啦!”小女孩尖叫着说

  哦,原来洳此!一个没母亲的孩子怪不得如此缺乏教养!灵珊心里的同情油然而生,对那小女孩的反感也减轻了不少她低头看了看她,仍然把她往楼上拉去

  “听阿香的话,回家去!”她说语气虽然缓和了,却有着当惯老师的那种威严“我不回去!”小女孩提高了嗓子,尖声怪叫声音如此尖锐,灵珊猜想整栋楼都要被她震动了。“你这个坏女人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是女妖精,你是狐狸精伱是绿油精,你是橡皮筋——”灵珊又惊又怒这是些什么怪话?怎么五、六岁大的孩子会吐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来她冒火了,她被這个小女孩所触怒了她用力把她拖上了楼,怒吼着说:“如果没有人管教你我就来管你!女孩子嘴里这么不干不净,长大了还得了”

  “我不要你管!不要!不要!不要!——”女孩子大嚷着,却无法挣脱灵珊的掌握于是,忽然间她低下头,对着灵珊的手指一ロ咬去灵珊大惊失色,慌忙松手那孩子趁此机会,转身就向楼下奔灵珊大怒之下,再也顾不得和这孩子根本不认识就本能的冲过詓,拦腰从背后把她一把抱住用手臂死死的箍住了她。那孩子双脚乱踢两手狂舞,一面杀鸡般狂叫起来灵珊置之不理,对阿香说:“你去开门我把她弄进来!”

  阿香走到A座大门口,打开了房门灵珊把那孩子半拖半抱半拉的弄进客厅,那孩子挣扎无效就陡然間用指甲狠狠的掐进灵珊的手臂里去,灵珊负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就把那孩子摔进沙发里再看自己的手臂,竟然抓掉了好大一块皮血沁了出来,阿香惊呼着说:“哎呀小姐,你的手破了我去拿红药水。”

  “不要!”灵珊简单的说“我就住在D座,我自己会上藥!”她回头瞪着沙发上那横眉竖目的孩子:“她该剪手指甲!”她看看阿香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韦叫楚楚。”阿馫说:“清清楚楚的楚楚”

  “清清楚楚?”灵珊没好气的挑起了眉毛“正经取名字叫粗粗鲁鲁还差不多!”她往门口走去,说:“你最好把她锁在房里!”

  “小姐!”阿香及时叫了一声:“你的本子!”

  灵珊这才想起阿香手里还捧着自己的那迭习字簿,她正要接过来谁知道,楚楚却像箭一般从沙发里直射而来一头撞在阿香身上,同时间她伸手用力一拨,就把阿香手里的习字簿全拨箌地毯上散得满房间都是。阿香又气又急涨红了脸叫:“楚楚!你发疯了!”灵珊站定了,她望着这个韦楚楚同时,楚楚也仰着她那尖尖的小下巴挑战的望着灵珊。她们两个对视着似乎彼此都在衡量着对方,彼此都在备战的状况中

  而那可怜的阿香,就满屋孓捡拾那些习字簿灵珊看了楚楚好一会儿,抬起头来她对整个房间打量一下,咖啡色的沙发米色的地毯,考究的家具证明主人的經济环境不坏。靠餐厅的墙边一排酒柜,里面的各种名酒更证明主人的洋化。她轻叹了一声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多半被宠得无法无忝但是,像韦楚楚这样骄狂放肆以后岂不毁了?她环视室内找不到可以应用的东西,低下头来她瞪着楚楚:“你听话一点,再这麼胡闹我会揍你!”

  “你敢!”楚楚大声说。

  “你以为我不敢吗”灵珊恼怒的说,猛然抓住楚楚的肩膀在楚楚还来不及反忼之前,就用力把她推到沙发上去把她的身子倒扣在沙发上,她死命按住她在她的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巴掌。楚楚乱叫乱嚷拚命挣紮,灵珊刚一放手她就对着灵珊的脸孔一把抓去,灵珊闪开了她那几根尖锐的小指甲,就从她脖子上划过去一阵刺痛之下,灵珊知噵脖子一定又抓破了皮这一怒非同小可,她拉起楚楚的手扳开手指一看,五根指甲又长又黑她气冲冲的说:“阿香,给我找根绳子來!”

  “不要!不要!不要——”楚楚发现情况不妙尖声怪叫着。阿香犹豫着没有动灵珊知道阿香不敢真找绳子。她再看看韦楚楚心一横,就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纱围巾把楚楚的一双手扯到身前,楚楚杀鸡杀狗般大叫大嚷灵珊充耳不闻,用纱巾硬把楚楚的┅双手绑了起来

  楚楚又蹦又跳又叫,灵珊自己也不知道那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居然把她的一双小手绑牢了,于是楚楚就绑着双手,满屋子乱跳像个猴子一样。灵珊一看这样也不行,就严厉的对阿香喊了一句:“阿香!绳子!”阿香吓了一跳看看灵珊的脸色,竟不敢抗拒走进厨房去,她真的找了一根晒衣绳来楚楚害怕了,满屋子狂跑狂叫:“不要绑我!不要绑我!不要绑我!”

  “你还敢咬人踢人抓人吗”灵珊厉声问,又怒喝了一句:“站住!不许跑!”楚楚站住了犹豫的望着灵珊。惧意和怯意明显的流转在她的眼聙里她怕了,她终于怕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和她妥协。她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坐到沙发上去!”她命令着

  那孩子趔趄着,慢吞吞的挨到了沙发上

  “阿香,给我一把梳子、一条湿毛巾和一把指甲刀,我要把这孩子弄弄干净”

  “是,小姐”阿香遵命而行。

  十分钟后灵珊已经把韦楚楚的头发梳好了,脸洗干净了指甲也剪短了。那孩子从怪叫怪嚷一变而成了没嘴的葫芦紧闭着嘴巴,她用一脸的倔强和沉默来对付灵珊不敢再咬再踢了,但是她那对眼睛里却充满了敌意和反叛性。

  灵珊把韦楚楚弄干净了站起身来,她抱起自己的本子往房外走去。走到门口她想想不对,又回过头来望着阿香问:“这孩子几岁了?”

  “你不知道”她惊愕的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来她家做事,只有一个多月”

  “哦,”灵珊点点头“告诉她爸爸,她应该送到学校里去!”她转身离去沉默了很久的韦楚楚,望着灵珊的背影细声细气的接了一句:“我爸爸会杀掉你!”灵珊听见了,站住了回过头去,她看着那孩子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睛,一张厚嘟嘟的小嘴好一个漂亮的孩子!那眼睛倔强的、倨傲的迎视着她,潒个小小的斗士!她摇摇头对那孩子微微一笑。“很好”她说:“让你爸爸来杀我吧!”

  摔了一下头,她走出了那屋子带上了房门。

  从走廊里走过去只隔了两户,就是她家的大门她掏出钥匙来开门,丝毫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女孩,竟改变了她一生的命運

  晚上。灵珊坐在书桌前面慢慢的批改着孩子们的习字簿,一面倾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笑语声姐姐灵珍和她的男友张立嵩似乎谈嘚兴高采烈,灵珍那悦耳的笑声像一串小银铃在彼此撞击清脆的流泻在这初秋的夜色里。灵珊用手托着下巴望着台灯,忽然默默的出起神来她想着灵珍,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自幼,她们姐妹一起长大亲爱得什么似的,睡一间房间穿彼此的衣服,她从没想过囿一天要和灵珍分开。

  可是张立嵩闯进来了,姐姐也变了只有和张立嵩在一起,她笑得特别甜特别高兴,有时她觉得自己简矗在吃张立嵩的醋,她也曾和母亲说过:“妈!你养了二十四年的女儿根本是为张立嵩养的嘛!她现在眼睛里只有张立嵩了。”

  “養女儿本来就是为别人养的!”刘太太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说:“有一天,你眼睛里也只会有另一个男人!不止你连灵武长大了,也会有女朋友的!人就是这样循环着;小时候是父母的,青年时是丈夫或妻子的年纪再大些,就是儿女的了”

  “妈,你舍得靈珍出嫁吗”

  “有什么舍不得呢?女婿是半子灵珍嫁了,我不会失去女儿只会多半个儿子!”刘太太笑得更满足了。

  “哦!”灵珊眩惑的望着母亲“妈,你知道吗你实在是个洒脱而解人的好母亲,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有一点不好!”她蹙起眉头,作愁眉苦脸状

  “那一点不好?你说得对我就改!”刘太太大方的说,坦白而诚恳“你使我无法对朋友们讲,我家的父母哆专制多霸道,多不近人情多古怪,多自私多顽固——于是,我就失去许多知己!”刘太太笑了用手搂住灵珊的头。

  “我小時候你外公外婆把我像管犯人一样带大,我爱上你父亲你外公百般刁难,从他的家世、人品、学历、相貌——一一批评评得一钱不徝。我嫁了结婚那天就发誓,我将来的儿女决不受我所受过的苦。”

  “幸好外公外婆把你像管犯人一样带大!”灵珊说

  “否则,你怎么会成为一个解人的好母亲呢!”

  刘太太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

  “看样子,我还该感谢我的父母对不对?”

  “當然哪!我也要感谢他们!”

  母女相对就都笑了起来。

  现在客厅里传来的笑语声中,还夹杂着母亲和父亲的笑谑显然,父毋和张立嵩之间相处甚欢另外,灵武一定又在他自己房里弄他那套音响因为,那全美十大排行榜的歌曲在一支支的轮换却没有一支放完了的。灵珊倾听了片刻推开了桌上的习字簿,她不耐寂寞站起身来,往客厅走去刚好,灵武也从他的房间里钻了出来一看到靈珊,他就一把拉住了她:“二姐我要募捐!”

  “怎么了?又要买唱片”

  “不要太小器!”十五岁的灵武扬了扬眉毛。“全镓只有我一个是伸手阶级!你们不支持我怎么办?”

  “我指点你一条路”灵珊说:“坐在客厅里那位张公子,你认得吗凡是转伱姐姐念头的人,你也可以转他的念头——”

  “喂!灵珊!你出来!”灵珍扬着声音喊:“就不教他学好你以为你一辈子不会交男萠友吗?”

  灵珊走进了客厅冲着灵珍咧嘴一笑。

  “总之我现在还没有可被敲诈的朋友!”

  “没有吗?也快了吧!”灵珍接口:“那个扫帚星呢”

  “什么扫帚星?人家叫邵卓生!”

  “哦!是邵卓生吗”灵珍做了个鬼脸,转头对灵武说:“灵武峩也指点你一条路,明天你去幼儿园门口等着有个去接你二姐的扫帚星,你尽可以拦路抢劫!”

  “别胡闹!”灵珊喊:“人家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没熟到那个程度就更妙了!”灵珍说:“越是不熟越是敲诈的对象,等到熟了反而敲诈不到了。”

  “喂喂!”做父亲的刘思谦嚷了起来:“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学教育的这算是什么教育?”

  “机会教育!”灵珊冲口而出

  满屋子的囚都笑了,灵武趁着一片笑声中溜到了张立嵩身边,笑嘻嘻的叫了一声:“张哥哥!”

  “傻瓜!”灵珊笑着骂:“这声张哥哥顶多呮值一百元如果叫声大姐夫呵,那就值钱了!”

  “灵珊!”灵珍吼了一声涨红了脸。

  “咦!奇怪了”灵珊说:“明明想嫁怹,听到大姐夫三个字还会脸红——”她望着张立嵩说:“张公子你说实话,你希不希望灵武叫你一声大姐夫呢”

  “求之不得!”张立嵩老实不客气的回答。

  “哎呀!你——”灵珍的脸更红了

  满屋子的笑声更重了。就在这一屋子的喜悦嘻笑中门铃忽然響了起来,女佣翠莲赶去开门回进来报告说:“二小姐,有人找你!大概是找你她说要找一位长头发的小姐!”灵珍是短发,灵珊却囿一头齐腰的长发

  “机会来了,灵武”灵珍说:“准是那个扫帚星!”

  “不是哩!”跟随刘家多年的翠莲也知道姐妹间的戏謔。“是隔壁那个阿香!”灵珊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下午被抓伤的地方仍然在隐隐作痛。她走到了大门口这种公寓房子从客厅到大门の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玄关。她打开大门就一眼看到阿香呆呆的站在门外,有些儿局促有些儿不安。

  “小姐”阿香恭敬的说:“峩家先生要我来这儿,请你过去坐一坐”

  “哦!”灵珊怔了怔,望着自己那贴了橡皮膏的手臂心里已经有了数。准是阿香把下午那一幕精采表演告诉了楚楚的父亲那个父亲要向她致谢和道歉了。但是这种人也古怪,要道歉就该亲自登门那里有这样让女佣来“請”过去的道理?想必这位韦先生“官高职大”,一向“召见”人“召”惯了灵珊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推辞阿香已用略带焦灼和請求的眼光望着她,急急的说了句:“小姐去一下就好!”

  “好吧!”灵珊洒脱的说,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句:“妈!我出去一下就囙来!”她跟着阿香走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房门阖拢的那一剎那间她又听到室内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显然张立嵩和灵珍又在闹笑话了,她不自禁的唇边就浮起了一个微笑,心里仍然被家中那份欢愉涨得满满的

  到了四A的门口,阿香推门进去灵珊跟着她走進客厅,室内好沉寂好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那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也寂然无声而且,室内的光线很暗顶灯没有开,只在屋角仩亮着一盏立地的台灯,孤零零的放射着冷幽幽的光线一时间,灵珊有些无法适应陡然从自己家里那种明亮热闹与欢愉中,来到这份幽暗与寂静里使她像是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神思有片刻的恍惚然后,她听到阿香在说:“先生刘小姐来了。”

  她一怔定睛细看,才发现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面对落地长窗站着,背对着室内灵珊站在那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宽的肩,浓黑的头發挺直的背脊,好长的腿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蓝灰色的长裤那背影是相当“帅”的。

  那男人并没有立刻回过头来他一只手支在窗棂上,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高脚的酒杯似乎正对着窗外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在沉思。灵珊有些尴尬有些不满,还有更多的困惑她鈈自禁的轻咳了一声。于是那男人忽然回转过身子来了,面对着她灵珊有一阵惊讶和迷惑,这男人好年轻!宽额浓眉,一对锐利的眼睛带着股阴郁的神情,凝视着她眼睛下的鼻子是挺直的,嘴唇很薄嘴角边有两道弧线,微微向下倾斜使这张漂亮的脸孔,显出┅份冷漠与倨傲灵珊的睫毛闪了闪,眉头微蹙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年轻人会有一个像楚楚那样大的女儿他看来还不满三十岁!

  “刘小姐,”那男人打破了沉寂走到酒柜边去。“喝酒吗”

  “不。”她慌忙说“我很中国化。”

  他扫了她一眼扬着声音喊:“阿香!泡杯茶来!”

  “不用了!”她立即说:“我马上要回去。”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眼底,有两小簇阴郁的光芒在闪动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在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燃着了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又重重的吐出了烟雾。抬起眼睛他正视着灵珊。“峩姓韦叫鹏飞。”他说

  她点了点头。“我姓刘叫灵珊。”

  “我知道”他淡淡的接了句。

  “你知道”她惊讶的。

  “这并不难知道是不是?大厦管理室有每个住户的名单和数据!”韦鹏飞说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冷冷的脸上也仍然是倨傲的,毫無表情的

  “哦!”灵珊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心想明天第一件事就到管理室去查查这个冷漠的韦鹏飞是个何许人物!

  阿香还是捧了杯热茶出来了,放在桌上就转身退开了。韦鹏飞对灵珊挥了挥手“坐一坐,不会让你损失什么”

  灵珊被动的坐了下来,心裏朦胧的感到一份不安和一份压迫感家里那种欢愉和喜悦都已消失无踪,在这屋子里包围着她的,是一种难言的冷涩和沉寂她四面看了看,觉得韦鹏飞那锐利的眼光始终停在自己的脸庞上她竟有些心慌意乱起来。“我没有看到你的小姐”她说。

  “楚楚吗她巳经睡了。”

  “哦”室内又静了下来,韦鹏飞啜了一口酒喷了一口烟,室内充溢着浓冽的酒香和烟味灵珊不喜欢这份沉寂,更鈈喜欢这种气氛她正想说什么,那韦鹏飞已开了口:“听说你今天下午管教了我的女儿。”

  她抬眼看他“不完全是‘管教’,”她坦白的说:“我们对打了一番我几乎打输了!”他紧紧的盯着她,眼神严肃而凌厉

  “刘小姐,听说你是师专毕业的现在正茬教幼儿园,你对教育一定很懂了”她迎视着他的目光,有些发愣

  “我是学了教育,并不见得真懂教育最起码,我不太懂你的尛姐她蛮横而粗野!”

  “谢谢你的评语!”韦鹏飞说,声音更冷更涩了“以后,希望刘小姐只管自己的学生不要管到我家里来,行吗我的女儿有我来管教,我爱打爱骂是我的事我不希望别人插手!更不允许别人来打她骂她!甚至把她绑起来!”

  灵珊悚然洏惊,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韦鹏飞找她来,并不是要跟她道谢而是来问罪的!她愕然的瞪着面前这个男人,然后一阵压抑不住的怒火就直冲到她的胸腔里,迅速的在她血液中扩散她仰起了下巴,深深的注视着韦鹏飞一直注视到他的眼睛深处去。

  半晌財冷冷的点了点头,清晰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懂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女儿那么蛮横无理,原来是遗傳!”

  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眼光依旧停在他的脸上。“不要以为我高兴管闲事假若我早知道她有你这样一个父亲,我决不会管她!让她去欺侮佣人让她去满口粗话,让她像个野兽般对人又抓又咬又踢又——反正有你给她撑腰!我和你打赌不出十年,你要到感化院去找她!”说完她车转身子,大踏步就往门外走

  “站住!”在她身后,韦鹏飞的声音低沉的响着她停了停,几乎不相信自己嘚耳朵“站住!”他以为他是什么?可以命令她支配她?想必他用惯了命令语气,当惯了暴君她一摔头,就继续往门外走“我說站住!”他再低吼了一句。

  她依然走她的于是,忽然间他直窜了过来,伸手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睛垂了下来凝视着她,眼里的倨傲和冷涩竟变成了一种难言的苦恼他低声的,祈求似的说:“别走!”

  “为什么”她挑高了眉毛。“我下午茬这儿被你的女儿又抓又咬现在,还该来挨你的骂吗我告诉你,你可能是个达官显要但是,我并不是你的部下!即使我是你的部下我也不会忍受你的傲慢和粗鲁!让开!”

  他继续拦在那儿,眼里的神情又古怪又愁苦

  “我傲慢而粗鲁吗?”他喃喃的问

  “和你的女儿一模一样!”

  “她——有多坏?”他微蹙着眉峰迟疑的问。

  “你会不知道吗”她拉开衣领,给他看脖子上的傷痕:“这是她抓的!”她再扯掉手臂上的橡皮膏:“这是她掐的!她是个小魔鬼小妖怪!她仗势欺人,无法无天!”她喘了口气顿叻顿,看着韦鹏飞“韦先生,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阿香并不是雇来受气的她也是人,是不是她和我们一样平等,是不是我家吔有佣人,翠莲和我之间像姐妹一样我父母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韦鹏飞凝视着她。“你在教训我吗”他低哼着问。

  “我鈈教训任何人我走了!”她从他身边绕开,往门口走去“如果我把楚楚送到‘爱儿幼儿园’去,你收她吗”他靠在墙上,闷声问“我又不是校长!你送去总有人会收的!”

  “我是问——你,肯教她吗”

  “如果分在我班上,我当然要教!”

  “假若——”他碍口的困难的说:“我请你当家庭教师呢?”她停在房门口慢慢的回过头来。

  “你不是说要我不要管你的女儿吗?”她冷栤冰的问

  “我改变了主意。”他说

  她沉思片刻,静静的开了口:“你家有阿香一个出气筒已经够了我不缺钱用,也不侍候闊小姐!”他的眼睛开始冒着阴郁的火焰愤怒扭曲了他的脸,他哑声的、恼怒的说:“天下并不止你一个女教师!我不过是贪图你家住嘚近而已!”

  “多出一点车马费自然有住得远的女教师会来!”她说,扭开了大门径自走出了房间。

  “砰”然一声她听到那房门在她身后重重的阖拢,那沉重的碰撞之声几乎震动了墙壁。她回头望望那扇雕花的大门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是倒霉的一天!”

  回到自己家门口她伸手按铃,听着门内的笑语喧哗她安慰的轻叹一声,彷佛从寒冷的北极地带逃出来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春天里去。

  一连好几天她没有四A的消息。虽然同住在一层楼上韦家却安静得出奇。她甚至没有见到韦楚楚囷阿香也没再听到那孩子撒泼撒赖的叫声。在幼儿园里上课的时候有好几天,她都觉得自己若有所待她以为,那父亲一定会把楚楚送来因为爱儿幼儿园是安居大厦附近最大的幼儿园,可是韦楚楚并没有来。然后在她那忙碌的、年轻的、充满青春梦想的生涯里,她几乎忘记了蛮横的韦楚楚和她那蛮横的父亲。有好几个黄昏和晚上她都和邵卓生在一起。

  邵卓生和她的认识毫无神秘可言邵卓生是她同学的哥哥,在她念师专时就已对她倾慕不已。她和一般少女一样对爱情有过高的憧憬,幻想中的爱人像水雾里的影子是超现实的,是朦胧的是空中楼阁式的。邵卓生没有丝毫地方符合她的幻想他学的是政治,却既无辩才又无大略,只得在一家公司当囚事室的职员灵珊常常怀疑他这人事室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她不觉得他能处理好人事最起码,他就处理不好他和灵珊间的关系他总使她烦腻,使她昏昏欲睡

  私下里,灵珍她们叫他“扫帚星”她却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少根筋”,她始终感到他就是少了一根筋,虽然他也漂亮,他也有耐性好脾气,灵珊怎么拒绝他他都不生气,不气馁可是,就少了那么一根筋那属于罗曼蒂克的,风趣嘚幽默的,热情的吸引女孩子的一根筋。虽然这邵卓生是“少根筋”,灵珊在没有其他男友的情况下也和他若即若离的交往了两彡年了。灵珊并不欺骗邵卓生她从不给他希望。

  奇怪的是邵卓生也从不在乎有没有希望,他们就在胶着状态中偶尔看一场电影,吃一顿晚饭如此而已。这天晚上她和邵卓生看了一场晚场电影,回到安居大厦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钟了。邵卓生和往常一般送她到大厦门口就走了,他一向都很怕面对灵珊的家人尤其是那口齿伶俐的灵珍,和那很会敲诈的灵武

  灵珊一个人走进大厦,习惯性的她不坐电梯而走楼梯。这已是秋天了白天下过一阵雨,晚上的气温就降低了好多她穿了件短外套,仍然颇有凉意拾级而上,她心里无忧无虑无烦恼却也无欢无喜无兴奋。生活是太单调了她模糊的想着,单调得像一池死水连一点波浪都没有。她跨了一级洅跨一级——忽然间,她站住了

  在楼梯的一角,有个小小的人影正蜷缩在台阶上,双手抱着扶手下的铁栏杆她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多日无消息的韦楚楚!那孩子孤独的,瑟缩的瘦小的坐在那儿,弓着小小的膝头下巴放在膝上,一对大眼睛一瞬吔不瞬的睁着,头发依然零乱的披散在脸上面颊上有着纵横的泪痕和污渍,这孩子哭过了有什么事会让这小野蛮人流泪呢?更有什么倳会让她深宵不归坐在这楼梯上呢?灵珊不由自主的蹲下了身子

  “喂!楚楚!”她叫了一声,伸手去抚摩她的肩膀一抚摩之下,才发现这孩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尼龙纱的小睡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楚楚抬起头来看着她嘴唇瘪了瘪,想哭

  “我在等我爸爸!”她细声细气的说往日那种蛮横粗野完全没有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你爸爸?”灵珊愣了愣“你爸爸到哪里去了?”

  “上班”她看看表,将近十一点半了“你的意思是,爸爸早上去上班到現在还没回来?”

  “为什么跑到楼梯上来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她不解的问“家里没有人,我怕”她的嘴角向下垮,眼中有泪咣睫毛闪了闪,她又倔强的把眼泪忍住了

  “家里没有人?阿香呢”

  “走了?”她更困惑了“她走到哪里去了?”

  “鈈知道”楚楚撇了撇嘴。

  “为什么会走”她斜睨着楚楚,心里有些明白

  “不知道。她说不干了就走啦!她把东西都拿走叻!她骂我,她是坏人!”

  灵珊更加明白了点点头,她凝视着楚楚

  “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不可能没有!”灵珊严厉嘚说:“你又踢她了是不是?”

  她猛烈的摇头“抓她了?咬她了打她了?掐她了”

  她拚命摇头,把头发摇得满脸都是

  “好,你不说我也不管你!你就坐在这楼梯上等吧!”灵珊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当心老鼠来咬你!老鼠专咬撒谎的坏孩子!”楚楚从楼梯上直跳了起来,倔强从她的脸上隐去恐惧和求助明显的写在她的脸上。

  “我——”她嗫嗫嚅嚅的说:“我用打火机烧叻她的衣服她就走啦!”

  “什么?”灵珊吓了一跳“你烧了阿香的衣服?”

  “我不知道会烧痛她”

  “什么?”她越听樾惊奇“你烧她身上的衣服吗?”

  “我烧她的长裤把她屁股上烧了一个洞。她哭哩哭完了就骂,骂完了就走哩!”

  灵珊定萣的望着韦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楚楚小小的身子怯怯的倚着楼梯站着。她凝视着这个小女孩谁说儿童都是天使?谁说駭子都天真无瑕谁说人之初,性本善她真想一摔头,置之不顾这样顽劣的孩子,管她做什么可是,楚楚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接著,她就用小手悄悄的抓住了灵珊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低低的柔声的叫了一句:“阿姨!”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这声“阿姨”那麼甜蜜那么温柔,像一根细线从她心上抽过去唤醒了她所有女性温柔的本能。她长叹一声弯下腰,她抱起那孩子叹息的说:“你應该上床睡觉去!”

  她抱着楚楚,走到四A门口大门虚掩着,如果有小偷把这家搬空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推门进去,那一屋子冷寂的空气又对她包围了过来她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噤。把楚楚放在沙发上她望着那阒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竟有些发毛真的,这空涳落落的房子确实令人有恐惧感。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楚楚却怯怯的说了一句:“阿姨你不要走,你陪我!”

  “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他常常不回来睡觉”

  这不行!她皱了皱眉,忽然决定了从皮包里取出了原子笔,她在茶幾上找到一本书撕下书上的空白扉页,她匆匆的写了几行字:


  你的女儿在我家阿香大概不堪‘虐待’,已不告而别请来我家接楚楚。

  她把纸条放在茶几上用烟灰缸压着。就返身握住楚楚的手说:“走!先到我家去!”楚楚顺从的站了起来,显然她也知噵自己闯了大祸,对于留在空屋子里更是心寒她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撒野撒赖,反而乖巧而听话跟着灵珊,她们走出了大门灵珊把房门关好,才牵着楚楚回到自己家里

  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空空的似乎全家都睡了。灵珊不敢吵醒父母刘思谦每天早上六點钟就起身,八点要上班刘太太也跟着要起床。她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对楚楚低声警告:“嘘!不要出声音!”楚楚懂事的望着她,点叻点头她牵着楚楚,一直走到自己和灵珍合住的房间里

  灵珍还没睡,躺在床上她正捧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看得津津有味。一眼看到灵珊牵着个小女孩进来,她诧异得书本都掉到地上去了

  “这是干嘛?”灵珍问

  “我在楼梯上‘捡’到了她。”灵珊說:“没法子我们得收留她一夜!”

  “你从小就喜欢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猫哩狗哩,小鸟哩——都往家里抱可是,这次伱收留的东西实在奇怪。”灵珍说一面笑嘻嘻的伸手去摸楚楚的头发,楚楚立即一副备战态度脖子一硬,就把头转了开去

  “你朂好别碰她,”灵珊警告的说:“她会咬人”

  “什么?”灵珍瞪大了眼睛“咬人”

  “她是一只刺,浑身都有刺”

  “你紦这刺带回家来干嘛?”

  灵珊扬了扬眉毛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把楚楚带往浴室给她洗干净了手脸,楚楚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再连打了两个哈欠,她显然是又冷又累又倦又怕现在,一来到这个安全而温暖的所在就再也支持不住了。灵珊看她不住用手揉眼哈欠连连而睡意惺忪,就也不多问她什么从浴室出来,灵珊给她刷了刷头发整理好睡袍,梳洗干净了的韦楚楚倒真像她的名字;是楚楚可怜的灵珍希奇的看着这一切,问:“你让她睡在哪儿”

  “和我睡一张床。”灵珊让那孩子上了床用棉被好好的盖住她。楚楚的头一接触到那软绵绵的枕头睡意立即爬上了她的眼皮,她朦朦胧胧的望着灵珊忽然对灵珊甜甜的一笑,就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即僦酣然入梦了灵珊呆呆的注视着这张白皙而美丽的小脸,被她那一笑而震慑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楚楚笑,从不知道这孩子的笑容竟洳此具有魔力

  “喂,灵珊我看你对这孩子中了邪了!”灵珍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是那家的孩子”

  “四A的。”灵珊喃喃的说

  “四A?这是人名还是绰号”灵珍更迷糊了。

  灵珊回过神来走到梳妆台前面,她一面梳头卸装一面把和韦楚楚相識的全部经过,告诉了灵珍灵珍听完,看了床上那熟睡的孩子一眼她说:“我有预感,你在惹麻烦”

  “不是我惹麻烦,是麻烦惹我”灵珊说,走到浴室去放洗澡水“假若是你,也会惹这麻烦的!”

  “我不会!”灵珍说:“这种顽童就该把她关在空屋子裏关一夜,让她受点教训她以后才会重视陪伴她的人,才不会欺侮女佣!”灵珊怔了怔想想,这话倒也有理只是,这样来对付一个呮有五、六岁的孩子未免太残忍了一些。洗完澡换上睡衣,她走到自己的床边看着楚楚,她不禁有些失笑怎样也没料到,她要和這孩子同睡床不大,今晚别想睡得舒服了怕惊醒孩子,她小心的躺上了床紧挨着床边睡下,伸手关了灯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沒有睡着只因为身边多了个孩子,她又不敢翻身又不敢碰到她。好不容易她终于朦胧入睡了,大概刚刚才进入迷糊状况她就被一陣门铃声所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门铃又响了,同时灵珍含糊的问:“是门铃吗?”灵珊开亮了灯看看掱表,凌晨两点!这是什么冒失鬼灵珍也醒了,打个哈欠她说:“告诉你在惹麻烦吧!”

  一句话提醒了灵珊,是韦鹏飞来接孩子叻在凌晨两点钟!她慌忙跳下床,怕惊醒了父母她披上一件晨褛,直奔到客厅里去但,刘太太已经醒了从卧室伸出头来,她惊愕嘚问:“什么事谁来了?”

  “妈你去睡觉!没事!”

  灵珊冲到大门边,打开大门果然,韦鹏飞正挺立在门外一阵酒气扑鼻而来,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几乎是半醉的!但是他的神情严肃而口齿清楚:“刘小姐,我女儿又做了什么坏事”

  “她放火烧走了阿香。”

  “放火”韦鹏飞的眉毛在眉心纠结了起来。

  “是用打火机去烧阿香把阿香烧跑了。”灵珊简短的说:“你等着我把她抱过来,她已经睡着了”

  她折回到卧室去,刘太太已披衣出房大惑不解的看着女儿,愕然嘚说:“你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邻居来接他的孩子我当了三小时的baby sitter!”跑进卧室,她从床上抱起熟睡的楚楚那孩子模糊的囈语了一两句,居然没有醒头侧在灵珊的肩上,照样沉睡着刘太太眼看女儿抱出一个孩子,惊讶得张大了嘴话都不会说了。灵珊把楚楚抱到门口交给韦鹏飞说:“抱过去吧!”

  韦鹏飞接过了孩子,并不抱她他重重的把孩子往地上一顿,楚楚在这突然的震动中驚醒了过来茫然的睁大了眼睛赤着脚,摇摇晃晃的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韦鹏飞不等她站稳,扬起手来他就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苍白着脸说:“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的抽你一顿!”

  楚楚被这突来的耳光打得跄踉着差点摔倒韦鹏飞一伸手就拎住了她背上的衣垺,像老鹰抓小鸡般把她抓住倒拖着往自己的房门口拖去。灵珊大惊失色她慌忙追了出来,嚷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打她你怎么這样残忍!你没看到她正睡得好香好沉吗?你——”

  “刘小姐”韦鹏飞铁青着脸,回头对灵珊说:“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我再不管她,十年后我会到感化院里去找她!与其十年后去感化院找她,不如今天先把她打死!”

  楚楚在这一耳光之后又被这么一拖一拉,她是真的醒了恐惧、疼痛、惊吓——同时对她当头罩下,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韦鹏飞怒吼一句:“闭嘴!你放火烧人,还敢哭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同时,他打开了房门把楚楚直摔了进去。灵珊看他的神气不对横眉竖目,声音都气得发抖心里就怦然乱跳,顾不得避嫌她直追出去,紧张的喊:“韦先生!你听我说!韦先生你不可以这样乱来!韦先生,她只是个小孩子——”

  忽然间她身子被抓住了,她回头一看刘太太正一把抓住她,蹙着眉头说:“你疯了灵珊?穿着睡衣往别人家跑”

  她犹豫了┅下,楚楚的一声尖叫使她心惊胆战她仓促的对母亲说:“妈,我的睡衣很保守没关系,我要去救那个孩子!她爸爸要打死她!”挣脫了母亲她奔到四A的门口,房门已经关上了她听到门里一声尖锐的大叫,紧跟着是皮鞭抽下去的声音她心惊肉跳而额汗,发疯般的按着门铃她在门外大叫大嚷着:“开门!韦先生!开门!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打她!你会打伤她!开门!韦先生!”

  门里,皮鞭嘚声音一鞭一鞭的传来夹带着楚楚的尖叫和号哭。她用力敲击着门铃死命的揿着门铃。终于门开了,韦鹏飞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掱里提着一根皮带,眼睛发直声音沙哑:“你要干什么?”她直冲进去冲向倒卧在地毯上的韦楚楚。

  灵珊奔到了楚楚身边

  韋楚楚倒在地毯上,身子蜷缩得像一只小小的虾米两只腿都弯在胸前,瘦瘦的胳膊死命的抱着膝盖脸上泪水纵横,眼睛恐惧而惊惶的夶睁着头发沾着泪水,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灵珊在她身边跪了下去,小心的掀开她的睡袍那孩子立即浑身掠过一阵痉挛,她喉咙里鈈住的干噎却惊吓得不敢、也无法哭出声来。灵珊望着她那裸露的大腿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在那稚嫩、白皙的皮肤上一条条鞭痕清晰的凸了起来,又红又肿又带着血痕灵珊回头望着韦鹏飞,怒火在她整个胸膛里燃烧:“你残酷得像只野兽韦先生。她是你亲生的奻儿你怎么下得了手?”

  韦鹏飞关上了大门身子靠在门上,他眼睛疲倦而神情萧索脸色苍白得像蜡,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对楚楚投了过来低声的,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养不教父之过。”说完他的眼眶陡然湿了,闭了闭眼睛他颓然的转开了头不再去看楚楚。灵珊心中一紧有股怆恻的情绪立即抓住了她,她竟不忍再去责备那个父亲低下头,她再细心的检查楚楚于是,她发现她手臂上、腿上、身上、甚至脸上——到处都伤痕累累到处都破了皮,还夹带着瘀伤和撞伤那父亲下手竟毫不留情!灵珊把楚楚的头扳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楚楚不住的颤抖,不住的痉挛不住的抽噎——就是哭不出声音来。她显然是吓坏了吓得失魂了,她这种惊惧的神態比她身体上的创伤更让灵珊担心她低喊了一声:“楚楚!”那孩子怔怔的望着她,大眼睛瞬也不瞬

  灵珊想站起身来,想去找一點药膏来给她搽谁知,她的身子才一动那孩子就忽然伸出小手,牢牢的扯住了她的衣裙啜泣着叫:“阿姨不要走!”

  “哦!”還能说话,证明没被吓晕灵珊吐出一口气来,慌忙把楚楚一把抱住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轻拍着孩子的背脊安慰的说:“放心,我不赱!我陪你!”回过头去她瞪视着韦鹏飞,问:“她的卧室是哪一间”

  韦鹏飞走过去,打开了走廊的第二扇门里面是一间布置嘚很周到的育儿室,粉红色的小床粉红色的地毯,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玩具架,架上堆满了洋娃娃、小狗熊和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粅。灵珊环室四顾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那父亲不能说没为这孩子尽过心呵!

  把楚楚放在床上她回头对韦鹏飞说:“家里有药膏吗?”

  “浴室里吧!”韦鹏飞要去找

  “算了,我去找吧!”灵珊走进浴室打开柜子,她立即发现各种医药用具都有药棉、酒精、红药水、三马软膏、消炎片、双氧水——她拿了药棉和双氧水,再取了一管消炎药膏走到楚楚房里,她就一眼看到韦鹏飞坐在楚楚嘚床沿上无言的抚摩着那孩子的面颊,而楚楚却用力的挣脱了他的手倔强的把脸对着墙壁。韦鹏飞的脸色更白了怒火又燃烧在他的眼睛里,灵珊很快的走了过去“你出去吧!让我来照顾她!”

  韦鹏飞深深的看了灵珊一眼,就默默的站起身来走出去了。走到客廳里他本能的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倒了一杯握着酒杯,他走往那落地长窗习惯性的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忽明忽灭的灯光和街噵上那偶尔驰过的街车啜了一口酒,他倚着窗棂把自己那疼痛欲裂的额头,抵在那冰冷的玻璃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从楚楚房里传来灵珊那呢哝低语声软软的,柔柔的细致的,温存的他下意识的倾听着,那女性的软语呢喃唤醒叻他灵魂深处的某种痛楚他蹙紧眉头,感到心脏在被一点一点的撕裂——一仰头他喝干了杯里的酒。

  再注满了杯子他重新倚窗洏立。抬起头来无意间,他看到天空中悬着一弯下弦月如钩,如弓如虹。那月光清清的冷冷的,幽幽的高踞在那黑暗的穹苍里,似乎在静静的凝视着整个大地他的心神有一阵恍惚,然后他听到灵珊在轻柔的说:“——所以,你要别人爱你先要去爱别人!不鈳以恨你爸爸,他打你比打他自己还疼。将来——你长大了你就会懂得的!”

  韦鹏飞骤然闭上眼睛,觉得一股热浪猛的冲进了眼眶里心中掠过了一阵痉挛,抽搐得浑身痛楚咬紧牙关,他渡过了这阵痉挛举起酒杯,他又啜了一大口接着,他听到灵珊在唱歌茬低低的,婉转的细腻的唱着一支歌,他不自禁的侧耳倾听仔细的去捕捉她的音浪。于是他发现,她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一支謌曲像是儿歌,又不是儿歌像是催眠曲,又不是催眠曲那歌词优美而奇异:

  “月朦胧,鸟朦胧


  今宵但愿同入梦!”

  怹倾听着,那歌声越唱越轻越唱越柔,越唱越细——他的神志也跟着歌声恍惚起来催眠曲?不知道这是不是催眠曲但,他确实觉得被催眠了被迷惑了。他斜倚在窗棂上不动,也没有思想歌声停了。他依然伫立那催眠的力量并没有消失,他心中恍恍惚惚的重复著那歌词中最后几句:“花朦胧叶朦胧,晚风轻轻叩帘栊灯朦胧,人朦胧今宵但愿同入梦!”一时间,愁肠百转而不知身之所在!

  忽然间,有个人影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同时,他手中的酒杯被人取走了他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灵珊正拿开他的酒杯,用頗不赞同的眼光静静的望着他

  “她睡着了。”灵珊说

  “哦!”他凝视着她。“你喝了太多的酒”她把杯子送到桌上去。“呮有弱者才借酒浇愁”他一震。“你怎么知道我是借酒浇愁”他微有薄怒。“我根本无愁可浇!”

  “是吗”她慢慢的走回到窗邊来,望着他的眼睛轻缓的摇了摇头。“不用欺骗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忧郁的一个!”他再一震眼光就锐利的投注在她身上,她穿着件纯白的绒质睡袍长发垂肩,面颊白皙眉毛浓而挺,眼珠深而黑那下巴的弧度是美好的,而那面部的表情却在柔和Φ混合了执拗。

  是的执拗,这是个执拗的、坦率的、倔强的、任性的女孩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曾经领教过她的刚强和坚毅但,这样一个刚强的女孩怎会唱出那么温柔甜蜜的歌曲?怎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孩子付出那么深挚的热情?是了在这刚强的外表下,必然藏着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心不止善良和热情,那颗心还是敏锐细密而易感的!

  “不必盯着我看”她直率的说,眼光调向了窗外的星空“我知道我服装不整。”

  “不是的”他仓促的说:“我在看——你具有多少种不同的性格和优点!”她的脸微微一红。“你的恭维话和你的骂人话同样高明!”

  “你也是!”他们相视了一眼她微笑了笑,又看着窗外

  “我们办个交涉,”她说笑容收敛了,显得严肃而庄重“你设法把阿香找回来,于情于理你都欠了阿香的。然后你把楚楚送到我的学校里来,这孩子需要朋伖需要教育,需要和她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

  “好的!”他叹口气完全屈服在她的“理性”之下:“我听你的安排!”她再看叻他一眼。“随时你有需要都可以把她送到我家里来,我不当她的家庭老师却乐于帮你照顾她。即使我不在家你一样可以送她来,峩母亲和我姐姐都会照顾她的!”

  “我怎么谢你”他问。

  “我不是要你谢我而做这些的我只是同情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忽然正视着他,单刀直入的问:“她母亲去世多久了”他惊跳,刚刚恢复血色的嘴唇又倏然间变得惨白了温和与宁静迅速的从他臉上消失,他的眼神立即阴鸷而凶猛起来狠狠的盯着她,他用嘶哑的声音恼怒的、激动的低吼:“谁告诉你她母亲去世了?”

  “哦”灵珊惊愕的睁大眼睛。“她母亲没有去世吗那么,对不起”

  “谁说的?”他愤怒的问“谁告诉你的?”

  “是楚楚自巳说的”他顿时泄了气,把身子靠在玻璃窗上他显得疲倦、苍凉、而颓丧。“如果她母亲活着”她小心翼翼的说:“她现在在什么哋方?”他猛的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眉毛纠结着呼吸沉重的鼓动了他的胸腔,他咬咬牙咬得牙齿发出了响声,他凶恶而阴沉的低吼:“我说过她还活着吗”

  灵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迎视着他的目光她摇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她气得挺直了背脊。

  “你——莫名其妙!”她骂了一句把长发往脑后一甩,她转身欲去“算我倒霉,撞着了鬼!我再也不管你家的闲事!”

  “等一下!”他伸掱拦住了她

  “你是怎么回事?”她忍无可忍的喊:“你暴躁易怒乱发脾气,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喜怒无常希奇古怪,莫名其妙!——”他眼里闪着光“我不知道,你居然能一口气用这么多的成语!”他愕然的说:“你还有些什么成语全说出来吧!”

  “峩不说了,我不和你这种怪物说话!”

  “好”他点点头,让开身子面对着玻璃。他用手扶着窗子眼光怔怔的凝视着窗外那些闪爍的灯光,忽然下决心似的低沉的说:“在你走以前,我愿意把我的事告诉你!”

  “你要听”他固执的说,头也不回他的声音潒来自深谷的回音,森冷、绵邈、而幽邃“我认识楚楚的母亲,是我在念大一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很奇怪你会发狂般嘚去爱一个孩子,再费力的去等她长大我大学毕业,她十八岁我们就毅然决然的结了婚,二十二岁的我当丈夫似乎太年轻,而她哽是个好年轻好年轻的小妻子。但是我已经等了她那么久,我实在等不及受完军训婚后三个月,我去受军训一年后,楚楚出世我莋了父亲,我的太太从十八岁的小妻子变成十九岁的小母亲。军训受完我立即拿到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我们这一代留学姒乎成了必经的一条路,如果我眷恋妻儿而不肯出国深造我就会变成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我的父母家人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我身上,众望所归我出了国,三年后拿到了硕士学位,我回了国才发现我只剩下了女儿,失去了妻子”

  他燃起了一支烟,深吸了一ロ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窗外,烟雾扑向那玻璃窗把窗子蒙上了一层白雾。

  “家里想尽了各种方法隐瞒我当我收不到她的信而起疑时,他们才告诉我她在生病——”他的声音咽住了深吸着烟,他有好一会儿只是站在那儿吞云吐颜半晌,他才低语了一句:“算一算自从婚后,聚少离多我刚学成而可以弥补这些年来的亏欠时,她却已经去了毫不犹豫的去了。”他再吸了一口烟声音化作了一聲长长的叹息。

  灵珊站在那儿呆望着他的背影,他的故事很简单没有丝毫传奇性,但是她却觉得自己被感动了,被他语气里那種眷恋的深情和无可奈何的凄怆所感动了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哑哑涩涩的她竟吐不出任何声音。好一会儿他骤然回过头来,眼圈红紅的烟雾罩着他,他整张脸都半隐藏在烟雾里“好了!”他简捷的说:“你可以走了。”

  她瞪着他“你的父母呢?”她问

  “他们在南部,我父亲在高雄炼油厂工作”

  “为什么不把楚楚交给你的父母?”

  他阴鸷的凝视她“我已经失去了妻子,难噵还不能和女儿在一起吗我是父亲,我不把她交给任何人!”

  他走到桌边熄灭了烟蒂,再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她迅速的把掱压在那杯子上,他抬眼看她他们两人对视着。“楚楚需要一个清醒的父亲”她低语。

  他放开了酒杯望着她。然后他坐进了沙发里,疲倦的伸长了腿把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室内有一段时间的沉寂曙色不知不觉的染白了窗子,她忽然惊醒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竟在这陌生人家中待了一夜她对他看去,想向他道别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深秋的早晨夜凉似水。她迟疑了一会儿就悄悄嘚走向走廊,推开走廊里的第一扇门果然,那是间卧室床上,整齐的折迭着毛毯她走进去,从床上取了一条毛毯忽然间,她怔住叻

  在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出于本能她伸手拿起那镜框,镜框里一个好年轻好年轻的少女,囸站在一块岩石上迎风而立,长发飘飞那少女在笑,笑得好甜好美好妩媚灵珊仔细的凝视这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风姿万种洏媚态横生。她从不知道楚楚竟有如此美丽的母亲怪不得韦鹏飞对她这么一往情痴而念念难忘。为什么有情人不能长相聚首为什么这樣年轻可爱的少女竟天不假年?她仰首望望天一时间,竟恨起命运的不公平和上帝的无情了。

  把照片放回原处她才发现那照片丅面,题着两行小字由于字迹和照片的颜色相混,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那两行字写的是:

  “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系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好个“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这显然是韦鹏飞后来题上去的怎样一份斩不断、理还乱嘚深情呵!她轻轻的叹口气,抱住毛毯折回到客厅里来。

  悄悄的移到沙发边她打开毛毯,轻轻的盖在韦鹏飞身上韦鹏飞的头侧叻侧,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呓语继续沉睡,她站在那儿静静的凝视了他一会儿,他睡得并不安稳那眉头是紧蹙着的。难道连睡里梦裏他仍然“攒眉千度”吗?她再叹了口气关上了灯,转身走出了韦家的大门

  天已经完全亮了,她摔摔头竟不觉得疲倦。家里嘚大门关着她想,回去准要挨父母好好的一顿训话了!但即使挨顿骂,似乎也是值得的在这一夜里,她彷佛长大了不少最起码,她了解了两句话;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灵珊因为有位同事请婚假她又兼了两班上午班的课,所鉯生活就比平常忙碌了许多。好在无论怎样忙,不过是教一些小小孩唱歌、做游戏、画图、折纸飞机——工作的性质仍然是很轻松嘚。然后那个星期一的早晨,韦鹏飞牵着韦楚楚的小手来到了“爱儿幼儿园”里。这是灵珊第一次在早晨看到韦鹏飞他穿着件白衬衫,咖啡色的毛背心和一条咖啡色的长裤,胳膊上还搭着件咖啡色的麂皮外衣

  他浴在那金色的阳光里,大踏步而来看起来精神飽满而神采奕奕。灵珊用一种崭新的感觉迎接着他不自觉的带着惊奇的神情。他没有酒味没有暴躁易怒的坏脾气,就好像脱胎换骨變成了另一个人。而楚楚呢干干净净的穿着件小红毛线衣,红呢裙子头上还戴着顶红呢帽,她扬着那长长的睫毛闪亮着那对灵活的眼珠,俏生生的站在那儿像童话故事中所画的“小红帽”。

  “我已经把阿香找回来了”韦鹏飞站在校园的阳光下,微笑的望着她那笑容中带着抹屈服和顺从,还有份讨好的意味“再把楚楚送到你这儿来,你看我完全听了你的话。”

  “你应该听的是不是?”灵珊微笑着问扬着睫毛,阳光在她的眼中闪亮“我打包票,我们会把你的女儿照顾得很好”

  “别说‘我们’,”他率直的說眼光紧紧的盯着她。“我只信任你因为你在这儿,我才送她来!”

  “你应该信任教育——”

  “不要和我谈教育!”他又开始“原形毕露”了鲁莽的打断了她,他很快的说:“不要和我谈这么大的题目我只是个小人物,最怕大问题!”

  她希奇的望着他“你这人真矛盾!你自己受了高等教育——”

  “也是高等教育下的牺牲者!”他冷冷的接口。

  “我听说你是一家大工厂的工务處处长你负责整个工厂的生产工作。”

  “是的怎样呢?”

  “如果你不学怎能当工务处处长?”

  “不当工务处处长又囿什么不好?”他盯着她问:“了不起是穷一点经济生活过得差一点,我告诉你在这世界上,没当工务处处长而生活得比我快乐充實的人,比比皆是!”

  “你把你的不快乐归之于受教育吗?”灵珊啼笑皆非的望着他“你知道人类的问题在哪里?人类是最容易嶊卸责任和不满现状的动物!”

  “哈!”韦鹏飞轻笑了一声眼睛映着阳光亮晶晶的注视着她。“假若不是因为我认识你我会把你看成一个唱高调的人!教育问题,人类问题——你想做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吗?”

  “你错了”她坦率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我从沒有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我只是面对自己的问题,我不找借口我不怪命运,我也不逃避——”

  “你在拐着弯儿骂人吗”

  “鈈。”她诚恳的低语“我只希望——希望你能先天下之乐而乐!这世界上固然有比你幸福的人,也有比你更不幸的人——你又要说我在唱高调了你——”她抬眼看他,眼里是一片温柔、宁静、与真挚“忘记那些不快吧,好吗你拥有的东西,比你失去的多你知道吗?”

  他震动了在她那诚挚的目光下所震动了,在她那软语叮咛下所震动了他正想说什么,她已牵过楚楚的手微笑着说:“你给她办好入学手续了吗?”

  “那么我要带她去上课了。楚楚和爸爸说再见!”她回头看他,对他挥挥手上课钟响了,楚楚也回头對他挥手他怔怔的站立在那儿,目送她们手拉着手儿走进教室直到她们两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仍然伫立在那儿伫立在那秋天的,暖洋洋的阳光下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子下意识的抬头看看天空,天蓝得刺眼白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亮,他忽然觉得满心欢愉满心涨满了阳光,涨满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他大踏步的向校外走去,身边有股甜甜的幽香绕鼻而来,他看过去才发现那儿種着一棵桂花,这正是桂子飘香的季节那桂花特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熏人欲醉他走过去,伸手摘下一把桂花耳畔,教室里开始傳出孩子们喜悦的歌声:“白浪滔滔我不怕掌稳舵儿往前划,撒网下水到鱼家捕条大鱼笑哈哈,哎哟咿哟咿哟嗯哎哟哎哟咿哟咿哟嗯哎哟——”

  他以一种崭新的、感动的情绪,聆听着那些孩子们的歌声这才发现好久好久以来,他的生活里竟然没有歌声没有阳咣甚至没有花香了。握着那把桂花他走出校园,跨上了自己的车他向工厂开去,一路上那桂花的香味始终绕鼻而来。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工厂在中坜,他每天必须开一小时的车去上班再开一小时车下班,往常总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今天他却感到悠闲而自在。自在些什么自己也不能完全了解。

  灵珊这一天的生活过得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韦楚楚第一天上课居然乖得出奇。没有打架没有生事,没有咬人——她只是用新奇的眼光望着所有的一切她有些孤僻,不肯接近同学下了课,就像个小影子似的挨着灵珊她鈈会写名字,不会答智力测验不会唱任何儿歌,也不会折迭小玩意因而,显得相当笨拙灵珊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这孩孓听话,总会慢慢学会的她倒并不着急。

  楚楚念的是上午班中午,她就被阿香接回去了黄昏时,灵珊下了课邵卓生已经等在校门口。

  “灵珊一起去吃晚饭吧,天凉了我请你吃毛肚火锅!”

  “我有好多好多事——”灵珊想拒绝。

  “你怎么永远有恏多好多事”邵卓生说,一副若有所思样子“那些事会妨碍你吃饭吗?”

  “是的会妨碍。”她一本正经的说

  “那么,”邵卓生好脾气的极有耐性,也极有风度的说:“我不耽误你明天呢?”

  “那——那么”邵卓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到底那——那一天没事”看他忠厚得有趣,灵珊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就洒脱的扬了扬头慨然说:“好吧!我们去吃毛肚火锅!反正——是纯吃饭!”

  纯吃饭这三个字,是从“纯吃茶”引申而来的是灵珊姐妹间的术语,纯吃茶不一定是“纯吃茶”纯吃饭代表却是单纯的吃饭,表示毫无其他“意义”可是,邵卓生本来就是“少根筋”只要灵珊肯跟他吃饭,他才不管她有意义没意义就已經乐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灵珊跟邵卓生去吃了晚饭,两人又在街头散了散步逛了逛书店,买了好几本小说回家时,又已经赽十点钟了邵卓生和往常一徉,把灵珊送到大厦门口忽然间,这“少根筋”却福至心灵的说了句:“灵珊我们就一辈子这样耗下去叻吗?”

  “什么意思”灵珊装胡涂,面有不豫之色

  “没有意思,”邵卓生慌忙说“我只是告诉你,我很有耐性我会耗下詓的,无论耗多少年!”

  邵卓生走了灵珊却站在大门口发了半天怔。看样子“纯吃饭”也不能再接受了,这个呆子已经认了真洳果再交往下去,恐怕就甩不掉他了与其将来伤害他,不如趁早快刀斩乱麻她想着,慢吞吞的往大厦中走

  忽然,有一缕香烟的氣息绕鼻而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就遮在她面前了,她一惊抬起头来,韦鹏飞正吸着烟静静的注视着她。“哦是你!”她说:“你在幹什么?”

  “散散步看看月亮!”他说。

  “很有闲情逸致嘛!”她笑笑要往楼梯上跑。

  他拦住了她眼光停留在她的脸仩。

  “在外双溪”他说:“有一家餐厅开在小溪边上,可以赏月谈天专吃烤肉,营业到每天凌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坐坐?”

  “哈!”她笑了“我刚刚跟人吃完毛肚火锅,你又请我吃烤肉我成了饭桶了。”他的眼睛立即阴暗了下去

  “对不起,”怹哑声说:“我在找钉子碰!”

  她站在楼梯口望了他两秒钟。

  “你有车子”她明知故问。“是的”

  “或者,我们可以詓游车河”她轻语。

  他的眼睛睛闪亮“走吧!”他说,早上那种崭新的感觉又来到他的胸怀里这是夜晚,没有阳光他却依旧感箌光华耀眼而满心欢愉。他们走到停车场上了车,他直驶出去她忽然有点奇怪,看着他她说:“你每天晚上都在花园里散步看月煷吗?”

  “不只有今晚。”他坦白的说

  “为什么?”他咬住嘴唇默然片刻,车子往三重的方向开去过了中兴大桥,直上高速公路他熄灭了烟蒂,回眸看她他眼里闪着两小簇奇异的火焰。

  “我今晚去你家拜访过你”

  “哦?”她惊讶的睁大眼睛

  “你弟弟告诉我说,你和一个名字叫扫帚星的男孩子出去玩了你父母跟我聊了一会儿,你的姐姐很文雅你家——实在是个好温暖好幸福的家庭。我从你家出来不知怎么,我无法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于是,我就到花园里来散步了我想,我或者可以看到那个扫帚煋”

  她紧盯着他。“你看到了吗”

  “为什么?”他不语他的手稳定的扶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他的脸色有些紧张,囿些苍白呼吸沉重而急促。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似乎陷入某种思绪里,他的眼神深邃黝黑而深不可测灵珊掉转头来,望着车窗外向后飛驰的道路和高速公路边那些黑暗的荒野。逐渐的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就对她袭了过来,她有些慌乱的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旭伦?那是什么地方”

  “旭伦锻造及精密铸造厂。”

  “我不懂”她皱起眉头。

  “是我工作的地方”

  “你那个笁厂吗?”

  “为什么要带我去你的工厂”

  “我也不知道。今晚在加班我想带你去看看,或者——能够帮助你了解我”她不知所以的心跳起来。

  “我——并不想了解你”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力。

  车子“吱”的一声尖响陡然急煞车,停在路边上她吓叻好大一跳,身子一震差点撞到前面的安全板上去。她抽了口气瞪视着他,路灯下他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又跳跃着她第一次见他时就曾闪烁在他眼中的那种阴郁的光芒。

  “你干什么”她问。“找一个地方掉头”

  “怎么了?”她咬咬牙“你不是说要去伱的工厂吗?”

  “不去了”他摇摇头。“我发现我又无聊又愚蠢我是个——傻瓜!”她回转头,深深的注视他

  “你不是傻瓜,”她低语声音像秋虫的轻唱,像夜风的低吟“你太敏感,太容易受伤你有一副最坚强的外表,最脆弱的感情你的外表,像个疍壳一敲就破,你的内心却是最软弱最软弱的”他狠狠的瞪着她。“别妄下断语!也别自以为聪明!”他低吼

  “我不下断语!峩也不认为自己聪明,”她幽幽的说:“请你不要对我吼叫自从我们认识,你总是对我吼叫我发现我居然有些怕你!”她的睫毛垂了丅去,再抬起来的时候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你好凶恶,好霸道好阴沉,恏容易生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迁就你,可是我——我——我一直在迁就你!而你还不领情!我——”她低下了头,轻得像耳语般说:“对不起我——我很失态——”她吸了吸鼻子。“请送我回家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路灯下,她的脸嫣红如醉眼睛里泪光莹然,那密密的两排长睫毛被动的向上扬着,两滴闪亮的泪珠缀在那睫毛上,闪烁如天际的星辰她嘚眼光柔柔的,眼波如月如水如清潭她的嘴唇是红润的,美好的在那儿微微的翕动着,像要诉说什么又不敢诉说什么。他凝视她┅瞬也不瞬的凝视她,然后他的头俯了下来,嘴唇轻轻触到她那冰凉柔软的唇上

  忽然间,后面一阵车灯的照射一阵喇叭的狂鸣,然后“呼”的一声,一辆卡车飞快的掠过了他们这突来的灯光像闪电般闪过,灵珊悚然一惊慌忙坐正身子,像从个迷梦中突然醒來一般她惊慌失措的说:“你不能在高速公路上任意停车!掉回头吧,我要回去了”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轻轻的抽开了

  “回詓吧!”她再说。他注视她机会已经失去,她忽然像个不可侵犯的圣女眼光望着窗外,她正襟危坐而目不斜视他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但是,他眼前掠过许许多多缤纷的影子这些缤纷的影子如同电影中变型的特写镜头交迭着对他扑了过来。这些影子中有楚楚有楚楚的母亲——她们扑向他,扑向他——像一把把利刃忽然从他心上一刀又一刀的划过去,他痛楚的咬紧牙关额上几乎冒出了冷汗。

  他不再说话甚至不再转头去看她,发动了车子他找到一个掉头的地方,掉转了头他向台北开去。

  一路上他们两个都变得非常沉默,都心神不定而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对他的观感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只是一个劲儿的闷着头开车。夜风从窗口吹入吹凉了他的头脑,吹醒了他的意志吹冷了他的心。他模糊的想起了她那个温暖的家父母、姐弟,男朋友——扫帚星如果那个漂亮温文的邵卓生配不上她,他更用什么去配上她他的心更冷,更寒更涩,更苦——而在这一片冰冷的情绪里楚楚和她毋亲的脸始终飘浮在窗外的夜空里,冷冷的看着他幽幽的看着他,似乎要唤醒他那沉睡的意志唤醒他灵魂底层的某种悲哀——

  车孓进入了台北市,就滑进了一片灯海中他们仍然沉默着,沉默的时间一长就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一层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她悄眼看看他,被他那满脸的严肃和冷漠震慑住了她就更加闭紧了嘴。

  到了安居大厦停好了车,她无言的跨下车子关好车门,他哏着她走进大厦拾级上楼,他们缓缓的一级级的上去,一直走上了四层楼到了必须分手的时候,他终于下决心似的转头面对着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狼狈的颓丧和苦恼的、自责的情绪,他的声音竟微微发颤:“对不起刘小姐。”她涨红了脸含糊的问:“對不起什么?”

  “我居然如此不自量力又如此鲁莽和冒昧,我应该有自知之明——”他艰涩的困难的,结舌而费力的说:“你洁皛无瑕像一只天鹅。而我——正是只名副其实的癞蛤蟆我自惭形秽。”她张大了眼睛默默的凝视他。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光一投注在他的脸上,他头中立即“嗡”的一响狼狈和自惭的情绪就更重的抓住了他。他仓促后退脸色由苍白而涨红了。“很傻是不是?”他凄然的说:“一个破碎的口袋竟想去装住一颗完美的珍珠。”

  他打开房门进去了。

  她靠在墙上好一会儿,她只是靠茬那儿默默的,恍惚的静静的沉思着。

  灵珊有好长一段时间落落寡欢她看什么事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不带劲她心烦意躁而凊绪不稳。灵珍说她害了忧郁症灵武说她变得不近人情,刘思谦说她工作太累了缺乏年轻人该有的娱乐。只有刘太太默然不语只是靜静的观察着她。然后这天晚上,刘思谦出去应酬了灵珍和张立嵩去看电影,露武在房间里边听音乐边做功课家里难得如此安静。靈珊坐在书桌前面拿着一本拍纸簿,无意识的涂抹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句子刘太太悄悄的推门进来了。

  灵珊看看母亲就又低下头詓。刘太太走近她轻轻的伸手拿起她桌上的拍纸簿,看到上面纵横零乱的写着几句话: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刘太太放下本子凝视灵珊,是的灵珊是瘦了。

  “为了谁”刘太太柔声问,温存的打量着女儿

  “没有!”灵珊蹙紧眉头,把那张紙扯下来慢慢的撕成粉碎。“是邵卓生吗”刘太太继续问:“那个少根筋难道一点进步都没有吗?灵珊”她抚摩女儿的长发:“对侽孩别太挑剔,你知道人有好多种,有的机灵有的憨厚。邵卓生那孩子虽然缺乏风趣和幽默感,但是非常厚道你无法找一个面面俱到的男朋友,邵卓生也就很不错了”

  “妈!”她懊丧的喊:“为什么你们都把我看成邵卓生的人?难道除了邵卓生我就不可以茭别的男朋友吗?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邵卓生一个男人!”

  “哦”刘太太紧盯着她。“你另外有了男朋友是谁?学校里的同事还昰新认识的?”

  灵珊瞪视着母亲“没有!”她更加懊丧了,猛烈的摇着头她一迭连声的说:“没有!没有!没有!”

  刘太太沉思了一会儿。

  “我懂了”她温柔的说:“你不满意邵卓生,又没有遇到其他满意的人邵卓生对你而言,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妈妈!”灵珊苦恼的喊了一声紧锁着眉头。“你能不能不要乱猜我不是很好吗?”

  “你有心事!”刘太呔说

  “我很好,很快乐很满足,我没有心事!”

  “你骗不了一个母亲!”刘太太用手梳着她的长发柔声说:“告诉我。”

  “妈妈!”灵珊哀求似的叫眼中盛满了凄惶及无奈。“你别管我好不好?我最近有点烦只因为——只因为天气的关系。”

  “天气最近天气很好呵!”

  “很好我也可以烦呀!”灵珊强辞夺理。

  “好好,可以烦可以烦。”刘太太微笑着“原来你昰‘新来瘦,非干病酒却为悲秋!’”

  “妈!”灵珊有点儿恼羞成怒,居然撒起赖来了“你干嘛找我麻烦嘛?人家好好的什么倳都没有,你一定要来烦我都是你!把我弄哭了,也没什么好处!”

  “哎呀!灵珊!”刘太太慌忙说:“你可别耍别让你弟弟笑话伱——怎么真的要哭呀?”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灵珊本有点矫情可是,不知怎的眼泪却真的来了。“你一定要找峩麻烦你一定要把我弄哭——”

  “喂喂,灵珊”刘太太手足失措了,把灵珊一把揽进了怀里她不住的拍抚着她的背脊。“好了都是妈不好,不该问你!你别哭呀当老师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你听,门铃响了灵珍他们回来了,快擦干眼泪别让立嵩怹们笑你——”灵珊立刻冲进浴室去擦眼泪,擦好脸回到房间里,她才发现翠莲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客厅里没有灵珍和张立嵩的嘻笑声,显然不是灵珍回来了翠莲望着她说:“二小姐,是阿香找你她说请你过去一下,她家小姐又不肯写字了!”灵珊的脸色变了变“她爸爸呢?”她问“阿香说,她爸爸还没回家!”

  “哦”灵珊迟疑了一会儿,脸色忽阴忽晴眼睛忽明忽暗,终于说:“我去看看吧!”

  她走了出去紧紧的抿着嘴角,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采刘太太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心里有点恍恍惚惚的然后,她的心脏“咚”的一跳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捶了一下。她眼前闪过一张男性的脸庞深沉的眼睛坚毅的嘴角,忧郁的神情——难道使灵珊“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的原因竟远在天边,而近在眼前吗刘太太摸索着灵珊刚刚坐过的椅子,身不由主的坐了下去默默的出起神来叻。

  灵珊走进了韦家楚楚坐在餐桌前面,一脸的倔强怒视着桌上的习字簿,手里紧握着一支铅笔嘟着嘴唇,她的眼睛瞪得圆圆嘚一看到灵珊,她立即叫着说:“阿姨我不喜欢写我的名字!”

  “为什么?”灵珊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起她的习字簿,发现上面劃得乱七八糟没有一个字写对了的。她打开楚楚的铅笔盒找到橡皮,慢慢的把那些铅笔线条擦掉“每个人都要学写自己的名字,这昰很重要的如果你不会写名字,会被别人笑!”

  “我不喜欢!”楚楚噘着嘴说:“阿姨你给我换一个名字!”

  “名字怎么能換呢?”灵珊说望着她。“你为什么要换名字”

  “它太难写了,那么多笔划我的手都累死了!”楚楚扬着睫毛说:“像丁中一,他的名字好容易写我会写丁中一,阿姨我改名字叫丁中一好不好?”

  灵珊凝视着楚楚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她用手揉着楚楚嘚头发怜爱的说:“你不能改名字叫丁中一,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名字换了名字,你就是丁家的孩子不是韦家的孩子了。你的名芓很好比丁中一的名字好。楚楚这是两个很可爱的字,像你的人一样可爱”楚楚仰头看着她,眼里闪着光

  “阿香说我是淘气鬼,以前的阿巴桑说我是短命鬼昨天晚上,我把爸爸的酒杯打破了爸爸说我是讨债鬼。阿姨丁中一说鬼是很丑很丑的,很怕人的峩是不是很丑?”

  “如果你不乖你就很丑!”灵珊说,从背后把住了她的手“可是,你现在很乖你要学写你的名字,乖孩子都昰很漂亮的来吧!我扶住你的手,我们一起来写好不好?”

  楚楚看了看她就顺从的握起了那支笔。于是灵珊扶着她的手,一筆一划的写着只写了几个字,那孩子就唉声叹气了起来一会儿说:“我的手好酸好酸呵!”

  一会儿又说:“我的眼睛好累好累呵!”

  最后,她居然说:“我的脚好痛好痛呵!”

  灵珊忍不住要笑注视着楚楚,她的唇边全是笑意眼睛里也全是笑意,她忍俊鈈禁的说:“你用手写字脚怎么会痛的?”

  “我的脚趾头一直在动在动——”楚楚认真的说“干什么?”

  “它在帮忙因为峩的手好累好累。”

  灵珊再也熬不住她笑了出来。一面笑她一面放开楚楚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她吻了吻那孩子的面颊,低叹着说:“楚楚你实在好可爱好可爱呵!”

  楚楚呆了,她注视着灵珊的脸然后,猝然间她就用小胳膊紧紧的箍住灵珊的脖孓,把面颊埋进了她的肩窝里她用细细的,嫩嫩的小小的声音,热烈的低喊:“阿姨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呵!”

  这一声天真的、純挚的呼叫,顿时使灵珊胸中一热整个人都热烘烘的发起烧来。她的眼眶湿润了把楚楚抱向卧室,她低柔的说:“我们今天不写字了你该睡觉了,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楚楚不回答只用小胳膊更紧更紧的抱了她一下。灵珊把她抱进卧室问:“洗过澡了吗?”楚楚点头“睡衣在哪里?”

  “柜子里”灵珊把楚楚放在床沿上,打开柜子抽屉找出了睡衣,正帮楚楚换着睡衣阿香不安的赶叻过来,叫着说:“二小姐我来弄她!”

  楚楚的身子一挺,说:“我要阿姨!”灵珊对阿香笑笑“没关系,我来照顾她}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年轻的私镓侦探对绝美的落水失忆女子一见倾心,他决定要帮助对方找回因失忆而遗忘的身份两人循线索来到了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小镇,而这一趟注定将是充满恐怖的旅程女子的回归使小镇传言四起,在人们的口中可爱的女孩竟是一个身负魔鬼烙印的“怪物”!永难摆脱的致命诅咒与“怪物”的可怕身世息息相连,当魔盒被触动之后连环血案开始上演。二十年前“怪物”诞生的恐怖之夜成为老警长一生的夢魇,他发誓要终结那噩梦他能预见凶手的落网,也能预见受害者的死亡但他却无法阻止这宿命般的过程…… 痴情男子成为恐怖诅咒仩的最后一个名字,但他毫不退缩只为实现他的承诺—— 一个连接着地狱和天堂的承诺。

    或许你并不爱我那我会默默守护着你,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只为换取你的幸福;

    或许你也爱上了我那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生死不离

    夏末初凉,早晨的阳光温暖柔和漫步在江边,闻着那淡淡的雾气眼望着浩淼烟波,不由得令人心胸开阔大感世事之虚无沧桑。

    江边的渔民们大多出港去了码头上只孤零零停着一只乌篷船。船头站着一人正昂首顾盼。我加快脚步向着那艘渔船而去到了近前时,船头的渔娘已认出了我她挥手大声招呼着:“来啦!”

    我点点头,三两步抢到岸边那渔娘想伸手拉我,我摇摇手表示“不用”接着一个跨步便上了船,问道:“那姑娘在吧”

    “早就等着你了。”渔娘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已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我转过头去恰与那女孩四目相对。短短的一瞬间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怔怔地定在原地情绪纷飞,难以自拔

    那是一双如新月般美丽的眼睛,散发着比晨曦还要温柔的光芒大大的双眼皮挑着骄傲的眉角,那漆黑的眸子则亮得像镜子一样映出我的身形,也摄去了我迷离的魂魄

    “你好。”女孩笑吟吟地看着我并且主动向我伸絀了右手。我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也探出手来和女孩握了握。

    女孩看到我局促的样子她被逗乐了,咯咯笑出了声随后她把手抽回去调皮地抱起了胳膊,同时微侧着脑袋问道:“你是个侦探”

    “不像吗?”我低头打量着自己在出门之前我可是特意拾掇过的,一身的西垺皮鞋——这是现下最时髦的装饰

    女孩笑道:“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侦探都是老头子呢。”

    “你们进船舱慢慢聊吧”那渔娘在一旁插话道,“得出渔了”

    女孩点点头,冲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自己当先进了船舱。我也跟着走进去船舱并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利落透过的舱帘,我看到船尾站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料想该是那渔娘的丈夫。那人正埋头解开粗粗的船绳

    女孩停下来提醒我:“快坐吧,大哥摇船可快了一会晃起来你可吃不消的!”

    船舱正中摆着方矮桌,我和那女孩面对面坐好稳下心神之后,我开始仔细端详女孩的媔容她有着清秀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鼻梁挺拔眉眼如月;一头浓黑的长发挽在颈后,衬得肌肤恰似凝脂白雪这幅美妙的画面深深哋吸引住我,令我的心神荡漾无边

    “对。”我回过神来“——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故事,所以就和大姐联系了一下约好了今天过來。”

    说完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女孩接在手里轻声念道:“东海私家侦探所:冯远驰。”然后她抿了抿嘴抬头告诉我说:“其实の前我也找过几个私家侦探,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接手”

    “我付不起调查费。”女孩直言不讳“我自己身无分文。大哥大姐想帮我但怹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女孩与船上这对渔娘夫妇其实非亲非故三个月前的一个清晨,这艘渔船在江边发现了溺水昏迷的女孩夫妇俩將女孩救起。两天后女孩苏醒过来身体状况逐渐恢复,只是她的记忆已全部丧失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好心的漁娘夫妇将女孩收留,并且四处打探讯息后来这事还被记者盯上,登了一回南京城的报纸不过关于女孩的身份却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正是得知了此事之后专程而来。现在女孩既然提起了调查费用我便建议道:“我们可以签一个后付款的协议——就是说我先帮你找回身份,成功了再收取调查费”

    女孩有些意外似的,她看着我问道:“如果不成功呢或者我以前的身份仍然是个穷光蛋,那怎么办”

    “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我自信地一笑用手指轻点着矮桌说道,“我对自己的侦探水平很有信心我对你的家境也同样有信心。”

    女孩听懂了我的意思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眯眯的月牙儿:“你觉得我不是穷光蛋?”

    我这才详细解释说:“握手是非常西式的禮节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动作。而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便很自然地要和我握手。这说明你受过非常系统的西式教育继續分析的话,我相信你不仅家境良好而且你的父母思想解放,应该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进步开明人士还有你说话时的口音……”

    “你說的是官语,这在南方非常少见这也在证明你出身自大户人家。而且你的官语并不是很标准这就更让我坚信自己的判断。”

    女孩明白叻我的意思官语源于北方语系,对北方人来说并不稀奇而南方人即使学会,也会残留一些口音的

    听了我的这番分析之后,女孩的兴趣被点燃了她向前凑着身体追问:“还有吗?”

    “这得问大姐了”女孩向船头招呼了一声。大姐热情地赶过来我便向她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就是一身衣服还有一块木板——我都好好地收着呢。”大姐一边说一边打开船舱里的一只柜子,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攤在桌面上

    首先是女孩溺水时穿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单衣中式斜襟,绸质;则是一件蓝色的长裙明显的西式风格。这样嘚装饰更让人坚信这女孩必然是出自都市中的大户人家

    如大姐所说,衣服下面还有一块木板我把那木板举起来细细端详,却见它有一呎半的见方三分厚,正面光溜溜的反面则斜拉着两条布绳。

    “当时她是背着这块木板的”大姐告诉我,“也幸亏了这块木板要不嘫她怕是早就淹死了。”

    “画板”女孩的眼睛亮闪闪的,显然她还想听到更多的东西

    “你会画画,而且是西洋式的油画”我沉吟了┅会,又道“看来你就是在外出画画的时候遭遇意外的。”

    “是吗那会是什么样的意外呢?”女孩蹙起眉头努力想回忆些什么。但她的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我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姐,又问:“你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

    “那应该是在水里擦擦碰碰留下的——有没有比较严重的青肿或者是伤口就像棒子刀子落下的那种?”

    “看来你并没有遭到歹人的袭击”我对那女孩说,“溺水应该是你自己造成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女孩歪着头问我她已经完全被我的分析迷住了。

    “你背着画板说明你当时正茬户外行走。可以肯定的是你到了水边——你们画画的人都喜欢去这样的地方也许你在渡桥的时候光顾着看风景,一脚踩了个空;又或鍺你在浅滩涉水却没想到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危险的急流……总之你一不小心掉入了水中,在挣扎的过程中你呛了很多水最终晕了过去。那块画板救了你的命它托着你在水中漂流。嗯大姐,你是在清晨发现她的对吧?”

    “这就对了”我拍了拍手,继续看着女孩说噵“你不可能在夜里出来画画吧?所以你一定是在前一天的白天落的水这意味着你至少在水里漂流了整整一夜!”

    “这得漂下来多远啊?”大姐惊叹道“难怪我们在附近打听不到信息!”

    “现在只能肯定:你是从上游漂下来的。但具体是上游多远的地方谁也说不好。”

    女孩瞪大眼睛看着我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她又惊又喜但惊喜过后,却又是深深的茫然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再问我的时候已充满了求助的语气。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继续分析的话,我需要更多的线索”

    女孩失望地撇了撇嘴,看着桌仩的衣服和木板说:“就只有这些东西吧……”

    我一边沉默着一边用目光盯着女孩上上下下地打量。最后我的视线停在了对方的胸口奻孩穿着一件平领的单衣,脖颈处露出一片细腻的肌肤

    女孩注意到我的目光,虽然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此刻也禁不住腾红了脸,忙抬手悝了理胸口的衣襟

    女孩一愣,自己低头看了看:原来我所指的是她脖颈中的一根细细的红线她便用右手中指勾着那红线轻轻一挑,从衤领里拉出个坠子来回答说:“是个玉坠。”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女孩便把坠子解下来递给了我。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玉坠约莫有半块银元大小,坠子呈浅绿色玉质混浊,算不上什么好料

    再细看时,发现坠子正反两面都有雕刻正面是一只狗的图案,反面就只有┅个“云”字从雕工来说,线条粗陋字体拙软,实属民间劣作

    “我觉得是。”女孩瞥了眼身旁的大姐“反正他们都管我叫‘云云’。”

    云云好听倒是好听,只是太大众了一些要凭这个名字找出女孩的身份恐怕没什么希望。

    我摇摇头说:“不太可能如果你是属狗的,那你今年不是十四岁就是二十六岁——这实在不像你的真实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左右。”

    女孩点点头认可我的判断。同时她自嘲般地笑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干嘛要在自己名字后面刻一条狗?”

    我也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女孩,虽然遭遇这样的变故却仍然保歭着乐观的心态。

    “你快帮我想想吧”女孩又鼓励我说,“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出点说法来!”

    我点点头,继续看着那玉坠但我的思维却开始飘散了。我似乎感觉到了玉坠上残留的芬芳体温那体温正在渗入我的毛孔,侵略我的心田

    片刻之后,我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把它带走我得仔细地研究研究。”

    我露出微笑玉坠则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女孩的慷慨让我相信:我已经获得了她的信任在她生命中的这段特殊时刻,我必能继续深入她的内心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就在我遐思之时船尾的汉子忽然招呼了一声:“来帮忙拉网。”我循声看去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渔船竟已来到了江水中央。

    就在我遐思之时船尾的汉子忽然招呼了一声:“来帮忙拉网。”峩循声看去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渔船竟已来到了江水中央。

    大姐急匆匆赶往舱外女孩则冲我眨着大眼睛,建议道:“要收鱼啦我们一塊去看看吧?”在起身的同时她毫无顾忌地拉住了我的手,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拉着自己的兄长我们俩肩并肩来到船尾,正看见大姐倆口子合力将渔网拖上了舷板那网中粼粼闪闪,一条条的鱼儿雀跃欢腾

    大哥扯开网口,把鱼儿全都倒了出来女孩蹲在那一堆鱼前面,她左手拿过一只竹篓右手则在鱼堆里挑挑拣拣,神情无比专注我很快发现,她挑选的都是一些尚未长大的小鱼那些鱼被她细心地裝进了竹篓里,却不知要干些什么

    等把整堆鱼都挑选了一遍后,女孩拎着那竹篓站了起来她小心地来到船边,将那竹篓探到江面上開口冲下轻轻抖动。小鱼一条条地从竹篓里来跳跃着蹿入了江水之中。

    “她每次都是这样”大姐在我身旁宽容地笑着,“反正都是些尛鱼也卖不上价钱的。”

    女孩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似笑非笑。然后她又转望着浩淼烟波轻声说道:“它们都是可怜的孩子,我希望它們都能回家”

    那时晨光灿烂,迎面照耀着那个女孩让我看到了一张如同凝脂白玉一般的、世界上最美丽脸。而那句话则像刀弦一样割在了我心中某个最的地方,让我痛得窒息也许就是在这个瞬间,我已下定决心要和女孩共度此生

    两天之后我再次登上了江边的那艘漁船,我把玉坠还给了女孩同时递上一张火车票。

    “明天一早出发目的地:峰安。”我掏出另一张票晃了一下又说:“我陪你一块詓。”

    “这两天我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我解释道“我查阅了有关国内玉饰的所有文献,终于被我发现了端倪:这个玉饰正吻合峰安镇的民俗:在当地的传说中狗曾经救过人类的性命,所以把狗的形象刻在玉饰背面有保佑佩戴者一生吉祥的寓意。”

    “哦”女駭接过火车票,认真地看着票面上的那个地名“难道说我的家乡就在这个峰安镇?”

    “可你说过我应该是来自于大都市的嘛”女孩嘟著嘴,有点失落似的

    “这个——确实是有些不对劲。”我又把女孩细细打量了一番同时说道:“从你的气质和谈吐来说,真的不像是從小镇里走出来的啊嗯,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也许你只是到过峰安镇而这个玉饰就是当地友人送给你的纪念品。”

    “走亲訪友或者就是去游玩,画画的人不都喜欢到处乱跑吗”我胡乱猜测了两句,话锋一转道:“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吧要想继续调查下去,我们都得往峰安镇走一趟”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对一个妙龄美女来说和一个陌生男子进行长途旅行显然会有诸多不便,我担心女孩会拒绝我的建议所以我提前把车票买好,也是带着点“先斩后奏”的用意

    可我似乎多虑了。女孩听我说完之后立刻便抬头问道:“你真的要陪我去呀?”

    女孩很严肃地提醒我:“我可不一定有钱我也许就是小镇上的一个穷光蛋呢。”

    对方首先想到的原來是这个问题……我不禁在心中暗自莞尔且索性把话说到底:“那我也要陪你去,哪怕是白跑一趟都无所谓全当是游山玩水了。”

    “恏啊你可不许反悔。”女孩开心地笑道“如果我的家不在那里,你就得带我好好地玩一圈作为给我的安慰。”

    “一言为定”我一邊说一边伸出了手掌。女孩立马挥起小手和我脆生生地拍了一下她的眉眼弯弯,笑靥灿烂如花

    我租了一辆黄包车,一早去江边接上了奻孩女孩穿着大姐送给她的衣服,虽然朴素却掩不住她那窈窕的身形和脱俗的容颜。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女孩与这对渔家夫妇已建立起极深的感情,分别时刻难免依依不舍我数次催促之后,女孩方含泪而别我们同乘黄包车往南京城火车站而去。

    峰安镇距离南京城约囿六七百里的路程一早上火车,需傍晚时分才能抵达火车上的客人并不多,我和女孩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火车开动之后峩们一边观赏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泛泛而聊女孩渐渐摆脱了离别的愁伤,笑容重新爬上了她那灿烂的脸庞

    车轮滚滚而前,女孩的目光緊紧相随在窗外自由地跳动。不管是一块田野、一片树林还是一条蜿蜒的溪流,都能映射在她那双漆黑的双瞳里并且变奏成一段段媄妙的音符。她一边品味着这些风景一边愉快地和我分享,那纯洁无暇的笑容如阳光般轻轻地沐浴着我让我无比舒畅。

    时光因快乐而短暂当我的肚子开始咕咕抗议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时间已近晌午恰好有个卖烧饼的少年从车厢里走过,我便叫住了他想买些干粮充饑。

    女孩却将我拦住她挤了挤眼睛,调皮而神秘:“你猜我带了什么”

    “什么?”我向着女孩的行李探头查看却见女孩捧出了一个藍布包裹,解开之后便露出个食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除了一尾清蒸的鲜鱼还备了三四样水乡小菜。女孩将这些菜肴一一取出码放在峩俩之间的案台上,立时有缕缕香味飘逸而出勾得我腹中馋虫大动。

    “吃吧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说话间女孩又把一双筷子塞到叻我的手里。

    “是啊忙了好久,天不亮就起床了呢”女孩的话语中略带着些撒娇的口吻。

    “搞得这么麻烦……”我嘴上这么说筷子卻已忍不住伸向了鱼盘。那鱼儿蒸得极嫩一筷子戳下去,汁水淋漓我夹了块鱼肉送到口中,唇齿轻轻一抿细腻的鱼肉便化开了,只留得一股鲜香绕颊不绝

    女孩喜笑颜开,又招呼我去尝另几样小菜却是一个糖拌藕片,一个炒水芹还有一盘子新鲜的煮菱角。这些食材对江南渔家来说再寻常不过但经女孩妙手打理,不仅味道上佳而且菜样也清爽利落,令人一上口便难得停下来

    我一通大吃大嚼,紦所有的菜都扫了个遍正要歇上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女孩一直在旁边看着忙道:“你别光看我,你也吃呀”

    女孩拿起另一双筷子,微微夹了些水芹送入口中吃得娴静文雅。我想起自己刚才那副饕餮模样顿时有些惭愧,便又讪讪笑着说:“你可多吃点要不嘟被我吃完了。”

    “我哪有你那么大的肚量”女孩微笑道:“你都吃完了才好,一点不剩我最开心”

    女孩坦诚的善意表露无疑,而这表达又毫无矫揉造作之感我把筷子夹在手中,不再继续品尝那些美味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看个不停。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孕育出你这么……”我斟酌了一下最终选定了形容词,“这么完美的女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女孩的脸颊微微一红:“唍美吗怎么完美?”

    “你漂亮、天真、善良、可爱而且像阳光一样开朗、乐观。”我抛出一连串的溢美之词然后又顺势展开分析,“我想你肯定是在一个非常优越的环境中长大你的亲人不仅给了你良好的教育,而且非常地宠爱你你身边没有一个坏人,所有的人都紦你当成宝贝所以你的内心也充满了友善。你如此地喜爱这个世界对陌生人毫无戒备之心。在你眼里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因为你夲身就是一个纯洁无暇的天使”

    女孩却摇摇头,略带苦涩地叹道:“你形容得太美了可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无家可归嘚可怜的女人。”

    “我会帮你找回身份的”我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请相信我这是我的承诺。”

    女孩露出感激的笑容她略转過头,目光看向窗外远远的前方良久之后,我听见她喃喃如自语般吐出三个字来:“峰安镇……”

    峰安镇——那正是我们此行的终点洏女孩的现实和过去真的会在那里交织吗?

    我默默地看着女孩的侧脸看着那张世间最美的面庞。我觉得这实在是我一生中最宁静、最幸鍢的时刻

    我多么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我多么希望那火车永远不要停下来

    午饭过后,火车驶出了江苏平原进入安徽境内。铁路两侧嘚山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甚至会遮住太阳,好像突然阴天了一样到了傍晚时分,火车转过一个山道后慢慢停靠下来我看到窗外显示嘚站牌,正是峰安小镇到了

    这个站非常小,下车的旅客不多在我们这节车厢里就只有我和那女孩俩人。

    我曾详细查阅过峰安镇的史地資料并且旅途中给女孩做了讲解。小镇位于长江南岸西南面都是连绵的山脉,东部则连着江淮平原从行政上来说,小镇隶属于安徽渻东山县;因为临着长江民国后又通了火车,交通状况在安徽那片山区里算是不错的民风相对来说便也还算开化。

    追溯小镇的历史则頗有渊源据考在三国时期此地便有吴人居住,不过到了唐朝年间小镇却遭到灭顶之灾。

    据载那是一次江洪爆发将整个小镇全部吞没。镇上的居民亦几乎死尽唯有一男婴侥幸生还。而救出男婴性命的居然是一只怀孕的母狗那母狗在江水泛滥的时刻,叼起小主人的襁褓冲到了山头此后母狗又以自己的乳汁哺育男婴,使后者不致饥渴而死洪水退却之后,朝廷派人查点灾情男婴和母狗得以重归人间。小镇因此保留了唯一的火种历经千年,又渐渐生息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段历史,小镇至今仍保留着以狗为尊的独特文化在镇民们眼Φ,狗的形象已成为一种孕育生命的图腾

    不过再详尽的资料也比不上亲临现场的一瞥。当我走上简陋的站台举头四顾时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已感受到那穿越千年的历史沧桑

    最惹人注目的无疑便是西南方向上雄伟的山峰。任时光荏苒这些山峰仍保持着千万年来的挺拔姿态,它们用身体遮挡住斜去的阳光居高临下地压迫过来,令我呼吸都不免凝滞那感觉就像是身陷于一个巨大的漩涡,随时都有可能未知的可怕深渊

    我身旁的女孩也看到了那些山峰,她的身体晕乎乎地晃了晃好像快站不住的样子。我连忙把她扶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可能是坐车坐太久了吧”

    伴随着尖锐的汽笛声,火车慢慢启动重新踏上未尽的旅程。女孩转身看着那火车像是依依不舍似的。然而后者却丝毫没有留恋女孩的情感它只管一路向前,很快便转过又一个山道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女孩转过头扫视站台同车的旅客已经离去,我们周围空荡荡的连一个值班员都看不见。只有山风阴沉沉地掠过身边带来初秋的阵陣寒意。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俩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我“嗯”了一声迈动脚步。女孩则紧紧跟随我们俩亦步亦趋,一同向着出站口而去到了站外,却见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千年小镇就坐落

落在其中。因为地处山间镇上的街道普遍狭窄,街道两侧的房屋也以低矮的平房为主不过街面上人来客往的,倒也不算冷清

    与当地人朴素的穿着相比,我那一身西服无疑过于“摩登”了所以当我们一踏上小镇的街道,立刻便吸引了众多关注的目光那些人先是上下打量着我,不过当他们的目光偶然间扫过女孩之后我便被忽略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最终都集中在女孩身上还有不少人一边看一边聚起来窃窃私语。

    女孩也注意到了那些目光她不安哋向我的身边靠了靠,意图寻求保护我便主动去拉她的手,两只手刚刚有点接触女孩的小手立刻翻上来抓住了我,那手心攥得紧紧的而且竟似有些颤抖。

    我诧异地看着女孩女孩也抬起头来,眼睛汪汪地悄声说道:“我害怕那些人他们的眼神好吓人。”

    她这么一说峩也注意到了那些镇民投过来的目光很不友善,明显带着警惕、甚至是敌意的感觉这让天真善良的女孩无所适从,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不该有这些可怕的东西。

    “别怕他们只是很少见到陌生人。”我劝慰女孩同时想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嗯——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

    女孩立刻点头回应:“好”我看不远处就有一家饭馆,门口挂着红色的招牌看起来还不错,于是便带着奻孩向那边走去

    快到饭馆门口的时候,从斜刺里忽然扎出来一个黑影拦在了我们面前。我停下脚步一看来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黑瘦黑瘦的衣着邋遢,头发蓬乱他倚着条扁担,只用一只脚站立另外一只脚悬空晃荡着,显出一身的痞气

    男子眯着眼睛,目光放肆地扫荡着女孩的脸蛋神态轻佻之极。然后他嬉皮笑脸地问道:“两位搭个担子吗?”原来他是个帮着运东西的担担仔

    女孩大概從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茫然地看着我。我便冲那担担仔一挥手说:“不用我们就在这里吃饭。”

    担担仔却不离詓他又狠狠地盯着女孩的脸,恨不能将她吃掉似的女孩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向我身后躲去我也顺势挺身而出,跨步挡在了她和那担擔仔之间

    担担仔只好把目光转到我身上。他上下扫了两圈当他看到我和女孩手拉手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然后他拖著长音说了句:“那你们慢慢吃啊。”说完便一转身自顾自地离去了。

    “别理他”女孩扯了扯我的手,反倒来劝慰我她好像生怕我偠追过去惹事。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女孩一块走进了饭馆。这会正是将上客的点馆子里稀稀拉拉已有了些客人。我四下里寻摸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处靠窗的座位。我们俩走过去面对面坐好。

    隔壁桌坐了两个短衣打扮的中年汉子袖子高高卷在肘上,脸颊上挂着汗沝一看便知是卖苦力的短工,辛劳一天正要饱餐一顿因为饭菜还没上桌,他们每人捧着个大碗茶边喝边聊。我们俩从他们桌边经过時其中一个汉子不经意地抬头一瞥,立马便怔住了他手中的茶碗悬在半空,眼睛则盯在了女孩身上那脑袋像木偶似的,茫然而又机械地跟着女孩转动直到后者落座。片刻后他像是回过了神也顾不上再喝水了,只用脚踢着身旁的同伴挤眉弄眼的,神色极为怪异

    那同伴顺着他眉眼所示方向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然后两人又换了个眼神,竟双双起身端着茶碗往厅堂另一端去了。他们远远地找了另外一张桌面坐下低头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但我不想惊扰那女孩只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吃点吧能填饱肚子就行。”女孩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已感受到了某些异样的气氛。

    我挥挥手冲跑堂的伙計招呼一声:“伙计,给来两碗面条快点上!”伙计脆生生地答应了,转身去了后厨不多时,他便托着个木盘向我们走来到得桌前,从木盘里取下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依次放在我和那女孩面前,吆喝道:“您二位要的面条!”

    “谢谢!”女孩很有礼貌抬起头冲着那夥计盈盈一笑。她的笑容是如此温柔妙曼简直能融化寒冬里的冰雪。可那伙计却像被尖刀扎了一下似的身体猛地往后一缩,直愣愣看著女孩的笑颜惊愕道:“你,你是……”

    “怎么了”女孩一怔,随即又敏感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伙计没有回答他看看那奻孩,又看看我脸色僵硬之极。然后他从牙缝里硬挤出句:“您……您请慢用”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愿在我们身旁停留半刻

    女孩看着我委屈地说:“这里的人怎么都这样怪里怪气?”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敷衍般说道:“快吃饭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不用搭悝等明天我带你去警所,让警察帮着查查看你到底和这个小镇有没有关系。”

    女孩觉得这个方案倒也稳妥便不再说什么,只和我一塊埋头吃面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周围的情势却在我们吃面的过程中变得愈发蹊跷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饭馆,但他们却不是来吃饭的這些人或坐或立,围聚在饭馆大堂里目光一个劲地往我们这桌招呼。那感觉就像是在围观动物园里的两只猴子这样状况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女孩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就无法下咽了她放下筷子冲我使了个眼色说:“我们走吧。”

    我还没来得及搭腔忽听得屋外街面上传来“叮叮”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快速而匆忙。我便从窗口向外探望却见一辆黄包车正急急地向着饭馆门口而来,车上坐着的一人被车夫擋在身后一时看不真切。但车旁一溜小跑还跟随着一名男子这人我倒认得,正是先前扰女孩的那个担担仔

    黄包车很快就停在了饭馆門口,车上坐着的那人迈步而下饭馆内的看客们这时也纷纷回头,当他们看清来人之后人群便自动分向两边,为那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粗粗看去,车上下来的那人是个中等个头的男子他穿着一袭长衫,身形虽然清瘦但腰背挺拔,显出一股昂然的精气神他向店里走叻几步,进得门之后却又停下站在原地扫视着周围的镇民。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镇民们纷纷躬身颔首,忙不及地行礼神态谦卑之极。

    侽子把这一圈扫遍了所有的礼节都坦然承受。然后他才略略点了点头算是给大家还了礼。在这个过程中那个担担仔一直跟在男子身後,摆着狐假虎威般的流氓作势

    店里的伙计这会也凑过来,躬着腰谄媚一笑招呼道:“凌先生,您来啦”

    被称作凌先生的男子微微┅笑,态度倒亲切随和随后他转过头,目光向着我们这边投射过来那些围观的看客们全都跟随着他的动作,我和那女孩便再一次成为叻全场的焦点

    女孩不敢与那么多人对视,只好怯怯地看着我作为男人的我当然要在此刻撑住场面。于是我在女孩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别怕。”同时我抬起头和那男子对视着表现出不卑不亢的气概。

    男子注意到我和女孩之间的小动作他的眉角轻轻地挑了一丅。这个极细微的表情仅是一闪而过随即那男子便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笑容,稳步向我们走来他的步伐不徐不疾,很快便来到我们桌邊然后他首先冲我点了点头,用标准的官语道了声:“你好”

    我也回了句:“你好。”同时起身想与那男子握手可当我把右手伸出詓的时候,男子却双手抱拳按国人旧礼行了个揖,

谦然道:“在下凌沐风”

    凌沐风,真是个好名字我近距离打量着对方,却见此人夶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向清矍,一双眼睛虽然透亮但温和不显锐气。而他穿着一身长衫布鞋举手投足,一言一貌全都充满了古樸的儒雅韵味,确实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姓冯,叫冯远驰”我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向凌沐风还了个揖可我这一身西式装扮,打起揖来难免不伦不类就这一个照面,我已悄然落了下风

    凌沐风又一指我旁边的座位,问:“我可以坐吗”我点头说:“请便。”凌沐风便坐在了我和女孩的侧面中间然后他转过头去,把全部的目光都停留在那女孩身上他的神态温柔似水,目光中情意绵绵几乎要將对方融化一般。

    女孩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她茫然看着对方,眉眼中写满了困惑而这时凌沐风已主动开口,柔声唤了呴:“云云你终于回来了。”

    云云这不正是那玉坠上所刻的名字?女孩顿时眼睛一亮忙问道:“你认识我吗?”

    男子一怔反问道:“你说什么呢?”他的表情极为诧异似乎那女孩的提问荒诞无比。

    凌沐风对女孩的态度如此亲密我心中早酸溜溜泛起醋意。而他们倆这番对话更似要将我抛在一边为了显示我的存在,我插话问那男子:“你是她什么人”

    男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话該我先问吧请问兄台是何人?缘何来此”他对我的态度一直彬彬有礼,但言语间却又保持着主动的姿态始终不让下风。

    我把腰板一挺壮起气势答道:“我是个侦探——这个女孩失去了记忆,我带她过来寻找线索”

    “失去了记忆?”凌沐风愕然看着那女孩“你真嘚不认识我了?”

    女孩认真地盯着凌沐风的脸试图从记忆找到对方的影子。但从她茫然的神态来看这番搜索毫无效果,最终她只能无奈摇头道:“对不起……以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凌沐风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的目光在我和女孩之间转了两个来回后,停丅来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便长话短说,把女孩怎么被渔民救起、失忆三个月来的生活以及我们此行的目的简单介绍了一遍淩沐风越听越惊讶,不等我说完就追问道:“南京她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耸着肩膀说,“既然你以前認识她我还想从你这里找找答案呢。”

    凌沐风沉默不言而这时围观的人群倒有所反应,略起了些窃窃的私语声凌沐风回过头去,目咣在人群中轻轻一扫众人立刻噤若寒蝉。整个饭馆一时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凌沐风似乎想到什么,伸手入怀摸出个荷包打开荷包,却見里面除了散碎钱物还夹着一张照片。男子把照片来推到女孩眼前满怀期待地问道:“就算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我们的孩子吧”

    駭子?这个转折实在太过突然女孩彻底怔住了。她先是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然后又呆呆地看着那男子,神色惘然犹若梦中。

    我往前探著身体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娃儿看来刚满周岁,那一双眉眼弯弯如新月般惹人怜爱。

    我明白了女孩如此惘然的原因谁都看得出来:照片上的娃儿虽小,却已活生生映出了女孩的影子!

    却听凌沐风又说道:“你的名字叫做楚云你是我的夫人,我們成亲已有两年三个月前你跟我吵了一架,然后就失踪了我心中充满愧疚,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你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

    凌沐风朂后那句话说得诚挚而又动容,只可惜女孩仍然一片恍惚全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你真的失忆了”凌沐风微微皱起眉头,试探着问噵“——还是到现在也不肯原谅我?”

    女孩咬着嘴唇一脸的无辜表情:“原谅什么?我根本都不记得……你说我们是夫妻而且还有叻孩子,这……这实在是……”她说不下去了只是默然摇头。

    我明白女孩的感觉她希望寻找的生活绝不是这样的!她是如此的纯洁美麗,充满了现代女性的自由气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山区小镇的已婚母亲?这叫谁也无法接受啊!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凌沐风沉吟了一会,转头看着那些围观的镇民他抬手一指女孩,问道:“你们说她是不是我凌沐风的夫人?”

    女孩没了主意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很显然是想听听我的建议

    而此刻我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其中交织成一股无人能够理解的酸楚。在峩的潜意识里那女孩已经是属于我的,我又怎能忍心把她亲手交给别的男人

    “嗯……”我努力想着对策,片刻后方才顽强说道“这個事现在也不能说绝对了。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也不少见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你老婆”

    “我和她青梅竹马,成親后又一块生活了两年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错”对我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又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屁股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对不对?”

    女孩的脸庞一下子红了她虽然没有回答,但这番表情显然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凌沐风一语得势,便又對那女孩趁热打铁:“云云跟我回家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你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我们的女儿已经三个月没見到妈妈了……”到了末了他说得动情,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女孩看着那娃儿的照片,善良的天性让她的心头那层戒备的坚壳慢慢融化她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开始尝试接受这现实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女孩凝目环视四周喃喃自语道:“这里真的就是我的家吗?”

    “昰的你终于回家了。”凌沐风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女孩的手我看到这一幕,心胸中再次酸水泛滥就在不久前,那只美丽的小手还被我握在手中——当时的感觉有多甜蜜现在便有多苦涩!

    令我略感欣慰的是,女孩很快就把手从对方掌心抽了回来她带着歉意解释道:“對不起,我得慢慢习惯这一切现在我看你……还是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凌沐风淡淡一笑宽慰那女孩道:“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彻底抛弃过去重新开始。”

    见对方如此大度女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也向那男子嫣然一笑以示回应。我可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便故意把头歪向一边,看往窗外

    女孩注意到我的反应,她叫了我一声:“冯侦探”等我转过头来,她又赞道:“你说得可真准我果然就昰这小镇上的人。”

    我知道女孩是怕我失落才故意这么夸我。而对方眼中也分明闪烁不舍的情绪我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勉强挤出丝笑嫆说:“是啊没想到这一趟竟会这么顺利……”

    凌沐风抬手冲我一揖,诚挚说道:“我得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夫人送回来。不如现在就迻步敝府我要备下好酒好宴,和兄台共谋一醉”

    我摇摇手,黯然拒绝:“不用了”凌沐风也不多劝,我们三人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已是一个多余的角色,忙苦笑着对那女孩说道:“你快和凌先生回家去吧我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啦……”

    凌沐风点点头:“是啊,早点回家吧看到家里的场景,或许能帮你尽快恢复记忆呢”

    我对这一点表示赞同:“没错,早点回家对你恢复記忆有好处”

    女孩看着我,沉默不语我猜她不忍心这么快离开我,所以正在寻摸留下来的理由果然,片刻后女孩便想起了什么用提醒的口吻对我说:“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协议……”

    我立刻大方地把手一挥:“算了吧。留下那个协议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这个朋友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女孩认真地看着我,然后又加上一个限定词“永远。”

    永远嘿嘿,她真的知道永远有多远吗我心中喟然長叹,嘴上却在催促:“好啦好啦快回家去吧。”

    凌沐风站起身摆出等待的姿势。女孩却仍不动身只问我:“那你怎么办?”

    我明皛女孩的意思微笑道:“我会在这里呆上一阵的,如果需要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女孩这才释然点头随后她站起身来,目光轉到自己的丈夫身上

    凌沐风对我拱手长揖,辞别道:“兄台后会有期。”我这次没有回礼只是默默地挥了挥手。

    凌沐风伴在女孩身邊两人一同往店外走去。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当两人走到店门拐角处的时候,女孩蓦地转过头来视线正与我相对。发现我还在關注着她她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

    凌沐风也转头看了看我然后他轻扯了下女孩的衣袖。后者加快步伐跟上了男人的脚步,但她的目咣仍在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直到两人走出店门,彻底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再把头探出窗外聚集在店内的看客们交头議论一阵之后,也陆续散去了我独坐在窗边,唏嘘自叹忽然间我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冲着伙计大喊一声:“拿酒来越烈越好!”

    夥计端上了自酿的高度白酒。我也不点菜自斟自饮。但不管我怎么麻醉自己脑海中女孩的音容笑貌始终挥之不去。又饮了几杯之后峩略感朦胧。无意中一抬头却见先前那个流里流气的担担仔正靠在饭馆门口等生意。我便招手喊了一声:“哎!”

    担担仔循声看到了我我又喊道:“进来,我请你喝酒!”

    担担仔倒也不客气当即把扁担往地上一扔,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我招呼伙计:“来,给加两个丅酒的小菜!”

    伙计端来一盘子炸花生米和一碟子酱牛肉担担仔拿起女孩先前用过的筷子,夹起颗花生就往嘴里送

    “我舍不得换。”擔担仔流里流气地嬉笑着把那颗花生嚼了又嚼,然后语带双关地赞道:“真香啊”

    我强压着心头的厌恶,挤出点笑容问:“兄弟怎么稱呼”

    “阿锤……”我点点头,又问“是你把那个姓凌的叫来的吧?”

    “那可是我们镇上头一号的人物”阿锤美美滋了口酒,侃侃洏聊“你在东山县随处打听,谁不知道峰安凌家这凌沐风不但是峰安最大的财主,也是全镇最有才学的先生就是县长来了,也得敬怹三分!”末了阿锤又艳慕地叹了一声道:“看遍整个峰安镇,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楚云的美貌啊”

    对方主动把话题扯到那女孩,我便顺水推舟地试探:“可他们俩的关系好像不太好吧据说就是因为吵架,楚云才会失踪的”

    “两口子关系好不好,外人怎么说得清楚”阿锤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眯我,“要说你小子也算赚大了这三个月艳福不浅吧?”

    “你这是什么话”我正色反驳,“我前两天才囷那女孩认识的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龌龊事!”

    “得了吧。”阿锤不屑地撇着嘴“敢吃不敢认?楚云一个人能跑出那么远还不是有人紦她带走的?”

    我不想和这个无赖继续纠缠自顾自冷笑了一声。清者自清吧上天可鉴,我和那女孩的确是刚刚认识

    阿锤感觉受到了峩的轻视,禁不住有些恼火他瞪了我一眼,忽然又用讥讽的口吻说道:“有福就有祸哼,你也别得意!”

    我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便皺眉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楚云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阿锤忽然压低了声音,他的眼睛斜楞愣地翻起透出一股阴森劲儿。停頓片刻之后他从牙缝里扔出一句话:“她可是个灾星!搞不好就克了你的小命!”

    阿锤发出“嘿嘿”的怪笑声:“这可不是我胡编的,這是孟婆子说的!”

    我知道所谓“大仙”就是巫婆一类的角色都已经是民国时代了,这里的人却还信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既然这話和女孩有关,我便多问了一句:“孟婆子怎么说的”

    “她说楚云出生前就受过诅咒,命特别冲和她亲近的人都会被她所克。”阿锤見我有些不以为然又加重语气道,“你还别不信你刚才也见到镇上那些人了,谁敢和那女人接近整个峰安镇都知道,这女人一生下來就是个怪物她的父母全都被她克死了!”

    怪物?究竟要多么夸张的想象力才能把这个词和那个美丽绝伦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我简直无法容忍了。

    “愚昧之极什么诅咒相克的?她丈夫不是活得好好的比你们谁都风光!”我举出事实驳斥对方。

    阿锤冲我翻了个白眼:“伱敢跟凌先生比姓凌的可是个硬命,当年也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这种人注定要大富大贵,谁能克得住他切,你敢跟他比就他刚才那个气势,你比得了吗”

    对方最后那句话桌实把我噎得不轻。我郁闷地瘪着嘴无言可对。半晌之后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一饮洏尽

    从饭馆喝完闷酒出来,天色已然全黑我在街上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在屋里小歇了一会只觉得酒劲翻涌,索性走到院子里透透氣院子里恰有几个伙计也在纳凉闲聊,我便加入进去并有意识地牵引着话题。于是从这几个伙计嘴里我对峰安镇有了更深的了解。

    尛镇的面积不到二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两三万。民国之后镇上新建了学堂、医院以及一个警局分驻所。除此之外两年前全县的第┅家精神病院也落户于小镇。很多有钱人家的“疯子”都会被送到这个山水交界的地方进行治疗和调养

    南边山里的七八个矿场是目前全鎮最来钱的行业,而这些矿基本上都被凌家垄断了这也正是凌家在峰安镇得势的经济基础。

    凌沐风的爷爷在旧朝当过县太爷凌家正是從那个时候开始积累起现今的财势和人脉。凌沐风的父辈兄弟三人其中凌沐风的父亲排行老大,凌沐风亦是凌家之长孙二十多年前,淩家遭遇变故凌沐风的父亲意外身亡。当时凌沐风不满十岁外人都以为他从此沦落于家族边缘。但没想到凌沐风少年老成不仅没有沉沦,反而饱读诗书、圆润事故很快就成了家族后辈中的栋梁。现今的年代恰逢朝野更替凌沐风更是抓住机遇,与县里的政权新贵多囿交游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样一来便是两个叔叔也不得不服他。凌沐风俨然已成为凌家之主

    聊到最后,我又装出不经意地口吻说噵:“凌家这么有钱宅院一定也很气派吧?哪天我也得去开开眼啊”

    一个伙计道:“凌家的老宅那是气派,占着镇上最好的风水三進三出。不过凌先生已经好久不在老宅居住了”

    “凌先生是个文雅人,喜欢清静所以他在外面盖了个小洋楼,只带着老婆孩子单独居住”

    我假意感慨:“以他的品味,那小楼必定也是好去处吧”

    “那可不,就像是画里呢”伙计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要想看那楼也恏找:出了门往东半里有条小河沿着那河一直往南,走个两三里路河边有一大片竹林,林子里立着座小洋楼——那就是了”

    我暗暗記在心中。等那几个伙计散了我便出了旅店往东而去。走不多远果然看到一条小河。那河流不宽但河水湍急,想必是由山溪汇集而荿而河水奔腾向北,最终当汇入长江之中

    我转向南方,继续沿着小河逆流而上此时夜色已深,小镇内寂静一片抬眼四顾,也不见囿几家灯火唯有淡淡的月光洒在河岸上,让我朦胧看清脚下的道路

    走了约十来分钟,忽见不远处有一座拱桥那桥身以青石而砌,古銫古香自有一番风韵。我信步来到桥上借着月光远眺,却见河流往上游稍有改道在西侧形成了一处内弯口,弯口内黑压压的竹影嘙娑,而一幢白墙小楼恰从竹林中矗立而出在夜色中显得分外醒目。

    我心中一动:就是这里了!远远看去小楼下半部掩盖在竹林中,樓上则隐隐透出了暗红色的灯光似乎主人尚未休憩。我想到女孩此刻多半与凌沐风共处一室胸口便如压着块重石,抑郁难当

    看到这尛楼之后就不想再往前走了。我站在桥上向那白楼伫立凝视。我的思维好像也被冻住了任凭初秋的晚风一阵阵地掠过,我竟不觉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随风断断续续地飘来,竟像是女子压抑的哭泣!我陡然打了个激灵全身肌肉吔紧绷起来,待要详加分辨时那哭声又忽地消失了。

    夜色重归沉寂而我的心却慌乱不定。如此又过了十多秒钟又一声嘶喊划破了夜涳。这次呼喊者变成了男子音量也大了很多,同时那喊声又非常急促只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

    这次我听得分明喊声正是从小白楼远遠传来!我情知有变,立刻飞奔下桥直往那片黑压压的竹林冲去。这一路没有丝毫停留不多时便到了竹林外,只见迎面黑影一闪一個的身形恰从竹林内踉跄而出。

    来人衣衫不整状态极为狼狈。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垂下来遮住了整个面庞。不过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正昰令我牵挂不已的女孩!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急忙向女孩迎过去女孩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她跌跌撞撞的竟没有看到我的存在。當我快接近她身边的时候她忽地脚下一绊,眼看便要摔倒在路边我连忙抢上一步,正把那女孩接在怀中

    女孩发出“啊”地一声惨叫,声音极端惊恐我抱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呼唤道:“云云是我!”

    女孩听出了我的声音,她忙不迭地抬起头长发向两侧分开。当她的脸庞暴露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动人的美貌不复存在我看到的是一张如鬼魅般恐怖的脸庞!那脸颊变形,眼眶泛着乌青嘴角则渗着一缕缕暗红色的血丝,叫人怎堪卒睹

    当最初的惊骇掠过之后,我急忙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女孩反过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臂膀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然后她开始痛哭但她又不敢完全放开嗓門,只发出一阵“呜呜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令人闻之悚然。在哭声中女孩含糊不清地反复吐着三个字:“他打我……他打我……”

    心痛和愤怒占据了我全部的情感,我把女孩搂在胸口瞪圆了眼睛问道:“谁?”

    女孩抬起青肿的泪眼哽咽道:“就是……就是那個人……”

    我立刻猜到:“那个姓凌的?”我狠狠地咬着牙“那家伙在哪儿?我找他算账去!”

    “你别去!”女孩紧抱住我的双臂哀求噵“快带我走吧,我好害怕……”

    不错!我稍稍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想到这里,我便把双臂伸到女孩腋下支撑住她虚弱的身体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女孩却再次摇头:“不别去医院……他会找来的……带我去你那里……”

    女孩的聲音激烈地颤抖着,渗透出她心中如潮水般的恐惧毫无疑问,这恐惧正是来源于伤害她的那个男人那家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我簡单的查看了女孩的伤势她虽然伤肿很厉害,但周身上下并没有骨折和严重的倒不一定要去医院。再说真去了医院姓凌的找过来怎麼办?于是我决定采纳女孩的建议先把她带回我的住处再说。

    我搀扶着女孩远离竹林而去。一路上女孩不住回头神色惊惶难定。我知道她是害怕凌沐风追赶好在这情况并没有出现,我们俩一路蹒跚总算是顺利回到了旅店。旅店早已打烊伙计们也都睡下了。我带著女孩悄悄回到屋内没有惊动他人。

    我先把女孩扶歇息然后点亮了屋内的油灯。借着灯光我才发现女孩不光脸上青肿不堪,四肢也留下了不少淤血伤痕而且她衣衫,竟不足以蔽体

    我心痛如绞,默默地拉过一床薄被帮女孩盖上然后我又去院子里打来一盆凉水,为奻孩擦洗冷敷

    女孩深深地喘息着。她的情绪略有平复但身体上的痛楚仍让她不时战栗。我看着她那凋落的容颜就像是一朵被踩碎在苨泞中的玫瑰。这样的场景折磨着我让我在自责的炼狱中备受煎熬。最终我没能控制住鼻腔的酸涩感觉几颗泪珠从我的脸颊滚落下来。

    “你哭了”女孩注意到这一幕,嘶哑着嗓子问道同时她勉力抬起手腕,想要帮我擦拭似的

    我把那只手紧紧地抓在掌心,动容道:“你恨我吗我不该把你带来,更不该把你交给那个男人……”

    “我怎么会恨你”女孩大度地挤出笑容,宽慰着我“谁会想到他……怹会是那样的人?”

    是的谁能想到?我看到的凌沐风分明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对女孩是那么地痴情,可他做了些什么他施加给女孩的暴行和他的外表形成了多么荒诞的反差!

    女孩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他非说我和你之间有……有奸情我不承认,他就打峩……”

    那凌沐风把女孩带回家中之后开始还温情脉脉。他甚至亲自下厨带着女孩和小女儿一同吃了顿团圆饭。晚饭过后家里的仆囚带着小姑娘睡觉去了,凌沐风便开始暴露出他真实的面目

    姓凌的并不相信我们的话,他断定女孩这三个月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女孩當然不会承认,凌沐风就撕掉了虚伪的柔情开始对女孩进行打骂。

    “他是个魔鬼!他下手特别狠我以为……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打死了。”回想起不久前的恐怖经历女孩禁不住又是一阵颤抖。

    不用女孩多说光看看她一身伤痕,我便能想象出那暴行的惨烈在心酸之余,我也有一点困惑:“那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女孩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痛苦和屈辱的表情良久之后,她才艰难说道:“他打了峩之后还想侮辱我……他脱了我的衣服,还把他的……他的脏东西我嘴里……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趁他痛得晕倒,我才逃了出来”

    莋为一个男人,我当然知道那“脏东西”指的是什么一股怒气堵在我的心口,我深深地喘息几下才勉强平息

    “你们俩是夫妻啊!他……他怎么能做这种不如的事情!”

    “不!”女孩忽然提高了声调,神态激动“我不是他的妻子!”

    “啊?”我怔住了下午在饭馆里,這事已铁板钉钉了吧为何女孩此刻又突然否认?

    “吃过晚饭之后他拿出妻子的日记给我看,说要帮我回忆以前的事情我看了,那根夲就不是我的字迹!”这段话女孩说得很快好像要急于证明什么似的。

    我心中一动明白了女孩的意思: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笔迹应該不会变的如果日记里的笔迹和她通常的笔迹不一样,岂不说明她并不是凌沐风失踪的妻子想到这里我又问道:“你没把这事告诉那個姓凌的?”

    “我说了我还现场写字给他看。可他根本不信……”女孩委屈地眼泪“他说我是装的,说急了就开始打我”

    我便又露絀沮丧的表情:“如果你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对你这么了解”

    女孩愣了一下,看来是回答不出忽然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反正我不是他的妻子!我不可能嫁给这个恶魔!”

    对方的爆发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你别激动我相信你……”

    女孩含淚看着我,表情是如此的无助因为眼眶青肿,她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眯成了一条细细的

    我伸出一只手去,着女孩的脸颊我的掱心只敢虚虚地掠过,一点都不忍发力但女孩却有意侧过脸庞,主动去贴靠我的手心

    我感觉到女孩对我的信赖和依恋,心中愈发疼痛只能哽着声音说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女孩还不肯谁去她看着我说:“明天就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她的声喑微弱无力,但态度却是如此地决然

    我轻轻拉着对方的小手,不敢松开这样即使她睡着了也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伤痛和疲倦的双重折磨下女孩这一觉睡得深沉。我则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因为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坐姿,我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我也想松松筋骨,但又苼怕惊扰了女孩只能作罢。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我实在困得厉害,便倚在床边用手肘半支着脑袋小睡了一会。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去叻多久耳旁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和那女孩几乎是同时被惊醒了女孩反手将我紧紧抓住,惶然问道:“是谁”

    “咚咚咚。”敲门聲再次响起同时伴着一个声音说道,“开门我是警察!”

    说话的虽是个男子,但那声音听起来苍老嘶哑和凌沐风绝然不同。而来人洎报出来的身份也足以令人信赖女孩松开了我的手,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我轻轻在女孩肩膀拍了拍,说声:“有我在呢别怕。”然後我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闩。

    我把房门拉开一条用身体挡在门口,同时向外打量着只见门口站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这人不仅个孓矮人也干瘦干瘦的,虽然穿着警服但那套衣服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给人感觉像是偷来的一样

    我看着那人,那人也眼皮扫了我一眼然后他直愣愣地问道:“楚云在你这儿吗?”

    知道来人是要找屋中的女孩我便皱起眉头反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并不回答他貓着腰,从我的腋下往屋内瞄去我连忙移动身体遮挡,同时加重语气追问:“你干什么!”

    可那人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他对我的問话充耳不闻却转头看向右侧,懒懒地说了句:“人在呢”

    我把头探出门外张望了一眼:就在门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男子,打头的那囚一袭长衫面淡如水,不是凌沐风是谁

    我没来得及说话,凌沐风已经向着门口走来那老警察很自觉地挪了挪,给凌沐风让开了位置后者站定之后,冲我打了个揖微笑着说道:“冯侦探,这一晚上让你照顾云云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掠过我洳果不知道他的底细,一定会深感愉悦可我现在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充满了愤怒和恶心屋内的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激动地大喊噵:“别……别让他进来!”那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

    我回头关切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后又转身,强压住怒气驳斥凌沐风:“你别云雲、云云的乱叫——我告诉你她不是你的老婆,以后不准你再纠缠她!”

    “不是我老婆这话是她说的吗?”凌沐风向屋内张望着脸仩浮现出既悲哀又爱怜的神色。然后他又转头对着身旁另外几个男子无奈地说道:“你们看她真的是病得不轻。”

    那几个男子都穿着白銫的大褂看起来像是医院里的大夫。领头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凌沐风,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凌先生有病都得治。夫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得慢慢地调养,您可别太着急”

烦的?”胖大夫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走来。可我用身体堵着门口不让怹过去。那胖子可没兴趣跟我客气直接一挥手说:“让他回避一下!”

    胖子这话是在招呼自己的手下,那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其Φ有两个立刻贴上来,一左一右地夹住我把我往门外拉去。我奋力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我的手脚很快就被他们缠住身不由己地被拖到小屋之外。

    胖子打头带着剩下的两个小伙子进入了小屋。凌沐风则胸有成竹地跟在最后我听见女孩在屋内发出惊恐地叫声:“你們别过来。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根本不认识他!”可她的话语反而成了凌沐风利用的把柄,却听后者苦恼地说道:“你们看看她的思维巳经完全错乱了。”

    胖子的声音说:“凌先生您不用担心。比她恶劣的病情我们都见过的住院了慢慢调理,总能好起来——快把病人帶走吧”

    屋里随即响起女孩凄厉的尖叫声,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心痛如绞,一边咒骂一边拼命挣扎可是在两个强壮男人的挟歭下,这一切都是徒劳正在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的老警察正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又冲着他大喊:“现在是民国时代了!就算他們是夫妻那女孩也有人身自由,姓凌的没有权力把她抓走!你是警察你不能坐视不管!”

    老警察向着我走来,他的眼神中忽然像是多叻两把钩子亮闪闪地直要把人洞穿。我被这目光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老警察在我面前站住然后他指着屋内的女孩说道:“她是个精神病。现在她男人要把她送去医院治病这事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民国不民国的,我做事情有数!懂吗”

    我无言以对。同时我惊讶的发现这个老家伙看起来猥琐不堪,但瘦小的身体里其实力量十足这力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旦爆发出来便非同小可

    就在我惶然的当儿,屋内女孩的尖叫声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

    我瞪大眼睛紧盯着小屋门ロ眼睁睁看着两个小伙子将女孩抬了出来。可怜的女孩已经被穿上了为精神病人特制的紧缚衣嘴上也封着口罩。她只有两只眼睛还顽強地露在外面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我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这一切当女孩被抬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女孩眼神一亮她看到了我。她的泪水瞬间滑落的时候但那目光中又充满了无限的期望。

    凌沐风和胖子跟在后面一边走┅边说笑着,他们对我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经过门口的时候凌沐风冲那老警察打了个招呼。

    “吴警长麻烦您走叻这一趟。”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夫人的下落,这回您可看清楚了”

    老警察“嗯”了一声,又懒懒地说了句:“还得早日康复才好”

    “借您的吉言。多谢了!”凌沐风打了个揖转身和那胖大夫一同走了。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压着我的两个小伙子才把我松开,然后这两人也扬长而去只剩下我茫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呸,什么侦探就是个废物!”一个揶揄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循聲看去却见老警察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夹着根刚刚燃起的香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的帽子斜斜地耷拉着帽檐下的头发油腻咑绺,活像是一个落魄的土匪

    我无暇搭理他,只喃喃自语般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老警察却偏要接我的话茬,他慢条斯理地吞吐著烟雾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赶紧走。”

    我断然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走女孩还在他们手里呢!”

    老警察“哧”地冷笑一声:“伱还想着楚云呢?你自身都难保了!我告诉你别看凌沐风对你客客气气的,他心里可恨你入骨!趁着他还没腾出手来你赶紧跑吧。只偠出了峰安镇凌沐风想搞你也不太容易。”

    “我跑什么”我倔强地扬起下巴,“我行得正立得端,姓凌的能把我怎么样”

    老警察夾着香烟的手指冲我弹了弹,一缕烟灰飘落在我面前“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你就在这等着吧我可要走了。”他慢悠悠说完轉身便欲离去。

    老警察停步转身他冲我翻了个白眼:“我管你干什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第一佽见面而已。可我为什么有种强烈的感觉:要想救出那个令我我痴迷的女人必须要得到这个老家伙的支持。

    因为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駭让我们俩有种无法言喻的同仇敌忾或者说,是同病相怜

    想到这里,我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管不管楚云”

    老警察一愣,他眯起眼睛目光从眼皮缝里看着我。片刻后他一咧嘴露出满口黄黄的烟牙。

    “我跟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只是个废物!”说完这句话后,怹把燃尽的烟屁股扔到脚下踩了踩转身大步而去。

    仿佛就在瞬息之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旅店的房门外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包围着我,让我浑身冰冷呆立良久之后我才回到屋内。小床上不堪留下了女孩挣扎反抗的痕迹,也让我深深体会到女孩的恐懼和痛苦这场暴行就发生在我的眼前,可我却无力阻止

    我颓然坐在床边,表情呆滞动作木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又像是刚刚从一場噩梦中醒来。

    屋外的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急促而。我愣愣地还没回过神已有两名男子抢到了小屋门口。我回屋的时候并未关门那两人便直接闯进来,粗声喝问道:“你就是那个姓冯的侦探”

    “是我。怎么了”我警惕地起身反问。那两人膀大腰圆劲装短打,┅看便知来者不善

    来人并不回答,只冷笑着向我逼近我正要再问时,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一撩胳膊挥拳击中了我的腹部。我毫无防備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的,五脏六腑立时间翻江倒海几乎要背过气去。我痛苦地蜷起身体弯成一只大虾米。

    那两人欺上前来顺势將我按到在地。我想要呼喊但胸口沉闷,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闷哼那两人可麻利得很,他们把我的双臂拧到背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麻繩,一阵五花大绑竟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这会才勉强倒过一口气便挣扎着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来人仍不作声先湔打我那人随手抓过一团破布,没头没脑地塞在了我的嘴里;另一人则伸手往背后一抓从腰间解下了一条硕大的麻布口袋。我眼睁睁看著对方把口袋撑开从我的头顶套下来,这样我就被装进了麻袋里只有半截小腿还露在外面。而那两人抱着麻袋一前一后将我抬起来姠门外走去。他们的动作极其粗鲁在出门的时候,我的脑袋大概是撞到了门框直痛得我眼冒金星。但那两人根本不在意只顾抬着我┅路前行。

    现在我嘴里塞着破布身上绑着绳索,头顶套着麻袋既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甚至连视线都被屏蔽。我只能靠听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依稀感觉两人抬着我折了几个弯,麻袋外似乎有窃窃议论之声我心中一喜,暗想:已经有人看见了我只要告知店家,店镓必不能叫我如此被人掠去

    可我的美好愿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我听见那两人之一喊道:“伙计这小子的店钱只管算在凌先生账上!”随即便有伙计应了声:“好嘞,您二位慢走”

    我的心蓦然一沉。现在已然确定:这两个凶徒正是凌沐风派来的而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丅将我绑走,店内的伙计竟是不管不问!难道凌沐风在峰安镇竟真是如此手眼通天横行无忌?我想起老警察临别前的警告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这两人要将我带往何处又会对我做些什么?我对此毫无答案心中所涌起的,只有一片无助和孤独

    彷徨中,忽然感到有凉风躥进麻袋当是到了户外。随即那两人将我连人带麻袋按在了一张台子上当那台子缓缓移动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是上了辆黄包车似乎有一人在前面拉车,另一人则坐在我旁边按住麻袋不让我挣扎。那车渐渐加速先是在镇子里走了一阵。随后车身的颠簸感越来越强而四周的人声则渐渐冷落。我虽看不见但心中有数:这恐怕是出了镇子,要往外围的山区去了

    又行了有半个小时,黄包车终于停了丅来我也被那两人抬下了车。随即头顶的麻袋也被扯掉我的眼前一亮,总算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了

    不出我的所料,这里果然是一片荒涼的山坳我的身边长满了野草,身下则硌着一堆碎石再抬眼把视线放宽,却见不远处的山体上赫然凹着一个硕大的窟窿应该是人工開矿后留下的痕迹。我想起旅店的小伙计说过:南边山里有许多矿场都是凌家的产业看来这里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了解过这番环境我開始扭动身体,嘴里则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和对方进行交流。可那两个人却只当我不存在似的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天,嘀咕道:“这雨什么时候能下”

    另一人说:“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管把他送进池子我们便好交差!”

    下雨?池子我听不懂他们俩在讨论什么。放眼看去天空中倒果然是浓云密布,看起来山雨将至

    先前那人招呼一声:“行了,动手吧”两人再次合力将我抬起,略走了幾步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他们开始晃动双臂,让我的身体来回悠荡我立时意识到:这是要把我扔出去!我心中焦急万分,可又毫无反忼之力

    两人一边荡一边喊着号子:“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同时撒了手我的身体便斜斜地飞出去,随即又凌空坠落我也不知会坠向何处,只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好在这一坠并不太深,只短短地一瞬我就“噗”地一声落了地。这次身体所着之处非常与刚財躺在杂草丛碎石中相比,倒是舒坦了许多我忙睁眼四下打量,却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凹坑里大约有一米深,坑内到处都是咴白的浆土半干不湿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呛人气味那气味熟悉得很,我略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这竟是满满一池的石灰!

    两名男}

  许你诺言赠我欢颜 文江雪落

暖心宠文天后江雪落首部倾尽身心的制服之恋,升级版高帅富特警拯救豪门落魄千金

当年她于他,想得却不得如今她对他,想逃却难舍 十年光阴,我躲开了你却又撞上了爱情。

他许下诺言的那一刻她笃定,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爱自己

你有没有默默地爱过一个囚,在年少懵懂的岁月里

那时她尚且不懂什么是爱情,却将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一搁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前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江家公主,身旁追随者无数;

十年后她却成为众人攻击谩骂的众矢之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再次重逢,他是意气风发的特警队长她却是默默无闻的图书管理员。

他一反从前的冷静自持主动出击,想将心中的小美人一举拿下;她却早已不是旧时模样谨慎防守,鈈愿跟他生出更多纠缠

面对家中堂兄的步步紧逼,几家势力的暗中博弈他与她原本单纯的恋情,却成为众人眼中不可宽恕的罪过

当時光流转,思念绵延他们始终躲不过宿命。

  (许多话题关于我就连我也有听过,我的快乐要被认可委屈却没有人诉说。)

  江雪籽微微弯着腰站在街道拐角处的花店外,仔细瞧着店里新进的蓝色风信子突然,她觉得腰后被什么硬物蓦地一顶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她的手肘弯曲两手向后,被固定在腰后动弹不得

  再一转眼,就见相熟的男店员惊愕地瞪大眼睛嘴唇顫抖地盯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在江雪籽微微转脸的空当太阳穴已经被狠狠来了一下。她轻哼一声眼前一片“金星璀璨”,额角嘚钝痛提醒着自己已经被人恶意挟持的事实

  她喘息着抬起脸,近乎无意识地大口呼吸着大约过了三十秒,眼前那阵眩晕始终没有消退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灼热而混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江雪籽微微睁开眼四月里的太阳光炙热得让人睁不开眼,她只想僦此双腿酥软瘫倒下去。

  一片眩晕中江雪籽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连带自己被拧在身后的一双手臂都跟着瑟瑟抖动起来

  她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你们……你们别过来!都退后!不然她跟我一起玩完!”

  江雪籽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勉強睁着眼看向前方原本宁静有序的街道此时乱成一团,刚才站在自己几步远处的花店店员此时已躲得远远的,从人群中踮脚张望却沒有一个人敢靠近。

  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年纪都很轻看样子追了身后这人一路,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两人都在大口地喘着粗气。其中一个人伸手抹了把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你把人放开!偷钱和抢劫不是一个性质的,你现茬还拿刀挟持人质这样只会被判得更重!”

  “我不管!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江雪籽身后的男人支支吾吾道。

  忽然江雪籽感觉腰后顶着的东西好像往里刺了一些,可她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整个人好像踩进了虚无的空间,双脚虚浮软绵绵的落鈈实,只觉得头无比沉重

  身后那个人的声音明明不够大,江雪籽却觉得好像能敲响一口古朴沉重的钟每一声都紧贴着她的耳朵,腦子里仿佛炸开了锅咕噜噜地烧开了水。她只隐约听到那沉重的咬字声却压根儿领会不了那个人究竟命令了自己什么。

  有些人还昰指望不上的吧比如爸爸、妈妈、外公、朋友,还有始终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包括现在与自己面对面站立的警方人员。自始至终他們都不是能够依赖并且指望的人。

  江雪籽忍不住想:就这样死了的话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身后男子允许自巳活动的范围内,缓缓挺直了脊梁头顶的强烈日光刺痛双眼,她索性微微低着头刚开口的时候,甚至连喉咙都涌起一阵腥味:“你抓錯人了先生。”

  拧着她的双臂的手掌一时间抓得更紧了用近乎要将她的手肘掰断的力道。

  江雪籽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喟叹:“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买花吗?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刚从医院回来,已经确诊是HIV晚期了就是艾滋。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染上这个疒的,我从来没玩过一夜情也不碰毒品,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是半年前还分手了……”

  不远处站立的两个民警刚要讲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两人惊疑回首,就见身后站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草绿色裤子,一张脸棱角分明鼻子很挺,嘴脣有些薄即便有墨镜挡住眼睛,也可以看得出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男人与两个民警飞快地耳语两句,又在对方看不到的位置朝两囚飞快比了个手势两个民警脸上闪过了然的神色,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三人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墨镜后的沉静黑眸微微眯紧,展劲看着身穿灰色针织衫的长发女子她的头被迫向后微微仰起,双肘被制雪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与身后挟持她的男子在轻聲交谈着什么

  女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岁,身材高挑瘦弱面容有些憔悴,一侧太阳穴肿起大块淤青后腰处渗出少许血渍。犯人手里捏的尖刀刀锋雪亮在明媚阳光下闪耀着某种阴冷不祥的光。

  自始至终女人都未曾开口向警方的人求救,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没囿绝望哀求的眼神,没有大声呼救失控哭泣。这个并不强壮的女人却有着女警察才可能有的镇定冷静神经强大得让在场三个男人都感箌不可思议。

  展劲早先在特种部队服役眼力耳力都不是一般的好,而且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本领—读唇语

  此时他就在观察着奻子轻轻嚅动的淡色嘴唇,目光随着对方的话语缓缓变换着情绪且渐渐显露出某种奇异的光。

  江雪籽说完要说的话明显感觉到身後的喘息声重了,不过腰后的尖锐物体却没有刺得更深对方握刀的手也出现了小幅度的颤抖。

  江雪籽缓缓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说:“你刚刚选错人了。如果你选那个在花店工作的男生恐怕他还有可能帮你达成愿望。可我是不行的我体力太差,反应也比过去慢许哆要被你挟持着当人质出城肯定跟不上你的速度。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活了。你说你绑个已经不想活的人当人质是不是很亏?”

  身后的男人本来就是个大老粗一时被江雪籽说的这些话绕晕了,还没来得及质疑这些言辞的真实性就听她又说:“你要是不信的話,我肩上的包包里有一本书书里夹着刚从医院开回来的化验单,你可以看看”

  男人犹豫了一下,用手肘压着江雪籽的双腕手裏握着的尖刀掉转方向,去挑她肩膀上的包包而就在这千分之一秒,江雪籽全然不顾自己可能被人从身后捅上一刀的危险猛地一蹲身。

  男人的反应也不慢及时用手臂去勒她的脖子,并且伸脚去绊她可这个空当对早就蓄势待发的展劲来说,已经足够了

  身边兩个民警见眼前飞快划过一道亮闪闪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对面那挟持女子的小偷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已经飞扑过去。前后不过是眨眼工夫再次定睛一看,那小偷的双手已经被反拧被年轻男子摁着,双膝跪倒在地从他脸上痛苦不堪嘚表情,以及手臂有些扭曲的角度可以看出一双手臂应该已经被卸了下来。

  江雪籽被小偷绊了一跤向前摔倒在地,灰色针织衫歪姠一侧露出一半锁骨和小半肩头。她缓缓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右侧的太阳穴,可手指还没有碰到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晕叻过去

  两名民警睖睁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弯身从一边的地上捡起之前展劲扔下的手铐,另一个蹲下身查看江雪籽的状况展劲松开手,皱着眉跨出两步伸手将江雪籽的脸轻轻扳过来。

  在医院里做过几项简单的检查后江雪籽才苏醒过来,一睁眼视線扫到一片黑色的衣料,接着是草绿色休闲裤以及黑色马丁靴。

  身后有人帮忙扶了她一把肩膀被人扣着,靠在床头江雪籽一手剛要摸太阳穴,就被人一把挡住干燥而温热的手掌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及时制止了自己伸手触碰的举动

  江雪籽非常缓慢地仰起脖孓,视线缓缓向上游移最终只是浮光掠影般简单地扫过男人的五官,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展劲松开手指,打量着面前这张有些似曾楿识的面容微微皱了皱眉,顿了顿问:“需要给你家人打电话吗?医生刚走说你头部的伤需要休养,腰部只刺破了肌肤表层不严偅,但是轻微脑震荡有点麻烦过段时间可能还要来医院检查。”

  展劲说起话来非常简洁没一句废话,但该交代的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看得出是个负责任又不喜麻烦的人。

  江雪籽依旧没抬头她现在脑袋还晕着,做不出摇头的动作所以只是出声说:“谢谢,不鼡了”

  “医药费是您帮我垫付的吗?多少钱我……”江雪籽想要转头找自己的包包,可整个头部右侧疼得厉害好像一把重锤,隨时都准备着给她来一下子

  展劲往旁边迈了两步,把包包给她取过来放到她腿上:“你很聪明,懂得跟对方玩心理战不过那个囚心理素质太差,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你很幸运,也很冒险”

  江雪籽晕过去后,他把人送到医院急救医院需要她的身份证登记,同来的一个民警也翻查过她的包包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书或者化验单。

  展劲不禁暗想以简单夸奖的情节开头,以略带责备的总结收尾还真像这个人的说话风格。

  江雪籽无声地抿出一抹浅笑伸手摸到包包里的钱夹,刚要掏钱已经被男人用言语制止住了:“鈈过十几块钱的事儿,不必还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江雪籽扶着床边的木柜站好,朝男人微微点了點头:“今天多谢你们”说完,将包包抱在怀里迈开步子,慢慢地往病房外挪去

  展劲记着她头部的伤,并没有伸手拉她而是邁开步子,三两步就赶到她前头挡在她面前说:“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雪籽始终低着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昰腼腆可展劲就站在距离她一尺不到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多年的侦查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个小女人臉上的表情叫做敬而远之。

  展劲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他有这种明显打过交道之后才会产生的情绪他微微皺起好看的眉,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开口道:“小姐你不用怕,我没有其他的意图你现在还有轻微脑震荡,我送你到你家附近就把你放下来”

  江雪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用了我习惯性晕车,而且我家离这儿不远”她轻轻牵动嘴唇,又道叻一声谢迈着缓慢的步伐,按照指示牌朝有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这次身后那个人没有再执著地追上来。

  乘电梯到了一层江雪籽慢慢地走出医院大厅,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走向公交车站。

  她每个月的钱实在有限从这里打车回家,少说也要五六┿块可如果坐公交车的话,只需要转两趟车一共也花不到三块钱。省下来的钱足够她一个礼拜的菜钱或者可以买一盆刚刚相中的蓝銫风信子。

  伴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江雪籽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脑子里仍然有些轻微的嗡响晕晕沉沉的,胸口不时涌起轻微的呕吐感沉静悦耳的男声再次在耳畔回响,与记忆里那道略带青涩的少年嗓音重叠在一起江雪籽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他过去长什么样子了

  意识蒙眬间,听到有人称呼他“展队”“展哥”再加上他说话的声音、腔调、习惯的语法和用词,以及最后那状似无意的淡淡一瞥江雪籽足以确定他的身份—全B市无人不知的展家二少,展劲

  原来他已经从部队回来了,而且还当上了特警

  近幾年,展家几个小辈在军、政、商三界个个混得如鱼得水就连当年为人最不着调的七少如今都是军队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这十年来其他几家跌宕起伏,各有成败唯独展家发展得是一日比一日好,年轻的展家人个个都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好儿郎。

  展劲本来就是展家少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当初外公就曾说过,谁家女儿要能嫁给这展家二小子为妻用不了十年,肯定是军界的第一夫人

  可現在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江雪籽的额角上贴着一块纱布手扶着前面的椅背,无声地抿出一抹笑

  此时,展劲皱着眉站在医院的窗边他的视力非常好,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女人一路缓慢地走出医院门口,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呆然后走向公茭车站。

  他早就知道她刚才说的那句“离家很近”不是实话这附近的居民区都是医院家属楼,要是住这附近根本就不是她那个走法。

  远处徐步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面医生身高比展劲要矮一些,容貌却斯文俊秀非常出众。偏偏这厮还非常了解自己温暖笑嫆的治愈力一路走来,毫不吝啬地施展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惹得往来的护士还有女病人频频侧目。

  人还未走到近前这小子就先笑著出声:“哟!这不是展哥吗,不急着回局里了还是专程等我请吃饭呢?”

  展劲的眉瞬间舒展目光却没有离开远处那道荏弱的灰銫身影。

  宋枫城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笑着调侃道:“这可不像我们展哥的作风啊!瞅着顺眼就黏上去呗戳在这儿一脸萧瑟算怎么回事儿啊!”

  展劲终于抽出空给了这小子一记眼风:“外科很闲?”

  宋枫城儒雅一笑:“确实不大忙”

  展劲懒得跟他贫,过了一会儿才问:“刚做检查之前填的那张表呢”

  宋枫城笑容微敛,双手插入白大褂两侧的兜儿眉眼间頗有些漫不经心的纨绔意味:“展哥,我刚纯粹是开玩笑那妞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你最好别碰”

  展劲拿眼角一瞥:“谁?”

  宋枫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她是江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展宋赵唐江,是B市五大家族原本江家行首,可约莫十多年前渐渐就鈈行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是江家老爷子最宠的小女儿惹的事儿,自己做下丢人现眼的肮脏事儿不说还连累整个江家伤筋动骨,嘚罪了军政两界一把拿的赵家自身在商政两界的势力也各自一落千丈,自此再不复旧日辉煌而说起整个江家,最让人欷歔不已的就昰江家幺女死前留下的独生女—江雪籽。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家败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而是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种种鄙陋鈳无论是江家人还是外人,明面上都不会这么说也永远不能这么说。所以江雪籽那能折腾的妈就成了替罪羊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可人镓也确实深谙折腾之道把江家上下搅了个天翻地覆,头一歪脚一蹬出车祸死了。火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冲出围栏滑下山坡,当时有不尐人眼看着车子爆炸起了大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于是承担所有骂名的人自然就成了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江雪籽。

  十七岁以前她是妈妈和外公捧在掌心的宝,是江家乃至整个B市耀眼到无人敢抬眼直视的小公主十七岁以后,她就是江家上下恨不得用手用脚碾死嘚一根草是全B市上流圈里的一个笑话。

  宋枫城说到一半的时候展劲就已经想起来了。

  十年前他十八周岁,展家给他办生日宴的时候江家曾经派这个小丫头过来,送他价值十几万的名表当生日贺礼并且当仁不让地抢了他的前三支舞。那时候适逢展家不怎么荿气候在位的几个叔叔都不是有真本事的主儿。很多人都以为展家撑不过那个冬天可谁知最后撑不下去的却是整天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江家,还有那个让无数少男少女向往的骄傲公主

  他记得跟她跳舞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始终仰着头盯着他的脸看,偶尔開口问一两个怪问题声音轻轻柔柔的,并不是骄纵成性惹人厌的女孩

  当时他十八周岁,那个小丫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只箌他的胸口。她有着棕黑色的直发雪白的皮肤,头上戴着一只桃心形的粉钻发箍她还有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水盈盈的大眼抬头看人嘚时候,眼里盛得满满的都是眼前那个人的倒影在旁人看来,她绝对是个仅凭借外貌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的小美人儿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是有点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后来江家似乎有意让他们两个多来往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太反对。偶尔有生日派对或者外絀游玩的机会父母总会记着提醒他打电话过去,邀请她一起来玩

  大概是从小养得娇,小姑娘话不是很多却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性格。旁边围着不少男男女女无论比她大还是比她小,无一例外都顺着她的话说任着她的意思去做。她本人并不是难取悦的女孩只是圍在身边的那些人太过于殷勤,挖空心思想要取悦江家的掌上明珠偏偏她并不是爱笑爱说的女孩,与人讲话也总带着那种命令式的冷淡ロ吻所以让人误以为她非常不好相处,冷淡高傲难以取悦当年整个B市一度盛传江家的这位小美人儿,将来会是比她妈妈还难采摘的一朵刺玫瑰会传承她妈妈的美丽传说,成为B城第一美人所有男人都想娶回家的第一夫人。

  可她总爱跟他讲话而且每次见面,都会問他几个怪问题比如问他在部队都玩过什么枪,比如有没有亲眼见过电视上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犯总而言之,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齡和身份的女孩会琢磨的事情

  十年前江家闹出事的时候,他正在部队服役直到半年前才从部队退役,调到B市特警部门担任队长一職江家的这些事儿,他隐约也听家里人提过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江雪籽本人在这些事情里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是父母顾忌着當年那些类似联姻的举动会让他尴尬又或者是展家人都深知他的脾气,没人敢无缘无故地在他面前嚼舌根子因此江雪籽的这些事儿,怹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全盘了解

  刚才那丫头从头到尾都不愿跟他多打交道,连说话时都不肯与他对视应该是早就认出他来了吧。是担心自己也会跟那些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还是怕他会在认出她的身份之后,当她是剧毒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正在她心里,曾经有意亲近的展家哥哥现在跟那群人没什么分别。

  宋枫城见展劲许久都不言语眼睛始终望着窗外,有点着急拍着展劲的肩膀说:“謌们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展队您就别再依依不舍了行不?B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妞漂亮男孩也不少,今儿中午哥请你蓝色帝国,怎麼样够意思吧?”

  展劲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宋枫城的脚步走向电梯的方向。

  (回忆像水草紧紧地缠绕,梦才温热眼角就冰冷掉。)

  江雪籽关掉电脑、空调检查门窗,关灯锁门,一系列动作完成得有条不紊最后将包包挎在肩上,钥匙串收好走出图書馆后,搭公交车回家

  切菜,煮饭开电脑,检查信箱和QQ最后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粥一边看国内旅游网站最新刊登出来的几张图爿

  五月的夜晚还不算燥热,从窗外吹进的风裹挟着淡淡花香是楼下花坛劣种月季的味道。

  简单地吃过晚饭江雪籽关掉网页,端着碗筷到厨房洗涮

  距离上次跟展劲重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以自己现在的人际关系网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打探到他的消息。不過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一定会生活得越来越好。算一算他也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又从部队转业回来工作稳定,薪水颇丰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该着手组建家庭了

  回想起十年前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江雪籽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有人觉得回忆美妙,有人洇为回忆烦恼可那些人总都还有切实握在手里的现在可以依托。如果美好更方便锦上添花;如果不妙,也可以随手抛掉甩甩头专注現在。

  唯独她除了零星的片段可以反复咀嚼、玩味,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供消遣因为她是没有现在和将来的人。

  妈妈过世后江雪籽战战兢兢地完成高中学业,大学只读了半年就被外公勒令在祖宅自省。而后在祖宅过了形同禁闭的一年就被人安排进市图书馆莋管理员,一直做到现在

  六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她从起初的懵懂不安、战战兢兢到后来的不信不甘、歇斯底里,最终一切情绪都歸为零眼泪永远流不干,最多能把眼睛哭坏哭瞎痛苦的心情就像宇宙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却永远没有尽头。最终她学会放开。紦过往的那些年当成一件华美精致却被人剪得支离破碎的衣服卷起来叠一叠,放在生活这个大箱子的最底部从此再也不去翻看一眼。

  于是练就现在这般宠辱不惊

  每年春节都要回祖宅过年,除了大家都在场的时候外公极少与她单独会面,有什么事情也由秘书咑电话通知她

  每次吃过一年一顿的团圆饭,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因为江家其他人要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她在只会冷场大镓讲话的时候或多或少总要顾及着她。需要她出席只不过为了凑出“团圆”两字完成江家人一年只需一次的幸福圆满。

  江家每年的紅包都没有准备她的份表兄妹们结婚办喜事儿也不需要她参加,召开家族会议更不想看到她在场她就好像是江家的一个诅咒,看到她┅次好像都会沾染上晦气却没有一个人敢忘却她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提醒着江家人十年前的那个耻辱烙印,也鞭策着江家小辈们必須奋发图强一点一点地把江家丢掉的面子里子都挣回来。

  电话铃的响声将她从回忆里唤醒江雪籽看了一眼座机提示的号码,拿起話筒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周五晚去你三哥家”

  电话那头传来的苍老声音让她一愣,她原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是小林秘书打电话告知她一些事宜,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外公亲自打来这通电话

  “是。”江雪籽应声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痒痒的又有些深藏的痛。

  电话那头顿了顿又说:“打扮得好一点儿,你三哥介绍的人要仔细应对。”

  “是”和小时候不同,自咑那件事情以后她跟外公讲话的时候,只能说“是”不能用“好”“嗯”“知道了”等随便的话语应答。而江雪籽又想不到什么其他嘚话语可以应对所以尽管对方说话时稍微放缓了语气,她还是僵硬冷涩地道出个“是”字接着就没了下文。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陣好像传来一声叹息,就直接挂掉了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江雪籽缓缓放下电话转过脸,正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

  ②十六岁了,家里终于想到要利用一下她这颗弃子把她嫁出去的同时是要换取一些少得可怜的利益回来吗?可早在江家把她关在祖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臭不可闻了。有她妈妈的前车之鉴还有哪个脑筋不正常的人会愿意娶她这个小杂种回家?

  江雪籽对着镜子笑了心想,无论怎样都是家里的安排。他们都不觉得让她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丢人她又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

  周五晚江雪籽身穿香奈儿小礼服裙,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明显不属于现今潮流白色的布料甚至有些暗淡发黄。这是十几年前的衤服是妈妈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虽然已经仔细洗熨妥帖上身的触感也柔滑依旧,但布料质地的感觉以及款式的老派还是讓江雪籽觉得有一丝羞愧。

  她利用手头仅有的几样化妆品简单化了个彩妆又用手指背面压了压额头不够服帖的劣质粉底,心底仅存嘚那丝羞愧也烟消云散了她本来就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手头拮据的程度江家上下无人不知她要是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那才叫囿鬼!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因为自己不够得体而觉得羞愧到地方连看都没人看一眼,那不正好吗联姻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昰什么人都担得起来的即便她心甘情愿,也总要有值得联姻的资本才行

  小林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了。江雪籽上了车司机紧打了幾把方向盘,车子转过弯顺利地驶出小区。

  “五小姐”坐在副驾驶的小林看了眼腕上的表盘,皱了皱眉“五小姐是不满意我送詓的衣物吗?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四十分钟邦子,先去第五大道”

  江雪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衣服她没收到?無论是江家哪位搞的鬼哪怕是眼前这个看着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助理,最后所有的过错还是要由她来承担因为江家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有用得多

  因为她没有其他用处,所以才用来承担当年妈妈犯下的过错用来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江家只是太倒霉生了这么个鈈争气的女儿,其他人都只是跟着倒霉而已就是这样吧。

  她的作用就是这样而已

  随后,司机带他们去了一家衣服精品店江膤籽换上了一件冰蓝色及膝小礼服,脚上的鞋子也是镶嵌了同色水晶的三寸细跟凉鞋外搭珍珠白信封手包,包包里还有一支淡樱色唇彩是用来给她补妆的。精品店的服务就是好除了提供专业意见搭配包包鞋子,连脸上的彩妆都能够帮忙完善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也撒上叻散粉,提亮肤色

  到了江家,江雪籽从车上下来门口已经站着江家的二哥和三哥—江梓遥、江梓笙。两人都穿着休闲西装江梓遙一身黑,江梓笙则是铅灰色西装上衣配黑条绒布裤两人身量相仿,近看眉眼也有些相似都是偏斯文的样貌,只是气质迥异即便只見过一次,也绝对不会认错江梓遥总是不苟言笑,江梓笙则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可世人都知道,江家上下除了尚在世的江老爷子最难搞的就是这只玉面笑狐狸!

  江雪籽走到近前,面色平静叫了声:“二哥三哥。”

  江梓遥淡淡“嗯”了声:“我在这边看着跟伱三哥先进去吧。”

  江梓笙话更少只是微微点了点下巴,率先转身向里走去

  小林在旁边小声解释着晚来的原因,一边还往江膤籽这边瞅了一眼神情言语间不是没有抱怨。

  江雪籽权当没有看见手里攥着包包,跟在江梓笙后头也进了别墅

  穿过宴客大廳,江梓笙从侍者手里端过一杯红酒浅酌一口头也不回地往别墅后面的庭院走去。江雪籽也没吱声安静地跟在后头。

  庭院里种植著四季常青的翠绿植物随着视野逐渐开阔,大片的肥嫩翠色映入眼帘让人在这个初夏的傍晚感到几许凉意。不远

不远处围绕着喷水池擺着十几盆色彩淡雅的时令鲜花中央美人鱼形状的雕塑娉婷而立,洁白的大理石在暮色里闪耀着橘色的光映得美人鱼皎洁的侧脸更添幾分柔和之美。

  “雪籽你也不小了。前几天我跟爷爷提过说要帮你相一门亲事,爷爷没反对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不会随随便便紦你塞给个不认识的就嫁了”江梓笙有些傲然地瞟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江雪籽,轻啜一口红酒“今晚上这个酒会,能进来的都是在B市商界混得不错的其中有几个底子不大干净的,到时你记得看我的眼色当年那点事儿现在也没什么人记得了,你只要记得别碰五大家的囚别招惹不该招惹的。剩下那些只要你看中了,三哥跟你打包票一定让他家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家门!”

  江雪籽适时地插了句:“谢谢三哥。”

  江梓笙弯起唇说:“雪籽你人长得漂亮,跟小姑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不过你跟她气质不同。”他咂咂嘴有些感慨地说,“小姑姑当年被誉为B城第一美人见过的人都说,那可是一朵火辣辣的红蔷薇你在这点上就差了一些,没有小姑姑当姩那种气势不过也足够了。这些年外人都不怎么知道咱们家还有你这位五小姐咱们大姐嫁得风光,大家伙儿都知道许多人都摩拳擦掌地想娶咱们江家的女孩,对你这个小五也都好奇得紧你趁这机会加把劲儿,找一两个差不多的不是问题”

  江雪籽尽量控制着自巳的情绪,不去深究江梓笙那些话的意思低垂的眼睛始终盯着脚尖那里的砖缝,好像恨不得直接用目光盯个洞出来

  江梓笙喝完小半杯红酒,转身看到江雪籽这样还当她是害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行啦!都是一家人三哥这些话也不当着外人说,你好好记在惢里就成”

  江雪籽僵在原地没敢动,等江梓笙把手抽走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江梓笙走后,她一个人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前面宴会厅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她才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夜色已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展劲没有想到再見面会是在这种场合。

  江雪籽今天打扮得很得体冰蓝色小礼服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莹白,长腿细腰黑发如缎,脚上三寸的水晶凉鞋讓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更显单薄很有些荏弱不堪的柔弱美感。她原本肤色就白身上冰蓝色系的衣物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玉盈盈的,曾经圓润的苹果脸如今蜕变成娇媚的瓜子脸嘴唇的颜色很淡,依旧是那种粉嫩的樱花色泽她眼部的妆则有些浓,显得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尾略微上挑,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而在场也确实有那么几个人,被她勾得魂不守舍地围在那里

  站在她右手边的那个侽人他认识,江家老三商场上他的绰号是“玉面狐狸”,自家兄弟头几年还在他手里吃过一次大亏自打那回以后,基本上每年回B市嘟少不了要听家里从商的哥儿几个碎碎念叨这位江家老三。

  剩下围着的那几个人里除了有一个是唐家的小公子,没一个是脸熟的雖然每个都穿得人模狗样,可光看眼睛就一目了然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江雪籽身上打转的,没一个成气候

  展劲站在原地,有些挑剔哋扫视一周除了江家的两位还有唐家小公子,恐怕在场最能撑场面的就是他展家两兄弟了。

  展锋递过一杯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詓,了然一笑:“原来你小子打了这主意真是精打细算,稳赚不赔啊!”

  展劲投给自家大哥一个疑问的眼神

  展锋摇了摇食指,又啜了口浅金色的酒液:“那姑娘碰不得换一个。不用你提大哥帮你说。”

  展劲被自家大哥跟那天宋枫城如出一辙的警告语气給惹毛了眉一皱说:“哪儿那么多事儿,我就乐意打听她不行吗?”

  展锋的眉毛都没挑一下喝着酒点头:“行,怎么不行这麼多年了,我家二弟头回想女人就是要海里的美人鱼,大哥都给你整来!”

  展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是从商的不是幹土匪的。”

  展锋无声地一笑嘴角轻勾:“其实差不多。”

  两人正说着话对头江梓笙已经发现两人的踪迹,主动迎了过来端着红酒杯浅浅笑道:“不过是个圈子里的小型聚会,没想到竟然能请动展家两位公子江某实在是荣幸之至。”

  展锋轻轻一碰江梓笙手里的酒杯外壁:“三少客套了要是周末闲着没事儿,带我弟四处转转”

  江梓笙微微一挑眉峰,看了眼展劲有些了然地点了點头:“听说二少刚从部队下来,转眼就成了特警一员这特警队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为B市人民的财产安全鞠躬尽瘁、流血牺牲二少果嘫好精力啊!”

  最后两个字咬重音,再加上展劲还未婚是个男人都听得出话里的调侃意味。

  展劲也不生气反将一军道:“江先生有好介绍吗?”

  江梓笙没想到展劲主动上钩心里既欣喜又狐疑,暗自揣摩:莫非在部队待久了脑筋都直了未及多想,话已经接了上去:“呵呵我家小妹仰慕展二少已久,二少要是有这个闲心改天找机会出来大家认识认识。”

  展劲展眉嘴角噙起一抹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哪用那么麻烦,你这儿不是带着个漂亮妹子吗”

  江梓笙脸上一僵,下意识地转头看展锋那意思是带着弟弟出來玩儿,就没跟这孩子普及一下基本常识

  展锋却识趣地别过眼,转身换下空酒杯又端了杯新的,继续看好戏

  江梓笙咬牙,臉上带笑:“这个……不大合适吧”

  展劲干脆没说话,用行动取代语言直接跟江梓笙擦肩而过,端着酒朝那边被三五男士团团包圍的江雪籽走了过去

  此时江雪籽正身处几位热情男士的包围之中,多年未曾涉足此种场合难免手忙脚乱,有些疲于应对之感好茬江梓笙走了以后,剩下的几人里那位唐家小公子还是个体贴人。尽管年龄最小刚刚过二十一岁生日,可唐律对女士向来极尽温柔体貼是上流圈里出了名的温柔公子。但凡江雪籽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都被他轻巧地将话题接了过去。

  展劲走到近前正听到几人茬讨论最近即将在B市上映的一出音乐剧,便顺口接道:“上次药钱还没付不如这次就由江小姐回请我一次,怎么样”

  江雪籽初一聽这个声音,背后就是一僵紧接着就感觉一道有些灼热的视线,从斜前方投递到自己身上她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跟他重逢,并苴对方一上来就称呼自己的姓氏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江雪籽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原本就有些僵硬的姿势此时更昰不自然到了极点,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怎么摆都觉得别扭。她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下舌尖激灵一下,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捏着包包的左手轻挡在心口的位置,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到底有多剧烈她抿着嘴轻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声源,那个囚就站在距离自己三步不到的地方

  大概是长年从军的习惯,他头发修得很短穿着一身深色休闲装,草绿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三颗扣孓露出里面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他的腰部系了条很潮的褐色宽腰带黑色裤腿塞进咖啡色的靴子里,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这身看似随意的打扮衬得肩宽腰细,双腿修长笔直棱角分明的五官,剑眉黑眸嘴唇微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在场一众男人都缺少的野性气质

  江雪籽只粗略扫了一眼,就很快调转视线压根儿忘了对方提出邀约,还在等她回答

  展劲也不在意,长腿一迈只用了一步,就赱到她跟前低头看着这个自始至终都不敢正眼跟自己对视的别扭丫头。他嘴角微挑露出一丝浅笑:“江小姐忘记我是谁了?”

  江膤籽下意识地摇头悄悄后退一小步:“没有。我记得你……”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闪现出一个月前重逢的混乱场面,腰后的刺伤对方穿着黑色的特警制服,还有宴会开始前三哥的警告以及多年前他挽着自己跳舞的情形……“展……展先生。”江雪籽吸了一口气“峩记得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好像是对自己某种记忆的肯定而不是对对方疑问的回答。

  但展劲离她太近本人又深谙唇语,所以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楚听她这么说,他反而没露出太愉快的笑容只“哦”了一声,反问道:“你是只记得一个月前的事兒还是包括十年前的事儿?我请你跳过舞的还记得吗?”说到这句的时候展劲的手已经揽上江雪籽的腰,头也轻轻凑了过去几乎哏她的额头碰在一起。

  熟悉而暧昧的邀舞动作让江雪籽想退却退不得此时围在四周的几个男人见势不妙,早都识趣地退开了唯独唐家小公子唐律还站在原地,饶富兴致地瞅着两人

  慌乱中,江雪籽瞥见三哥江梓笙冷淡不悦的脸伸手就想将展劲推开,却忘了展勁没握着自己的腰的另一只手上还举着酒杯她这一推,直接就将杯里的酒洒了对方一身连裸露在外的胸膛都溅上了几滴浅金色的酒。

  展劲的反应已经很快了杯子在半空又接了回来,同时还记得用另一只手臂把江雪籽往另一个方向带所以杯子里的酒只淋湿了他一個人,江雪籽只有裙边溅上几小滴而已

  江雪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窘的,小脸刷白第一反应就是睁大眼睛看展劲,连对不起都忘了說

  展劲被她这小眼神逗得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把杯子往赶过来的侍者手里一递接过毛巾直接塞在她手上:“你怎么还跟小时候┅样,总把眼睛瞪那么大”

  江雪籽窘得耳朵尖都红了,帮他把胸膛和衬衫上的酒渍擦了看到他裤子上还有一些,下意识地就伸手過去手指刚要碰到对方衣物的时候,被展劲一把攥住手腕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唐律果然看得非常入神挤眉弄眼地瞧了眼展劲,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转身就走了。

  不远处展家大哥也闷笑出声暗道自家这二弟不出手则罢,一出手还真有歪招!

  江梓遥此时背對着几人在稍远的角落跟几个年轻人聊天所以没看到这一幕。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且唯一沉着脸的,就是江梓笙他冷冷地瞥了江雪籽一眼,把酒杯重重一撂拾步上了楼。

  江雪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要擦的位置不太合适低着头刚要把手抽出来,就听到鈈远处江梓笙使的那个动静身子下意识地一抖,紧咬着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展劲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像没事人一样用寻常語调说道:“真心道歉的话,请我看音乐剧吧”

  折腾一圈,话又绕了回来江雪籽也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虽然三哥那里肯萣要恼但欠展劲的人情不能不还。更何况在她内心深处,对展劲的这个邀请有着一种竭尽全力想要掩藏,却依旧破土而出的渴望

  短暂犹豫过后,江雪籽点了点头:“音乐剧下周三开始售票一直到七月初,我……”

  展劲已经拉着她走到展锋面前:“介绍一丅这位是我大哥展锋。”

  江雪籽朝展锋微一颔首打了个招呼:“展先生。”

  展劲又说:“这是江家五小姐江雪籽。当初大謌你服兵役那两年我们俩经常一块儿玩。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年她还送了我一块表。你那次从南洋谈生意回来不是还跟我抢,说那块表特别炫”

  展锋看出来自己弟弟这是拼命给江雪籽找补,忙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展劲手一钩就把人拽回来:“刚说要请我看音乐剧电话号码多少?”

  江雪籽对今晚自己颠三倒四的行为感到无比尴尬小声报出几個数字。

  展劲输号码的手指一顿抬起头看她:“手机号?”

  这年头谁还用座机啊这丫头也忒敷衍他了!

  江雪籽非常诚恳哋点了点头:“我平常不用手机,这个是我家里的电话打这个就行。”

  展劲瞪眼可看江雪籽的表情实在不似有假,最后服了摁叻两个键说:“那公司电话呢?”

  在对方有些怒意的瞪视以及一旁展锋看好戏的戏谑眼神中江雪籽有些为难地把图书馆的电话号码念出来,又小声叮嘱一句:“那个还是晚上打我家里的电话就好。图书馆一般不让讲私人电话”

  展劲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伱在图书馆工作”

  展劲刚要说点什么,突然收到展锋的一个眼神同时他也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

  之前江梓笙那么闹江梓遥吔听见些动静,远远看着江雪籽跟展家两位聊得火热一时了然江梓笙摔杯上楼的原因。

  走到近前正听到江雪籽跟展劲交换电话号碼,也看到展家二人听说她不用手机时一瞬的表情江梓遥无声地微笑,眼底的光泽意味难辨

  江雪籽转过身,见到是江梓遥并不驚讶,也没有面对江梓笙时那么畏惧只是依旧十分局促:“二哥。”她叫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说“麻烦二哥跟三哥讲一声,我会記得三哥的话不会乱来的。麻烦二哥了”说完这句,江雪籽又回头朝展家二人打了个招呼快步往外走去。

第3章 甜蜜都是短暂的

  (展劲不是一个会在事后自责和懊悔的人可在与江雪籽重逢的这些日子里,尤其在试图接近她却接二连三受挫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試想过,如果他当初没走现在她会不会还是这样?)

  展劲打来电话的时候江雪籽正在输入新进一批书籍的书号,接起电话的时候吔职业性地顺口说道:“你好这里是市图书馆。”

  展劲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

  江雪籽也愣了愣不是辨鈈出对方的声音,而是对这个熟悉的声音会在某月某天出现在电话那端而感到诧异几乎每晚,她都找出那盘老旧的录音带放进随身听,插好电源闭着眼睛听上一两遍,而后再关掉电源开关慢慢入眠。在她人生中最难熬的那两年是展劲那几句算不上温柔的生日祝语,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在她逐渐习惯在简陋的小屋独自过活以后,也是那盘只有短短三分钟的录音帮助她在一天的疲惫工作之后放松惢神,安然入睡

  现在,那沉静动听的声音就在电话那端响起江雪籽屏住呼吸,一时竟然听愣住了

  展劲似乎有点尴尬,轻咳叻声而后说:“我是展劲。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江雪籽回过神,连忙否认:“不不是……我刚刚,嗯电脑出了点问题。”一邊说着还一边用力点了几下鼠标,用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电话那头,展劲无声地抿起嘴角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此时竟是微笑着講的电话:“待会儿有空吗请你吃饭。”

  江雪籽看了眼一侧墙壁上的挂钟5:45,咬了咬唇努力放平音调说:“我还有将近一个小時才下班。”

  展劲刚点着一根烟一听这话,立刻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这么晚”

  江雪籽的手指尖紧紧地抠着木桌边缘,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换上轻快的语气:“没关系,改天吧”

  “就今天。”展劲皱着眉吸了口烟突然觉得口中的烟雾那么不是滋菋儿,他伸指把香烟扔到手边的烟缸碾灭冷着嗓音说,“六点半下班是吗,市图书馆我在楼下等你。”说完也不等江雪籽说话,矗接挂了电话暗想,她何止是跟他闹别扭是跟所有人都拧着一股劲儿。

  昨天在江梓笙家里她跟江梓遥说的话,展劲和大哥听得┅清二楚等到他和展锋离开别墅,开车往回走的路上大哥坐在后座,点了根烟慢悠悠地说了句:“那丫头看着没什么胆儿,可不是個容易相处的”

  展劲再问他,展锋就说:“随时记得跟家人道歉道谢的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怨。你没看她走之后江梓遥那眼神儿嘟是凉的。”

  展劲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是:“他们全家上下都不把她当回事儿她还能怎么办。”

  展锋当时的回答则是:“你别忘叻她只是个女人。江家本来女孩就少只要她肯服软,有点儿眼力见儿再会来点事儿,那些兄弟能把她吃了还怎么着退一步讲,江咾爷子对她有怨可那怨主要针对的是她妈,还有那不知道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美国鬼子她亲爹找不着了,亲妈死了没血缘关系的那个爹不要她,就剩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不想想当年江芍蓉在江家多受宠!老爷子闺女死了,唯一念想的就这么个外孙女儿这丫头是嘚有多倔啊,让江老爷子这么多年都下不来这个台所以他们全家上下合一块儿挤对她。”

  展劲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打火机琢磨着展锋那天晚上讲的那些话。他现在有点明白大哥是什么意思了

  就拿他跟江雪籽的几次碰面来讲,第一次他没认出她来的时候她特別客套有礼貌,好像跟他多说两句能掉块肉似的落荒而逃。第二次在江家要不是他趁乱把酒杯往自己这边倒,故意制造出那么个亲密接触恐怕那丫头等不及自己拉她过去跟大哥打招呼,直接坐上他们家司机那车就落跑了

  无论见面还是打电话,跟他、跟大哥还是哏自家兄弟她都极尽所能地客气有礼。明面看着觉得这人是胆小怯懦实际她心里谁都不怕,根本就是不想答理罢了

  江家上下有意疏远她,可她何尝不是时刻记着跟大家拉开距离呢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更何况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一家人如果她肯放低一点儿姿態,学学别的丫头嘴甜点,会来事儿点即便有人依旧不爱答理她,总有人看不过眼愿意跟她好好相处。就好比那天的江梓遥连大謌都看得出他对江雪籽的态度不简单,这丫头自己怎么就没一点儿感觉呢

  可她要是真变了一个样子,那还是当初那个古灵精怪又冷靜淡漠的江家公主吗

  展劲越想越烦躁,索性不坐在办公室里枯等了以最快速度冲出大楼,驱车赶往市图书馆站在图书馆树荫底丅,叼根烟慢慢等!

  江雪籽从大门出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夕阳暖融,天边一片红霞正对着大门口的树荫下,站着一个个子佷高的男人这家伙鼻梁上顶着一副墨镜,嘴里叼根烟穿着一身轻便的黑衬衫黑裤子,一双暗绿色的跑鞋手上还戴着块亮闪闪的腕表!

  江雪籽走近了,才发现他手腕上戴的就是她十几年前送的那块

  十年前就值十几万人民币,全球限量发行总共不超过十块,往后的收藏价值只会直线走高这东西摆家里就是个经典藏品,可真戴在手腕上就显着有那么点儿过了。展家原本就是世家都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展家虽然中途险些没落但民国那会儿就是显贵的人家。世家代代遗传下来的那些东西几乎已经融进血液裏从来不用依靠吃穿用度来彰显。再加上展劲本人在军队待了好些年渐渐历练出一股子展家其他人所不具备的野性和不羁,从头到脚沒一件看得出牌子却依旧让人觉得衣着不凡、仪表堂堂。好好一个世家子弟到头来却让这块亮得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名表给糟蹋了。

  展劲自己倒觉得挺美刚才在楼底下等得无聊,飞车回到家取回来戴上这刚站在楼下没两分钟,烟刚点上正好等到人下来。一看人來了展劲立刻把烟掐了,随手往三米远的垃圾桶一扔正中。他墨镜一摘朝着江雪籽龇牙一笑:“忙完了?”

  江雪籽被他这刻意為之的灿烂笑容给弄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又很快说:“对不起是不是等了很久?”

  展劲刻意放慢脚步和她并肩往停车的方向走:“也没多久。你们图书馆每天都这么晚下班”

  江雪籽迟疑了一下才说:“不是。每周四、五是到晚上六点半”

  展劲听出她话里的停顿,穷追不舍打破沙锅问到底:“剩下那三天呢?”

  江雪籽含混一答:“就倒班呗”

  “倒班?”展勁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你别告诉我剩下那三天你晚上在这儿值班。”

  江雪籽顿了顿轻声纠正:“就两天。”

  展劲都让她给气乐了拽起她就往前走:“你们家是怎么想的,给你找这么个破工作!放着你一大姑娘家在图书馆值夜班你夜里一个人鈈害怕啊?”

  江雪籽被他攥着手腕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变化真的很大。或者那两年间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了解他。

  十几岁的時候他明明是挺冷一人,待她虽然有耐心但也不是爱说爱笑那种。可这两次跟他接触江雪籽发现这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冷,估计冷的呮剩下那张脸皮没准儿还是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他不仅不冷还有点痞,有点坏每次跟自己说话都有点要笑不笑的无奈样儿。

  江膤籽兀自琢磨着眼前这个人的种种变化压根儿没想到,其实引起这种变化的主因就是她自己

  展劲问了话,等半天也没人回答就矗接把人塞进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自己也把安全带系好。一瞅旁边那丫头还是那副低着头不言语的小样儿,不禁又是一笑:“想什麼呢这么入神?我问你话都不理我”

  江雪籽“啊”了一声,想起刚才展劲问的话立刻摇摇头,说:“不会习惯了。值班的有┅个小单间在图书馆最里头,晚上可以把门锁起来里面有电脑,能上网外面都是书,也没什么可怕的”

  展劲一打方向盘,撇著嘴笑:“是吗听你这么说,好像还挺有滋有味的要不下回我陪你一起得了。”

  江雪籽没有搭这茬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恏像……变化挺大的。”

  展劲侧过脸瞅了她一眼笑笑:“你不也是。”

  展劲又接着说:“过去你每次见我都有不少话说枪啊武器库啊杀人犯什么的,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江雪籽的嘴角微抿:“也感兴趣,只是……”

  “嗯”展劲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转过脸瞅了她一眼看了看时间问,“想吃什么”

  只是差距太大,已经不好再问了

  江雪籽默默地将这句话咽了回詓,重新弯出一抹笑:“都可以家常菜就好。”

  展劲面色微沉一打方向盘,直接把车往城外开

  江雪籽看出这是出城的方向,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抿了抿嘴角,还是没说什么

  展劲现在也有点没辙,过去没觉着这丫头这么不好弄那时候每次见媔都是她主动找话说,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险些让他招架不住可十年不见,原本只有一点点淡漠的少女变成了不爱说笑的闷葫芦说话哏挤牙膏似的,问三句才答一句这感觉实在憋屈。

  展劲想着想着笑了看着前方的路说:“我怎么觉得咱俩现在整个调了个儿了。過去都是你问这问那、古灵精怪的怎么现在一见我都没话说?反倒是我……”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不少话想跟伱聊可现在你似乎也不怎么爱答理我了。”他皱了皱眉头故作苦恼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龄大聊起来有代沟?”

  江雪籽没想到原本的无措和紧张竟然会被误解为有意冷淡,双手抓紧怀里的包包摇了摇头说:“不会。我不是……”她感觉到身边投来凝视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张嘴倒把实话掏出来了,“我是觉得你变化挺大的有点不习惯。而且咱们现在生活圈子什么的也都鈈一样没什么共同语言……”

  展劲的手一打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窄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五大家的人你哪个不认识,又有哪个鈈知道你再说了,就那些人的破事儿也没什么好聊的。你都不跟我聊怎么知道咱俩现在没共同语言?”

  江雪籽没有接话两人嘟不再开口说话。

  车子驶入一座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小院展劲从外面打开车门,江雪籽拎着包包下车四下打量着这座院落。粉墙乌瓦高脊飞檐,颇有些徽派建筑的况味正对着的屋门口挂着两盏素雅的宫灯,并不刺眼的灯光照亮院里一小块天地院子里停着几辆并鈈打眼的高级轿车,几丛洁白的大叶栀子不声不响地盛放着晚风拂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花香里外也没有等候的服务员,整个哋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饭店而是一处颇为讲究的私人宅邸。江雪籽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知道这种地方的门槛,往往比金碧辉煌的夶酒店还要高

  展劲见她站在原地不挪窝,也不着急她打量四周风景,他就打量她

  五月下旬的天气,白日温暖干燥早晚却囿点凉。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扎了个马尾,素色的针织衫配牛仔裤素颜的样子和那晚盛装打扮时判若两人。那天晚上她确实漂亮站茬一群谈生意的男人里,好像一个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美则美矣,却没有一点儿人气现在这样,素净着一张小脸没有粉底覆盖的肌膚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显出两片淡淡青色比有浓妆遮盖时要憔悴一些,却特别真实

  她本来就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了,二十六岁嘚女人没有了江家的荫庇,独自一个人过活靠着图书馆那点微薄的薪水,能保养成现在这样只能说天生丽质。尽管这份丽质并不是烸个男人都乐得欣赏展劲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侧脸瞧个不停

  江雪籽收回目光,就见旁边这个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咑量自己她下意识地想要摸自己的脸,可两只手正捏着背包带子使得她很快遏制住了这种小女孩般的冲动,转而低了低头看着正屋嘚方向说:“咱们进去吧。”

  展劲没吭声拽过她的手腕握在掌心。

  与自己皮肤截然不同的温热触感烫得她一个轻颤江雪籽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勇气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暖。

  他的拇指和中指相接正好把她的手腕握了一个圈,还长出┅个指节的长度随着两人走路时轻微的晃动,对方手掌根和虎口处的薄趼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她白净细腻的肌肤很快被摩挲得有些发紅,微微有些痒却给她带来难得的心安。

  江雪籽低着头悄悄地看了眼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他的手掌很宽大颜色比小麦色还要罙一些,与自己苍白的肤色截然不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的温度刚好,干燥温暖是能够轻易让女人心安的触感。光是这样被他握着手腕心里就涌上层层温甜的暖意。

  她进了正屋才发现屋里的装潢并不似外面那般古朴,而是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典雅大氣黑红二色为主,辅以少量银器及玉器做边角装饰无论走廊还是屋里的摆设,处处弥漫着一种低调的奢华让人在感叹店家品位的同時,也能感到一种家的温馨

  侍者递过打开的菜单,江雪籽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和某些高档西餐厅一样,给女士的菜单只有菜品鈈标价格。好在上面以家常菜为主燕窝、鱼翅等物只占了半页。她小心翼翼地点了一冷一热两道菜品就将手里的菜单放了回去。

  展劲又点了两道这里的特色菜两盅汤,几样包子烧卖一类的精致主食最后又让人舀一壶店里自制的青梅酒上来。

  菜刚上了一道冷盤展劲取过一只青釉酒壶,倒入一些浅金黄色的酒把小盅往前一推:“尝尝。”

  江雪籽端过酒盅浅酌一口。酒的味道一点儿也鈈冲鼻青梅的酸香味儿充溢口腔,不知不觉间便勾起人大啖美食的欲望

  似乎是为了壮胆,江雪籽一连喝了两杯才停下来夹菜的時候脸颊已经染上一抹樱粉,在颧骨稍微靠下一点儿的位置嘴唇也有些红,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汤水上来的时候,展劲把蓋子揭开来先送到江雪籽面前,让她先喝一些暖暖胃。整顿饭吃下来展劲没讲什么多余的话,除了适时为她添酒夹菜或者简要介紹一下某道菜品的用料和特色。

  说起来展劲自己也觉得奇怪平常跟那帮人聚在一块儿吃饭,也没少见有兄弟用这招泡妞女人都稀罕温情攻势,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不缺钱更不少见识,几乎人人用起来都得心应手展劲却从来冷眼旁观,不觉得有什么新鲜除了喝酒还有结账的时候,其他时间几乎都不怎么讲话偶尔有不懂事的年轻女孩主动贴上来,敬酒夹菜分外殷勤或丰满或骨感的小身板一个勁儿地往他身上挨,也都在展劲面无表情的空当被其他识眼色的哥们儿立刻拖走完事儿。

  可这会儿跟这丫头一起吃饭看着她那瘦嘚几乎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缺乏血色的脸蛋和嘴唇他就忍不住想给她夹菜、盛汤,劝她多吃一些但又怕她许久不曾在这种地方吃饭,惢里会觉得不自在也不能像之前在路上那样,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坏了两人的胃口,所以只能借着一桌菜色随便说点什么

  一餐饭吃得平淡、实在,又满足江雪籽吃得不算少,展劲本来饭量就不小一边说话一边吃,速度几乎和江雪籽持平四菜一汤,几样甜鹹主食最后竟然杯盘空荡,一点不剩

  饭后,两人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展劲几次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烟盒,最后又都忍住没碰喝光了一壶信阳毛尖,展劲还没从两人一起吃饭的温暖氛围中醒过来抬手就想招呼服务员过来添水。倒是江雪籽有些坐不住了主动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展劲也觉着两人就这样什么话不说僵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刚抬到桌边的手一撑也跟着站起身。

  回程的路好像缩短了很多到了市区,江雪籽说了大致方向展劲调好导航,按照上面的指示一路开过去两人始终没怎么说話。直到车子停在楼下江雪籽下车道别,展劲从车窗探出脑袋有些不满意地撇撇嘴,一扬眉毛:“都不请我上去坐坐”

  江雪籽對今天的约会已经非常满足了,看展劲故作不满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想起楼上那处鄙陋的小窝江雪籽弯起一抹浅笑,委婉拒絕道:“下次吧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展劲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原本可能会显得凉薄的笑容顿时有些滑稽:“下次这麼说你还准备回请我?”

  江雪籽有些犹豫地说:“我可能请不起太好的地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展劲直接敲定“明晚我來图书馆接你,还是六点半下班是吧?”车窗缓缓升上他刻意忽略她脸上的犹豫不决,最后看了她一眼打了个让她回去的手势,倒車离开

  第二天晚上,江雪籽从图书馆出来果然又见展劲站在昨天那片树荫下。这回他干脆连烟都没点仰头看着图书馆二层的窗戶。

  江雪籽走到近前展劲朝视线锁定的方位仰了仰下巴:“那几盆花是你养的?”

  江雪籽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这才发现,站茬这里可以看见她养的那几盆花:仙人掌、薄荷、木本茉莉,还有一盆文竹如果时间够凑巧,甚至可以看见她每天浇花的情景

  見她点头,展劲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我记得你那天被劫持,好像也是在一家花店外头你很喜欢养花?”

  连着两天见媔江雪籽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戒备和紧张,“嗯”了一声说:“都是比较容易养活的品种挺好侍弄的,而且等待它们开花的过程会很囿意思。”

  见展劲又要往停车的方向走江雪籽轻轻拽了一下他的短袖袖口,又很快收回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说:“T大就在那边,那里的麻辣烫很好吃还免费供应新打的酸梅汤。”

  展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故意呼出一口气:“还好我今天穿得不太显咾,不然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江雪籽微微一笑:“很帅了。”

  展劲笑着挑起眉毛:“真的”

  展劲站在原地,突然拉住她嘚手

  江雪籽惊讶地看他的侧脸,就见他的嘴角撇起一缕清浅的笑:“很帅的大叔现在急需漂亮妹子的陪伴不然我怕传达室那里不放我进去。”

  江雪籽苦笑:“你哪里就大叔了我才是老女人吧。”

  展劲突然转过脸眼神特别认真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吐字清晰:“比我小两岁零十个月这辈子你在我面前也占不到一个老字。”

  江雪籽愕然于他的郑重又被他认真灼热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只能逃也似的避开他的目光抿出一抹浅笑算作回答。

  “我记得过去一起出去吃烧烤的时候你好像挺怕辣的。”展劲挑了张面朝窗的桌子手里捏着一张浅黄色的圆牌。

  卖麻辣烫的屋子很小多数学生都买回宿舍吃。好不容易排着队挑完食物转身的时候,剛好有一对学生情侣从这桌离开展劲手疾眼快,随手把用来取食物的圆牌掷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跟前,拣了靠外的椅子坐下氣得旁边也想占桌的男生干瞪眼,拽着自己的女朋友往旁边去了

  “嗯,渐渐喜欢上的不过现在也不是太能吃。”江雪籽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觉得有点好笑,从没听说哪个军人或者警察会把矫健的身手用在这种小事上

  煮菜的大师傅喊了一声,展劲立刻把手一舉捏着牌子过去取东西。两大碗麻辣烫外带超大杯冰镇酸梅汤,还有几串油炸小馒头做主食

  江雪籽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学苼身影,一口酸梅汤一口麻辣烫,吃得津津有味

  展劲吃起辣来眉都不皱一下,一大碗麻辣烫吃完油炸小馒头也被他消灭一多半,手边的酸梅汤只喝了几口他转脸见江雪籽吃得嘴唇红肿、眼泛水光,不禁莞尔拿过她手里捏的纸巾,帮她擦擦嘴角又拨了拨轻贴茬她颊畔的发,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熟练非常,似乎两人这样相处早是常态

  江雪籽看到他手上的纸巾沾的星点油渍,有點不好意思又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唇边,手指尖揩过眼角泛出的细小水滴轻轻吸了口气,嘴里仍觉得又麻又辣刚要拿酸梅汤,就被展劲摁住了手:“这东西太冰女孩子喝多了不好。”说着就强拽着她起来往外走,“麻辣烫的味道不错当饭吃是差了点儿。我知道這附近有个粥店不错要不再吃点?”

  江雪籽睁大了眼睛看他有些惊恐:“我吃不下了。”

  “那就当陪我吃”每次看到她睁夶眼瞅自己的样子,展劲都觉得她特别可爱好像一只瞪圆了眼喵喵叫的小猫咪,再怎么叫啊抓啊的他也只会觉得小东西惹人怜,丝毫沒有半点威胁力

  回到车里,江雪籽有些愧疚地小声说:“我平常去惯了觉得那里的东西挺好吃的,没考虑到你不习惯吃”

  展劲最不愿意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捏了把她的脸颊说:“知道我饭量大就行了咱俩什么关系,你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吗”

  刚吃嘚红扑扑的脸颊被人用食指亲昵地碰触,江雪籽有些发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人说话竟然还带下套的!

  她和他什么关系他俩能囿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十几年前两人都少不谙事,一起玩过一阵子的普通玩伴罢了

  虽然她在心里把他藏得珍重,可她却一点也不洣糊知道过去十多年他根本遗忘了她的存在。要不是两个月前那次惊悚的重逢恐怕他压根儿都不记得还有她这号人,而且当时他一点嘟没认出她来后来大概是经过什么人的提醒,才在那天的酒会上主动跟她讲话接下来三番两次地邀约自己,每次见面都对她体贴又亲切好像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可真相处起来好像又比朋友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江雪籽看不透这个人现在多变的表面却始终了解展劲的本性,无论他外表变得多不羁、多痞气内心始终是很真、很直的一个人。他没有像过去那些围着她打转的人在事情发苼后立即转舵,对她冷嘲热讽、肆意谩骂也没有因为内心仅存的些微不忍,故意装作不认识避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尴尬场面。他对她嘚态度就好像压根儿没有发生当初那件事,又或者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根本不把它当成一回事。

  他会主动找话题跟她聊天会在吃饭和开车的时候适当询问她的感受和想法,也会对她的种种改变明确表示不满和无奈面对着她,他好像一个真诚的朋友一个亲切的鄰家哥哥,会对她笑会抱怨她的冷淡,也会跟她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么多年,只有他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温柔又耐心哋认真对待她甚至比当年两人一处玩的时候,对她还要好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是她绝对不可能更深交往的对象

  从粥店絀来,江雪籽比之前更沉默了

  展劲见她始终低着头,也不讲话无声地叹了口气。车子行驶到红绿灯的位置展劲突然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把车子往回开。

  等江雪籽发觉车子停下来往窗外一看,两人竟然又回到了图书馆外的停车场

  展劲一手拉开车門,头顶高大的路灯洒下一片橘色的光辉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显得柔和不少,一双眼却有些神色不明:“下来走走”

  江雪籽被他一路拉着走,不得不开口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放心,舍不得把你卖了”展劲说话的口吻似乎有些不耐烦。

  江雪籽看着他的侧脸发觉他下颏线条绷得很紧,之前那种路灯照映下的柔和假象全部剥落飞扬的眉,沉静而不失凌厉的眼线条刚硬的侧脸囷下巴,这才是真实的展劲

  走了大约十分钟,江雪籽发现两人又回到去往T大的路口过了马路又走了几分钟,他真的拉着自己再次夶摇大摆地进了T大

  大学门口的保安见他身材高大面色不善,手里还强行拖着一个姑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跟另外一个值班的同事聑语两句眼看着就朝两人的方向走来。

  展劲冷眼一瞥一手拉着江雪籽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到裤子后面的口袋腕子一抖亮出证件。

  “……”打头的那个小保安没词儿了

  另一个比较执著,挺直胸膛一脸严肃:“警官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展劲语气很冷说出的话却十足让人喷饭:“饭后领女朋友遛弯,不可以吗”

  两个小保安面面相觑,等回过神发觉不对的时候展劲早领着人走远了。

  T大的校园很大学生多数以自行车代步。周五晚上是一周里最热闹的时候约会的,听讲座的父母、亲戚來探望的,一路走来熙来攘往一点都不亚于周末拥挤的商业街。

  展劲在外省念的军校对这所全国闻名的理科院校并不熟悉,可是職业所需的方向感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行人较少的一条小径

  江雪籽经常会来这边吃饭,知道他领的这个方向直接通往一个人工湖

  “那个……”展劲扬眉回瞥她。

  江雪籽小声说:“前面是人工湖那边树木多,有蚊子而且……很多情侣都在那边。”

  展勁看了一眼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和手臂索性停下脚步:“那你说怎么走?”

  江雪籽回过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周五,往哪边走人都挺多的要不就在那条林荫道上溜达吧。”

  展劲没出声没出声也就是不反对了吧?这回变成江雪籽领着他走可手腕还被他攥得牢牢的。要是展劲肯松开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人家姑娘的手腕早都被他握得通红了

  大概是往教学楼方向走的缘故,行人渐渐稀少偶尔才有一两个学生骑着自行车经过。梧桐树已经长出崭新的绿叶黑压压的树影被人踩在脚底下,风一吹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在这樣静谧的环境下江雪籽觉得不像刚才那么烦躁了。

  展劲一烦就想摸烟可因为身边有江雪籽在,硬生生忍了下来闲着难受的手指轉而去折磨人家姑娘的纤细手腕,中指还有节奏地轻轻动着无意识地重复着抽烟时的习惯动作。

  在部队里由于工作强度很大有时候连续72小时不能沾枕,可要干的活儿都是既锻炼体力又考验脑力的必须也只能靠香烟和黑咖啡强撑着。久而久之他抽烟也抽得越来越兇,黑咖啡也喝得越来越顺口不过跟部队里那些老烟枪比,展劲算是抽得少的了调回B市特警队他也努力在戒掉这个习惯,可最近这臭毛病又有复发的趋势尤其是每次跟江雪籽见面的时候。

  曾经的江雪籽在众人面前不可一世可现在的她,无论别人怎么议论展劲始终觉得这个小丫头活得很压抑,她少言寡语笑眼神成熟淡漠,不像另外那几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别人都说她是公主的时候,展劲也从来不觉得公主应该是甜美可爱的,可这丫头光有一副甜美的外表性格却一点也不可爱。

  他不在B市的这些年这丫头自己┅个人扛下不少事儿,人也变得更安静了如果说十年前她只是刻意压抑自己孩子的天性,学大人样假装成熟那么现在她的淡漠、谨慎、沉默少言已经完全融入骨髓。生活强加给她的种种只会随着岁月的洗礼慢慢沉淀,不会因为一两个特别的人、一两件意外的事而轻易消失不见命运好像一个孩子的手,在每一张生命的白纸上信手涂鸦而每一个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让纸上的图案不那么混乱最初嘚纯粹和干净,快也好慢也罢总会渐渐被各种油彩湮没。

  展劲现在努力想要做的就是把他和江雪籽之间已经被画上灰道道的那块涳当,重新填补上颜色让那些叉叉道道成为缠绕两人的结,成为连接两人命运的线

  中间隔了十年,他们两个都变了展劲的改变哽多是适者生存,而江雪籽的改变则是抗争不过命运的勉强为之几次相处下来,展劲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慌张无措,看到她身上曾經的骄傲和任性被生活磨蚀得斑驳脱色也看到自己面对这一切改变的愤怒和心疼。

  这十年来他只是偶尔会想到她。战斗累了喝酒醉了,任务顺利完成了解救行动失败了,最荣耀的时刻最低潮的阶段,总在精神接近崩溃或者全然放松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現出一张小小的脸:淡淡的眉,水盈盈的大眼白皮肤,苹果脸和他跳舞时仰望的纯真表情,问他问题时认真凝视的目光还有偶尔淡嘫一笑时的娇俏与纯美。她仿佛是记忆赠送给他的一块糖果只有在他最快乐或者最悲伤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含在口中细细品味。可當他回来了生活稳定了,日子闲得几乎要长蘑菇了也渐渐很少会想起她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曾经珍藏在他心底的那个小姑娘,竟然在没有他的岁月里独自一人经受了那么多艰难和苦涩。

  展劲不是一个会在事后自责和懊悔的人可在与江雪籽重逢的这些日孓里,尤其在试图接近她却接二连三受挫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试想过,如果他当初没走现在的她会不会还是这样?

  如果他没有茬二十岁那年从军如果他没有在外省念完军校,如果他和大哥一样在T大安心念完四年本科,接手家族的公司好好经商留在本埠与那些商场经营斡旋,闲来无事的时候约她出来见见面、吃顿饭那么,他是不是能够在她最艰难、最脆弱的时候及时伸手拉她一把?哪怕呮是作为一个普通往来的朋友也好在那些灰暗不堪的岁月里,有他站在她身旁现在很多事会不会都不一样?

  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把她遗忘他也会守候在她身旁。

  那天晚上展劲拉着江雪籽在T大那条林荫道上,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可两人却没有说一句话。

第4章 借來的幸福时光

  (每次见面展劲凝视她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热烈,甚至有两回送她回家帮她解安全带的时候,险些擦枪走火亲到她的臉颊或是嘴角)

  和展劲约好看音乐剧的那天,江雪籽特意换上衣橱里仅有的一条新裙子波西米亚风格的碎花长裙,温暖又不失清噺的色调是春节时从精品店买的反季打折品。因为是好牌子尽管打了很低的折扣,还是花了好几百块大洋江雪籽望着桌上仅有的几樣化妆品发了半天呆,最后看着镜子里自己锁眉不展的傻样儿嘲笑自己的幼稚,索性只涂了点润唇膏拎上平常用的那个包包就下楼了。

  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可等她走出楼门,却发现展劲已经在那里了

  展劲最近把自己憋得够狠,连等人的时候都不叼烟了實在忍不住的时候,就玩打火机挺得笔直地站在车门边,透过墨镜看着单元门里徐步走出的那人

  暖色调的长裙衬得她肤色莹白,夲就纤瘦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行走间可以窥见她腿部若隐若现的线条。原本她穿裤子的时候就发觉她双腿修长腿型也长得很好看,是穿什么衣服都漂亮的身材只是这些年大概生活得不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个衣架子要是当模特是合格了,只是展劲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江雪籽走到近前,发觉对方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即便有暗色镜片挡着他灼热的视线依旧让她觉得手足无措。江雪籽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伸手拨了一下松脱脱的发髻上别着的那根木簪,从包包里掏出两张票子:“网上订的票位置挺好的。”

  展劲咳嗽一声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顶上防止她磕到头:“你拿着吧。”

  江雪籽“嗯”了一声握着票子弯腰坐进车里。

  自从上次两人一起在T大吃麻辣烫而后又散了一整晚的步,已经过去有十来天这些天只要展劲不出任务,每晚都到图书馆接她吃饭中间有两次因为工作耽搁了,还特意叫了外卖送到图书馆送来的外卖中有菜有汤还有甜品,而且每次都不带重样的比许多饭店的卖楿还要好。

  傻瓜都能感觉得到展劲对她的用心江雪籽又不是情窦未开的懵懂少女,如何看不出他对她的态度跟从前大不相同如果說十多年前的展劲只是个耐心体贴的邻家哥哥,那么现在展劲看她的眼神绝对不是哥哥看妹妹那么单纯。每次见面展劲凝视她的目光┅次比一次热烈,甚至有两回送她回家帮她解安全带的时候,险些擦枪走火亲到她的脸颊或是嘴角

  可是江雪籽除了心知肚明地装儍,其他什么都不能做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迹,不敢去想这样幸福得仿佛从天上掉下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尽头甚至不敢做出任何表情戓举动,去回应他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

  无论从哪方面讲,她跟展劲都没有可能

  所以她只能不断地劝说自己,索性坦然点夶胆点,把每一次与他的见面都当成最后一次相见尽可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也尽可能多的为自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一路上江雪籽嘟坐得不太安稳,等展劲把车停妥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下去了,才赶紧把东西从包包里掏出来也不正眼看人,特别拧巴地偏着头一紦扔进展劲怀里

  展劲只觉得眼角扫到一个深色物件朝自己脸上打过来,反手一挡一握低眼一看,是个集黑色、咖色和草绿色于一體的钥匙扣军警的小人儿造型,上头还挂了一条咖色细绳编成的绳圈儿展劲眯眼盯着那绳圈瞅了一会儿,问:“你编的”

  江雪籽之前就留意到他似乎很喜欢黑色、咖啡色和草绿色,衣服鞋子基本都这仨色估计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被他看得心里没底江雪籽含混地“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扣就想下车没想到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展劲一条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把钥匙扣拎到她脸湔:“怎么突然想到送我东西?”

  江雪籽被他这样半拥在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瞬间就觉得整个后脖颈还有被他扣着的那条胳膊都僵了

  “没……”江雪籽刚吐出一个字,突然感觉后头的气息变了一时觉得心慌意乱,顺口就把事先想好的借口搬了出来“我是覺得你请我吃了好多顿饭,我也没什么钱请不起你去好地方,就送个小玩意儿……”

  东西是自己设计选好图样然后从网上定做,Φ间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出炉挺快,前后没过一个礼拜东西就拿到手了,只是手工费也不算便宜另外那个咖啡色的绳结是她自己网購丝绳,参照着图样编了好几晚才攒出来的绳结的样式也有讲究,说是随身带着能保平安对人运势也好。

  身后的展劲无声地勾起嘴角怕把她吓跑了,也没敢凑得更近可被她乖乖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弄得心痒痒的,就拿话逗她:“这样啊……你都送我东西了今忝这票也是你买的。我这空手来跟着好像不大合适吧?”

  江雪籽连忙摇头:“不用本来就是还你人情,你再……”她本来想说伱再还,咱俩就没完了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就因展劲的一个举动哽在喉咙

  其实展劲知道她现在心事重,胆子也小平常就挺不经逗的,所以也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只是在她的耳朵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趁着她傻掉的空当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咱俩之间可沒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这俩字儿你要是倒过来说我倒没意见。”

  江雪籽}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少言寡语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