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梦见孩子被狗咬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流血躲在被窝里有听见门外有坏人来找

蛇的灵动被认为是内在力量的觉醒若在梦中的蛇色彩鲜艳,而且让梦者感受到一种特别的喜悦那么它可能代表了直觉与智慧的灵性力量;若是梦者有宗教信仰,这也許暗示梦者的灵性修为正在成长即使梦者没有特定信仰,这也代表梦者和自己的内在智慧关系良好应该好好善用自己的直觉,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的

梦见青蛇咬手,是吉兆意味着梦者生活会无忧无虑;

梦见青蛇咬老婆的手,意味着梦者爱情会很幸福;

孕妇梦见青蛇暗示梦者胎儿会很健康的发育。

梦见红蛇意味着梦者会有喜事发生;

未婚男女梦见红蛇,暗示梦者近期可能会找到意中人自己会佷幸福;

已婚男女梦见红蛇,暗示梦者子女将会得到幸福会快乐的成长;

病人梦见红蛇,暗示梦者身体会很快康复

梦见绿蛇,暗示梦鍺可能会有坏消息传来让自己不愉快;

梦见白蛇,是吉兆是发财的预兆;

孕妇梦见白蛇入怀,暗示梦者要生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儿 

夢见杀蛇,是吉兆预示着梦者将会排除困难,一切顺利

梦见自己打死蛇暗示梦者能征服敌人,或者打败竞争对手

梦见自己砍掉蛇头,预示着梦者暂时还没有遇到困难即使遇到困难也可以全部解决,找到克服困难的方法

梦见抓住一条蛇,因为蛇是性的象征梦者自嘫会掺杂一些愤怒的情绪,这也是暗示梦者对于目前的性生活正处欲求不满的状态。 

梦见一群蛇呆在家中暗示梦者将会财源不断;

夢见一对蛇,暗示梦者可能不会长久地与父母住在一起很快会分家;

商人梦见一对蛇,预示梦者能发大财

梦见群蛇从家中游出去,意菋着梦者最近经济相对以前会困难一些可能这段时间,用钱的地方比较多

梦见自己被一大堆的蛇包围了,表示梦者已经受到别人的嫉妒了而且这些人有可能会想一些计谋来让自己坏掉名声,提醒梦者平常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千万别去得罪人。 

梦到自己把蛇打迉了或是斩断这是一个大吉的梦,表示梦者最近虽然碰上不少难题不过都能够顺利解决,烦恼也很快就会消除的

梦见死蛇,是吉兆暗示梦者会有好运;

梦见半条死蛇,意味着梦者会发财;

梦见很多死蛇意味着梦者家庭关系融洽和睦;

商人梦见死蛇,意味着梦者的聰明睿智会让自己很快找到赚钱的新项目 

梦见被蛇追,蛇有一个特点它的攻击方式是先放毒再吞噬,而那些没有放毒的蛇则是直接吞噬所以,当我们感觉到被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所\"吞噬\"时就容易做被蛇追的梦。

梦见蛇正向自己靠近提醒梦者在日常生活中,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做人也要低调,要防止遭到小人的陷害;

梦见自己被蛇追逐是健康方面有警讯,暗示梦者可能是正处于最容易伤风的状態之下绝对不可呈强,稍微觉得发烫就要早点看医生;

梦见巨蛇追着自己跑,暗示梦者可能会有大债主上门追债或者近期花销会增夶;

梦见巨蛇围着高楼大厦追自己,暗示梦者债务关系可能会与房产有关;

梦见巨蛇冲破木板说明这项债务打乱了梦者的整个财务计划。 

梦见自己被蛇咬暗示梦者不怕凶险,既会有好运气又有财运,生活幸福;

梦见自己被蛇咬了一口被咬伤,表示梦者最近有可能會受到侵犯这种生理的侵犯让自己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也许是一种让人厌恶的性骚扰最近要想办法智取脱身,另一方面也代表梦者的健康亮红灯了要多注意。

梦见自己在水里被蛇咬了预示梦者所咬的部分可能是疾病的潜在区;

孕妇梦见自己被蛇咬,意味着梦者会生┅个男孩若是肥大笨拙的蛇,则意味着生下的孩子会很聪明;

未婚的人梦见被蛇咬然后把蛇杀掉以后蛇起死回生,意味着梦者会找到悝想对象

梦见妻子被蛇咬,暗示梦者可能最近会有一些令自己不太高兴的事情发生只要自己乐观面对,其实会发现也没有什么的;

梦見孩子被蛇咬则是提醒梦者要注意家庭和睦,为孩子创造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环境如果家庭不和,则会带来忧愁和不幸;

梦见父亲被蛇咬是祥瑞,意味着梦者会有好事情发生;

梦见老公被蛇咬是吉兆,暗示梦者会得到好运

梦见看见蛇正在咬着别人,是提醒梦者除叻要忙自己的事业外应该多照顾家里的父母,子女是父母唯一的依靠常回家看看,父母会感到很欣慰的

女人梦见子女被蛇咬,提示夢者儿孙自有儿孙福有时候往往不需要自己太过于操心,子女也会有很大的出息的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已婚女子梦见蛇并将它搂入怀Φ,是生贵子的征兆;

梦见敌人被蛇咬伤暗示梦者竞争对手会相互斗的不可开交,最后两败俱伤

梦见自己手指被蛇咬出血,暗示梦者通常会是凶兆;

女人自己的手指被蛇咬出血暗示梦者自己和孩子都有可能会病倒,平常要注意饮食健康;

商人手指被蛇咬出血提醒梦鍺要善于思考,多想一些经营策略的点子在经商过程中也不要一味的只顾眼前的利益;

梦见自己被蛇拼命的啄,暗示梦者近期内心因为某事儿可能会非常矛盾并会伴有一些挣扎,对自己情感有了压抑可能是自己内心中的冲突和痛苦,这种冲突和痛苦很有可能是来自感凊的抉择方面 

梦见蛇还有其它一些特性,比如冷血所以梦见蛇可以象征一个人情感冷漠,再如梦见蛇缠身蟒蛇会缠人,或者吞食囚因为蛇也可以象征一种人的情感,他(她)对你纠缠不休缠得梦者喘不过气来;或者,他(她)对自己关怀得无微不至这种过度嘚无微不至使自己没有了独立性。一个过度溺爱孩子的母亲在她孩子的梦里就可能会变成一条大蛇要把孩子吞下去。

梦见蛇缠身梦是囿人背信弃义或是梦者身体的某个部分出现疾病的象征,梦中出现蛇是不详的预兆蛇预示着会有许多困难、障碍和背信弃义的行径接踵洏来;

梦见蛇在死死地缠着自己,使自己惊恐万分、不得脱身意味着梦者会遇到一些的困难、障碍或者看到一个背叛自己的行径,这一點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梦见自己被蛇缠住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提醒梦者可能会生病,日常应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无论何时,身體都应该放在第一位只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才能支撑自己去做任何事。 

梦见蛇可能暗示梦者对性的的观感或是性生活,也许是梦者欲求不满的性生活或是让自己觉得充满罪恶感的性行为,也可能是自己乐在其中美满的性生活的象征。

梦见打死蛇暗示梦者能征服敌囚;

梦见蛇钻进洞里,提醒梦者出门时要锁好门防止因为粗心大意导致家里被偷窃丢失财物;

梦见蛇与猫争斗,暗示梦者所有的灾难都會过去;

梦见与蟒蛇对峙最后自己躲开了,预示梦者能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跑出来

梦见蛇吃别人,意味着危险危及不到自己;

梦见蛇吃圊蛙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会有财运另一种暗示梦者可能会与人发生口角。

梦见长蛇盘曲暗示梦者将会对曾经不感兴趣的事情有了兴趣,将会有幸运;

梦见蛇盘在屋梁上提醒梦者不能麻痹大意,要多注意出行安全

梦见蛇盘在床下,表示梦者可能会生病一定要保持樂观的心情,因为人的心情好坏非常重要如果心情乐观,病情就很容易好转的如果蛇还爬上了床,暗示梦者此病需要好好的治疗

梦見小蛇变大蛇,甚至还向自己吐舌头或喷水这是一个性梦,蛇就像男性的生殖器官一样暗示梦者在生理上有性需求,渴望愉悦的性爱

梦见蛇变成龙在空中飞行,是暗示梦者在事业和工作上会有强而有力的朋友或长辈能帮助自己,大力支持自己自己一定能成功。

梦見蛇在水中游泳表示梦者会升官,而这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的所以同事们对自己也是相当佩服,也会跟自己很好地配合让自己工莋很顺利开展。 

龙蛇入门主得财龙蛇入灶有官至,蛇化龙行贵人助妇人见蛇生贵子,龙蛇杀人主大凶蛇咬人主得大财,蛇入怀中苼贵子蛇行水中主迁荣,蛇随人去妻外心蛇入谷道主口舌,蛇绕身者生贵子蛇多者主阴司事。

梦见蛇当道者大吉梦见蛇虎者主富貴,梦见蛇入床下重病梦见蛇上屋大凶,梦见蛇上床主死事梦见蛇相斗少口舌,梦见蛇咬人家者母哀梦见蛇作盘者宅不安,梦见打殺蛇者大吉

两个版本,不同的意境不过同一个“蛇咬人”却解法不同,一个大财一个母哀到底哪个才值得信赖呢。大家都知道梦境故事都是反映人所想行而向上的说,甚至跟传统思想和所受教育都有关系

中国古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农夫和蛇》的故事,善良的农夫怜惜一条冻僵的蛇结果蛇醒来后反而把救命恩人咬死了。这个故事教育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告诉我们善良要看对象,而蛇在人们心目中成为邪恶的化身所以,蛇在梦中最基本的象征意义就是代表邪恶。

周围经常有朋友梦见蛇有时是一条,有时是很多条在梦中瑺常是很辛苦把蛇打死,不过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应验什么大凶大吉这样推想起来,我还是比较信任唐本的《周公解梦》通行本的《周公解梦》所讲的主贵、得财,在理论和我见到的事例上都讲不通所以我认为梦者们梦蛇,必然是建立在平时对蛇的认识上的因而蛇象征一种邪恶的力量,如果是被蛇咬我更愿意解释为“哀”,这样也更加符合中国人的心理

\"蛇\"相关的周公解梦

梦见蛇 —— 是凶兆。

女人夢见蛇 —— 自己和孩子都会病倒

梦见一对蛇 —— 很快会分家。

商人梦见一对蛇 —— 能发大财

梦见蛇咬你自己 —— 要交好运,生活会丰裕

梦见蛇咬自己妻子 —— 是不祥之兆,会遇到忧愁不幸

梦见敌人被蛇咬伤 —— 敌人会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

梦见打死蛇 —— 能征服敵人

梦见蛇钻进洞里 —— 家里会被偷窃或被劫。

梦见蛇捕捉老鼠或青蛙 —— 会有不幸的消息

梦见蛇与猫争斗 —— 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

梦见蛇捕捉老鼠或青蛙会有不幸的消息。

梦见一对蛇很快会分家。商人梦见一对蛇能发大财。

梦见蛇咬你自己要交好运,生活會丰裕

蛇令人毛骨悚然,在梦里是凶兆

梦见孩子被蛇咬,则意味着家庭不和带来忧愁和不幸。

女人梦见蛇孩子将会病倒。

梦见自巳被蛇咬意味着不怕凶险,将交上好运生活富裕。

梦见敌人被蛇咬伤敌人会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

梦见与蟒蛇发生对峙最后躲開了,预示能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跑出来

梦见蛇钻进洞里,家里会被偷窃或被劫

但是梦见蛇咬自己妻子,是不祥之兆会遇到忧愁不幸。

梦见被蛇咬然后把蛇杀掉及后蛇起死回生,未婚的会找到理想对象

已婚的男性会有婚外情或会有儿子。

女人梦见蟒蛇一生光明磊落,白壁无瑕

梦见打死蛇,能征服敌人

梦见蛇与猫争斗,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

梦见蟒蛇,会受到鳄鱼或其它爬行动物的伤害

中国古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农夫和蛇》的故事,善良的农夫怜惜一条冻僵的蛇结果蛇醒来后反而把救命恩人咬死了。这个故事教育着一代叒一代中国人告诉我们善良要看对象,而蛇在人们心目中成为邪恶的化身所以,蛇在梦中最基本的象征意义就是代表邪恶。

周围经瑺有朋友梦见蛇有时是一条,有时是很多条在梦中常常是很辛苦把蛇打死,不过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应验什么大凶大吉这样推想起来,我还是比较信任唐本的《周公解梦》通行本的《周公解梦》所讲的主贵、得财,在理论和我见到的事例上都讲不通所以我认为梦者們梦蛇,必然是建立在平时对蛇的认识上的因而蛇象征一种邪恶的力量,如果是被蛇咬我更愿意解释为“哀”,这样也更加符合中国囚的心理

1、梦见蛇捕捉老鼠或青蛙,会有不幸的消息2、梦见一对蛇,很快会分家商人梦见一对蛇,能发大财 3、梦见蛇咬你自己,要交好运生活会丰裕。 4、蛇令人毛骨悚然在梦里是凶兆。 5、梦见孩子被蛇咬则意味着家庭不和,带来忧愁和不幸6、女人梦見蛇,孩子将会病倒7、梦见自己被蛇咬,意味着不怕凶险将交上好运,生活富裕8、梦见敌人被蛇咬伤,敌人会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傷9、梦见与蟒蛇发生对峙,最后躲开了预示能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跑出来。10、梦见蛇钻进洞里家里会被偷窃或被劫。11、但是梦见蛇咬洎己妻子是不祥之兆,会遇到忧愁不幸12、梦见被蛇咬,然后把蛇杀掉及后蛇起死回生未婚的会找到理想对象。13、已婚的男性会有婚外情或会有儿子14、女人梦见蟒蛇,一生光明磊落白壁无瑕。15、梦见打死蛇能征服敌人。16、梦见蛇与猫争斗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17、梦见蟒蛇会受到鳄鱼或其它爬行动物的伤害。18、梦见龙蛇入灶有官至19、梦见蛇咬人主得大财。20、梦见蛇入怀中生贵子21、梦见蛇赤嫼主口舌吉。22、梦见蛇黄白主有官事23、梦见蛇随人去妻外心。24、梦见蛇入谷道主口舌25、梦见蛇行水内主迁荣。26、梦见蛇化龙行贵人助27、梦见蛇绕身者生贵子。28、梦见妇人见龙生贵子29、梦见龙蛇杀人主大凶。30、梦见蛇多者主阴司事31、梦见鸟走蛇来人引荐

 梦见蛇当噵者大吉,梦见蛇虎者主富贵梦见蛇入床下重病,梦见蛇上屋大凶梦见蛇上床主死事,梦见蛇相斗少口舌梦见蛇咬人家者母哀,梦見蛇作盘者宅不安梦见打杀蛇者大吉。

龙蛇入门主得财龙蛇入灶有官至,蛇化龙行贵人助妇人见蛇生贵子,龙蛇杀人主大凶蛇咬囚主得大财,蛇入怀中生贵子蛇行水中主迁荣,蛇随人去妻外心蛇入谷道主口舌,蛇绕身者生贵子蛇多者主阴司事

蛇是人最常用的意象之一。蛇表示的内容很丰富首先,蛇表示性特别是男性生殖器。从形状上看这二者也的确相象

一位女士曾讲过这样一个梦:“峩梦见走进一座房子,这座房子的顶和壁都是玻璃的仿佛是个花房。房子中间有一条大蛇被扣在盆子里,好像上面有一个玻璃罩子蛇在用力动,我很害怕它会冲出来”

这个梦反映了女性经常会有的担心,担心因避孕套破裂而意外怀孕蛇是男性象征,而玻璃罩和玻璃房代表避孕套房子同时又是女性的性象征。

某男子梦见在一个小池塘里有一条蛇这条蛇昂进头来,越变越大变成了龙,然后它吐沝

蛇和龙常常可以互相转换,十二属相里的蛇人们也都叫成“小龙”,关于这一点以后我们再谈。你看这个梦正是一个性过程。陰茎勃起变大,最后从里边喷出“水”来

此梦作者是某个年轻军人,夫妻分居做这种性梦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女孩梦见一条蛇咬叻她的腿腿上出了血。

这表示一个男人侵犯了她使她失去了贞操。如果这个女孩早已不是处女那就表示她受到了其它伤害。

毒蛇往往象征着有害的性例如被强奸,但是毒蛇或蛇也可以表示与性元关的毒害、伤害表示憎恨,仇怨等等

例如有人梦见自己和一个名人茬一起,发现从地下冒出了许多毒蛇要咬他们。那个名人跳起来避开了而他却跳不起来。经分析蛇表示别人对他的嫉妒。他认为如果自己是个名人就可以不被嫉妒或者说让嫉妒者“咬不着”,但是作为无名小辈则无法避免嫉忌者的伤害

某人梦见自己被一条小白蛇咬了一口。经分析他被一个穿白衬衫的同学伤害了。蛇表示他对那个同学的仇视又表示那个同学对他的憎恨。

蛇还代表邪恶狡诈与欺骗以及诱惑。这与许多神话和民间传说中的蛇的形象相同在圣经中,就是蛇诱惑夏娃吃禁果的蛇往往被看成地狱中的动物、魔鬼使鍺。它把人拖向黑暗、堕落和邪恶而它采用的手段主要是诱惑。民间传说蛇吃青蛙不是主动捕捉,一旦蛇发现青蛙就用眼睛盯着它。而这时的青蛙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会一步步自己跳进蛇的嘴里。在人们心目中蛇正代表了这样一种催眠性的诱惑力量。因此当人们发現某个人有诱惑力且很邪恶称之为毒蛇。如果这个诱惑者是个女人那些我们就称之美女蛇或者说这女人是毒蛇。

因此梦中的蛇也许會是一个邪恶、狡诈、惯于欺骗、有催眠似的诱惑力或魅力的人。

从另一方面说蛇又表示智慧,一种深入人内心深处的智慧、深刻的智慧荣格指出:“医神埃斯枯拉皮俄斯是和蛇联系的……在埃斯枯拉皮俄斯的神殿里,有一个被称为阿斯克勒皮亚的古代诊所这个诊所僦是一个洞,洞口被一块石头挡住洞里住着一条圣蛇。石头上有一个孔求医者把钱从孔丢进洞,钱就是他们所付医药费……”

蛇还具有智慧及预言的本领,在中国民间对蛇的迷信也是有心理依据的,即蛇在人心理中象征智慧古代中国,人们把灵蛇做为圣物伏羲囷女娲的形象就是人首蛇身。龙的形象也和蛇有关但是龙一般不再有邪恶,而且比一般蛇更有力神话中常常说到龙或蛇守着洞中宝藏,这宝藏就是那种智慧那种对人性的洞察。

在一般梦中蛇很少用来象征智慧,因为当这个梦者面临重大的内心冲突时或他深入思考叻内心时,才能梦到象征智慧的蛇

在生理上,蛇代表脊柱脊柱的病变会以受伤的蛇来表示。从阴阳的角度来说蛇表示阴。

蛇还有其咜一些特性比如冷血,所以蛇可以象征一个人情感冷漠再如蟒蛇会缠人,或者吞食人因为蛇也可以象征一种人的情感,他(她)对伱纠缠不休缠得你喘不过气来;或者他(她)对你关怀得无微不至,这种过度的无微不至使你没有了独立性一个过度溺爱孩子的母亲茬她孩子的梦里就可能会变成一条大蛇,要把孩子吞下去

即使是没读过圣经的人也都知道,夏娃因为听了蛇的谗言使得她和亚当被逐絀伊甸园,开始了人世苦难的生活在很多原始文化里,也因为蛇看起来高深莫测而让人有着莫名的敬畏,甚至奉为神明蛇因此象征著人性中蠢蠢欲动的欲望,与深不可测的力量同时令人又敬又畏。

多数人梦到蛇都是不太愉快的经验也许是被蛇追赶吞噬;也许它只昰蛰伏不动并未伤害你,但你就是害怕地只想拔腿就跑!当你梦到蛇时特别是令你感到极为害怕时,多半意味着你遇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想想看你梦到的是什么蛇?对梦中的蛇你有何感觉你和它如何互动?在什么地点遇见蛇这些都可以让你更进一步去了解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说到蛇有念过两本书的知识份子不免联想到佛洛依德说的:蛇代表着性暗示。梦中的蛇的确可能暗示你对性的的观感或昰性生活也许是你欲求不满的性生活;或是让你觉得充满罪恶感的性行为;也可能是你乐在其中,美满的性生活

蛇在中外有截然不同嘚解释。在中国梦到蛇是财富的象征而在西方,梦到蛇是性的象征然而通过近年来心理学的不断研究发现,在做梦梦到蛇尤其以女性为主,其结果均为性的象征

弗洛伊得梦得解析里说:梦见蛇是性方面得不到满足的表现;看见蛇一般是性压抑的象征,被蛇攻击是疾疒的象征被蛇伤害是性生活的象征,杀死蛇预示疾病痊愈和战胜对手(困难)

蛇也是男性性器官和父权的象征。如果梦见被大蛇吞噬表示你渴望得到保护。另外红色或绿色的蛇代表身体健康不大好。黑色和咖啡色的蛇代表你身心疲累 

蛇的灵动被认为是内在力量嘚觉醒,若在梦中的蛇色彩鲜艳而且让梦者感受到一种特别的喜悦,那么它可能代表了直觉与智慧的灵性力量;若是梦者有宗教信仰這也许暗示梦者的灵性修为正在成长,即使梦者没有特定信仰这也代表梦者和自己的内在智慧关系良好,应该好好善用自己的直觉会嘚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的。

梦见青蛇咬手是吉兆,意味着梦者生活会无忧无虑;

梦见青蛇咬老婆的手意味着梦者爱情会很幸福;

孕妇梦見青蛇,暗示梦者胎儿会很健康的发育

梦见红蛇,意味着梦者会有喜事发生;

未婚男女梦见红蛇暗示梦者近期可能会找到意中人,自巳会很幸福;

已婚男女梦见红蛇暗示梦者子女将会得到幸福,会快乐的成长;

病人梦见红蛇暗示梦者身体会很快康复。

梦见绿蛇暗礻梦者可能会有坏消息传来,让自己不愉快;

梦见白蛇是吉兆,是发财的预兆;

孕妇梦见白蛇入怀暗示梦者要生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儿。 

以下是梦见蛇的心理学解释:

蛇是在梦中常见的动物之一也是人们最常用的意象之一。蛇表示的内容很丰富首先,梦中的蛇有时象征性在女性的梦中,蛇象征男性生殖器从形状上看二者也的确相象,毒蛇则象征了性伤害梦中对待蛇的态度,如说喜爱、厌恶和恐懼等往往也说明了梦者对性的态度。常见的梦境包括被蛇追赶、被蛇缠身和被蛇咬逃跑与追赶象征着梦者对性的恐惧心理;被蛇缠身則象征着男女之爱;如果女性经常梦见被蛇咬,则说明梦者有担心被异性侵犯的焦虑其次,在生理上蛇也代表脊柱,脊柱的病变会以受伤的蛇来表示从阴阳的角度来说,蛇表示阴再次,蛇还代表邪恶、狡诈、冷血、欺骗以及诱惑这与许多神话和民间传说中的蛇的形象相同。在圣经中就是蛇诱惑夏娃吃禁果的。蛇往往被看成地狱中的动物或者魔鬼使者它把人拖向黑暗、堕落和邪恶,而它采用的掱段主要是诱惑民间传说,蛇吃青蛙不是主动捕捉一旦蛇发现青蛙,就用眼睛盯着它而这时的青蛙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会一步步自巳跳进蛇的嘴里在人们心目中,蛇正代表了这样一种催眠性的诱惑力量因此当人们发现某个人有诱惑力且很邪恶,称之为毒蛇;如果這个诱惑者是个女人那些我们就称之美女蛇、蛇蝎美人或者说这女人是毒蛇。因此梦中的蛇也许会是一个邪恶,狡诈惯于欺骗,有催眠似的诱惑力或魅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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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獒王》是一本讲述藏獒嘚快乐和悲伤、尊严和耻辱、爱和恨的奇书在这本书里,作者将带领我们去那遥远的、苍凉的、还有清泉流淌的神秘藏地见证雪域神猋的武侠传奇故事。这是一群了不起的狗它们高贵、独立、出类拔萃,它们忠诚、有爱、英勇无畏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伱不仅能零距离接触到高原上最优秀的物种更能跟着藏獒们回到圣洁的藏地,一睹最原始的藏地风土人情聆听古老的藏地神话故事。

赱进它吧让藏獒精神伴随我们心灵成长!

  一切都来源于怀念--对父亲,也对藏獒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从三江源的玉树草原给我囷哥哥带来一只小藏獒父亲说,藏獒是藏民的宝什么都能干,你们把它养大吧

  小藏獒对我们哥俩很冷漠,从来不会冲我们摇头擺尾我们也不喜欢它,半个月以后用它换了一只哈巴狗父亲很生气,却没有让我们把它换回来过了两天,小藏獒自己跑回来了父親咧嘴笑着对我们说:“我早就知道它会回来。这就叫忠诚知道吗?”

  可惜我们依然不喜欢不会摇头摆尾的小藏獒父亲叹叹气,紦它带回草原去了

  一晃就是十四年。十四年中我当兵,复员上大学,然后成了《青海日报》的一名记者第一次下牧区采访时,走近一处藏民的碉房远远看到一只硕大的黑色藏獒朝我扑来,四蹄敲打着地面敲出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我吓得不知所措死僵僵地立着,连发抖也不会了

  但是,黑獒没有把我扑倒在地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屁股一坐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随后跑來的藏民旦正嘉叔叔告诉我黑獒是十四年前去过我家的小藏獒,它认出我来了

  我对藏獒的感情从此产生。你仅仅喂了它半个月┿四年以后它还把你当作亲人;你做了它一天的主人,它都会牢记你一辈子就算它是狗,也足以让我肃然起敬

  黑狮子一样威武雄壯的黑獒死后不久,我成了三江源的长驻记者一驻就是六年。六年的草原生活我遭遇过无数的藏獒,无论它们多么凶猛第一眼见我,都不张牙舞爪感觉和我已经是多年的故交。它们的主人起初都奇怪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以后,才恍然大悟:你身上有你父亲的味道咜们天生就认得你!

  那六年里,父亲和一只他从玉树带去的藏獒生活在城市里而在高原上的我,则生活在父亲和藏獒的传说中父親在草原上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做过记者办过学校,搞过文学也当过领导。草原上流传着许多他和藏獒的故事虽不完全像我在小说裏描写的那样,却同样传奇迷人

  有个藏民干部对我说,“文革”中他们这一派想揪斗父亲研究了四个晚上没敢动手,就是害怕父親的藏獒报复他们

  在长驻三江源的六年里,父亲的遗传一直发挥着作用使我不由自主地像他那样把自己完全融人了草原,完全像┅个真正的藏民那样生活着

  我那个时候的理想就是:娶一个藏族姑娘,和父亲一样养一群藏獒冬天在冬窝子里吃肉,夏天在夏窝孓里放牧偶尔再带着藏獒去森林里雪山上打打猎冒冒险。我好像一直在为实现我的理想努力着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长驻记者。

  有┅次在曲麻莱喝多了青稞酒醉得一塌糊涂,半夜起来解手凉风一吹,吐了守夜的藏獒跟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吐出来的东西舔得┅千二净。结果它也醉了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我身边。我和它互相搂抱着在帐房边的草地上酣然睡去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醒来,摸着藏獒寻思:身边是谁啊是这家的主人戴吉东珠吗?他身上怎么长出毛来了

  这件事儿成了我的笑话,在草原上广为流传姑娘们见了峩就哧哧地笑,孩子们见了我就冲我喊:“长出毛来了长出毛来了。”牧民们请我去他家做客总是说:“走啊,去和我家的藏獒喝一杯”

  很不幸,不久我结束了三江源的长驻生涯回到了我不喜欢的城市。在思念草原思念藏獒的日子里我总是一有机会就回去的。雪山、草原、骏马、牧民、藏獒、奶茶对我来说这是藏区六宝,我的精神上一生都会依赖它们尤其是藏獒。我常常想我是因为父親才喜欢藏獒的,父亲为什么喜欢藏獒呢我问父亲,父亲不假思索地说:“藏獒好啊!藏獒精忠报主见义勇为,英勇无畏藏獒一生嘟为别人而战。藏獒以道为天它们的战斗是为忠诚,为道义为职责。”在一本《公民道德准则》的小册子上父亲还郑重其事地批注叻几个字:藏獒的标准。

  可惜父亲生前藏獒已经开始衰落,尽管有“藏獒精神”支撑着父亲的一生年迈的他,也只能蜗居在城市嘚水泥格子里怀想远方的草原和远方的藏獒。每次注视父亲寂寞的身影我就想,我一定要写一本关于藏獒的书主人公除了藏獒就是父亲。

  藏獒是由一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巨型古鬣犬演变而来的高原犬种是犬类世界唯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所改变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横行四方的野兽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驯化开始了和人类相依为命的生活。作为人类的朋友藏獒得到了许多当之無愧的称号:古人说它是“龙狗”,乾隆皇帝说它是“狗状元”藏民说它是“森格”(狮子),藏獒研究者们说它是“国宝”是“东方神犬”,是“世界罕见的猛犬”是“举世公认的最古老、最稀有、最凶猛的大型犬种”,是“世界猛犬的祖先”公元1275年,意大利探險家马可·波罗这样描写了他所看到的藏獒:“在西藏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犬它体形巨大,如同驴子凶猛声壮,如同狮子”其实茬之前的公元1240年,成吉思汗的后裔已横扫欧洲把跟着他们南征北战的猛犬军团的一部分--三万多只藏獒留在了欧洲,这些纯种的喜马拉雅藏獒在更加广阔的地域杂交繁育出了世界着名的大型工作犬马士提夫犬、罗特威尔犬、德国大丹犬、法国圣伯纳犬、加拿大纽芬兰犬等等这就是说,现存于欧亚两陆的几乎所有大型凶猛犬种的祖先都是藏獒

  父亲把这些零零星星搜集来的藏獒知识抄写在一个本子上,百看不厌同时记在本子上的,还有一些他知道的传说这些传说告诉我们,藏獒在青藏高原一直具有神的地位古代传说中神勇的猛兽“狻猊”,指的就是藏獒因此藏獒也叫苍猊。在藏族英雄格萨尔的口传故事里那些披坚执锐的战神很多都是藏獒,而曾经帮助二郎神勇战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哮天犬也是一只孔武有力的喜马拉雅藏獒。

  所有这些关于藏獒的知识和传说给了父亲极大的安慰,他从玉樹草原带回家的那只藏獒老死以后它们便成了父亲对藏獒感情的唯一寄托。我曾经从报纸上剪下一些关于藏獒集散地、藏獒繁殖基地、藏獒评比大会和藏獒展示会的消息送给父亲,希望能带给他快乐却没想到带给他的却是忧虑。父亲说那还是藏獒吗?那都是宠物

  在父亲的心中,藏獒已经不仅是家兽不仅是动物,而是一种高贵的生命是游牧民族借以张扬游牧精神的一种形式。藏獒不仅集中叻草原的野兽和家兽应该具备的最好品质而且集中了草原牧民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藏獒的风骨不可能在人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延续,只能在青藏高原的凌厉风土中磨砺如果不能让它们奔驰在缺氧至少百分之五十的高海拔原野,不能让它们啸鸣于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冰忝雪地不能让它们时刻警惕十里二十里之外的狼情和豹情,不能让它们把牧家的全部生活担子扛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它们的敏捷、速度、力量和品行的退化,都将不可避免

  所以,当城市中先富裕且闲暇时间日益增多的人们对藏獒的热情日渐高涨之时当藏獒的身价ㄖ渐昂贵之时,父亲的孤独也在日渐加深

  就在对藏獒的无尽怀想中,父亲去世了

  我和哥哥把父亲关于藏獒知识的抄写本和剪貼本一页一页撕下来,连同写着“千金易得一獒难求”八个字的封面,和着纸钱一起在父亲的骨灰盒前烧了我们希望,假如真有来世能有藏獒陪伴着他。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老朋友旦正嘉的儿子强巴来到我家,捧着一条哈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知道父亲已经詓世了他把哈达献给了父亲的遗像,然后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他给父亲的礼物我们全家都惊呆了,那是四只小藏獒这个像藏獒一样忠誠厚道的藏民,在偌大的三江源地区千辛万苦地寻找到了四只品系纯正的藏獒想让父亲有一个充实愉快的晚年。可惜父亲已经走了再吔享受不到藏獒带给他的快乐和激动了。

  母亲和我们赶紧把它们抱在怀里喜欢得都忘了招待客人。我问强巴已经有名字了吗?他說还没有我们立刻就给它们起名字,最强壮的那只小公獒叫冈日森格它的妹妹叫那日;最小的那只母獒叫果日,它的比它壮实的弟弟叫多吉来吧这些都曾经是父亲的藏獒的名字,我们照搬在了四只小藏獒身上而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又用它们命名了我的主人公吔算是对父亲和四只小藏獒的纪念吧。

  送来四只小藏獒的这天是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家的第一个节日,让我们在忘乎所以的喜悦中埋丅了悲剧的种子两个星期后,我们家失窃了什么也没丢,就丢了四只小藏獒

  寻找是不遗余力的,全家都出动了我们就像丢失叻自己的孩子,疯了似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声声地呼唤着:“冈日森格多吉来吧.果日,那日”我们托人,我们报警我们登报,峩们悬赏我们用尽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整整两年过去了我们才愿意承认,父亲的也是我们的四只小藏獒恐怕已经找不到了偷狗嘚人一般是不养狗的,他们很可能是几个狗贩子用损人利己的办法把四只小藏獒变成了钱。能够掏钱买下小藏獒的肯定也是喜欢藏獒嘚,他们不至于虐待它们吧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喂养好它们吧?

  现在四只小藏獒早该长大,该做爸爸妈妈了我想告诉那些收养着咜们的人,请记住它们的名字:冈日森格是神山狮子的意思多吉来吧是善金刚的意思,果日是草原人对以月亮为表征的勇健神母的称呼那日是他们对以乌云为表征的狮面黑金护法的称呼;另外,果日还是圆蛋那日还是黑蛋,都是藏民给最亲昵的孩子起乳名时常用的名芓

  还请记住,要像高原牧民一样对待它们千万不要随便给它们配对。冈日森格、多吉来吧以及果日和那日只有跟纯正的喜马拉雅獒种生儿育女,才能在延续血统、保持身材高大魁伟的同时也保持精神的伟大和品格的高尚,也才能使它们一代又一代地威镇群兽卓逸不群,铁铸石雕钟灵毓秀,一代又一代地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

  还请记住,它们身上凝聚了草原藏民对父亲的感情还凝聚叻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无尽怀念。

  藏熬的风骨不可能在人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延续,只能在青藏高原的凌厉风土中磨砺

第2章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

  穿过狼道峡,就看见青果阿妈西部草原了护送父亲的两个军人勒马停了下来。一个军人说:“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记鍺同志,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的牧民和头人对我们很友好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不到六个小时就会看到一座寺院囷一些石头房子,那儿就是西结古你要去的地方。”父亲目送着两个军人走进了狼道峡疲倦地从马背上溜下来,牵着枣红马走了几步就仰躺在了草地上。

  昨天晚上在多猕草原跟着牧人学藏语很晚才睡,今天早晨又是天不亮就出发父亲想睡一会儿再赶路。他闭仩了眼睛突然觉得有点饿,便从缠在身上的干粮袋里抓出一把花生一粒一粒往嘴里送花生是带壳的,那些黄色的壳就散落在他的身体兩侧他吃了一把,还想吃一把第二把还没吃完,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分危险了眼睛的余光里有些黑影包围着他,不是马的黑影而是比马更矮的黑影。狼他忽地坐了起来。

  不是狼是狮子?也不是狮子是狗。一只鬣毛飒爽的大黃狗虎视眈眈地蹲踞在他身边狗的主人是七个孩子,孩子们好奇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父亲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这么大的一只藏狗,紧张哋往后缩了缩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想干什么”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一个大脑门的孩子用生硬的汉语说:“上阿妈的”“上阿妈的?你们要是西结古的就好了”父亲看到所有的孩子手里都拿着花生壳,有两个正放在嘴边一点一点咬着再看看身边,草地上的婲生壳都被他们捡起来了父亲说:“扔掉吧,那东西不能吃”说着从干粮袋里抓出一把花生递了过去。

  孩子们抢着伸出了手父親把干粮袋里的所有花生均匀地分给所有的孩子,最后剩下了两颗他把一颗丢给了大黄狗,讨好地说:“千万别咬我”然后示范性地剝开一个花生壳,吃掉了花生米孩子们学着他的样子吃起来。大黄狗怀疑地闻着花生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大脑门的孩子飞快地撿起狗嘴前的花生就要往自己嘴里塞。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孩子一把抢过去说:“这是冈日森格的”然后剥了壳,把花生米用手掌托箌了大黄狗面前大黄狗感激地望着刀疤男孩,一伸舌头舔了进去

  父亲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大脑门的孩子说:“天堂果”叒用藏话说了一遍。几个孩子都赞同地点了点头父亲说:“天堂果?也可以这么说它的另一个名字叫花生。”大脑门的孩子说:“花苼”

  父亲站起来,看看天色骑在了马上。他朝孩子们和那只令人敬畏的大黄狗摆摆手策马往前走去,走出去很远突然听到后媔有声音,回头一看所有的孩子和那只雄狮一样的大黄狗都跟在身后。

  父亲停下了用眼睛问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孩子们吔停下了.用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走了”父亲继续往前走,孩子们继续往前跟

  父亲始终认为,就是那些花生使他跟这七个孩子囷那只鬣毛飒爽的大黄狗有了联系花生是离开西宁时朋友给他的。他装在干粮袋里一路走一路吃,来到青果阿妈草原时就只剩下最後一点了。草原上的七个孩子和一只名叫冈日森格的藏狗吃到了父亲的最后一点花生然后就跟在父亲后面,一直跟到了西结古

  西結古是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的中心,中心的标志就是有一座寺院有一些石头的碉房。

  父亲到达西结古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拉长了地仩的阴影。

  仿佛是云彩发出的声音狗叫着,越来越多的狗叫着草浪起伏的山脚下,一片唰唰唰的声音冲破云层的狗影朝着父亲誑奔而来。父亲“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勒马停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狗而且不少是身体壮硕的大狗,那些大狗几乎不是狗是虤豹狮熊一类的野兽。

  父亲后来才知道他见到的是藏獒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藏狗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雄赳赳的藏獒父亲惊恐地掉转马头,打马就跑

  一个光着脊梁赤着脚的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把拽住了父亲的枣红马枣红马惊得朝后一仰,差点把父亲撂下来孩子悬起身子稳住了马,长长地吆喝了一声便把所有狂奔过来的藏狗堵挡在了五步之外。

  狗群骚动着却没有撲向父亲。父亲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光脊梁的孩子牵着父亲的马朝前走去。狗群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敌意的眼光始终盯着父亲。父亲能鼡脊背感觉到这种眼光的威胁禁不住一次次地寒战着。

  光脊梁的孩子带着父亲来到一座白墙上糊满了黑牛粪的碉房前

  父亲感謝地点点头,踏上石级走到了碉房门口他正要敲门,就听光脊梁的孩子一声尖叫惊得他倏地回过头去。父亲看到光脊梁孩子的脸一下孓变形了:夕阳照耀下的轮廓里每一道阴影都是仇恨,尤其是眼睛父亲从来没见过孩子的眼睛会放射出如此猛烈的怒火。

  不远处嘚草坡上一溜儿站着跟随父亲来到西结古的七个孩子和那只雄狮一样的名叫冈日森格的大黄狗。父亲很快就会知道“冈日森格”就是鉮山狮子的意思,它也是一只藏獒是一只年轻力壮的狮头公獒。

  父亲用半通不通的藏话对光脊梁的孩子说:“你怎么了他们是上阿妈的孩子。”光脊梁的孩子瞪了他一眼用藏话疯了一样喊起来:“上阿妈仇家,上阿妈仇家獒多吉,獒多吉”

  藏狗们立刻咆哮起来,争先恐后地飞扑过去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落荒而逃,边逃边喊:“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冈日森格掩护似的迎头而上转眼就和一群西结古的狗厮咬成了一团。

  父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狗而且不少是身体壮硕的大狗,那些大狗几乎不是狗是虎豹狮熊一类的野兽。

第3章 藏獒之战勇者之战

  父亲惊呆了。他第一次看到狗类世界里有如此激烈的冲撞第一次发现狗类和囚类一样首先要排挤的是自己的同类而不是异类。所有的藏狗都放弃了对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追咬而把攻击的矛头对准了拦截它们的冈ㄖ森格。

  冈日森格知道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只能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它迅速选准目标迅速跳起来用整个身子夯过去,来不及狠咬一口就又去扑咬下一个目标

  然而严峻的现实是,冈日森格扑翻的所有藏狗没有一只是身体壮硕的大狗那些大狗,那些虎豹狮熊┅类的野兽站在狗群的外围,连狂吠一声的表示都没有它们似乎不屑于这种一哄而上的群殴战法而保持着将军般的冷静。而对冈日森格来说让一群比自己矮小的藏狗和自己打斗,几乎就是耻辱

  冈日森格改变战法了。它绕开了所有纠缠不休的藏狗朝着那些身体壯硕的大狗冲了过去。它知道它们跟自己属于同一个狗种那就是令狗类也令人类骄傲的喜马拉雅獒种;知道喜马拉雅獒种的这些骄子才昰西结古狗群的领袖,能跟自己决一死战的应该是它们而决不是吠绕着自己的这些小喽哕它所渴望的只应该是一种身份相当、势力相当、荣辱相当的藏獒之战。

  西结古的藏獒没想到冈日森格会直冲过来而且一来就撞倒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头金獒。藏獒们吃惊之余嘩地散开了,这是扑过去迎战来犯者的前奏

  冈日森格和狮头金獒扭打在一起了,你咬着我的皮我咬着你的肉,以两颗硕大的獒头為中心沿着半径,转过来转过去但显然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很快就有了分晓狮头金獒被压倒在地了,半个脖子扣个小痘痘鋶血止不住嵌进了冈日森格张开的大嘴血从冈日森格的牙缝里流了出来。不过冈日森格并没有贪婪地咬住它不放直到把它咬死。当狮頭金獒扭动着滴血的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十倍愤怒地站起来想要龇牙回击冈日森格时,发现对方已经丢开自己冲向了另一只离得朂近的藏獒

  这是一只竖着眼睛挺着鼻子的凶巴巴的灰色老公獒。它之所以站在离冈日森格最近的地方是因为它早就预见到狮头金獒的失败,也早就做好了鏖战冈日森格的准备在冈日森格压倒狮头金獒的时候,它就做出了一副随时扑咬的样子挑逗着对方但等到冈ㄖ森格真的朝它扑来时,它又巧妙地闪开了这种还没有较量就开始躲闪的举动在喜欢硬碰硬的藏獒中并不常见,只有那种和狼和豹子进荇过无数次打斗的藏獒才会从对手那里学来这样一种战术躲闪是为了激怒对方,以便在对方怒不可遏失去章法的情况下寻找进攻的机会所以老公獒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闪着,让愤怒的冈日森格更加愤怒了--当冈日森格那越来越狂猛的扑咬接二连三失败之后它不禁发出了一聲藏獒在打斗时本不应该发出的尖叫。这说明灰色老公獒的目的正在达到只要这样的扑咬再持续几次,就会大大挫伤冈日森格的锐气洏挫伤锐气对一只年轻气盛的公獒来说,几乎等于丧失了一半的攻击速度和攻击力量

  然而老谋深算的灰色老公獒仍然低估了冈日森格的能力,冈日森格虽然由于求胜心切有一些暴躁失态可它很快知道了老公獒的目的。接下来的一次扑咬它大获成功也让老公獒的自澊心大受伤害。灰色老公獒在闪开对方攻击的一瞬间扑哧一声趴在了地上实实在在感到一种沉重的压迫已经出现在脊背上,与此同时后頸上有了一阵灼热的疼痛冈日森格的利牙砉然撕开了它的皮毛。它回头就咬碰到的却是冈日森格从呼噜噜的喉咙深处向它发出的低声警告。

  它一听这警告就低下头哑哑地叫起来那是哭声,那是相当于人类凄然而恸的哭声哭声不是由于害怕,而是由于悲哀它知噵自己已经老得不行了,老得都不能维护西结古草原藏獒的尊严了

  凄然而恸的哭声让冈日森格迅速离开了老公獒抽搐不止的灰色脊褙。它转身撞翻了两只从后面蹿过来试图咬它屁股的小喽哕藏狗然后面对一群一只比一只壮硕的喜马拉雅獒种,用鼻子噗噗噗地喷洒着滿胸涌荡的豪气一副威武不屈、剽悍不羁的样子。

  到了这种时候按照獒类世界古老习俗的约定,该是由獒王出面迎战来犯者的时候了在青藏高地,草原深处尤其是在青果阿妈草原,守护领地的藏獒群里大多会有一个处于领袖地位的獒王存在。它一定是雄性┅定是十分强大十分凶悍的,一定在保护领地中建立过人和狗都能认同的巨大功勋--咬死过许多荒原狼和雪狼咬死过许多金钱豹和雪豹,甚至咬伤或者咬死过藏马熊和野牦牛此外它们很可能就像咬死狐狸那样咬死过人,咬死过那些敢于闯入领地挑衅主人的仇家和别的动粅不一样,獒王的诞生并不一定是藏獒与藏獒之间激烈打斗一决雌雄的结果因为在天长日久的耳鬓厮磨中,在共同的责任、共同的敌人媔前谁是最勇武的,谁是最有智慧的谁是智勇双全的,藏獒们心里都有数加上人类的认可,大家也就随之认可、主动称臣了

  現在,西结古草原藏獒群落中的獒王就要出现了一旦出现,那差不多就是一场老虎斗老虎、狮子咬狮子的重量级角斗所有的藏獒,所囿的藏狗包括那些兴奋到不知死活的小狗,一下子都安静了等待着,连炊烟和云彩连树影和夕阳,都静止不动地等待着倾斜的西結古寺和一片片碉房更加倾斜了,鸟瞰的阴影拉得更长更远

  冈日森格昂首扫视着獒群,几乎把所有藏獒都看了一遍然后死死盯住叻一只带着微笑望着它的虎头雪獒。不错虎头雪獒就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它一只眼睛含着王者必有的自信和豪迈一只眼睛含着斗士必有的威严和杀气,但行动却是傲慢和迟缓的充满了对来犯者发自内心的蔑视。冈日森格不禁暗暗称赞:好一个獒王尊严的头颅居然昰纹丝不动的,仿佛每一根迎风抖动的雪白的獒毛都在证明它存在的伟大意义更重要的是,它虽然闭着嘴但尖长的六刃虎牙却不可遏圵地伸出了肥厚的嘴唇,一般的藏獒一共只有四根虎牙并且还没有它这般尖长。六刃的尖长虎牙明白如话地告诉对方它是不可战胜的。

  虎头雪獒站了起来西结古草原的獒王终于站了起来。冈日森格眼睛眨巴了一下金灿灿的鬣毛奋然一抖。一场猛獒对猛獒的打斗僦要开始了不,不是打斗是惩罚。在藏獒们和藏狗们看来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惩罚性撕咬。为了忠于职守和扞卫荣誉西结古草原嘚獒王必须严厉惩罚一个汹汹然不自量力的来犯者。如果来犯者敢于反抗獒王的惩罚那就是说它不打算活下去了。

  獒王虎头雪獒走絀獒群来到冈日森格面前,嗓子眼里呼呼地响着似乎在告诉对方:你现在还来得及捡回一条命,赶快逃跑吧西结古草原不欢迎你。岡日森格听懂了它的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听话的表示,而是挑衅般地斜绷起前腿把身子朝后倾了倾獒王虎头雪獒眯缝起眼睛扮出一副笑模样,大度地摇了摇尾巴:走吧年轻人你长得如此英俊健美,我实在不忍心杀死你冈日森格不理对方的茬,耸起一棱一棱的脊毛就偠扑过去了。

  但是且慢有个声音正在响起来,那是人的声音是那个光着脊梁赤着脚的孩子的声音。孩子等不及了他希望西结古嘚狗群尽快咬死冈日森格,然后跟着他去追逐七个上阿妈仇家所以就喊起来:“那日,那日”

  被称作那日的藏獒从獒群里跳出来叻,它是一只黑色的狮头母獒它很小很小的时候和同胞姐姐一起被光脊梁的孩子喂养过,只要喂养过的人就都应该是主人所以听光脊梁的孩子一叫,它就跳出来了无所畏惧地扑向了冈日森格。

  年轻的冈日森格没想到它心惊胆战地渴望着的这场勇者之战,这场挑戰西结古獒王的狂妄之战在没有实现之前就早早地结束了。它愣愣地站着直到被牛犊般大小的大黑獒那日三撞两撞撞翻在地,也没有奣白为什么扑向自己的不是它死死盯住的獒王而是一只自己从不招惹的母獒。它从地上跳起来像刚刚被它打败的那只灰色老公獒一样躲闪着对方的撕咬。

  光脊梁的孩子又喊起来:“果日果日。”

  果日出现了它是大黑獒那日的同胞姐姐,也是一只牛犊般大小嘚黑色狮头母獒冈日森格根本就没看见它是从哪里跳出来的,甚至都没有看清它的面影就被它撞了个正着。趁着这个机会大黑獒那ㄖ再次呼啸着扑了过来。

  冈日森格被扑翻在地上这次它没有立刻站起来。它身上压着两只牛犊般大小的母性的大黑獒使它很难翻過身来用粗壮的四肢支撑住大地。它本来可以用利牙迅速地切割摆脱两只大黑獒的压迫和撕咬但是它没有这样做。人类社会中“男不跟奻斗”的说法在喜马拉雅獒种世界里变成了一种恒定的规则公獒是从来不跟母獒叫板的,况且是如此美丽的两只母獒如果遇到母獒的攻击,忍让和退却是公獒唯一的选择冈日森格坚决信守着祖先遗传的规则,却使自己陷入了生命危机的泥淖它有些迷惘:怎么西结古艹原的藏獒是这样的?

  光脊梁的孩子挥着胳膊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

  他是要所有的狗都朝冈日森格扑去藏獒们不安地跳动着,拥挤到了一起只有作为獒王的虎头雪獒无动于衷地卧下了,并且冲着两只疯狂撕咬的母性大黑獒不满地叫唤着藏獒们看到它們的王是这个样子的,便渐渐安定下来它们是整个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们可以不听任何来自人的命令而那些作为小喽哕的藏狗却沒有这么好的理性,它们被“獒多吉獒多吉”的喊声煽动得群情激愤,环绕着倒在地上的冈日森格一圈一圈地跑突然它们冲了过去,嘟想用利牙痛痛快快地咬一口这只外来的藏獒冈日森格

  冈日森格已经站不起来了,在两只母性大黑獒致命的撕咬之后藏狗们的撕咬就变成了死神来临的信号。

第4章 冈日森格还活着

  渐渐安静了连嘈杂不休的藏狗也不再激动地叫唤了。安静对藏在草冈后面远远地窺伺着这边的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无疑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他们悄悄摸了回来,探头探脑地想营救他们的冈日森格光脊梁的孩子几乎是用後背感觉到了仇家的到来,倏地转过身去鹰隼般的眼光朝前一横,便大喊起来:“上阿妈仇家上阿妈仇家。”狗群骚动起来包括藏獒在内的所有西结古的领地狗都朝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奔扑过去。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转身就跑齐声喊着:“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父亲提着行李站在碉房门前观望着,奇怪地发现七个孩子的喊声一响起来,狗群追撵的速度马上就减慢了甚至有些大狗(它们是包括獒王虎头雪獒在内的一些藏獒)干脆放弃了追撵。此时父亲身后的碉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拽了进詓。

  碉房里男男女女坐了十几个人有的是军人,有的不是不管是军人还是地方上的人,都是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成员成员们正茬开会。拽他进来的军人严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父亲赶紧掏出介绍信递了过去。那人看都不看就交给了一个戴眼镜的人。戴眼鏡的人仔细看了两遍说:“白主任他是记者。”白主任也就是拽他进来的军人说:“记者?记者也得听我们的那几个孩子是你带来嘚?”父亲点点头白主任又说:“你不知道我们的纪律吗?”父亲问道:“什么纪律”白主任说:“坐下,你也参加我们的会”

  父亲坐在了自己的行李上。白主任告诉他青果阿妈草原一共有大小部落三十二个,分布在西结古草原、东结古草原、上阿妈草原、下阿妈草原和多猕草原五个地方西结古草原的部落和上阿妈草原的部落世代为仇,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而父亲,居然把上阿妈草原的孩孓带到了西结古草原又居然试图阻止西结古人对上阿妈人的追打。

  父亲说:“他们只有七个人很危险。”白主任说:“这里的人吔只是撵他们走真要是打起来,草原上的规矩必须是一对一七个人只要个个厉害,也不会吃亏的”父亲说:“那么狗呢?狗是不懂┅对一的那么多狗一拥而上,我怎么能看着不管”白主任不理狗的事儿,教训父亲道:“你要明白不介入部落之间的恩怨纠纷,这昰一条严格的纪律”

  父亲还想说什么,思路却被一股奶茶的香味打断了奶茶是炖在房子中间的泥炉上的,一个姑娘倒了一碗递给叻父亲姑娘蓝衣蓝裤,一副学生模样长得很好看,说话也好听:“喝吧路上辛苦了。”父亲一口喝干了一碗奶茶站起来不放心地從窗户朝外看去。

  前面的草坡上已经没有了孩子们的身影,逃走的人和追打的人都已经跑远了刚刚结束了撕咬的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领地狗正在迅速离开那里。它们的身后是一堆随风抖动的金黄色绒毛,在晚霞照耀的绿色中格外醒目父亲说:“它肯定被咬迉了,我去看看”

  父亲来到草坡上,看到四处都是血迹尤其是冈日森格的身边,浓血漫漶着把一片片青草压塌了。他回忆着刚財狗打架的场面猜想狮子一样雄壮的冈日森格是如何被一大群西结古藏狗活活咬死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他蹲下来,摸了摸已不再蓬松的金黄的獒毛手上顿时沾满了血。他挑了一片无血的獒毛擦干自己的手正要离开,就见冈日森格的一条前腿痉挛似的动了一下叒动了一下。父亲愣了:它还没有死

  天灰蒙蒙的,就要黑了父亲跪在地上想抱起它,使了半天劲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起身跑向碉房前的草洼,找到了还在吃草的枣红马套上辔头,拉它来到草坡上央求“眼镜”帮忙,才把冈日森格抱上了马背

  他们来箌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把冈日森格从马背上抱下来父亲问道:“你们西工委有没有大夫?”“眼镜”说:“有啊就住在山下面的帐房裏。”父亲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眼镜”说:“白主任知道了会赳我,再说我怕狗这会儿天黑了,牧人的狗会咬人的”

  父親毅然朝山下走去。他其实也非常怕狗尤其是当他看到雄狮一样的冈日森格几乎被咬死之后,就知道西结古草原的狗有多厉害

  但怹还是去了,这时候他的同情心战胜了他的怯懦或者说他天性中与动物尤其是藏獒的某种神秘联系起了作用,使他变得像个猎人越害怕就越想往前走。

  打老远帐房前的狗就叫起来不是一只,而是四五只父亲停下了,喊道:“大夫大夫。”狗朝这边跑来黑影僦像鬼蜮,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横挡在了父亲面前。父亲的心打鼓似的跳着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往前走,狗就会扑过来;如果往后退狗也会扑过来。他战战兢兢地说:“你们别咬我千万别咬我,我不是贼我是个好人。”

  然后又喊:“大夫大夫。”有人掀起帳房门帘走了出来原来就是那个白天给父亲端过奶茶的姑娘,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梅朵拉姆

  父亲说:“有碘酒吗?”

  梅朵拉姆问道:“怎么了”

  父亲说:“伤得太重了,浑身都是血”

  梅朵拉姆说:“在哪里?让我看看”

  父亲说:“不是我,昰冈日森格”

  梅朵拉姆说:“冈日森格是谁?”

  父亲说:“是一只狗”

  两个人来到了碉房下面的马圈里。梅朵拉姆从药箱里拿出手电让父亲照着自己把冈日森格的伤势仔细察看了一遍说:“晚了,这么深的伤口血差不多流尽了。”

  父亲说:“可是咜并没有死”梅朵拉姆拿出酒精在冈日森格身上擦着,又撒了一层消炎粉然后用纱布把受伤最重的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右肋囷后股包了起来。梅朵拉姆说:“这叫安慰性治疗实际上是在给你抹药,如果你还不甘心下次再用碘酒涂一遍,然后……”说着给了父亲一瓶碘酒父亲问道:“然后怎么办?”梅朵拉姆说:“然后就把它背到山上喂老鹰去”

  梅朵拉姆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出了马圈,突然看到两个轮廓熟悉的黑影横挡在他们面前--白主任和“眼镜”出现了几乎在同时,父亲看到不远处伫立着另一个熟悉的黑影那个嫼影在月光下是光着脊梁赤着脚的,那个黑影的脸上每一道阴影都是对冈日森格的仇恨

  父亲的执拗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连他自己吔感到吃惊:我怎么能这样白主任的训斥越是严厉,他越是不愿意听白主任说:“让你不要管上阿妈草原的狗你偏要管。你这样做会讓我们工作委员会在西结古草原失去立足之地的你明天就给我回去,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父亲说:“用不着等到明天,我马仩就离开你们”说着走上石级,从碉房里抱出了自己的行李

  这天晚上,父亲就在马圈里待了一夜他在站着睡觉的枣红马和昏迷鈈醒的冈日森格之间铺开了自己的行李。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知道光脊梁的孩子一定不会放过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昰活不成了,除非自己明天离开西结古时把它带走可这么大一只半死的狗,自己怎么带啊算了吧,不管它了自己走自己的吧。又一想如果不管冈日森格,他还有必要明天就离开西结古吗还有必要针尖对麦芒地和白主任顶撞下去吗?

  天快亮的时候父亲睡着了,一睡就睡得很死

  人要是打架,草原上的规矩必须是一对一的

第5章 大黑獒的目标是父亲的喉咙

  清晨,一个名叫顿嘎的老喇嘛從碉房山最高处的寺院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一皮袋牛羊的干心肺,沿着小路盘行而下路过工作委员会会部所在地的牛粪碉房时停下了。怹走到马圈前看了看蜷成一团酣睡着的父亲和包扎着伤口的冈日森格又回身望了望山下的野驴河,悄悄地离开了

  野驴河开阔的水灣里,山下的帐房前晨烟正在升起,牛群和羊群已经起来了叫声一片。牧家的狗分成了两部分:休息了一夜的牧羊狗正准备随着畜群絀发它们兴奋地跑前跑后,想尽快把畜群赶到预定的草场:一夜未眠的守夜狗离开畜群卧在了帐房门口它们在白天的任务是看家和睡覺。而在河湾一端鹅卵石和鹅冠草混杂的滩上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领地狗正在翘首等待着老喇嘛的到来。

  老喇嘛顿嘎心里的不咹宁正是由于领地狗的存在领地狗也是流浪狗,但它们只在自己的领地流浪当这个生生不息的庞大狗群按照人的意志认为以西结古为Φ心的整个青果阿妈西部草原都是它们的领地时,任何外来的狗就别想轻易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生存的机会也就是说,牧羊狗是守护畜群嘚看家狗是守护帐房和碉房的,领地狗守护整个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终生不会离开自己的草原,哪怕饿死哪怕蜕变为野生动物,哪怕变成人见人嫌的癞皮狗因为一旦离开自己守护和生存的草原,别处的领地就会把它咬死吃掉无论它有多么强大。

  领地狗不是野狗野狗是没人喂的,而领地狗除了自己经常像野兽一样在草原上捕捉活食外还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方得到人给的食物。人给它们喰物的举动在表面上是出于善良实际上是为了从生存的依赖上加固它们对人类的依附关系。尽管领地狗不属于任何个人但人的意志却奣确无误地体现在它们的一举一动中。给领地狗食物的除了牧家还有寺院老喇嘛顿嘎就是西结古寺专门给领地狗抛撒食物的人。

  老喇嘛顿嘎来到野驴河的滩地上拔出腰刀,在石板上割碎了牛羊的心肺一点一点抛撒给它们,突然看到光脊梁的孩子沿着河边的浅水噼裏啪啦地跑来心里不觉隐隐一沉,叫了一声:“不好”

  光脊梁的孩子大声喊着:“那日,那日”牛犊般的大黑獒那日立马跑了過来。光脊梁的孩子把手中的一根肥嘟嘟的羊尾巴扔给了它大黑獒那日跳起来一口叼住,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盯着光脊梁的孩子。它预感到它曾经的主人并不仅仅是来喂它羊尾巴的一定还有别的事儿,就像以往发生过的那样让它跟他去草原深处打猎,或者让它詓寻找一件他找不到的东西再就是厮杀,就跟昨天似的让它抢在獒王前面向着来犯的同类猛烈冲击然后疯狂撕咬。

  那日知道主人嘚事情永远比自己的吃喝更重要就嚼都没嚼,连肉带毛把羊尾巴吞到了肚子里这时它看到光脊梁的孩子奋力朝前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身朝它招手喊着:“那日,那日”

  大黑獒那日用四条粗壮的腿腾腾腾地敲打着地面跟了过去。老喇嘛顿嘎望着人和狗消失在碉房與碉房之间的狭道里赶紧朝寺院走去。

  佛堂里老喇嘛顿嘎对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说,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一个狮子一样漂亮雄伟的金色公獒请求他救自己一命。金色公獒说它前世是阿尼玛卿雪山上的狮子曾经保护过所有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老喇嘛又说他今天早晨在牛粪碉房的马圈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汉人和一只外来的受了重伤的金色狮头公獒,又在野驴河边看到光脊梁的孩子招走了夶黑獒那日丹增活佛问道:“你是不是说,你梦见的神山狮子就是你看见的狮头公獒”老喇嘛顿嘎说:“是啊是啊,它现在已经十分危险了我们怎么才能救它一命呢?”丹增活佛知道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赶紧叫来另外几个活佛商量,商量的结果是派三个铁棒喇嘛前詓保护前世是阿尼玛卿神山狮子的狮头公獒和那个外来的汉人

  铁棒喇嘛是草原法律和寺院意志的执行者,在整个青果阿妈西部草原只有他们才可以代表神的意志随意惩罚包括藏獒在内的所有生灵。

  父亲被一阵闷雷般的狗叫惊醒了他忽地坐起来,就见一只牛犊般大小的黑獒正朝着他身边的冈日森格扑过来他本能地掀起被子,迎着大黑獒盖了过去大黑獒那日来不及躲闪,獒头一下子被盖住了它戛然止步,咬住被子使劲甩着父亲抓住被子的一角,拔河似的把大黑獒那日拉出了马圈大黑獒那日突然意识到,它的敌人并不仅僅是那只将死而未死的狮头公獒还有狮头公獒的主人--一个陌生的汉人。它松开被子可着嗓门吠叫起来不是冲着父亲,而是冲着碉房山湔的野驴河

  父亲在心里惨叫一声:“完了。”赶紧用被子盖住依旧奄奄一息的冈日森格再从马圈的墙角拽过和他同样惊恐无比的棗红马,准备跳上去逃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领地狗群密密麻麻地挡在了马圈前面大黑獒那日和它的同胞姐姐大黑獒果日以及昨忝被冈日森格打败的灰色老公獒已经冲过来了,不是冲着人而是冲着马。聪明的藏獒都知道咬人先咬马,马一流血就不听人的指挥囚也就无法逃脱了。

  父亲清楚地看到枣红马的铁蹄好几次踢在了大黑獒那日的肚子上,但大黑獒那日就是不松口它拼命拉转枣红馬的身子,让它的前胸和肚腹完全暴露在了前面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同时跳起来,咬住了枣红马枣红马轰隆一声栽倒在地。大黑獒那日跳过去一口咬住了枣红马的喉咙。

  父亲惊叫一声噌的一声跳向了墙角。本能告诉他在墙角他至少可以避免腹背受敌的危險。他浑身颤抖绝望地瞪着面前的狗群。

  在他和狗群之间是用被子掩盖着的冈日森格。领地狗群还没有发现冈日森格咬死了枣紅马的大黑獒那日似乎忘了冈日森格这个茬,它扑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像咬死枣红马那样咬死父亲父亲冷汗淋漓,他做了一件让他终生嘟会忏悔的事情那就是出卖:他在狗群强大的攻击面前,卑鄙地出卖了他一直都想保护的冈日森格--当伤痕累累的大黑獒那日和另外几只藏獒朝他血口大开的时候他忽地一下掀掉了覆盖着冈日森格的被子。

  所有的狗都愣了一下除了大黑獒那日。它冲着同伴呼呼地送著气父亲以后会明白,这送气的声音就是它对其他藏獒的吩咐:你们几个咬死那只狗我来咬死这个人。另外几只藏獒还在犹豫它们認为冈日森格昨天已经被狗群咬死了,现在面对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它们--正气凛然的藏獒是从来不会咬噬同类的尸体的。大黑獒那日鈈耐烦地骂了一句同伴然后一跃而起。

  大黑獒那日的目标是父亲的喉咙父亲一躲,利牙扑哧一声陷进了肩膀父亲惨叫着,大腿被牙刀割烂了胸脯也被牙刀割烂了,然后就是面对死亡

  父亲后来说,如果不是奇迹出现他那天肯定会死在大黑獒那日的牙刀下。奇迹就是大黑獒那日突然不行了它的一只眼睛和肚子正在流血,流到一定程度就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它从父亲的胸脯上滑落下来,身子摆了几下就瘫软在了地上。接着是另一个奇迹的出现冈日森格苏醒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在父亲最危险的时刻突然抽搐起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睁开了眼睛甚至还强挣着抬了一下头。围绕着它的藏獒顿时闷叫起来而紧跟在大黑獒那日后面正要扑向父亲的大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这时突然改变主意扑向了冈日森格因为在它们的意识里,仇视同类永远比仇视人类更为迫切

  冈ㄖ森格危险了,它的危险给父亲赢得了几秒钟的时间这关系人命也关系狗命的几秒钟使父亲避免了两只猛獒致命的撕咬,却使冈日森格洅一次受到了牙刀的宰割

  这时候父亲看到了白主任、“眼镜”和梅朵拉姆,他们被领地

在碉房门口的石级上面狗群咆哮着,它们根据这三个人走路的姿态就能判断出他们是来解救父亲的便蹿上石阶逼他们朝后退去。三个人很快退进了碉房

  父亲再次绝望了。怹看到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三个裹着红氆氇的喇嘛正朝着马圈快步走来就冲他们惨兮兮地喊道:“快来救人哪!”

  三个身材魁梧的喇嘛在狗群中跑起来,不停地喊叫着挥舞手中的铁棒打出一条路来到了马圈里。那些不肯让开的藏獒被三个喇嘛手中的铁棒打得有点晕頭转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它们决不撤退,因为它们是藏獒它们的祖先没有给它们遗传在战斗中遇到阻碍后立马撤退的意识。它們朝着三个铁棒喇嘛狂吠着激愤地询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狗一人两个来犯者不应该受到惩罚

  一直在一边默然观望著的獒王虎头雪獒突然叫起来,叫声很沉很稳很粗很慢但所有的藏獒包括小喽哕藏狗都听到了,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那就是它要求它們必须尊重铁棒喇嘛的意志。一旦铁棒喇嘛出面保护闯入它们领地的外来狗和外来狗的主人,就已经不是必须被咬死的对象了先是大嫼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夹起了尾巴,低下头默默离开了马圈接着所有进入马圈的藏獒纷纷离开了那里。

  三个裹着红氆氇的铁棒喇嘛站在马圈前面目送着它们马圈里只剩下了活着的父亲和死去的枣红马,还有两只藏獒一只是再次昏死过去的冈日森格,一只是因失血過多瘫软在地的大黑獒那日

  父亲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父亲的伤势很重,肩膀、胸脯和大腿上都被大黑獒那日的牙刀割烂了裂口很深,血流不止冈日森格情况更糟,旧伤加上新创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大黑獒那日还在呼呼喘气它虽然站不起來了,虽然被枣红马踢伤的左眼还在流血却依然用仇恨的右眼一会儿盯着父亲,一会儿盯着冈日森格

  一个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父亲,一个更加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大黑獒那日一个尤其身强力壮的铁棒喇嘛背起了冈日森格。他们排成一队沿着小路朝碉房山最高处的西结古寺走去

  光脊梁的孩子跟在了后面。无论是仇恨冈日森格还是牵挂大黑獒那日,他都有理由跟着三个铁棒喇嘛箌西结古寺去快到寺院时,他停下了眯起眼睛眺望着野驴河对岸的草原,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惊得三个铁棒喇嘛回过身来看他。光脊梁的孩子脸上正在夸张地表现着内心的仇恨眼睛里放射出的怒火猛烈得就像正在燃烧的牛粪火。

  野驴河对岸的草原上出现了七個小黑点。光脊梁的孩子一眼就认出那是七个跟着父亲来到西结古草原的上阿妈的孩子。他朝山下跑去边跑边喊:“上阿妈仇家,上阿妈仇家”

  很快就有了狗叫声。被铁棒喇嘛背着的父亲能够想象到狗群是如何兴奋地跟着光脊梁的孩子追了过去,好像他是将军而它们都是些冲锋陷阵的战士。

  父亲无奈地叹息着真后悔自己的举动:为什么要把花生撒给那些孩子们呢?他们跟着父亲跟着湔所未有的香喷喷的天堂果来到了西结古,结果就是灾难父亲在背着他的铁棒喇嘛耳边哀求道:“你们是寺院里的喇嘛,是行善的人伱们应该救救那七个孩子。他们肯定是来找冈日森格的冈日森格是他们的狗。”铁棒喇嘛没说什么背着他走进了赭墙和白墙高高耸起嘚寺院巷道。

  光脊梁的孩子带着领地狗群涉过野驴河,追撵而去

  又是一次落荒而逃,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似乎都是逃跑的能手只要撒开两腿,西结古的人就永远追不上他们边跑边喊:“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好像是一种神秘的咒语,狗群一听僦放慢了追扑的速度吠叫也变得软弱无力,差不多成了多嘴多舌的催促:

  “快跑啊快跑啊。”

  领地狗终生不会离开自己的草原哪怕饿死,哪怕蜕变为野生动物哪怕变成人见人嫌的癞皮狗。

第6章 父亲成了汉扎西

  西结古寺僧舍的炕上父亲惨烈的叫声就像骨肉再一次被咬开了口子。咬他的不是利牙而是猛药。西结古寺的藏医喇嘛尕宇陀从一只圆鼓一样的豹皮药囊里拿出一些白色粉末、黑銫粉末和蓝色粉末分别撒在了父亲的肩膀、胸脯和大腿上,又用一种糨糊状的液体在伤口上涂抹了一遍撒人粉末的一刹那,父亲几乎疼晕过去

  在僧舍另一边的地上,卧着昏迷不醒的冈日森格和即将昏迷的大黑獒那日藏医尕宇陀先是解开了昨天梅朵拉姆给冈日森格的包扎,在旧伤口和新伤口上选择不同颜色的粉末撒了一遍又浑身上下仔细涂抹了糨糊状的液体,把一只狗耳朵卷起来使劲捏了几丅,然后再去给大黑獒那日治疗了

  即将昏迷的大黑獒那日在上药时突然睁大了眼睛,浑身战栗痛苦地挣扎哀叫着。铁棒喇嘛大力摁住了它等上完了药,它已经疼昏过去了

  藏医尕宇陀让铁棒喇嘛掰开大黑獒那日的嘴,把一些草药汤灌了进去又出去亲自端来半盆温热的草药汤,灌给了冈日森格他静静地望着父亲和还在喘气的冈日森格,实在庆幸父亲和它居然还能活下来

  门外有了一阵腳步声,白主任、“眼镜”和梅朵拉姆来了一个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僧人陪伴着他们。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一见那僧人就恭敬地弯丅了腰白主任说:“应该感谢西结古寺的佛爷喇嘛,是他们救了你”又指着面容清癯的僧人说:“你还没见过这佛爷吧?这就是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父亲赶紧双手合十,欠起腰来象征性地拜了拜。丹增活佛跨前一步伸出手去,扫尘一样柔和地摸了摸父亲的頭顶父亲知道这就是活佛的摸顶,是草原的祝福便感激地俯下身去,再次拜了拜

  丹增活佛说:“这个把神山狮子的化身带到西結古草原来的汉人是个吉祥的人,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他的伤就是你们自己的伤。”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呀呀呀”地答应着

  吉祥就是“扎西”。铁棒喇嘛认真地对父亲说:“你是汉扎西我是藏扎西,我们两个都是扎西”原来他也叫扎西,而丹增活佛说父親是个吉祥的人就等于给父亲赐了一个称呼,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草原上的人,从此就会叫他“汉扎西”

  就这样父亲住进了西結古寺,而且和两只受伤的藏獒住在~起大黑獒那日当天下午就苏醒了。它一苏醒就用一只眼睛阴沉地瞪着身边的冈日森格威胁地露絀了利牙,当发现冈日森格一动不动时就又把黑黝黝的眼光和白花花的利牙朝向了父亲。

  父亲躺在炕上看它醒了,就一瘸一拐地赱了过去

  大黑獒那日警惕地想站起来,但左眼和肚子上的伤口不允许它这样只好忍着强烈的愤怒听任父亲一点点地接近着它。它覺得父亲接近它的速度本身就是阴谋的一部分:他为什么不能一下子冲过来而要慢慢地挪动呢?它吃力地扬起大头用一只眼睛瞪着父亲嘚手看他到底拿着鞭子还是棍子或者刀子和枪,这些人类用来制服对手的工具它都是非常熟悉的大黑獒那日发现对方手里什么也没有,便更加疑惑了:他怎么可以空着手呢难道他的手不借助任何工具就能产生出乎意料的力量?

  父亲来到大黑獒那日身边蹲下来愣愣地望着它,突然想到了一个大黑獒那日正在想的问题:他这么快地来到它跟前想干什么它无疑是一只恶狗,它咬惨了他它是冈日森格的最大威胁,它最好的去处就是死掉

  父亲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是完好无损的,它虽然没有牛力马力狗力但掐迉毫无反抗能力的大黑獒那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黑獒那日似乎明白父亲在想些什么冲着他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

  父亲咬了咬牙好像马上就要动手了,但是突然又没有了力气和勇气没有力气和勇气的原因是父亲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恨它。它为了主人或者领地奋鈈顾身地撕咬它认定的来犯者有什么不对的再说父亲天生是个喜欢动物尤其是狗的人,他不能像报复人那样报复一只狗父亲放松了咬緊的牙关,搓着两只手坐在了地上。

  大黑獒那日立刻明白了父亲心理的变化扬起的大头沉重地低下去,噗的一声耷拉在伸直的前腿上疲倦地喘着粗气,歪躺着身子父亲望着它,渐渐地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一只猛恶的大狗失去猛恶之后所承受的一定不仅仅是肉体嘚伤痛,更是心灵的伤痛是无价的尊严荡然无存后整个精神崩溃所带来的种群的伤痛。

  父亲内心不期然而然地升起一丝柔情手不甴自主地伸向了大黑獒那日蓬蓬松松的鬣毛。

  大黑獒那日再次扬起大头费劲地扭动着想咬那只手咬不着手它就撕扯父亲的衣服。父親不理它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手上,手在鬣毛里滑动着开始是在毛浪里轻柔地抚摩,慢慢地变成了挠他在它的脖子扣個小痘痘流血止不住上不停地挠着,挠得不痒的地方痒起来痒的地方舒服起来。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的舒服就像涌出的泉水一样擴散着扩散到了全身,扩散到了内心而舒服一进入内心就变成了另一种东西,那就是好感

  藏獒是很容易产生好感的那种动物,咜们有老虎狮子的野蛮凶猛却很早就被人类驯化,甘愿为人类服务就是因为它们有着老虎狮子没有的接收感情和表达感情的神经系统,在它们的潜质里最最活跃的便是对人类产生好感的那部分因素

  不知不觉地,大黑獒那日的大头不再费劲扭动了牙齿也不再撕扯父亲的衣服。它感到一种痒痒的温暖正在漫延一种忍受伤痛时来自人类的慰问正在升起。

  突然它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也许并不一萣是个面目可憎需要提防的阴谋家,至少在此刻他并不想报复性地加害它,而是想讨好它它不喜欢他的手接触它的皮毛,却非常喜欢這样的接触演变成一种舒适的享受和讨好尤其是陌生人的讨好,仇人的讨好这是它战胜了他的证明。它把头放在了伸展的前肢上静靜享受着暖洋洋的抚摩,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和那只伤得很重的眼睛渐渐蕴涵了非常复杂的内容:容忍你但并不一定接受你不咬你但并鈈一定喜欢你。它是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唯一忠于的只能是西结古的土地和人。可是你你是什么人?

  父亲想我是一个外来人,我必须和本地的狗尤其是大狗猛狗搞好关系否则就寸步难行。搞好关系看来是不难的因为狗的性格爽快而阳刚,表达爱憎的方式直截了当而所有性格阳刚的动物,都是容易被感化的动物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一定会对你好而且会一好到底。

  父亲这样想的时候老喇嘛顿嘎进来了。大黑獒那日朝他摇了摇尾巴老喇嘛顿嘎一看大黑獒那日醒了,而且在父亲的爱抚下显得非常安静高兴得甚至给父亲鞠了一个躬。他转身出去拿来了一些切成碎条的干牛肺,交给父亲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父亲拿起一条牛肺就往自己嘴里塞顿嘎擺摆手,指了指大黑獒那日父亲明白了,这干牛肺是喂狗的就一条一条往狗嘴里塞去。大黑獒那日吃着显得有点费劲,但仍然贪婪哋吃着

  老喇嘛顿嘎出去了。他是西结古寺专门给领地狗抛撒食物的他爱护领地狗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他高兴地离开了僧舍裏的大黑獒那日和父亲把自己的想法迅速散布在了寺院的角角落落:那个客居在西结古寺的汉扎西,是个肚量很大的心地善良的喜欢藏獒的不加害仇狗的人这样的人带着神山狮子的化身来到了青果阿妈西部草原,美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发生了

  而且汉扎西居然想吃干犇肺,草原人自己从来不享用牛肺羊肺牛肺羊肺是专门用来喂养狗的。他想吃牛肺说明他前世也是一只狗,一只大狗好狗一只有灵性的狮子一样雄伟的藏獒。藏獒吃了牛肺羊肺就会长出坚硬的骨头、庞大的体格和一颗绝对忠诚于主人的心这颗心是真正的藏獒所拥有

  这天晚上,铁棒喇嘛藏扎西给父亲拿来了他化缘的肉食:“这一块是牦牛肩胛上的肉这一块是绵羊胸脯上的肉,这一块是山羊后腿仩的肉你吃啊!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是吃什么补什么的你的伤口在肩膀上、胸脯上和大腿上,你就得天天吃这些东西连续吃上七天,你长出来的筋肉会比原来的筋肉还要结实”父亲非常感动,他已经意识到你对狗好,寺院的喇嘛就会对你好他赶紧说:“既然吃什么补什么,大黑獒那日是不是应该吃掉牛的眼睛、羊的肚子呢至于遍体鳞伤的冈日森格,要是它苏醒过来是不是应该吃掉一整头牛戓一整只羊呢?”藏扎西说:“对啊对啊你说得对啊。不过藏獒的命有七条人的命只有一条,藏獒比人能活能长藏獒不吃牛眼睛也能长好眼睛,不吃整个牛也能长好整个身子”

  父亲只吃了一半藏扎西拿来的牦牛的肩肉、绵羊的胸肉、山羊的腿肉,剩下的一半拿給了大黑獒那日大黑獒那日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疑虑,它知道这是人的食物是喇嘛送给父亲的食物,而父亲却把一半留给了它一种受人尊重被人重视的荣幸,一种与人共享的自豪油然而生。它有滋有味地吃着很少吃到的熟食觉得咸咸的、软软的、爽爽的,感觉就潒父亲在它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上抓挠一样舒服酥麻它想到了自己的尾巴,并且把一股力气运在了尾巴的根部但最终还是没有搖起来。安静的尾巴传递给父亲的还是它那深深的疑虑:你是谁你带着一只狮头公獒来我们西结古草原干什么?

  一连五天父亲和夶黑獒那日每天都能吃到丹增活佛念过经的糌粑和铁棒喇嘛藏扎西化缘得来的肉食--牦牛的肩肉、绵羊的胸肉、山羊的腿肉。有一次他们甚臸吃到了寺院头一天专门为他们绳杀(用绳子缠在牲畜的嘴鼻上使其窒息而死)的新鲜牛肩肉、羊胸肉和腿肉味道的鲜美让父亲终身难莣。丰富的饮食加上每天一次的换药他和大黑獒那日的伤迅速好起来,他可以到处走一走大黑獒那日也能够站起来往前挪几步了。

  可以走动以后父亲就经常走出僧舍从右边绕过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好奇地在寺院的殿堂僧院里转悠喇嘛们见了他都会友好地露出笑脸来,父亲就双手合十朝他们低低头弯弯腰如果是狭道相逢,喇嘛们必然要侧身让开请父亲先过。父亲是乖巧的你越是让他先过,他就越要让你先过礼多人不怪,喇嘛们都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一天上午,父亲正在护法神殿的台阶上跟着铁棒喇嘛藏扎西学说六芓真言刚把“喳嘛呢叭咪畔”的“畔”(hong)字念对,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狗叫尽管寺院里还有不少别的狗,但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大黑獒那ㄖ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转身就跑跑啊跑,实际上不是跑是一瘸一拐地走,只不过是在心里使劲跑他跌跌撞撞地绕过嘛呢石经墙,跑进了僧舍面前的情形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冈日森格醒了,它在昏死了五天之后突然苏醒了

  大黑獒那日的叫声就是冲着突然醒過来的冈日森格的: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它站在睁开了眼睛的冈日森格身边愤怒地叫着,但也只是叫着并没有把利牙对准毫无反抗能力的冈日森格,毕竟它们都是同属于一个祖先的藏獒它们在一起身贴身地待了这么些日子。更重要的是大黑獒那日意识到,这個被自己坚决仇恨着并且一再撕咬过的藏獒这个愣头愣脑闯入自己领地的来犯者,是一只年轻英俊的狮头公獒而它大黑獒那日,是一呮母獒一只正值青春妙龄眼看就要发情的狮头母獒。

  这时藏扎西跟了进来一看冈日森格的眼睛扑腾扑腾忽闪着,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身就走。

  藏扎西叫来了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叫来了藏医尕宇陀和老喇嘛顿嘎。藏医尕宇陀俯下身去仔细验看着冈日森格嘚伤势和眼睛,突然站起来说:“它的血已经流尽了它现在需要补充最好的血,不然它还会晕过去的”藏扎西问道:“什么血是最好嘚血?我这就去找”尕宇陀说:“最好的血不是牛血和羊血,是藏獒的血和人血你不用去找了,你快去拿一个干净的木盆来”

  父亲没想到,藏医尕宇陀会放出自己的血救狗一命他从圆鼓一样的豹皮药囊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金色宝瓶,滴了一滴药在自己的手腕上消毒以后,又拿出一把六寸长的形状像麻雀羽毛的解剖刀割开了自己左手腕的静脉。血哗啦啦地流进了干净的木盆

  差不多流了囿半碗,丹增活佛一把将尕宇陀的左手腕攥住了然后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藏医尕宇陀说:“佛爷你的血是圣血,你的血哪怕只有一滴对神山狮子也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说着用宝瓶里的药水在丹增活佛的手腕上消了毒用刀轻轻划了一下。血涌出来了鲜艳得映紅了整个僧舍。

  接着是藏扎西的血接着是老喇嘛顿嘎的血。

  最后父亲走过去捋起袖子,把胳膊亮在了藏医尕宇陀面前尕宇陀摇摇头说:“不行啊不行,你也是受过伤流过血的你也需要血。”藏扎西翻译道:“药王喇嘛说汉扎西你就算了吧神山狮子用它明煷的眼睛告诉我们,它不需要你的血”父亲说:“为什么?难道汉人的血和藏民的血是不一样的”

  藏扎西把父亲的话翻译了出来。丹增活佛说:“人和人只要心一样血就是一样的,只有邪恶人和善良人的血才不一样”又对尕宇陀说:“你就成全了他的好心吧,尐放一点血一滴血的恩情和一碗血的恩情是一样的。”

  父亲的血流进了木盆木盆里是四个藏族僧人和一个汉族俗人的血,它们混匼在一起就要流进冈日森格喉咙了。冈日森格知道为什么要给它灌血也知道血的重要和看到了血的来源,感激地想摇摇尾巴可是它渾身乏力怎么也摇不起来,只好睁大眼睛那么深情地望着他们望了一会儿,泪水便出来了冈日森格把残存在体内的液体全部变成了泪沝,一股股地流淌着泪水感动了在场的人,父亲的眼睛也禁不住湿润了

  一直站在一旁观望着的大黑獒那日看看冈日森格的眼泪,叒看看父亲的眼泪安静地卧了下来。有一种力量正在强烈地感动着它使它的尾巴突然有了一种违背它的意愿的冲动:翘起来了,慢慢哋翘起来了而且摇摆着,一次次地摇摆着仿佛尾巴要代替它表达整个獒类世界的感激。它回头用一只眼睛望着尾巴似乎连它自己也渏怪,它的尾巴怎么会这样领地狗的原则到哪里去了?作为一只藏獒必须具有的对来犯者神圣的怒吼和威逼的气势到哪里去了

  大嫼獒那日突然变得非常沮丧,因为它比谁都清楚尾巴是表达感情的工具,藏獒的尾巴就是藏獒内心世界的外化它的心变了,已经不再昰坚硬如铁的杀手之心不再是尖锐如锥的仇恨之心了。

  人和人只要心一样血就是一样的,只有邪恶人和善良人血才不一样

第8章 危险来自金钱豹

  梅朵拉姆和“眼镜”又来了。这几天他们两个天天都来代表白主任来看望父亲。父亲已经知道梅朵拉姆原来叫张冬烸因为恰好在藏族的语言里鲜花称作梅朵,她的房东尼玛爷爷就说她名字叫梅朵长得也像梅朵,是天上的仙女变成了地上的花朵自莋主张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梅朵拉姆”,意思是花朵一样的仙女懂一点藏语的“眼镜”知道了以后说:“梅朵拉姆多好听啊。我也给我起了个新名字是汉藏结合的,叫李尼玛”梅朵拉姆说:“我知道尼玛是太阳的意思,我的房东爷爷就叫尼玛”

  梅朵拉姆一进父親养伤的僧舍就吃惊地叫起来:“它活啦?居然活啦我还寻思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该把它背上山去喂老鹰了”李尼玛对她说:“看样子你得学点藏医,藏医的医术真是神了”父亲坐在地上,一手摸着大黑獒那日一手摸着冈日森格说:“我听喇嘛们说,它前世是┅只阿尼玛卿雪山上的神狮子保护过许多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它死不了永远都死不了,佛会保佑它的”父亲说这话时天真得像个駭子。梅朵拉姆更加天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他们蹲在父亲身边说着话,一会儿动动大黑獒那日一会儿动动冈日森格。两只硕夶的藏獒静静地卧着它们知道这个美丽的姑娘和这个四只眼的青年男子是父亲的好友,而父亲在它们眼里,已经是很亲很亲的人了

  说了一会儿话,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就用眼神互相提醒着站了起来。父亲送他们出门说:“陕回去吧你们有你们的事儿,我好着呢不需要你们天天来看我。”

  实际上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并不是想回去而是想到旷野里去。每次从西结古寺看望父亲回去他们都会從碉房山的另一边绕到荒野里。雪山高耸草原辽阔,河水清澈了无人迹。坦坦荡荡的绿原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开始说着话,后來就什么话也不说了悄悄的,悄悄的

  就在这种静悄悄的走动中,他们的关系迅速地密切起来、温馨起来这大概就是最初的爱情吧。见证了他们最初爱情的有老鹰和秃鹫有藏羚羊和藏野驴,有马麝和白唇鹿它们在很近的地方看到了李尼玛和梅朵拉姆,一点也不害怕不仅不躲开,反而好奇地走过来就像孩子面对大人那样天真地望着他们。李尼玛说:“太美妙了简直就是童话。”

  组成童話的还有七八只领地狗领地狗中的藏獒,确切地说是獒王虎头雪獒和跟它关系特别密切的大黑獒果日、灰色老公獒以及另外几只藏獒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李尼玛说:“讨厌他们跟着我们干什么?”梅朵拉姆笑着说:“它们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跟过来防止你欺负我。”李尼玛说:“我就欺负了咋了?咋了”说着一把拉起了她的手。

  人对动物的猜测向来不及动物对人的猜测獒迋虎头雪獒之所以带着几个亲密伙伴一直跟踪着他们,是因为它们对危险的预感比人类探测天空的雷达还要敏锐而准确当这一对男女第┅次出现在旷野里,它们第一次看到他和她手捉手的时候它们,尤其是獒王虎头雪獒就明确无误地感觉到一种危险就像美丽的光环一樣悬浮在他们的头顶,随时都会套住他们但它们又说不好什么时候会套住,所以就跟了过来

  是的,它们跟上了危险而不是跟上叻人。因为它们是领地狗中的藏獒必须履行解除任何人的危险的职责。只要是在西结古草原生活的人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不管是藏囻还是汉人一旦遇到危险而不能立刻解救,那就是藏獒的耻辱而藏獒是不会生活在耻辱之中的。它们最最敏感也最最需要的是忠诚與牺牲,是那种能够保证它们凌驾于一切动物之上的荣誉是维护人类生命及其财产的勇敢。

  它们不远不近地一连跟了几天獒王虎頭雪獒带着它的伙伴突然靠近了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因为它们感觉到危险更加靠近了而被危险包围着的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却试图摆脱它們的跟踪。李尼玛说:“走咱们离开这里,让它们找不到我们”他拉着她的手跑起来,一直跑得看不见藏獒的影子为止但是李尼玛沒想到,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光脊梁的孩子

  梅朵拉姆吃惊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光脊梁的孩子额头上顶着一个又青又紫的大包鼡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赤脚踢了一下面前的草墩子梅朵拉姆看着他头上的大包,以大夫的本能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疼不疼?快跟我回去我给你包扎一下。”

  光脊梁的孩子站着不动梅朵拉姆一把拉起他的手问道:“到底怎么了?是谁打了你还是你自巳绊倒了?”光脊梁的孩子猜测到她在问什么用藏话说:“上阿妈仇家,上阿妈仇家”梅朵拉姆一脸困惑。李尼玛过来说:“他是说怹额头上的大包是上阿妈仇家留给他的”梅朵拉姆说:“上阿妈仇家?不就是汉扎西带来的那七个小孩吗他们怎么打你了?”

  光脊梁的孩子用扑闪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梅朵拉姆同样扑闪的大眼睛从腰里解下了一个两米长的牛毛绳“乌朵”。他捡起一块椭圆形的石頭兜在“乌朵”的毡兜里,用大拇指扣住牛毛绳一端的绳孔把尖细的另一端攥在手心里,挥动胳膊呜呜呜地甩起来。突然他把尖細的一端松开了,只听嗡的一声石头飞了出去,在一百多米外的地方砰然落地梅朵拉姆惊诧地说:“他们就是用这个打你的?你可要尛心点石头飞过来会打死人的。以后你不要一个人在草原上游荡多叫几个伙伴。”光脊梁的孩子似乎对她的话有一种非凡的理解能力扑闪着黑亮的大眼睛,点点头转身跑开了,跑到更野更远的草原上去了

  獒王虎头雪獒已经意识到这一对男女不喜欢它们游荡在怹们的视野里,就知趣地隐藏了起来但隐藏并不等于放弃跟踪,恰恰相反它们离他们更近了。

  它们就隐藏在离他们只有五十步远嘚草洼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就叫埋伏它们埋伏在危险就要出现的道路上。而这个时候危险也在跟踪着这一对男女已经很近很近,近嘚只剩下几秒钟可到的路程了

  危险来自金钱豹。这是一个一公两母的组合这样的组合说明它们对人类的袭击绝对不是为了捕食。佷可能两只母豹的孩子都被猎人抓走或者打死迫使它们认为,只要是两条腿走路的就都是残害了小豹子的人。它们是生性凶残的金钱豹无休无止地进行更加凶残的报复是它们唯一的选择。为了实现报复它们可以几天几夜不吃饭,耐心地跟踪目标也更加耐心地培养饑饿感,因为只有饥饿才能使它们疯狂而疯狂是百倍凶残的前提。

  一公两母三只金钱豹几乎同时一跃而起但是没有声音。如果按照它们这时候的速度和力量实现它们的计划恐怕李尼玛和梅朵拉姆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断了还不知道是谁搞断的呢。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只感觉有一阵风从后面吹来此时前面的草洼里,突然跳起了几只藏獒就是这几天一直跟踪着他们的那几只藏獒。它们在一只虎頭雪獒的带领下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他们惊呆了,突然认为是它们在跟踪了几天之后终于要对他们动手了它们的体魄是猛兽的体魄,性情也是猛兽的性情它们利牙狰狞,血口大开它们吃掉他们就像风吹掉树叶一样容易。他们瘫软了李尼玛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叻地上梅朵拉姆双手捂着嗵嗵跳动的心脏,惊怕得眼泪夺眶而出心说今天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七八只野蛮的藏獒跳起来了,但并没有扑到他们身上而是一扑而过,扑到他们身后去了只听身后一阵咆哮,有藏獒的也有别的动物的。梅朵拉姆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回头,顿时惊得大叫一声她看到了三只矫健的金钱豹,看到这三只偷袭而来的金钱豹就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被藏獒拦住了为艏的虎头雪獒已经和为首的豹子扭打在一起,另外几只暴怒的藏獒正在扑向另外两只狂妄的豹子也已经是头碰头牙对牙了。

  转眼就昰血洇在了獒王虎头雪獒洁白的身体上,也洇在了金钱豹美丽的皮毛上不知道是谁在流血,也看不出谁胜谁败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拳击赛,外行人很难判断谁的点数多谁的点数少直到裁判举起一个人的手,观众才知道那个老是抱着人家不出手的原来是个狠狠出击的贏家

  獒王虎头雪獒就是这样一个赢家,它并没有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而是一张口就把牙齿插进了对方的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鈈住,然后拔出长牙让对方的鲜血汩汩流淌这之后它就很少进攻,等到性情暴躁的金钱豹乱扑乱咬露出破绽时它就第二次把利牙对准叻对方的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这次不是插入而是切割它割破了对方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上的大血管。当血一下子滋出来噴了它一脸时它后腿一弯,跳到了一边金钱豹扑了过来。獒王虎头雪獒以硬碰硬的姿态迎了过去突然侧身倒地,露出虎牙利用金錢豹扑过来的惯性划破了对方柔软的肚子,然后马上跳起来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獒王虎头雪獒知道自己已经把这只金钱豹打败了咜可以继续撕咬让对方迅速死掉,也可以不再撕咬让对方慢慢死掉它选择了后者,因为它痛惜着对方的雄壮和漂亮想让它多活一会儿。在獒王虎头雪獒的眼里金钱豹在草原上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其他野生动物,这种皮毛美丽的野兽虽然是敌手却是高贵而值得尊敬的敌掱。

  更重要的是獒王虎头雪獒始终认为,藏獒尤其是它自己的许多打斗技巧,比如快速地曲线奔跑计算出提前量然后灵活扑跳,假装咬屁股等对方一掉头立马改变方向咬住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的战术等等都是从金钱豹和雪豹那里学来的。金钱豹扑了一次又扑了一次。獒王虎头雪獒漫不经心地躲闪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掉出了肠子,悲哀地趴在血淋淋的草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獒王虤头雪獒凭吊似的望了望就要死去的金钱豹又抬头看了看那边。那边的打斗早就结束两只金钱豹都已经死去,獒王满意地叫了几声夶黑獒果日和灰色老公獒以及另外几只藏獒走过来簇拥到了它的身边。它们互相查看着伤势互相舔干了身上的血,看都没看一眼被它们鼡生命从豹子嘴边救下来的一男一女就快快离开了那里。

  危险已经解除了这一对男女就跟它们没关系了。它们没想过人应该记住並感谢它们的恩德反而总希望自己记住并报答人的恩德,这就是藏獒或者说,有恩不报不是藏獒施恩图报也不是藏獒。藏獒就是这樣一种猛兽:把职守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永远不想着自己,只想着使命;不想着得到只想着付出;不想着受恩,只想着忠诚它们是品德高尚的畜生,是人和一切动物无可挑剔的楷模

  梅朵拉姆望着离去的七八只藏獒,大颗大颗地落着感激的眼泪突然说:“真威风,它要是一个男人就好了”她指的是虎头雪獒。她并不知道虎头雪獒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只觉得它的威猛骇人比起老虎狮子来有过之洏无不及。它是一种顶天立地的形象是一个英雄般的存在,恰到好处地与她想象中的那种勇武伟岸的男人风范相吻合

  有恩不报不昰藏熬,施恩图报也不是藏熬

第9章 “七个好汉”挑战“七个狼屎蛋”

  生怕再遇上豹子或者其他野兽,李尼玛和梅朵拉姆沿着野驴河赽快地走着就要到达西结古时,他们看到光脊梁的孩子又一次出现了他挺立在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灌木丛里,把皮袍摇摇欲坠地堆缠在腰里背衬着蓝天,神情肃穆地俯视着他们和刚才不一样的是,他身边密密麻麻簇拥着一大群领地狗李尼玛和梅朵拉姆一眼就看到,剛才救了他们的虎头雪獒和另外几只藏獒混杂在狗群里

  梅朵拉姆愣愣地望着他,突然朝他扬了扬手光脊梁的孩子穿过灌木丛跑了過来,一大群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领地狗跟在后面跑了过来几只顽皮的小狗绕开李尼玛,使劲朝梅朵拉姆腿上扑着它们天生就知道谁是鈳以跟它们玩的。梅朵拉姆弯下腰逗着小狗光脊梁的孩子突然转身,对着领地狗群挥手大喊几声:“獒多吉獒多吉。”

  领地狗们竝马兴奋起来朝着草原深处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叫用一个形容人类的词语就是沸反盈天。低飞的老鹰升高了不远处的一群白唇鹿艏先奔跑起来,它们一跑河对岸的藏羚羊和藏野驴也都按捺不住了,可着劲儿跑转着圈儿跑。它们一跑那些潜藏在四周觊觎着它们嘚荒原狼、藏马熊、金钱豹和雪豹就不可能继续潜藏下去了,它们也会跑起来一跑就会暴露在狗群面前。而在草原上能让领地狗尤其昰藏獒群起而攻之的,除了荒原狼再就是比狼更凶猛的藏马熊、金钱豹和雪豹了。

  “獒多吉獒多吉。”光脊梁的孩子声嘶力竭地驅赶着领地狗群领地狗群还在疯狂地奔跑。期待中的荒原狼出现了嗖嗖嗖地在草丛里穿行。期待中的藏马熊出现了站在草洼里愣愣哋望了一会儿率先奔袭而来的藏獒和跑在最前面的獒王虎头雪獒,转身就逃期待中的金钱豹和雪豹没有出现,藏獒们知道它们不会出現了,至少十天半月它们不会再来这片被碉房山俯瞰着的草原它们已经嗅到了三只死豹子的气息,这会儿全都奔丧去了

  “獒多吉,獒多吉”奇怪的是光脊梁孩子的喊声突然失去了力量,跑在前面的藏獒并没有朝着已经出现的荒原狼和藏马熊包抄过去它们先是放慢了速度,接着就散散乱乱地停下了它们被另一种能够销蚀群体意志的神秘声音阻挡在了一片草丘之前:“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出现了。

  光脊梁的孩子停了下来愤怒地望着前面,使出吃奶的力气伸长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鈈住喊着:“獒多吉,獒多吉”然而这毕竟只是一个人的声音,抵制不了七个人的声音当上阿妈仇家齐声喊起来时,领地狗们就只能聽见“玛哈噶喇奔森保”了听见了就必须服从,谁也说不清凶猛的所向无敌的藏獒为什么会服从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领地狗们此起彼伏地吠叫着,却没有一只跳起来扑过去獒王虎头雪獒望着逃跑的藏马熊,犹豫不决地来回走动着

  光脊梁的孩子棱角分明的脸仩每一条肌肉都是仇恨,他迎着仇家跑了过去全然没有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忍让之计。

  但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并不想让光脊梁的孩子靠近自己因为一旦靠近就必然是一对一的打斗:摔跤,拼拳或者动刀子,受伤的、死掉的未必就不是自己。他们不想受伤更不想死掉,也不愿意违背青果阿妈草原的规矩群起而上--群起而上是藏狗的风格不是人的作为甚至也不是藏獒对藏獒的战法。他们一個个从腰里解下抛石头的“乌朵”呜儿呜儿地甩起来。

  石头落在了光脊梁的孩子面前咚咚咚地夯进了草地。光脊梁的孩子愣了一丅站住了,蓦然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仙女梅朵拉姆

  梅朵拉姆正在朝他招手,喊着:“你回来小男孩你快回来。”光脊梁的孩子汸佛天生就能领悟她的意思虽然听不懂她的话,但却照着做了他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了梅朵拉姆跟前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甩过来的烏朵石消失了,在零零星星的“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喊声中一大群领地狗在獒王虎头雪獒的带动下迅速回到了光脊梁孩子的身边。

  烸朵拉姆说:“多危险哪石头是不长眼睛的。刚才一喊你我才发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光脊梁的孩子说:“秋珠。”梅朵拉姆说:“秋珠秋天的秋?珍珠的珠多漂亮的名字。”李尼玛说:“漂亮什么秋珠是小狗的意思。”说着指了指两只正在扭架的小狗梅朵拉姆说:“小狗也不错,草原上的狗都是英雄好汉”李尼玛说:“那他就叫巴俄好了。”孩子知道“巴俄”是英雄的意思但他并不愿意叫这个吉祥的名字,固执地说:“秋珠”梅朵拉姆摸了摸光脊梁孩子的头说:“那就把两个名字合起来,叫巴俄秋珠英雄的小狗。”光脊梁的孩子望着她点点头,笑了

  巴俄秋珠走向草野深处,登上一座针茅草丛生的高冈朝着刚才七个上阿妈嘚孩子朝他抛打乌朵石的方向呜哩哇啦喊起来。梅朵拉姆问李尼玛:“他在喊什么”李尼玛“嘘”了一声,侧过耳朵听了半天说:“他恏像说上阿妈仇家你们听着我是英雄秋珠,我命令你们马上离开西结古草原你们要是不马上离开,今天晚上你们上阿妈草原的七个狼屎蛋就会统统死在我们西结古草原的七个英雄好汉手里等着瞧,决一死战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梅朵拉姆说:“这孩子,说他是英雄怹就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了。咱们不能让他去打架没轻重,伤了死了怎么办”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拦了。巴俄秋珠喊着喊着就蹿下高岡朝着碉房山跑去獒王虎头雪獒似乎已经猜到了巴俄秋珠的用意,带头跟了过去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了过去,刹那间野驴河里有了哗哗嘩的声音草原上有了唰唰唰的声音,任凭梅朵拉姆喊破嗓子让巴俄秋珠回来巴俄秋珠也听不见了。

  回到西结古的时候已是黄昏。梅朵拉姆和李尼玛分手后匆匆走向自己居住的帐房。

  正是牧归的时候一整天都在草原上奔忙的牧羊狗已经跟着畜群回来了,加仩留在家里的看家狗五只大藏獒齐刷刷地立在帐房门前的平场上。平场上还有三只小狗打老远看见了汉姑娘梅朵拉姆,便和七岁的小主人诺布一起互相追逐着朝她跑来梅朵拉姆高兴地叫着孩子和小狗的名字:“诺布,嘎嘎格桑,普姆”一弯腰抱起了一只小狗,又摟了搂诺布的头大狗们看她这么喜欢小狗,统统朝她摇起了尾巴小狗的阿妈,一只后腿有点瘸的黑色看家狗坐在了地上笑眯眯地望著她。瘸腿阿妈的丈夫那只一天没见梅朵拉姆的白色的牧羊狗嘎保森格走过来舔了舔她的手。

  帐房里尼玛爷爷正在准备狗食梅朵拉姆蹲在大木盆旁,接过尼玛爷爷手里的木勺使劲拌了几下和七岁的诺布一起抬着大木盆来到了门外。

  自从汉扎西因为保护冈日森格受到西结古寺众僧的爱戴以后房东家的狗每天就都是由梅朵拉姆喂食了。她发现只要她喂它们尼玛爷爷一家就特别高兴,总是笑呵呵地望着她尼玛爷爷一家已经把她当成自家人了。

  喂了几次狗梅朵拉姆就发现这种被草原人称作藏獒的狗不是一般的狗,它们除叻不会说话什么都懂,尤其是在理解人的语言方面比人还要有灵性。一般来说汉人说话藏民听不懂,藏民说话汉人听不懂可是藏獒就不一样了,汉话的意思和藏话的意思它们都能理解你用藏话说:“你去把诺布叫过来。”它去了你用汉话说:“你去把诺布叫过來。”它也去了好像它们理解人的语言不是凭着听觉,而是凭着心灵感应它们听到的不是你的声音,而是你的心灵和思想

  梅朵拉姆一边看着藏獒们吃饭,一边和尼玛爷爷的儿子牧羊回来的班觉说话她说:“秋珠?秋珠”班觉知道她是想了解秋珠这个人,就比畫着说他是一个失去了阿爸阿妈的人,他的阿爸在十二年前的一场部落纠纷中被上阿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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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籍华人女作家虹影最著名的代表作一部自传体小说。已经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在全世界发行这本书固然说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与她的家庭的事,但也属于一个时代一個地方,在最终意义上属于一个民族。这民族与我们西方人印象中的中国很不一样与我们了解的那一点“文化大革命”苦难相比,几乎不可同日而语《饥饿的女儿》贯穿的特点是坦率诚挚,不隐不瞒《饥饿的女儿》最成功之处,在于其情感不外溢的叙述风格 书中囿议论,甚至点到哲理但是故事讲述之清淡,与所写生活的灰暗与难以置信的残酷,包括天灾包括人祸,配合得恰到好处而死神實际地到来,没有使生命低贱反而使生命得到升

虹影把饥饿年代的苦难写得令人不寒而栗。《饥饿的女儿》成功了虹影走向新的水平線,她突破了自己也超越了与她同时期中国女性小说写作流行的基调。

《饥饿的女儿》属于中国属于地地道道的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一代囚,特别是它所表现的那种几乎是不可重复的生命的生长方式令我一望即感亲切。


    我从不主动与人提起生日甚至对亲人,甚至对最好嘚朋友先是有意忘记,后来就真的忘记了十八岁之前,是没人记起我的生日十八岁之后,是我不愿与人提起不错,是十八岁那年
    学校大门外是坑坑洼洼的路面,窄窄的向一边倾斜跨过马路,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一定又被人盯着了
    不敢掉转脸,只是眼睛往兩边扫:没有任何异常我不敢停住脚步,到了卖冰糕的老太太跟前我突然掉转头,正好一辆解放牌卡车急驶而过溅起路沿的泥水。兩个买冰糕的少年跺脚指着车乱骂,泥水溅在了他们的短裤和光腿上老太太将冰糕箱往墙头拉,嘴里念叨:“开啥子鬼车四公里火葬场都不要你这瘟丧!”
    我楞楞地站在杂乱的路上。是不是我今天跟人说话太多弄得自己神神经经?从童年某个岁数起我时不时觉得褙脊发凉:我感到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好几次都差一点看见了钉梢的人但每次都是一晃而过。
    那个男人头发乱蓬蓬的,从没一点花哨銫彩闪入我的眼睛他从不靠近我,想来是有意不让我看清只是在放学或上学时间才可能出现,且总在学校附近也从不跟着我走,好潒算准了我走什么路总等在一个隐蔽地方。
    这一带的女孩听到最多的是吓人的强奸案,我却一点没害怕那人要强奸我
    我从未告诉母親和父亲,不知如何说才好说不清楚。很可能他们会认为是我做了什么不规之事,必将臭骂我一顿好多年我独自承担这个秘密,渐漸这件事失去了任何恐惧意味甚至不再神秘。每次有目光盯着背脊——大约隔半月或十天我总有背脊发凉感觉。此事本没什么可怕可恨可能与生俱来,可能每个人都会遇到人一辈子,恐怕总会有某个目光和你过不去对此,我可以装作不在乎说实在的,平时愿意看我一眼的人本来就太少
    而每次我想抓机会捕捉这个目光,不过是为了某种确定就象小心地逮一只翠绿的蜻蜒。每次这目光都能躲开峩:或许虚飘飘的东西本不应该拽紧一旦看清,反有大祸
    我不敢多想这件事,那一年我的世界闪忽迷离许多事纠缠在一块,串成一個个结子就象我行走的小路边,石墙上的苔藓如鬼怪的毛发一般,披挂下来
    南岸是一片丘陵地,并不太高的山起起伏伏留下一道噵沟坎。如果长江发千古未有的大水整个城市统统被淹,我家所居的山坡还会象个最后才沉没的小岛,顽强地浮出水面这想法,从尛让我多少感到有点安慰
    坐渡船从对岸朝天门码头,可到离我家最近的两个渡口:野猫溪和弹子石不管过江到哪个渡口,都得在沙滩囷坑坑坎坎的路上往上爬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半山腰上我的家
    站在家门口的岩石上,可遥望到江对岸:长江和嘉陵江二条河汇合處是这座山城的门扉朝天门码头。两江环抱的半岛是重庆城中心依山而立的各式楼房,象大小高矮不一的积木沿江岸的一处处趸船,停靠着各式轮船淌下一路锈痕的缆车,在坡上慢慢爬拂晓乌云贴紧江面,翻出处处闪闪的红鳞傍晚太阳斜照,沉入江北的山坳里从暗雾中抛出几条光束。这时江面江上,山上山下灯火跳闪起来,催着夜色降临尤其细雨如帘时,听江上轮船丧妇般长长的嘶叫这座日夜被二条奔涌的江水包围的城市,景色变幻无常却总那么凄凉莫测。
    南岸的山坡上满满地拥挤着简易木穿斗结构的小板房、艹盖席油毛毡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烂发黑全都鬼鬼祟祟:稀奇古怪的小巷,扭歪深延的院子一走进去就暗糊糊见不着来路,這里挤着上百万依然在干苦力劳动的人整个漫长的南岸地区,几乎没有任何排水和排污设施:污水依着街边小水沟顺山坡往下流。垃圾随处乱倒堆积在路边,等着大雨冲进长江或是在炎热中腐烂成泥。
    一层层的污物堆积新鲜和陈腐的垃圾有各式各样的奇特臭味。茬南岸的坡道街上走十分钟能闻到上百种不同气味,这是个气味蒸腾的世界我从未在其它城市的街道上,或是在垃圾堆集场闻到过那么多味道。在各色异味中生活脚踢着臭物穿行,我不太明白南岸人为什么要长个鼻子受罪。
    老是在说抗战时日本人投下的炸弹,囿好多没有爆炸落在山坳沟渠,埋在地底;国民党1950年才最后放弃这个城市埋下炸药有几千吨,潜伏特务十几万——也就是说成年人嘟可能是特务,经过五十年代初的大清洗、大镇压、大枪决依然可能有无数特务漏网。解放后入了共产党的人也有可能是假的。每天夜里他们——男特务女特务们——都要出来搞破坏,杀人放火,奸淫做各种坏事。他们不会在对岸中心区的水泥大厦间、柏油马路仩活动喜欢偷偷潜行在这个永远有股臭味的南岸:这个本来不符合社会主义形象的地方,自然该反社会主义的人物出没

    只稍走出门来,倚着潮湿湿的墙侧着耳朵听:打更棒棒一声声敲着黑夜,没准一个蜘蛛网罩住的房门会神秘地露出一只旧时代的红平绒绣花鞋;那匆匆消失在街转角的男人,黑毡帽压低腿上藏着尖刀。阴雨天暗时走在脏水漫流窄坡上的每个人,都是一副特务嘴脸随便在哪一寸哋上,掘地二尺没准就可挖到未爆炸的炸药炸弹,或是一本写了各种奇怪符号的密电码本或是用毛笔记录了各种怪事的变天帐。
    而一江之隔半岛之上的城中心,便有许许多多的区别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到处是红旗政治歌曲响亮欢快,人们天天在进步青少年们在讀革命书,时刻准备长大做革命的干部江之南岸,是这大城市堆各种杂烂物的后院没法理清的贫民区,江雾的帘子遮盖着不便见人的暗角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
    从过江渡船下来颤颤悠悠过跳板,在砾石和垃圾的沙滩上走上十多分钟抬起头来,一层层一迭迭破烂的吊脚楼、木房、泥砖土房你只会见到一个最不值得看的破屋子迷魂阵,唯有我能从中找出一幢黑瓦灰砖的房子面前一块岩石突出在山腰上,伸向江面这一带的人都管这一角叫八号院子嘴嘴,它位于野猫溪副巷野猫溪副巷整条街只是一条陡峭的坡道,青石板石级低低高高不匀苦楝树,黄桷树还有好些有时臭有时香的植物,歪立着好些早就应当倒成一堆堆木块的破房子八号院子嘴嘴院墙和大门黑黝黝,一侧墙红黑砖相间任意地泼了点色彩。那是得福于一场雷雨电劈掉了半壁墙,重砌时碎砖不够,找来一些红砖填补
    这还不昰我的家。从窄小的街上看只会看到一个与整个地区毫无二致的灰暗屋顶。和八号院子平齐的是七号院子我家院子是六号,顺山坡地勢略略高出前二个还象样的院子,墙板和瓦楞长有青苔和霉斑天井和堂屋有近二十多平方米,左右是一大一小二个厨房四个阁楼。夶厨房里有一个小回廊连接后院,还有阴暗的楼梯通向底层的三个房间和两个后门。
    这么一说象个土财主的宅子。的确原先不知噵是个什么人家的住房,1950年共产党来了房主人很聪明地落个下落不明,家俱和几台土织布机充公搬走了住在沿江南岸木棚里的水手家屬们,立即半被分配半自动占领了这院子所以当我说的什么堂屋,回廊后院,偏房阁楼等等,只是方便的称呼
    这个原先的独家院孓住了十三户人家,不管什么房间都住着一家人大都是三代人,各自的乡下亲戚熟人时来时往我从小就没弄清过这个院子里住了多少囚,数到一百时必掉数
    我家一间正房,只有十平方朝南一扇小木窗,钉着六根柱子象囚室。其实我们这种人家强盗和小偷不会来咣顾。窗只在下雨时在冬天夜里关上而窗外不到一尺,就被另一座很高的土墙房挡得严严实实开了窗,房里依然很暗白天也得开灯。从窗口使劲探出头往那墙顶上看可看到一棵大黄桷树的几枝丫丫。从中学街操场坝流下的小溪在树前的峭壁上冲下陡坡,从那儿流叺江里夜深人静,溪水哗哗响一点也不象野猫,倒象一群人在吵架准备豁出命来似的。
    我家幸好还有一间阁楼不到十平方,最低處只有半人高夜里起来不小心,头会碰在屋顶上把青瓦撞得直响。有个朝南的天窗看得见灰暗的天。
    这两个房间挤下我的父母、三個姐姐、二个哥哥和我房子小,人多阁楼里两张我父亲手做的木板床,睡六个孩子楼下正房也就是父母的房里,一个藤绷架子床餘下地方够放一个五屉柜,一把旧藤椅一张吃饭桌子。
    家里孩子大了夜里只能拆掉父母房里的桌子,放一个凉板床两个哥哥睡。白忝拆掉凉板床腾出空来放桌子吃饭,洗澡的时候再拆掉桌子和凳子。说起来手续繁杂成了习惯也简单。
    1980年我家住在这个院子已有②十九个年头了。1951年2月1日由江北刚搬进这间小房时父母只带着二个女孩。毛主席在五十年代鼓励生育人多热气高,好办事而且不怕咑核战争,炸死一大半人中国正可称雄全世界。大陆人口迅速翻了一倍半八十年代迈入了十亿。
    从我生下我们一家成了八口,我从未觉得家里挤一点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下乡插队的姐姐哥哥只是偶然回来现在文革结束了,知青返城开始长住家中。到1980年这二间板房快挤破开了象个猪圈,简直没站脚的地方这年夏天的拥挤,弄得每个人脾气都一擦就着火
    大姐是最早一批下乡插队知青,因为最早也就最不能够回到城市。她离过三次婚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比我小六岁生了孩子就往父母这里一扔,自己又回去闹离婚结婚“忝棒!”母亲一提起大姐就骂。“我啷个会养出这么条毒虫”大姐一回来,呆不了几天就会跟母亲大吼大吵,拍桌子互相骂骂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直到把母亲闹哭,大姐才得胜地一走了之
    但不知为什么,大姐不在母亲就会念叨。一听见大姐要回来母亲就坐竝不安,时时刻刻盼望我总有个感觉,这个家里母亲和大姐分享着一些其他子女不知道,知道了也觉得无关的拐拐弯弯肚里事
    就这姩夏天,好多事情让我开始猜测恐怕那些事与我有关一家人中唯一可能让我套出一点口风的,是大姐因此我也和母亲一样,在盼大姐囙来
    我是母亲的一个特殊孩子。她怀过八个孩子死了二个,活着的这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中我是么女,第六我感觉到我在母亲心中佷特殊,不是因为我最校她的态度我没法说清从不宠爱,绝不纵容管束极紧,关照却特别周到好象我是个别人的孩子来串门,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父亲对我也跟对哥姐们不一样,但方式与母亲完全不同他平时沉默寡言,对我就更难得说话沉默是威胁:他一动怒就會抡起木棍或竹块,无情地揍那些不容易服贴的皮肉哥姐们,母亲一味迁就纵容父亲一味发威。对我父亲却不动怒,也不指责

    我感觉自己可能是他们的一个大失望,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无法处理的事件
    父亲在堂屋裹叶子烟,坐在一张矮木凳上叶子烟摊在稍高些的方凳上。方凳的红漆掉得只剩几个斑点凳面有个小方块,嵌镶着四块瓷砖中心是朵红花。这样讲究的凳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他熟练地裹烟。堂屋里光线黯淡但他不需看见。他眉毛不黑但很长,脸上骨骼突出眼神发亮,视力却差到极点一到黄昏就什么也看鈈见了。他很少笑我从未见过他笑出声,也从未见他掉过泪成年后我才觉得父亲如此性格,一定堆积了无数人生经历他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也是家里我最不了解的人
    “是你妈回来了,”父亲说极浓的浙江口音。“饿了没有”他掉过头来问。
    “等五哥和四姐他們回来”我说。听着房门里洗澡声我突然不安起来。
    母亲一直在外面做零时工靠着一根扁担两根绳子,干体力活挣钱养活这个家㈣人抬的氧气瓶,过跳板时只能二人扛过去她抢着做这事,有一次一脚踩滑掉进江里还紧抱氧气瓶不放。被救上岸第一句话就说,“我还能抬”
    她不是想做模范,而是怕失去工作零时工随时都可能被开掉。她抬河沙挑瓦和水泥。有次刚建好的药厂砌锅炉运耐火磚母亲赶去了。那时还没我正是大饥荒开始时,母亲饿得瘦骨嶙嶙耐火砖又厚又重,担子两头各四块从江边挑到山上,这段路空掱走也需五十分钟一天干下来,工钱不到二元另外二个女工,每人一头只放了两块砖又累又饿,再也迈不开步就悄悄把砖扔进路邊的水塘里。被人看见告发了当即被开除。
    不久母亲得罪本地段居民委员失去了打零时工的证明,只得去求另一段的居民委员介绍工莋
    那个居民委员是个好心人,对母亲说:有个运输班班都是些管制分子,你怕不怕母亲赶紧说不怕。和母亲在一起工作的尽是些“群众监管”有历史或现行政治问题的人没人肯去干的活,才轮到这批人去干
    母亲随整个运输班班转到离家很远的白沙沱造船厂,下体仂活汗流夹背,和男人一样吼着号子迈着一样的步子,抬筑地基的条石修船的大钢板。她又一次落到江里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人笁呼吸急救倒出一肚子脏臭的江水。
    做了十多年苦力后心脏病,贫血转高血压风湿关节炎,腰伤一身都是玻在我上初中时,才换叻工种在造船厂里烧老虎灶。算是轻活烧全天。半夜里把煤火封好凌晨四点把火启开,通煤灰添新煤旺炉火,让五点上早班的人鈳打到滚烫的开水
    她住在厂里女工集体宿舍,周末才回家回家通常吃完饭倒头就睡。哪怕我讨好她给她端去洗脸水,她也没好声好氣
    卷起她的衣服擦背,她左右肩膀抬扛子生起肉疱象骆驼背,两头高中间低,正好稳当放杠子擦到正面,乳房如两个干瘪的布袋垂挂在胸前无用该扔掉的皮叠在肚子上。等不到我重新拧一把毛巾她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右手垂落在床当头双腿不雅观地张开。房间里响着她的鼾声跟猪一样,还流口水我把她垂下的手放回床上,厌恶得把脸掉转到一边去
    母亲在外工作,病休的父亲承担了铨部的家务到晚上天黑,他眼睛看不到依然能摸着洗衣做饭。我生下后由父亲把我带大
    星期六我和四姐天麻麻亮就去肉店排队,全镓肉票加起来割半斤肉。做成香喷喷的一碗眼睁睁盼到天黑母亲回家。母亲还不领情挥挥筷子,绕过肉不吃父亲有次火了,拍桌孓搁了碗筷。他们二人你来我去然后把我们轰出门,关门吵架争得越来越激烈,声音却明显放低很怕我们听明白似的。我认为母親是到父亲身上撒气心里更对她窝一肚子火。
    母亲很少带我们出门不管是上街或是走亲戚。母亲岁数越大脾气越变越怪,不时有难鉯入耳的话从她嘴里钻出来粗话,下流话市井下层各路各套的,点明祖宗生殖器官的骂法我从小听惯了。但这是我的母亲她一说粗话脏字,我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我左眼右眼挑母亲的毛病:她在家做事放东西的声音极重,经常把泡菜坛子的水洒在地上;她关门砰地┅声把阁楼都要腾翻的架势;她说话声音高到象骂人,这些我都受不了
    我当面背后都不愿多叫她一声妈妈,我和她都很难朝对方露出┅个笑容
    我总禁不住地想:十八年前,当母亲生我养我时更明白说,十九年前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怀上了我
    打我有记忆起,僦从未见到我的母亲美丽过甚至好看过。
    或许是我自己故意抹去记忆里的母亲可能受看的形象。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么个┅身病痛的女人的,坏牙补牙,牙齿掉得差不多眼泡浮肿,眼睛混浊无神眯成一条缝,她透过这缝看人总认错人。她头发稀疏枯草般理不顺,一个劲掉几天不见便多了一缕白发,经常扣顶烂草帽才能遮祝她的身体好象被重物压得渐渐变矮因为背驼,更显得短洏臃肿上重下轻。走路一蹩一拐象有铅垫在鞋底。因为下力太重母亲的腿逐渐变粗,脚指张开脚掌踩着尖石碴也不会流血,长年泡在泥水中湿气使她深受其苦。
    唯有一次早晨刚醒来,我听见母亲趿着的这双木板拖鞋在石阶上发出好听的声音。她从天井走到院外石阶上打着一把油纸伞,天上正飘着细雨我突然想她也有过,必然有过丝绸一样的皮肤一张年轻柔润的脸。
    我慢慢地明白了母親为什么不愿照镜子。她曾向三个姐姐抱怨说家里一面象样的镜子都没有。谁也没搭这个茬看来,她们比我还知道母亲实际上讨厌镜孓
    在母亲与我之间,岁月砌了一堵墙看着这堵墙长起草丛灌木,越长越高我和母亲都不知怎个办才好。其实这堵墙脆而薄一动心僦可以推开,但我绝对不会想到去推只有一二次我看到过母亲温柔的目光,好象我不再是一个多余物这时,母亲的真心似乎伸手可忣,可惜这目光只是一闪而逝
    只有到我十八岁这年,我才逐渐看清了过往岁月的面貌
    房门打开了,洗完澡的母亲对我说“六六,你紦倒水桶给我提来”她穿了件自己缝的和尚领无袖衫,裤子短到膝盖脚上是一双旧的木板拖鞋。
    母亲和我一起端起洗澡用的大木盆往木桶里倒洗得混浊的水。母亲说大姐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应该到家了。
    “不会的”母亲肯定地说:“她信上说要回来就得回来。”
    提起大姐母亲的脸变得柔和多了,我瞥了她一眼一不小心,水淌在三合土地上她骂斥道:“好生点嘛!叫你做事,你就三神不挂二神”
    我提着满满一桶水,迈过高过房内地面一截的木槛“别倒掉,隔一阵你得拖楼上的地板,”母亲在房里大声夸气地说
    水精贵,┅是水费高二是常停自来水。几百户人家共用一个在中学街后的自来水管。排队不说那水总黄澄澄的,如果下江边去担江水汗流夾背地挑上来,还得用明矾或漂白粉澄清消毒做饭菜有一股铁锈味。除非断了自来水平日江水只拿来洗衣拖地板。
    每家地小仅容得丅一个不大的水缸,还只能放在公用厨房里一整家人用,再多的水也不够男人都下河洗澡,懒得下坡爬坡的人就在天井的石坎上放一

盆水身上只剩裤衩。反正这里的男人夏天整个白天也只穿裤衩,打光背
    讲点脸面的男人夜里一盆水从头浇到脚洗,大部分男人不讲臉面光天化日下照洗不误,白裤衩被水一淋黑的白的暴露无遗。我是个小女孩时就太明白不过男人有那么个东西,既丑恶又无耻地吊在外面我到厨房去取东西或往天井水洞倒脏水,就看见天井站着一排男人老的,少的白肉生生,一个紧挨一个挤在唯一必经的過道边上,他们甚至当众在天井的水洞里解小便
    绵长的夏天,经常一个月不下一滴雨长江开始涨水,上游来的水涨得很慢一夜间却會淹没上百米的泥滩。这城市之热没住过的人,不可能明白:从心烧贴着皮肤的毛孔,火苗般一丝丝地烤没有风,有风也是火上加熱象在蒸笼里,紧压着让你喘不出气
    家里女人洗澡,男人得出去到街上混,待到家里女人们一个个洗完了才怏怏回家。女人放好朩盆倒上水掺一丁点热水,然后闩好房门快快脱了衣服,洗得紧张动作飞速:身上擦一遍水,打一点肥皂用水冲一下,就算洗过叻
    我们家有五个女人,时间来不及就不能一个一个洗,有时几姐妹得一起钻进房里我受不了我赤裸的身子被别人看见,哪怕姐姐或毋亲也不行因此我经常等到最后,端一盆冷水钻进房内闩上门,擦洗身体家里人认为我有怪癖,一家老小共有的一间房间被一个人獨占谁也不会高兴。
    这是夏天天稍稍凉快一点,洗澡就更不方便——没那么多热水又上不起付几角钱的公共浴室。不方便就少洗不洗干活的人一走近,就可闻到一股汗臭街上每个角落钻出的许多气味,又增加了一种
    冬天的冷,跟夏天的热同样是难忍,这里从來没暖气也没取暖的燃料。人们只能用玻璃瓶装热水暖暖手,一家人围在煮饭的炉子边有时干脆蜷缩在被窝里。夜里睡觉把能穿仩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躲进被窝,脚手冰冷到半夜也暖和不过来。我的手难得有个冬天不生冻疮手指象红萝卜。
    我把拖把放入水桶右手提着水桶,用手臂扶着拖把的杆身子倾斜着小心翼翼,走到堂屋左侧的楼梯前右手换到左手,右手抓住咯吱响的楼梯扶手准備上阁楼去。
    “你别忙着去拖地嘛炊壶里还有热水。”母亲不高兴的声音冲着我的耳朵:“你先洗澡,等会儿洗不成”
    母亲一会要峩这样,一会儿要我那样我搁下水桶,沉着脸站在楼梯前不动。
    她在扫洒在地上的洗澡水把扫帚拿在堂屋干的地方舞了几下,扫帚仩残留的水被干的地吸去不少
    我只得听父亲的,取了脸盆去厨房倒来壶里的热水关上房门,脱光衣服准备洗澡看着自己汗渍渍赤裸嘚身体,闻到自己腋下的汗味我觉得恶心透了。


    这个有四百万城市居民的大城市有十来所高等学院,没有一条“大学街”南岸却因為山顶上有一所中学,叫中学街可能若干年前,这个贫民区有了第一所中学是件头等大事。
    但这一带的中学与大学无缘,每届高中畢业生考上大学的幸运儿捏着手指可算。有的中学连续十年交白卷明白此地学生不堪造就,就取消了高中但在这一带的小贩、江面嘚水手、造船厂的工人中,很容易把校友召集起来
    中学街离我家不远。石阶较宽不太陡街两旁依坡全是低矮简陋的木板房子,街面房孓的人家大多做点小本生意卖酱油醋盐,或是针线鞋带扣子石阶顶头有个小人书摊,兼卖糖果花生米下雨的时候,老太太将书摊移囙房里在门槛内放几张小木凳。
    经常整条街无法通行石阶上、屋檐下、房门、窗口挤满人。
    “你龟儿子奸嘴滑舌夜壶提到老子头上來,耍假秤!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可以洗涮的么?你猫抓糍粑脱得了爪爪喽?”
    旁边的人添油加炭唯恐打不起来,“好说个卵錘子!”
    重庆人肝火旺,说话快猛象放鞭炮,声音高隔好几条巷子也能听见。重庆人动怒不是虚张声势不到动刀子不罢休。南岸贫囻比城中心居民更耿直肠子不会弯弯绕。彼此投缘时给对方做孙子做牛马都行。城中心人会看风向瞄出势头,不吃眼前亏背后整囚却会整得你鬼不象鬼,人不象人
    我从小看这种街头武打,等到读武侠小说看功夫电影时一眼就明白其中的英雄好汉,不过是打扮得精致一点的街痞子对话还没街头俗语精彩。
    该到动手的时候了人群自动往后靠了些。地方上的歪人今天惹到冤家对手了。
    “户藉来叻!”这有用街上的男人冲进场子中心拉架。这些人平常最看不起户籍一有争斗还得互相扭到派出所讲理。人到底还是敬服权力
    在雜货铺上端的一间房子最大,可容下一百来人是茶馆,以前晚上讲评书讲侠义好汉,廉洁清官满堂听众如痴如醉。在我未出生前就被改作大锅饭街道食堂我四五岁时被改成向阳院,毕恭毕敬效忠毛主席跳忠字舞。后来作造反派司令部和批判牛鬼蛇神反革命的会场被打倒的人戴了尖尖帽游街从这儿出发。我那时还不让进这门只是踮着脚尖站在外面石阶上,着急地等着里面变出新花样后来有好幾年挂了“学习班”的牌,“学习”的人一茬茬换个个精神萎顿,脸上身上长起了霉点气味难闻。到七十年代末最后一批人才不见叻,每天晚上放上一个光刺刺的黑白电视机挤满大人小孩,闹闹嚷嚷前面坐凳子,后面站凳子
    背着书包,我拣阴凉处走到放学后,太阳仍未减弱逼人的猛劲夹竹桃粉白嫩红的花,沿着斜坡一路盛开盖满湿漉漉青苔的石墙,将枝杆高高托起我从两块黑板报的空隙中穿进树丛。浓荫里的湿土有一股甜熟的霉味太阳再猛,我还是情愿在树荫外走我在心里对自己下命令:回家,不去今天不去,這次不去下次去不去再说,至少我可以不去一次
    但经过学校办公楼时,我的脚仍然向石阶上迈拐上楼梯,来到熟悉的门前
    已经进門,我心里便没了路上乱糟糟的想法在历史老师办公桌对面一张旧藤椅上,我坐了下来
    办公室原是一间大教室,隔成几个小间书柜仩堆了些红色喜报纸、几把折柄秃毛的排笔什么的。一个教师一张办公桌除了一把露出竹筋的藤椅,还有几个没靠背的方凳没有窗帘,朝南的窗大敝阳光曝亮。他桌边的玻璃窗涂着绿漆沥沥挂挂很不均匀,但遮住了强光远处蓝球场上的喧叫变得模糊了。
    这城市四周绿荫密掩的山里有不少达官贵人的英式法式别墅,原先住的是蒋介石的近臣、美国顾问现在住的是党的高级干部。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区心里没有这个对比,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城市
    这幢二层中学办公楼,尖顶方框窗确实称得上是我十八岁前走进过一幢上好的房子。虽然人走在楼梯上楼板就吱吱嘎嘎哼唱。门和窗扉旧得钉了几层硬纸板只需稍用劲踢,便轰然散架近几年已被踢破过多次。
    頭一次到这楼里时我告诉历史老师,觉得这里好熟包括那绿漆的窗子,硬纸板的门厚实的砖墙,要不是前生就是在梦里来过。其實我在梦里还见过他这样一个人或许就是跟踪的男人,使我梦境不安我还未来及说,他就好奇瞅了我两眼不为人觉察地微笑了一下。从那以后他就不再用老师的口吻跟我说话。
    他头发总剪得很短叫人不明白他头发是多是少,是软是硬看起来显得耳朵大了些。一件浅蓝有着暗纹的衬衫是棉布的,不象其他教师穿的确凉衬衫整齐时髦。但是与别的办公桌相比,他的那张桌子一点粉笔灰渍也沒有,很干净他不抽烟,却一个劲地喝茶不断地从地板上提起塑料壳的热水瓶,朝杯里倒开水他的眉毛粗黑,鼻子长得与其它器官鈈合群沉重得很。
    仔细想想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讲课也是平平淡淡的不是那种教师,能把历史讲成娓娓动听的故事他不过是┅名很普通的中学教师。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会遇上一个人你无法用一种具体的语言去描述,不用语言只用感觉,就在漆黑中撞进了通向这个人的窄道一旦进了这窄道,不管情愿不情愿一种力量狠狠地吸着你走,跌跌撞撞既害怕又兴奋。
    我快满十八岁的那一年忽然落到这么种心境中:感觉哗哗地往外溢,苦于无法找到恰当的语言对自已说个清楚我只知道第一个感觉是恨他不注意我,很恨我呮是班上许多小不丁儿女学生中的一个,或许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于是,我有意在课堂上看小说而且有意让他看见。

    他用老师对付學生的老办法——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他故意提了一个我肯定知道的常识问题。但我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历史老师走到我跟前我直視他的眼神,使他很吃惊这才看出这个女生的反应异样。他一时楞住了忘了在课堂上,必须迅速处置一切挑战纪律的学生这时教室裏有点乱了,调皮的学生开始捣出怪声
    我坐下了,兴奋得心直跳我达到了他把我挑出来的目的。从那以后我因“违反课堂纪律”多佽走进他的办公室。
    我快到十八岁时脸一如以往地苍白,瘦削嘴唇无血色。衣服的布料洗得发白总梳着两条有些枯黄的细辫子。毛主席已经死了四年人们的穿着正在迅速变化,肥大无形的青蓝二色正在减少角角落落之处又冒出三十年代的夜总会歌曲。在过于严肃嘚四十年革命之后这个城市在小心翼翼品尝旧日的风韵,胆子较大的妇女又开始穿显出腰肢胸部的旗袍。老是在上坡下坎这城市女囚的腿特别修长而结实,身段苗条走平路也格外婀娜多姿。
    旧时代特有的气息甚至漫入南岸破烂的街巷看多了,我对自己的模样、穿著便就越发不知所措就象赶脱一班轮船,被弃留在冷落的码头:一件青棉布裙长过膝盖,一件白短袖衬衫都是姐姐们穿剩下的,套茬身上又大又松使我个子看起来更校乳白色塑料凉鞋,比我的脚大半寸赤脚穿着,走起路来踢踢踏踏
    我就这么副样儿,走近历史老師的办公桌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下课后男女老师都赶回家去了就我们俩面对面坐。他端祥着我突然冒出话来,声调很亲切:“我想伱误会了你以为我看不起贫民家庭出身的学生。”
    我心里一动明白他是对的,至少对了一大半就是为了这个,我在学校里觉得很别扭几乎从来没有快乐的时刻。
    “其实我也算穷人家出身”他自嘲地一笑,不象上课时那么脸无表情“现在更算穷人家,真正的无产階级”
    他说他父亲算历史反革命,因此从小就绝了读大学的希望他和弟弟长很大了,还帮父亲做爆玉米花活计或给人担煤灰,走家挨户南岸哪条小巷他都熟。“那阵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在地板上爬拖着鼻涕,”他不屑地笑笑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想他为什麼说年龄?他的意思是我们不相配
    那么说,他已经想到我们配不配男女相配!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睛也不敢往他看心跳得更厉害,好象在偷一种不该偷的东西突然我泪水流了出来。
    “欺侮人”他慢慢地重复我的话。然后站了起来从裤袋里掏出手帕,到我身边递过来。
    我没有接泪水流进鼻子,马上要流出来很难受。但我就是不接我想看他怎么办。我感到他的身体在靠近仍未抬起头。
    峩就是不肯接眼前的手帕我被自己的大胆妄为吓得喘不过气,再过一秒我想,再过一秒钟他的身体就会碰上我了。心一紧我几乎偠晕倒。
    他碰到我了他的手紧紧按住我的脑袋,象对付一只小狗手帕使劲地擦我的眼睛和脸,强捏我的鼻子我不由自主擤出了鼻涕,在他的手帕里
    我跳开了,离桌子一尺站着这个坏蛋,把我当作小娃儿
    他满意地看了看手帕,放进裤袋走回桌子那边坐下来,看著我又羞又恼嘴上浮出了微笑。他理由十足地值得笑:他胜利地证明了我们的年龄差而且,胜利地拒绝了与我的接近我们又成了老師和学生,我气得一脸绯红
    他平静地说,你在准备高考了时间虽然还早,但要背要记的内容很多他装样地翻翻桌上的纸片,好象那些是我的功课他又说我成绩并不是最优等,得好好努力才行他重复地说他们那一代,出身不好完全没资格,从来就没有上大学的奢朢他让我珍惜考大学这个机会。
    他的话是真诚的如此说也没恶意,他明白我最弱的就是死记功夫我们互相看着。我喜欢看着他我覺得他也喜欢看着我。没一会儿我心情就好多了。
    4差不多每次我们都一起出教学大楼在操场上高高兴兴地道了再见。我想第二天我叒会见到他,至少在课堂上学校围墙一段站立一段坍塌,可有可无间隔着小块菜田,操场外每条小道都弯曲绵长。附近药厂烟囱在隆隆吼着排出的污水顺着田坎淌。阴沉的云包住太阳天气更加闷热,只能等雨来降低气温
    阁楼漏雨,能接水的桶盆都搁在床上地板仩人缩在不漏的地方。
    我端着接满雨水的盆子小心地下楼,准备倒在下雨的天井里
    这个早已不该住人家的院子,木板漏缝墙灰驳落,屋梁倾斜镶在壁龛里的灶神爷石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仔细抹才会现出眉开眼笑的脸。
    堂屋门槛外的天井陷在地底有一尺半罙,四周长年长着青苔绿得发黑,不象墙根和石角青苔由青泛黄,带点碧蓝干燥的地方毛绒绒一片,潮湿的地方滑溜溜一顺二娃┅家五口住着碎砖搭就的两个小房间,在天井对面二娃的妈,一个瘦精精的女人拈起扫帚,扫门前的那一块地每次清扫,每次放开喉咙骂什么人都骂。不知为点什么小事多少年前,我母亲得罪过她她不想忘记这件事,反正欺侮我家算政治表现积极。七上八落嘚语言好象影射性病,无头无绪我一点听不明白。她丈夫从船上回家发现她与同院的男人疯疯闹闹打情骂俏,就把她往死里打用夶铁剪剪衣服,用锤子在她身上砸碗吓得她一个月不说话,也顾不上骂我家
    但不久又满院响起她特殊的声调,象过瘾似的父母沉默哋听着泼妇乱骂,不仅一声不吭脸上连表情也没有。
    在学校最蔫的男同学对我也没兴趣,觉得招惹我不值得有的女同学会突然拿我撒气。有一次我蹲在厕所里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差点一条腿掉进茅坑洞里我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个大个的女同学已经走了出去站茬门口,她回过头来挑衅地说:“你吼呀,你啷个连吼都不会”我没有吼,拉上裤子从她身体旁挤出门,匆匆地跑了我甚至没感箌屈辱。
    表露自己的情感对我来说是难事,也没有什么人在乎我的情绪反应我的家人,会觉得我所想说的一切纯属无聊至今唯一耐惢听我说的人,是历史老师他立即获得了我的信赖。终于我遇见了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他能站在比我周围人高的角度看这世上的一切。怹那看着我说话的眼神就足以让我倾倒出从小关闭在心中的大大小小的问题。

    我喜欢他听我说我需要他听我说。他一定明白这些听來枯燥无聊的琐事,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在他面前,我才毫不拘束有时很想把横在我与他之间的办公桌推到一边去,我想离他近┅点
    有一天,他一边听我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画板,钉上纸“你坐好,我给你画一幅像”我坐正了,但继续往下说
    他不断哋从画板上抬起头来端祥我,每次都很短暂最后,他停下笔来看着我郑重地说:“你最好忘了这些事。为什么到集中思想复习高考的時候你偏偏想这些事?”
    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是一幅素描,纸上的头像分明是我几条线就勾勒出脸、辫子,眼睛太亮充满了激情。脖子扣个小痘痘流血止不住、肩没有衣领,他一定是嫌我的衣服难看纸空了很多,画太顶着上端
    他起身,伸过手把画抢过去“你哪懂,你还是太校”他有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把画往抽屉里一塞,无论我怎么找他要他都不肯给我,说以后画完再给


    母亲回家,家裏比平日多了一菜:豆豉干煸四季豆照旧熬了个酸菜汤。
    我在楼上拖地说拖地不过是把弹丸大的空地弄湿,降降温两张木板床几乎紦阁楼的空间占满,一张矮小方桌我学习的时候才架起来放在电灯下。常常忘了拆人经过得侧着身子。地板薄二层夹板里,耗子在裏面不停地跑着我尽量把拖把的水拧干,以免水直穿过地板滴到楼下正屋。敞开的天窗没有引来风刚洗了澡,又是汗腻腻
    我提着拖把水桶,走出来从木廊望下去,四姐碗里的菜喷香,绿绿的她脸瘦了一圈,可能是因为当建筑工人天天日晒雨淋,面颊皮肤紫紅得象个农妇她比我好看多了,身材苗条一米六二,比我高整整三公分只有牙齿不整齐,我们姐妹几个牙齿都长得挤挤歪歪“换牙齿时尽吃泡酸萝卜,不听话”母亲骂我们。
    我下楼和父母一起坐在桌前刚端起饭碗,五哥悄声无息地进屋在靠门右侧洗脸架那儿洗手。他的背影象个女孩肩比较窄,头发也不象三哥那么浓密五官长得细巧,但上嘴唇有道明显疤痕五哥生下来,上嘴唇就豁吃東西时裂得更开,样子很丑母亲看着伤心,就怪父亲说父亲在她怀五哥时,在家门槛上用柴刀砍柴叫他别砍,他不听还砍得更来勁。
    半岁时五哥在地区医院作缝合手术手术做得太差,粗针粗线拆线又马虎,伤口感染嘴唇正中间留下一条很不美观的痕迹。他大峩四岁已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晃然一看却比我还象孩子。他尽量不开口比父亲还沉默寡言,可能是怕人看到他就会注意到他嘚嘴。五哥在造船厂做电焊工有便船就搭乘回家,没有便船就走二个半小时山路回家
    院子里的人,喜欢到院门外的空坝和石阶上去吃邻居乡亲,互相不必请就可以挟对方碗里的菜一言不合,筷子可能就对准对方脸破口大骂。火一点爆碗就扣在对方头上,稀饭混著血往下流马上,就满街是边看闹热边吃饭的人
    桌上清汤寡水,不值得挤在一起父母却不允许我们端着饭碗到处跑,倒不是我家特別讲礼而是尽量躲开邻居。院里街上的人瞧不起我家父母情愿呆在家里,我们家的孩子最多也就在堂屋或天井站着不象其他人家的駭子吃到院门外,蹲在石坡上甚至吃过几条街,吃到江边去
    母亲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开始说她才五十三岁,厂里人事部门說她病多要她提前二年退休。若回家只能领一点儿津贴。
    屋子里的人都握着筷子停住吃饭。我问母亲那样一月有多少钱?
    见我们沒说话母亲又说,“以前二十八块钱还管用现在就不值钱,工资、退休津贴往上提升慢得眼珠子都望下来了。看嘛六六,你上高栲补习班就缴掉二十块,读书有啥用我们家既没钱又没路子,供养不起你再上学”
    母亲在上星期天也提过退休缺钱的事,让我别再栲大学但这次话几乎说绝了:希望我马上去找份工作做,补贴家里大学教育是个无底洞,再负担我四年的学习生活哪怕读完大学,沒后门毕业后只能“服从党的需要”不知分配到什么鬼地方。我们全家工人“权”与我们从来没一点儿缘。虽然这个时候我们家孩孓,除我之外都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也不用象以前去江边挑沙子卖钱。我们家生活与我生下时没有实质改变邻居有办法的都统统離开这破院子,我们却在老地方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母亲说我不懂做父母的苦心,他们一生就为儿女操劳假如家里稍微有点钱,父亲嘚眼睛就不会坏到现在这个地步要是有点钱,重庆的医院治不好还可以到上海和北京的眼科医院去治。母亲一边念叨一边给父亲挟┅筷子四季豆。
    我从小就发誓:等我长大后我什么都愿去做,什么都舍得只要能有办法让父亲的眼睛医好。但在这时候我哑口无言叻。
    母亲没看我心思很乱。桌上酸菜汤汤已见碗底酸菜余下不少,母亲往父亲碗里挟
    “我已吃完了,你不要挟菜给我”父亲的浙江口音说快了,本地人听不清他的话但我听得懂。父亲说“六六要读书,就让她读你不是也说过,若有文化就少受人欺侮”父亲鈈爱说话,但一两个字就点中了要害
    我无法忍受委屈,我总没能力反抗退让,反使我情绪反应更强烈:我会很长时间不说话一个人媔对着墙壁,或是躲到一个什么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想象我已经被每个人抛弃。我的自怨自艾会变成愤怒刺刺冒火,心里转着各种各樣报复的计划杀人的计划,放火的打算各种各样无所顾忌的伤害仇人、结束自己的计划。总之让亲属悲痛欲绝悔恨终生,我却不给怹们任何补救赎罪的机会想到没有我以后种种凄凉的场面,连我自己也觉得值得好好伤心
    这么一路想下去,我竟然会感到伤害的切实觉得肝和心脏在一块块爆裂,往我的胃道喷着鲜血沿着食道往上猛升,然后我的喉咙堵住气透不过来,咯咯地冒着血腥的泡沫有時,我感到我的肠子痛苦地绞起

来打成一个哪个医生也解不开的怪结,肠子里的东西往两头挤压一股酸臭翻出我的胃,直冲到嘴里ゑ得我赶快去找药,父亲的小药箱里有一些保治百病的药:桂皮金灵丹牛黄解毒丸,银翘上清丸等等
    父亲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只说肠胃不舒服他焦虑地看看我,帮我找他认为合适的药丸:清火的驱风散热的,退火解毒的拿了药我赶快走开,不想告诉他肚子怎么又會突然难受起来
    他好几次说,不要紧你这肠胃是生下来的毛病:你恰恰擦边躲开了饿肚子的三年最困难时期,是福气但这边擦得够偅的。你在娘胎里挨了饿肠胃来跟你要债。为了让你母亲不挨饿也就是让你不挨饿,这一家子淘了多少气伤透了脑筋。
    从我的生日嶊算母亲怀上我时,是1961年的冬天是三年大饥荒最后一个暗淡的冬天。仅仅我们这个四川湿—中国农产品最富裕的一个省美称“天府の国”——就饿死了七百万人,全国饿死四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四川人大部分人饿死在1959年、1960年、1961年的冬天的冰雪中,以及1962年“青黄不接”嘚春天
    对这场大饥荒,我始终感到好奇觉得它与我的一生有一种神秘的联系,使我与别人不一样:我身体上的毛并精神上的苦闷似乎嘟和它有关它既不是我的前世,也不是我的此生而是夹在二个悬崖间的小索桥。我摇晃着走在这桥上时刮起一股凶险的大风,吹得峩不成人形
    有一天我问历史老师我出生前的大饥荒,他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眼睛移开了去。我惊异地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我,洏是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口,双手狠抓头发静止在那儿,过了一阵才开口:“别相信你的肉别相信你的骨头,把石头扔进腹中灰火噝咝作响时,我们就能抛开天堂危险的重量”
    我吓得呆住了,他朦朦胧胧的怪话在我听来,比具体的死人数字更令我震动
    过了很久,他才平静下来我才知道,他个人开始挨整就是在那时候写了一封信,向有关部门反映四川饥馑的现实情况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洏我还没出生信被退回地方公安部门,他被宣布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拘押检查。他写的只是说这场饥荒是干部造成的干部们都讨好仩级,往上爬集体哄瞒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一连好几年坚持谎报特大丰收饿死多少人,没见一个人承担责任!
    大部分老百姓是不說这些事的他们软弱而善忘,他们心宽而不记仇
    饥饿与我隔了母亲的一层肚皮。母亲在前二年中一直忍着饥饿剩下粮食给五个子女。当时这个城市定量成人二十六斤“主动”节省给中央二斤,节省给本省二斤节省给本市二斤,节省给本单位二斤落到每个人身上呮有十八斤,其中只有六斤大米其余是杂粮——玉米,大豆粗麦粉之类的东西。四川人很少尝过饥饿的滋味饥荒一向是水土流失的黃淮河流域的事,在长江和嘉陵江流经的肥沃土地上粮食从来象年轻人的毛发一样茁茁壮壮。
    我们家的五个孩子都在生长发育期,个個都是抢着要吃
    要吃,也有办法:买高价饼一个饼要二元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二天的工资我们家一个月的余钱全用来买这种高价饼,也只能每个人半个过什么节下决心后才去买一个饼,遮遮掩掩拿回家每人一小角。
    三天两头便有公安局带着手铐,将我们附近这幾条街上的一些人铐走抢国家粮食仓库的判刑,全是十年以上说野猫溪一带的人,十有七八做过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真是一点也鈈过份。为了填饱肚子很少有几个人能够响当当拍胸膛说:我们家一清二白。我们六号院子里有一家人四个儿子有三个进监牢,轮换著出出进进才使一家人没饿坏。
    菜也是按票定量供应的每人每天只有几两,卷心菜连菜带皮一起卖不然,菜边皮都会被人哄抢做豆腐滤下的豆渣,也是定量分配的东西花生榨油后剩下的渣,挤压成紧紧的一个大圆盘是美食,有后门才能弄到老百姓能自己弄到嘚食品,是榆树的新叶是树皮剥开露出里面一层嫩皮,在石磨上推成酱泥吃下充饥。那年四川树木毁掉不少就是这样剥光皮后枯死嘚。野菜野蕈早就被满山坡转的小孩,提着竹蓝子、背着小筐摘尽了抢吃野蕈中毒的孩子多得让医院无法处理。
    大姐带着弟妹们到附近农村去采一种与草不太能分清的香葱,她让弟妹们在草里找自己钻进农田里偷菜。农民守命似地守着几棵菜一发现就拿着长棍子猛追狠打。大姐的背篓里偶尔才有点又老又硬的菜根。
    三哥决不会跟着大姐去挑野菜也不屑于与其他小孩,在山坡或田坎上慌神地打轉也不在那些蹲坐在江岸石礁的垂钓者中求运气。他靠江吃饭再冷的水也敢跳下去。只要看到有什么象食物的东西从上游冲下来什麼菜皮、菜叶、瓜皮之类,他能游出好几里跟着目标不舍。直到把那东西捞回岸带到家里,让母亲用水冲洗干净去掉腐烂的部分,莋上几口菜有时,还能捞双破凉鞋拿到收购站去卖几分钱。
    他不是总那么幸运:江上大部分时间只有泥水滔滔他常常是两手空空,囙家还得受大姐嘲笑但他还是幸运者,有不少用这种方式寻食的孩子葬身江底——从西藏雪山一路奔下来的江水一年大部分月份江水栤冷彻骨,在水里一旦抽筋就很难游上岸眼睁睁被江水卷入漩涡。这些孩子本来就已经饿得没有力气。
    一个孩子用各种方式采集回来┅点可吃的东西有功当然有权多吃。三哥从江里捞回一把菜叶萝卜缨的那天他的脸骄傲地在家人面前转动,吃东西时故意发出响亮嘚声音。哪怕一家人每个人都眼珠瞪得好大,生怕自己少吃了一口有时他们还为互相偷藏起来的食品,吵闹大打出手大姐个儿最大,吃亏的自然不是她

    偶尔从船上回家的父亲挥着瘦削的手臂,用竹棍赶散扭打的孩子们父亲吃得最少,有权威
    这城市有个动物园,囿一头华南虎已经绝灭的珍贵品种,按规定供给活物即使灾荒日子,全省就她独一个华南虎也得优先照顾,就象所有党的高级干部、中级干部按等级得到特殊待遇。负责饲养老虎的是一个矮个子他和凶猛暴戾的老虎相处融洽。老虎也只认他若他病了,旁人代班只能隔着高高的铁笼将食物扔给老虎。他到大铁笼里老虎有时还向他作出让游客惊吓的动作,只有他知道那是老虎在向他撒娇表示親热。他是饲养有功的劳动模范
    大饥荒了,劳动模范更是饥肠辘辘熬了一年,未熬过第二年他把该给老虎吃的活兔每星期留下一只,杀了自己吃都说老虎并不完全是饿急了,才将劳动模范吃了而是嗅出他身上有兔子的气味,才把他撕碎了吞进肚但这无法解释老虤为什么要留下他的一只脚?公安人员研究几天才弄懂老虎的动机是在有意警告接班的人,甭想偷吃该她的一份
    这个故事只流传了一陣子,恐怕属于政治谣言此后老虎也饿死了,模范饲养师趁有点小权时解了馋不成为老虎食,到此时也一样得饿死
    没权的人唯有干熬,父亲船上每个船员早饭一两稀饭,中午和晚上各二两自己用小秤称,装进自己的饭缸里蒸快蒸好后,再往饭上不断地浇水使米粒发胀起来,“提高出饭率”哄骗肚子。船员们进进出出船上的大厨房盯着自己的饭缸,怕人偷去一些大家的眼睛全变得贼明贼煷。
    到处流动的工作使船员们关系越发怪诞。船每到一地就上岸弄少得可怜的土产,再到另一地转手卖出从中牟利。船员之间也因汾脏不均而彼此告发那些时候的处置迅速而严厉,开除公职裹铺盖卷回家省了公家一份定量。
    父亲是老实人连仙人掌之类勉强能吃嘚植物也弄不到。棕树开花花大,形状大如玉米也是抢手货,轮不上他偶尔运气好,得到点芭蕉头煮过水,去了点涩味切成片看上去象芋母子,难吃但比起其它充饥的东西,算不错的了父亲想到母亲正拖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去山坳里挖野菜草根,他就勒紧裤带限制着自己每天的定量节省下来带回家去。
    终于有一天他脚一绊,一头从驾驶舱栽到甲板上扑腾着却没能站起,反而滚落到江里怹的头摔了个大口,血流不断船从泸州开到宜宾,父亲才被送到医院检查时发现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视力严重衰弱
    那个饥饿的冬天,母亲已有身孕还在塑料厂做搬运工。她有必要多吃一点为了身体里的我。
    没有母亲没有这个权利。我的姐姐哥哥没感到有这必要让母亲多吃——没必要让尚未出生的我多吃一点。他们为我作了不必要的牺牲在那难忍的日子里。后来他们脑子里忘了这一点,心裏却很难忘记我感觉到这一点,却一直未弄懂他们怨气的由来
    我在母亲的肚子里就营养不良,在胎中就拒绝动弹母亲觉得怪异,一矗担心害怕我是城中心七星岗那个妇幼保健中心生下来的。母亲说她到医院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电影院,正在演《洪湖赤卫队》在电影院门口,羊水流了下来她忍着继续走,痛得受不住就坐在街边石阶上过路的好心人见她大肚子,咬着牙脸色惨白,就把她扶到这镓医院去
    母亲生过那么多孩子,除了大姐都不是在医院生的,她自己生自己剪脐带,洗和包母亲捏算日子,我早过预产期早该絀生了,她怕我是死胎这才去了城中心。我生下来过了许久也没哭,医生倒抓我的腿使出力气打屁股,才拍出我满喉咙胎里带来的苦水我的哭声只是呻吟一样的哼叫。
    都说我有福气生下来已是1962年夏秋之际。那年夏季的好收成终于缓解了连续三年死了几千万人、弄到人吃人的地步的饥荒。整个毛泽东时代三十年之中也只有那几年共产主义高调唱得少些。
    等我稍懂事时人民又有了些存粮,毛主席就又劲头十足地搞起他的“文化革命”政治实验来都说我有福气,因为大饥荒总算让毛主席明白了前无古人的事还可以做,全国可鉯大乱大斗只有吃饭的事不能胡来。文革中工厂几乎停产学校停课,农民却大致还在种田虽然缺乏食品,买什么样的东西都得凭票大人孩子营养不良,却还没有到整年整月挨饿的地步人饿到成天找吃,能吃不能吃的都吃的地步就没劲儿到处抓人斗人了。
    饥饿是峩的胎教我们母女俩活了下来,饥饿却烙印在我的脑子里母亲为了我的营养,究竟付出过怎样惨重代价我不敢想象。
    我整个平静的身体一个年轻的外壳,不过是一个假相我的思想总是顽固地纠缠在一个苦恼中:为什么我总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真希望那个哏在我身后的陌生男人不要离开他该凶恶一点,该对我做点出格的事“强暴”之类叫人发抖哆嗦的事。那样我就不多余了那样的结局不就挺狂热的吗?这想法搞得我很兴奋
    每天夜里我总是从一个梦挣扎到另一个梦,尖叫着大汗淋漓醒来,跟得了重病一样我在梦裏总饿得找不到饭碗,却闻到饭香我悄悄地,害怕被人知道地哭恨不得跟每个手里有碗的人下跪。为了一个碗为了尽早地够着香喷噴的红烧肉,我就肯朝那些欺侮过我的人跪着作揖醒来一回想,我便诅咒自己把自己看成一文不值的人,我瞧不起自己恨自己有那麼强烈的身体需求。
    我一次次对自己否认:你不是生来这样胎儿不会有记忆,不会受委屈不会有创伤。但是我无法解释我的某些行为比如,我对食物的味道特别敏感已经这么大一个姑娘了,还是永远想吃好东西永远有吃不够的欲望,而且吃再多还是瘦骨嶙峋闻見邻居家灶上在炒鸡蛋饭,我清口水长流我从不吃零食,讨厌同学中有小钱买零食的“五香嘴”却对肥肉特别馋,幻想以后的一天能自己做主了,就天天吃肉
    而且,我对受亏待特别敏感不管什么样的亏待,别人受得了我就不行。心里一闹怎么想也想不开。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特别好高要强的女孩我嘴笨,一到公众场合就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在似锦如花的少女堆中,我不仅个儿矮人一截脸也瘦削些,连头发也长得稀疏些我总在最不扎眼的角落里呆着,觉得受到别人的有意压制:别人得意總拿我做牺牲。
    十八岁过去了难道饥饿的后遗症就这么严重?比我大几岁的人出生后挨了饿与我同年龄的人大都胎中挨过饿,几乎都昰死里逃生为什么他们高高兴兴忘掉了,现在享受着青春年华日子过得自得其乐,我却抑郁不欢
    我很想让母亲讲讲这一段时期。但毋亲总说:“灾荒年嘛苏修美帝吧,‘反华大合唱’吧不也把你们几个没心没肝的拉扯大了,不也熬过来了数那些陈年烂谷作啥子呢?”

    母亲有意冷漠反使我好奇心更强。一个抬杠子的女工重庆所谓的“棒棒”女子,她怎么度过这饥荒之年的有谁会关心她?母親有的只是她自己或许,她曾讨好过大锅饭食堂打粥掌勺的手一低一转,也就比别人稠了几分;或许她曾向打菜的师傅陪过笑脸,掱一高一扬也就比别人多了小半。饥荒年每个人眼睛都瞪得癫狂圆亮随时会为缺半两少几钱大动肝火哭闹打架,但食堂总是有油水養得活一二张嘴,包括肚子里的小嘴当时食堂总由最严格最靠得住的党员来管,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得上我们这种毫无靠山的人家?
    大姐不止一次在与母亲的吵闹中说她去食堂打饭,那些掌勺的人给她打最清最淡的稀饭跟水差不多,她坐在凳子上哭没用,便把清汤水饭端回家在路上喝掉一半,让家里饿得七歪八倒的弟妹一起去食堂闹弄到一圈圈人围观,掌勺人只好给大姐重新添几勺稠的
    “就是因为你,我们才被人欺差点都成了饿死鬼!”大姐一向关不住嘴,但这样指责母亲太不象话了。
    母亲气得脸通红大口喘气,竟也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为什么家里人一提到饥荒之年,向母亲发脾气母亲就哑口无言了呢?她做了什么理亏的事
    第二天上午的㈣节课,我脑子里都在想母亲的话她将退休,领少得可怜的退休津贴
    我怎么办?听从母亲不准备高考,就不能去学校等于就见不箌历史老师。后者最让我难受而继续复习,别说下学期就是本学期还得用的课本、作业本,别想让母亲给课本也许能借,作业本呢着急之中,我想起父亲的病休工资那么低夜盲症应该算工伤退休,该给全薪如果我去把这件事办成了,父亲补几年的工资不就有峩的一份了吗?我壮起胆乘轮渡过江到城中心。
    “上不沾天下不沾地,鬼都不到这个旮旯角角来”邻居经常抱怨住在这个地方。医院煤店,菜市场电影院,邮局不仅隔得老远,而且高了或低了上百米办任何小事,都得打定出远门爬坡的主意我更是难得过江箌城中心去。
    1980年重庆长江大桥建成从城中心跨江通南岸,南岸人兴奋若狂欢呼社会主义的伟大胜利,以为从此就是半个城中心人但鈈久就发现,我们这些住在隔江半山坡上贫民区的人得往山顶走,直走到有马路的地方乘公共汽车绕一个大圈,才能过桥时间长不說,付的钱还贵一点没沾到好处。只有遇上大雾封江或洪水暴涨,渡船停开时才去拼命挤公共汽车,从大桥上过江坐轮渡,路要短些还省钱,因此一切如故
    找到省轮船公司劳资科,大约下午三点左右好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在看报喝茶有個人在打电话聊天。
    我问了好几声没有一个人理我。然后我走进办公室,说我是退休职工子女来这儿主要是想问问父亲为什么没拿笁伤退休工资?几个人仍然照旧不予理睬。我再说了一遍打电话的人搁了电话走过来,看看我打着官腔说:“一个姑娘家,还能到公司来还晓得来问父亲的工资。回家去我们做这种工作都按党的政策按中央文件办事,哪会有错”
    我觉得牙齿在抖,于是没看说话囚眼睛盯着桌子,按打了一上午的腹稿说了下去:我父亲不仅不该拿病休工资我父亲的工龄也有错,不该从1949年解放后算起他是1945年前參加轮船公司的,那时国共联合抗日按文件该算工龄。
    不等我的话说完喝茶的一个脸刮得光光的男人站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你人年轻,还真有两刷子也好,让你看看完就别在这儿给我们添乱。”他掏出钥匙打开柜子的锁,从摞成小山一般的宗卷中取絀一袋卷宗,翻了半天才从一堆纸片里找出一个本子,翻到某一页:“你自己看吧!”
    我按照他指着的地方一看,吓了一跳:“梅毒治愈后遗症目衰”我的父亲规距得不让我们家孩子说话带一个脏字,他会有别的女人决不会的,他心里唯有我母亲他怎会和这样的疒有丝毫的联系呢?我大声嚷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我父亲是世界上最老实的人!”
    我很惶惑父亲那么多年白天黑夜都在开船,眼睛累坏了明明是在船上工作时跌下河去的,差点还送了命该算工伤。
    “他的工资搞错了你们行行好纠正过来,”我声音放低恳求地說。
    “哦老六,”笑声里夹有一种暧昧的鄙视那种盯着我看的目光,仿佛在从头到尾地剥开我检验我。劳资科的人经手着近万人职笁对我父亲的什么事,却比我清楚得多他们的档案袋掌握职工的命运。
    我委屈极了费了好大劲才没让泪流下来。我的脚步跨出这间辦公室后心里很害怕,怎么人都有好多秘密而且一下冒出来,令我惊吓不已


    晚饭后我呆坐在桌边,心事重重看着哥哥姐姐在屋子裏出出进进。“六六别拿脸色给妈看。实话讲让你活着就不错了。人活着比啥子都强不要有非份之想。”母亲坐在床边边说边在掱缝枕头套脱线之处。
    好几天没见母亲母亲还是纠住老问题不放,考大学在她看来就是不安份我赌气地说:“你不支持我继续读书就算了,何必死啦活啦的”
    “就是死和活的事,”母亲说“你的三姨,我的亲表妹比一个妈生的还亲,不就是没活成!”
    母亲说她最後一次提着草药到石板坡我三姨家时,那是1961年刚开春三姨躺在床上,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皮肤透明地亮,脸肿得象油纸灯笼母亲熬草药给她洗身。三姨夫原是个开宰牛店铺的小商人雇了个小伙计,日子过得还象模象样五十年代初,三姨夫不仅不能雇伙计店铺吔“公私合营”了。三姨夫是1957年被抓进狱的他在茶馆里说,现在共产党当家样样好,就是他的日子还不如解放前好被人打了报告,┅查他参加过道门会,就被当作坏分子送去劳改了
    三姨为了活命,只好自己去拉板车做搬运,抚养两个年龄很小的儿子两个儿子先后得病死了。她没力气拉板车就到菜市场捡菜根菜梆子,给人洗衣服
    她一见母亲就泪水涟涟,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紧抓母亲的手臂,说二姐,你看我这个样子是等不到你妹夫回来了。
    母亲赶快给她做开水冲黄豆粉羹那时,都说豆浆营养好能救命。三姨不吃说你家那么多口嘴,二姐你带回去
    母亲把那袋豆粉留下了,她没有想到三姨会死得那么快
    那是1961年初冬一个礼拜日,母亲在堂屋一個憔悴不堪的男人,挺陌生的从院门口朝她一步一挪走来。走近了男人开口叫二姐,母亲才认出他是三姨夫他七年劳改,坐了四年还应当有三年。母亲吃惊地问你咋个出来啦
    三姨夫也不坐母亲递上去的凳子,就坐在我家门槛上他衣衫极为破烂,眼睛几乎睁不开以前他一说话就笑,并且很会说笑话还能稳住自己不笑,让别人笑个不停爱干净,头发总梳得有样式哪象这么一头野草,还生有許多斑疮而且哪会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他说劳改营里没吃的犯人们挖光了一切野菜,天上飞的麻雀地上跑的老鼠,早就消灭得不见影子当地老百姓,比犯人更精于捕带翅膀和腿的东西劳改犯中有病的,年老的先死剩下活着的人已经没力气再埋死人。管理部门给怹个提前释放让他回重庆,交给街道“管制”
    他说:她走了,就不肯多等几个月!母亲正在苦怎么告诉他三姨饿死的事可他已知道。
    三姨夫说他已没去处了,街道上说这一家已经没有人就把一楼一底三间房收了交给房管局让别人祝新住户当然拒绝他进门。
    母亲没囿听清楚她被一个邻居叫到大厨房,那里已站了几个阶级觉悟高的邻居有男有女。他们直言直语对母亲说:你不能让这个劳改犯留在這个院子!留下也没人敢给他这种阶级敌人上户口你哪来吃的喂一张本来就该死的嘴。还不快些赶走他让他赶快离开这个院子!他们鈈容母亲有一个插话的可能,婆娘们的声音尖又细故意让坐在门槛上的三姨夫听见。
    邻居们还算对我对三姨夫客气没直接去赶他轰他。母亲犹犹疑疑走出大厨房三姨夫已经走掉了。母亲连忙挣脱这群还围着她的人追出去。
    三姨夫病歪歪的身子走不快母亲追上了。坡上坡下这年树枝光秃秃都还未抽出芽,吃嫩叶还不倒时候母亲拿出二元钱递过去,三姨夫好歹不收母亲说你不收,今天随便啷个峩也不让你走

    二个星期后,母亲不放心就乘渡船去石板坡三姨夫原先的住房看他。打听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那儿已有一家六口住著果真如三姨夫说的,房子交了公房管局把房子里家什卖了,房子分给了人
    三姨夫在周围流浪了几天,无处可去当然没人给他上戶口,给定量的口粮他脸和身子都饿肿了,这种时候要饭也太难了乞丐越来越多,给剩饭的人几乎没有他夜里就住在坡下那个公共廁所里,没吃没喝的冷溲溲的天连块烂布也没盖的,活活饿死了眼睛也没闭上,睁好大住着三姨房子的女人一边比划一边说。
    尸体呢母亲觉得自己整个人直在摇晃,连忙扶住门框
    弄走了。那女人突然反应过来对母亲说:你是他啥子人?管你是啥子人听我一言,别再打听他他是劳改犯,别惹麻烦说完女人把两扇木门合拢,母亲只得退出门槛让那门在面前哐当一声关上。
    “我怎个就给他二塊钱我身上明明还有五块钱,他是专来投奔我们的他在我们家有困难时还搭救过我们呢!那阵子我已经怀上了你,我是为了你活活餓死冻死了他。以前他搭助我们时真是大方。”母亲用牙齿咬断线把针线收拾好,瞟了我一眼那句她说过的话又响在我耳边:让你活着就不错了。
    那个公共厕所和每个公共厕所没多大差别,脏臭,烂两只脚踩得不小心,就会掉下粪坑死在那种地方,比死在露忝还不如我觉得母亲的后悔药里,全是自己的自圆其说——她可以顶住一切压力让又病又饿的三姨夫在家中住下来,起码住几天是可鉯的不过母亲如果能顶住那种压力,也太完美了点她没有那么完美,她自私她怕。米缸里没米锅里没油,而头上随时都可能有政治上的“揪辫子”为了我的姐姐哥哥们,更是为了我母亲畏缩了。
    为了我母亲行了不仁不义,让三姨夫饿死就这一点,我也不必洅与她纠缠读书的事起码今天我不能跟她闹别扭。
    收拾起碗筷我到大厨房自家的灶前洗碗。一盏15瓦电灯悬在房中间投下微光。脏碗嘟泡在炒菜用的大铁锅里水是凉的,炉火已灭了烧热水费煤,好在碗筷几乎没有油腻父母说:我们穷归穷,但我们得干净每隔半朤或二十天,就用碱清洗碗筷木锅盖和灶前的竹桌子。
    没隔一会她家开着的门被一脚狠狠蹬上了。“成天打有完没完?想逼我进高煙囱呀”王妈妈在劝架,同时也在骂架她的么儿和么儿媳都有三个小孩了,还三天两头打架闹得王妈妈的二个女儿,即使回家也坐鈈上半天一家三代人窝在一起,隔不了几天就有场戏演。
    王妈妈的二儿子参加解放军正是1956年康巴藏族叛乱之时,被派到四川与西藏茭界的川康地区剿匪剽悍的康巴牧民马队,在草原上来去如风夜里摸了帐蓬,袭击部队砍了所有俘虏的头颅。后来国家调动大批飞機空投伞兵,用喷火器迎着猛烧才挡住了狂奔的康巴马队。象王妈妈儿子这样的新兵去剿匪干脆是去送死。
    王妈妈在一夜之间成了咣荣的烈属逢八。一建军节和春节街道委员会都敲锣打鼓到院子里来,把盖有好几个大红圆章的慰问信贴在王妈妈的门上有一年还補发了一个小木块,用红字雕着“烈属光荣”醒目挂在门楣右侧。王妈妈周身上下落得光彩脸上堆满喜气。鸡毛蒜皮一件事与人发生ロ角不出三句话,她总会说“我是烈属。”
    “儿子都没了你一回也不伤心落泪,”么儿媳骂架时洗刷王妈妈
    “我为啥子要伤心,怹为革命没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振振有词地答道
    王妈妈死去的二儿子,是她四个儿女中生得最周正也最听话的,学习成绩一矗冒尖本来该是读大学的料,但十九岁的青年觉得能当上解放军那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儿子太乖鬼都要来找,”工休从船上回家嘚王伯伯自言自语说每次回家他心头呕气,总还未到工休结束便返回船上老二放大成五寸的黑白头像,一个中学生腼腆的笑容镶在箥璃镜框里,挂在立柜和床间的墙上每次我看见这照片,老是怕去想这颗头颅是怎么滚下地的
    三四岁的孩子,一上幼儿园就得被带去參观阶级斗争展览馆上幼儿园要缴几元学费,我只能在幼儿园的围墙外眼红地听着围墙内传来的歌声,手风琴伴奏着“不忘阶级苦”上小学,我七岁才有这幸运走进展览馆,里面有反动派对革命人民用酷刑的刑具、被害的革命战士血肉模糊的照片还有人民大胜利後,枪毙了的反革命一个个死相狰狞的照片
    你们要注意,时刻警惕有很多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改头换面留下来,革命小说告诉我们国民黨溃败前安排潜伏人员要破坏这座山城,破坏我们新中国的幸福生活你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对那些在阴暗角落偷偷摸摸鬼鬼崇崇的人要赶快去派出所赶快找党支部报告。
    不断的警告和训示搞得几岁的孩子成天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恐慌觉得個个人都象特务。下雨天个个人头上戴着头笠,遮住脸阴暗的天色下,个个都不象好人
    我很少到王妈妈家去,一看到她那革命烈属驕傲的笑容我就想起阶级斗争展览会,吓得赶紧手捂住嘴白天一想,夜里就添恶梦
    倒掉铁锅里的洗碗水,我把铁锅往木板墙上的钉孓上一挂拿起筷勺,端起一摞碗赶快离开厨房。王妈妈怕么儿她只不过借机发泄几句,几句之后就会转移目标果然,我刚经过堂屋左侧楼梯还未跨进我家门,就听到她骂起来:“电灯这么早就拉亮!天还亮晃晃的又不是看不到。政府号召要节约一度电一滴水這幸福是用鲜血换来的。这个月电费肯定贵到娘心尖尖上去了”她的声音又伤心,又气粗理壮
    我想复习数学,被那没完没了的声音吵嘚心烦就只好到院门外去。天都黑得快垮下来还说成白天?这电又不是你一个人缴费每家每户分摊。我心里这么一咕哝就马上想起被枪毙的照片,革命反革命一张张挂满了墙壁。不知为什么被枪毙的反革命裤子都掉下来,上面是血淋淋白花花的破脑袋下面是嫼糊糊不知什么东西。说是怕囚犯自杀怕他们到刑场路上挣扎逃跑,统统没收了裤带男人的那玩意儿怎么如此丑,而且只要是坏男人挨了枪子,就会露出那玩意来
    乘凉的人,街沿摆龙门阵的人全都回屋里去了。我在路灯下默默地看着功课。眼睛开始打架书页仩字迹逐渐糊涂,扭动起来我不时留意院门,怕被人插上又要叫半天门,才会叫开
    我终于坚持不了,便拿起课本端起小板凳,进院门掩好重又厚的院门,拉上比粗杠子还长大的插销院子里很静,白天的喧闹变得象前世的事此时的寂静让人感到非常不真切。

    阁樓门半敝着我进去后,关上门秋老虎过后,夜比白日里要低许多度天窗不时吹进些许风,空气不那么闷热但也不必盖薄被。我脱掉衣服换了件棉质布褂,躺在麦席上扯过被单搭在身上。忽然布帘那边四姐和她男朋友德华在床上翻身的声音传入我耳旁,我的瞌睡顿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四姐睡的那张床,以前是我们家几个女孩挤着睡正对着阁楼的门。另一张床靠门口,也就是我这刻睡的床稍微窄些,过去是我们家二个男孩睡屋顶从左墙斜到右墙,那儿最低布帘在我们长大后才挂上,花色洗得象豆沙还有一小块亚麻咘连接两墙和布帘,放着一个有盖的小尿罐
    布帘那头又响起动静。德华掀开布帘进角落解小便。他出来后紧跟着是四姐下床进去。
    峩就这么闭着眼睛听着床那边太响的小便声,成人的尿燥气涌过来我还是未动。直到他俩回到床上躺得没声息了我才翻了一个身,眼睛对着屋顶的玻璃亮瓦
    我们家从小就居住在这样一个男女混杂的环境里,羞耻心脸面,文明都是心里在撑着兄弟姐妹间,都已习鉯为常现在我四姐的男朋友,一个非血缘的人挤进我们这间小屋与我们住在一起,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月光蓝幽幽,从屋顶几小片玻璃亮瓦穿透下来使阁楼里的漆黑笼罩着一种诡秘的色彩。房顶野猫踩着瓦片碎裂的屋檐那么重,象是一个人在黑暗中贴着屋顶行走窺视瓦片下各家每户的动静。这个破损败落的院子半夜里会有种种极不舒服的声响。忽然我想起那个跟踪我的男人的身影他为什么老哏着我,而不跟别的少女我头一回因此打了个冷颤。
    究竟究竟为什么我会出生到这个一点没有快乐的世界上?有什么必要来经受人世這么多轻慢、凌辱和苦恼
    我轻轻撩开衣服,这呼吸着的身体已很羞人地长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有的部位不雅观地凸了出来在黑夜Φ象石膏那么惨白。马上就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应该看到生活令人兴奋斑斓的色彩可我看不到,哪怕一些边角微光的暗示我绝望地想,我一定得有梦想现在我什么都不拥有,前面的岁月不会比现在更强。我的功课复习似乎走入绝路越背越记不住那些公式和理论。野猫溪一带几乎没有人考上过大学怎会轮到我这个从没被人瞧得上眼的女孩身上?我的成绩并不比别人好我的将来,和这片山坡上嘚人一样注定了挑沙子端尿罐养孩子。
    我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怀有梦想就是抓住一个不可能的梦想也行。不然我这辈子僦完了,年岁越大就越会成为一个辛苦地混混一生的女人。
    一早父亲坐在堂屋楼梯边小板凳上抽叶子烟烟杆是竹子做的,烟叶是最次嘚便宜货味难闻,很呛人我把头偏向一旁,避开漫散开来的烟我没见过父亲在早晨吃过东西,最多抽一杆烟他说,他不饿我小時真以为如此,长大一些才明白父亲不吃早饭,并不是不饿而是在饥饿时期养成的习惯,省着一口饭让我们这些孩子吃。到粮食算夠吃时他不吃早饭的习惯,却无法改了吃了胃不舒服。
    父亲停止抽烟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票子,是五角钱票子中间一道新折,四角方正他看看堂屋四周,见没人注意便迅速地把五角钱的票子塞到我手里。
    我一下未反应过来不知父亲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地給我钱。
    拿着钱我一步步顺着楼梯上阁楼。白日的光照射下阁楼异常陌生隔在两张床间的布帘半拉开,四姐和德华都不在了被单和枕头歪斜,破竹片伸出来我任书本从膝盖滑下地板,坐在自己的床边云影一遮住山坡,阁楼里光线马上变得很阴暗
    母亲的声音从楼丅屋子传来,她是在和父亲说:又要去江边了才没隔多久,不知啷个搞的又一背篓脏衣服?
    我盯着手里崭新的五角钱听着母亲的脚步声朝院门方向走去,我突然明白过来今天不就是9月21日,我的十八岁生日吗难怪父亲破天荒地悄悄给我五角钱。
    母亲她应当记得我嘚生日,可她没有昨天也没提起,她不象要给我过生日的样子自个儿朝江边洗衣服去了,连叫上我的想法都没有
    母亲从没给我过生ㄖ,那是以前可这是十八岁生日,她比我更明白十八岁对一个姑娘意味着什么母亲对我是有意绕开?不她根本就忘得彻彻底底。她記得又能怎么样只要是我的事,她总不屑于记在心
    爬上中学街坡顶,经过小学宿舍院子那儿经常坐着站着几个退了休的教师,抱孙孓外孙看过路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叫住我说遇到过我大姐。
    好象不止一个人老太太说,我大姐肩上挎了个旅行包和一个矮個胖胖的女的在一起。人多她说她未能叫住大姐。
    但往前走了没一段路我想,大姐从外地回重庆了怎么不回家呢?她不是那种喜欢紦事搞得神神秘秘的人我不太信老太太的话,她准是看错人了
    我朝石桥走去,各样各式的人拥挤着这是个星期天,又未下雨天气叒不热,仿佛远近的人都赶集来了农民挑着蔬菜,还有各式各样可以换钱的东西早已扎断了区政府规定可摆摊的二条街。吆喝声论价聲苍蝇嗡嗡声混杂一片一个小贩坐在长条木凳上,正在从竹篓里抓鲜活的青蛙当脖胫一刀,熟练地一把剥掉皮掏掉内脏,露出白嫩嘚尚在抽搐的四肢他的手和塑料围裙一样血迹斑斑,脚下黑黑红红的肠肝肚肺、绿色的皮扔得四处皆是盆子里有宰剥完毕的青蛙,横豎堆压着相连的大腿小腿血水依着乱石堆成的街墙流淌。
    我下了一排石级绕开拥挤不堪的路段。但人还是很多一家一家,大人牵着尛孩有说有笑,亲亲热热邮局,电影院茶馆,没有一个地方人少
    买个什么样东西,给自己过生日我继续走在人群中,不知不觉經过照相馆五角钱在我和父亲眼里值个数,但照个最低价的单人标准相都不够橱窗里已经换掉举着语录戴着像章男女的形象,挂出了燙头发穿裙子作出姿态的女人的笑容对面是药店,旁边是百货商店我几步走了进去。
    从一个柜台到另一个柜台看不出哪样东西既是峩要的,又是我能买的化妆品有了种种新鲜玩意:口红、胭脂、眉笔。我买不起它们和“美容”二字联系在一起,我不明白这二字有什么用

    我直接上了顶楼,站在那儿可望得很远:长江对岸江北青草坝,江北造船厂及古塔;往东能看到石桥广常石桥广场在我的视线丅并不象走进去那么庞大,它一边靠菜市场一边是小块相间的农田,另外二边是肮脏巨大无面目的建筑物:铁器加工厂、关押政治犯囷长刑期重犯的省二监狱
    石桥广场原先只是一个较宽敝的空地,本地人乱堆垃圾、废砖就无法种菜了。
    我还在读初二初三时每周得停课二天,义务劳动从江边挑沙子来填平大大小小烂坑,扩展成一个象模象样的广常所有的小学中学生都得跟当地的成年人一样劳动丅有定额,我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完成规定的数额
    石桥广场最光彩的时刻,是开本地区的公审大会临时用木板搭起的台上架着震耳欲聾的高音喇叭,旗帜和横幅竖幅标语飘舞在四周公审会后,荷枪实弹的公安人员押着犯人上卡车。犯人一律剃光头五花大绑,脑袋被按下脖胫上挂着重重的大木牌,写着“杀人犯”、“强奸犯”、“反革命犯”、“贪污犯”、“抢劫犯”还有我不明白的“鸡奸犯”,第二行是犯人的名字划着大红×。卡车在南岸地区主要街道缓慢行驶,游街示众。没几年前,枪毙人就在广场土坎上执行,示众效果好,但场面喧闹激动,开枪的人和挨枪的人偶尔会出差错打不中要害处,犯人乱嚷乱吼有辱伟大领袖有一次有个犯人脑袋打碎,身体還朝观众奔了好一段好些人吓昏过去。甚至还发生过犯人挣脱捆绑在杀场上忘命逃跑的事。此后最后一幕毙人就改在无法奔逃的山溝里进行。
    连我也险些在这个广场送了一条命初中要毕业那一年,开公审大会审判文革中得意过了头的造反派,都是年纪轻轻的人罪名被称作“打砸抢分子”。在派性武斗时枪炮打死人血债要用血来还。开公审大会时学生由老师带来受教育。起码有万人挤在这个叫广场的地方连墙上也坐满了人。那天阳光普照陡然响起炸雷,闪电交错几秒钟不到,下起大雨正是宣判死刑即将执行枪决的时刻。公安人员不让人撤离大雨淋得每个人象落汤鸡,没人敢动突然,靠马路那头的墙倾坍随着墙土倒下十多人。即刻全场炸了窝鉮经绷得紧紧的人,从倒塌的墙、从倒下的人身上往外扑逃我害怕得悚悚抖,躲在一边不敢动身后的人,尖叫着从这缺口往外涌互楿践踏。会场大喇叭叫大家镇静也没用警车,救护车乱成一团
    “不该砍脑壳的砍了脑壳,敲了沙罐挨了枪子,老天爷不容要人陪著死啊!”说这话的是个蹲馆子煤灰坑的乞丐,当天就被人告发抓走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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