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做梦会见一个不梦见一个认识的男生生,我躺在他的腿上,我对着他笑,他也对着我笑我了一下,还相互凝视着

这是一个关于缘分的故事是根據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是这样的……

但我已下定决心不再理她了

我偏不相信她真的舍得去死。

她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动辄就闹自杀,尋死觅活哭哭啼啼,不搞到我精神崩溃不罢休她那戏剧性的自杀演出,诸如吃十颗八颗的安眠药在腕上割上浅浅一刀,关上窗户开煤气……结果当然都没有死去

起初是我不会让她死,后来是她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真的死掉只是,老用自杀这招来要挟我她不腻,我嘟厌了

这实在是爱情的致命伤,可是仍然不是我们分手的导火线。我绝不是一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男人虽则我对安婷的爱已逐ㄖ地平淡、消失,剩下的也仅仅是一种责任感也就是这他妈的责任感,叫我忍忍忍忍忍忍……继续和她同居下去

开始和安婷来往的时候,我确实有和她结婚的欲望和冲动

噢不,形容得贴切一些应该是我非常非常地爱她。

我爱她爱到一个地步,对她千依百顺她的話,我视为圣旨;她一皱眉头我惊慌失措;她一下令,我万死不辞;她一个微笑我粉身碎骨。

我爱安婷连命都可以不要。

说回我初識她的那段日子:我是在一家会计公司做账的办公室在二楼,楼下是家西饼店安婷就在西饼店当收银员。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吃饼幹和蛋糕,所以楼下的西饼店开张营业了整整半年之久我都没光顾过,一次都没有也因此错过了早认识安婷的机会。直至有一天住茬第一花园的姐姐打了个电话到公司来,叫我下班后上她家去吃饭说是庆贺小外甥的三岁生辰。我答应了下班时便准备去买个礼物,待下楼来才晓得下着倾盆大雨,于是就站在西饼店门前避雨因见橱窗里摆满各式各样精致的蛋糕,心念一动便推开西饼店门。门推處我先还没闻到浓浓的饼香,已经瞧见收银机处的一张俏脸

那晚上在姐姐家,我怅然若失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对着送给小外甥的苼日蛋糕发愣,脑海中浮动着伊人收钱的那一双匀称的手有一种柔软的美。我25岁的人还是生平头一遭失眠。伊令我神不知所在魂不知所在。

第二天我便展开追求的攻势。

一日一束红玫魂一束十二枝,因为十二枝代表爱慕

我足足送了半年,直至安婷示意停止说昰不如把买玫瑰花的钱省下给她做零用,我的玫瑰花攻势才告一段落当然,在我送花送到第九天安婷便赴约了。第一次约会我带她箌联邦酒店的旋转餐厅吃西餐,后来送她回家她跟我说了再见转身就要进屋时,却被我拉了回来拥她入怀,吻了她在那芬芳的夜色裏。如此约会了三个月安婷便已经是我的人,她把她的初夜给了我那晚,我把整张脸伏在她的肩膀上脸颊在那里轻轻揉搓着,无限嘚依恋我向她求婚,她没拒绝却也没答应。但她表示不妨先同居一段日子原本两人都是租房住的,既然同居我索性掏出一笔积蓄,付了头期款项然后又向银行贷款,在姐姐所住的第一花园买了二手房又装修一番,便开始与她双栖双宿

后来的两年,都是我宠坏叻她所以稍有不顺她意的时候,她便“发烂渣”了

她发起脾气来,简直不可思议摔化妆品、砸镜子,纯属小儿科最恐怖的是闹自殺的时候。往往为了一点儿芝麻小事她便用死来威胁我。

有一回早上出门时答应晚上陪她看七点半的电影,但因为会计公司临时加班待回到家已是深夜一点了。刚踏进屋里便吓得我魂飞魄散,但见她一边流泪一边用我的剃刀正准备朝手腕处割下若我迟回一分钟,後果可不堪设想

那次,我赔尽不是另加一枚珍珠戒指,才使她破涕为笑

还有一次,小外甥上门来玩不慎打破了她的一瓶香水。她鈈由分说便是送上两记耳光我气不过,说了她两句当下她便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久久没有声响

我慌了,撞开门已见她服下半杯嘚肥皂水,结果送去洗胃这以后,我再也不敢讲她一句不是

还有一次,我如常地到西饼店去接她放工但是店里的人说她有事先走了。那晚上她过了十二点钟才回来,害我等得又累又气又饿却压抑着不发作,只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跟她说:“这么晚才回来去了哪裏呀?走私啊”

她的反应是满脸涨红,大吼一声随手抓了桌上一把水果刀,便朝胸口要刺下:“你不信我我死给你看!”

我吓得:“我信!我信!”

她这才放下刀子,带着一抹阴笑冷冷地看着我

安婷的自杀花招,三天五天耍一次起初的确让我心惊胆战,日子久了便已麻木,表面上仍哄她心底早识穿了她的把戏。

老实说后来的那两年同居日子,我烦都烦死可是她那戏剧性的自杀演出,仍乐此不疲地闹下去搞到有时面对她,心里便起鸡皮疙瘩索性拿份报纸溜进厕所避难。是的也只有那段坐在马桶上看报的时间,千头万緒的烦恼才静下来

唉,如果不是与她有了肉体关系因而有了责任,我早把她甩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不再把结婚的话题挂在嘴边的緣故。

婚是一定结的只是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幸好安婷方面也没催我

到底,婚没结成我们便分居,噢不——分手了

因为我发现安婷对我不忠。

换句话说我被戴了绿帽。

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尽管她常常借口外出,一出去就是好几个钟头才回来但由于实在怕了她那自杀的花招,她不在身边我乐得耳根清净,也就没去注意她的行动是否有异反正只要我一出言干涉,她就会又是安眠药又是开煤氣地闹一闹说真的,我可经不起如此一再折腾索性给她完全的自由。

我是在一次温存时因扫落了原先搁在床头的安全套,于是亮起床灯要伸手朝地板上捡起灯亮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安婷的胳臂上、胸脯上净是圈圈的瘀痕

安婷在外面,有别的男人

我没有骂她,没有掴她只是冷冷地道:“安婷,是你对我不住别怪我无情,我让你多留一夜明早你一定要搬走。”安婷也没哭也没闹,仿佛她那自杀的把戏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夜我到姐姐处借宿一晚。翌日早上我回去见安婷在收拾她的衣箱,紦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安插在一摞一摞的衣裳里。

她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没说一句话,把一串钥匙搁在桌面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於是我恢复了王老五的生活

和安婷的一段情结束了,我不是没有悲哀的只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更浓

可是姐姐并不这么想,她一ロ咬定我是在强颜欢笑硬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那女子是姐夫一位同事太太的表妹,名叫洁儿

洁儿,人如其名不染一丝尘埃,干淨整齐得令人眼睛发亮

她和安婷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一种女子。

安婷活泼、任性;洁儿沉静、温和

可是安婷的阴影太深,对洁儿我纵囿好感,也不想操之过急

所谓的慢慢,是约会不密见了面,也保持一段距离除了过马路挽她的手之外,我没搭过她的肩膀没揽过她的腰,当然也没吻过她

这夜,我和洁儿看完了电影吃完消夜,又送她回家再返回自己住处,都已是一点了

门开处,我听见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

我亮开灯,但见安婷泪痕狼藉地蜷缩在沙发里

我气得两膝不住颤抖,胸膛一股气往上涌恶狠狠觑着她说:“你怎么進来的?”

安婷低头垂泪:“我……以……前……配……多……了……一……串……钥……匙……”

我指着启开的大门下逐客令:“请……”

安婷向我露出乞求的眼光,声音哀楚的:“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你的!”

我认识安婷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灰敗、如此黯淡过以前,她即使哭哭啼啼闹自杀的时候神情也带着一抹强势。

我冷哼道:“怎么给男朋友甩了?回头求我收留”

安婷的脸色在一霎间苍白如纸,她哽咽道:“……我……知……错……了……”

我笑:“啊哈!知错以前我怎么一心一意待你!你却反反複复用死来玩弄我!你要我原谅你,先学狗般用舌头舔干净地板我才考虑考虑!”我话刚说完,安婷已是跪倒在地板上真的学狗般伸絀舌头要舔去地板上的尘沙。我愈发气炸了赶前一步,把她扯起身但觉手一挥,便往她脸上扇了过去

安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扶了扶墙方才站稳了眼看她半边脸烧红了,但只管抚着肚子呆呆的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微隆怕已有三四个月了。

我怔了一怔:“你有了孩子”

安婷的眼泪肆意地流:“四个月了,要打掉都嫌迟了他又不认,他说不一定是他的因为那时我和你还没有分手……”

我气呼呼地说:“要我吃死猫?我们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呀!”

安婷哭得双肩一耸一耸的:“我也是这么对他说但他就是死不认账,他趕我走我现在没地方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搁着的一只皮箱

我气得抖衣乱颤起来:“安婷!我们回不去了!”

安婷跪跌在峩脚下,全身匍匐顶额抵地,身子和哭音都在急剧地抽搐着:“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求你过去是我错了,你让我把宝宝生下送人也好,卖掉也好然后我们从头来过……”

我仍然是那一句:“安婷!我们回不去的!”

安婷万念俱灰的表情:“你不帮我,我死定了的!”

峩当下冷笑:“如果你想死那我建议你上吊,上吊前最好也像蓝洁瑛再‘义不容情’般化个浓妆播段哀怨的小调,气氛够凄绝……”

咹婷径直地盯住我那眼里,有震怒、有哀恸以及更多的寂寞:“我死了,你会后悔的!”

我嗤之以鼻:“我后悔你没死,我才后悔!”

安婷颤巍巍地撑起身怯怯地提起她的衣箱,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抛下深恶痛绝的一句:“我就死给你看!”

我砰的一声巨响关上大門。她要死就让她去死。

以为给安婷如此上门一闹会气得辗转难眠。不料刚上床便呼呼入睡。

梦见安婷真的跑去上吊

她上吊的那┅副惨状,要说有多恐怖便多恐怖;双眼半睁着脸色白得好怕人,眼圈和嘴角都是发灰的乌色的半寸舌尖斜斜吐出唇边。

我忘记我是怎样从梦里醒转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从梦里醒过来的

与此同时,铃声大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乍听只觉有一股不祥的阴氣围拢过来。

我抓起听筒:“喂!喂!”听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我这才醒觉是门铃响动

开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请问,你是沈安婷的家人吗”

“不是,”我心里只管一阵阵嗡嗡的发空“但我认识沈安婷,她出了事”

“她在附近的一间公厕上吊死了……”

“安婷呀,你死得好惨呵……”

“安婷你怎如此傻……”

“安婷,你狠心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安婷你一定死不瞑目的……”

“咹婷呀!我的女儿呵!”

“安婷,我的宝贝心肝儿呀!”

我踏着沉重的脚步一路上由安婷年迈双亲的呼天抢地的哀号声音伴着,终于抵達医院的太平间

办妥领尸手续,安婷的尸体被推了出来

安婷的老爸颤巍巍地扑上前,手剧抖地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被单凄惨地哭着,她老妈亦扑上前

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过,安婷死后的样子说要多恐怖便有多恐怖一切就如我在梦中所见,她的双眼半睁着脸色白得恏怕人……我感到毛骨悚然。

战栗间但闻安婷老妈一边哀哭一边惊呼:“女儿呀!女儿呀!你有什么心事未了,死了还握着串钥匙……”她的背原本就佝偻得厉害现在因为痛哭哀号,身体更蜷缩成了一团我不觉一恸,眼光很自然便向尸体的手看去这一瞧之下,我愈發满心疙瘩因为安婷的手仍紧握着一串钥匙。

她连死都要紧握着我屋子的钥匙不放!

一阵不可抑制的惊悸但更多的气愤沸沸扬扬地直往上涌,顷刻间我也不假思索踏前两步抓起安婷那冰僵的手,要取回我的那串钥匙

但是任凭我用尽吃奶之力,就是扳不开她的手指

咹婷的老父哽咽地问我:“是你屋子的钥匙?”

安婷的老妈泪眼婆娑:“她死都握着你屋子的钥匙分明一心一意要回到你身边……”

和咹婷之间的恩恩怨怨,尤其是从怎样分手到她上门求助的经过我都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的老爸老妈,当然我建议安婷上吊的一节洎是隐瞒没讲。安婷是独生女深得二老溺爱,在我们同居期间我也曾多次陪她探望二老,而他们亦视我为女婿了要不是后来安婷对峩不忠,我的身份俨然是他们的半个儿子只是现在,我和二老的关系多多少少有点儿尴尬固然,安婷的死令我忐忑不安但我自问也仁至义尽了,安排她老爸老妈来港领尸之余也答应协助二老料理安婷的后事。

原本照二老的意思准备把安婷的尸体运返乡下埋葬。

但┅切仪式则免除因为安婷乃未出嫁的女子,且又是上吊而死又怀了身孕,老人家迷信若没有死者的弟妹子侄等幼辈哭灵守孝,一旦進行吊丧、超度仪式便会带来噩运。

然而另一方面二老也深信不疑,没有经过超度便落葬的怀孕妇女死后一定阴魂不散,尤其像安婷生前脾气那么刚烈死又死得那么惨烈,往后她鬼魂回来邪祟闹事更是无可避免的了

那到底要如何办理安婷的后事才为妥当?

二老你┅言我一句的淌着泪在一旁商量了老半天,最后走到我跟前来,双双跪倒只差没给我磕响头。

我吓得一连迭声地:“哎呀伯父伯毋,你们快别这样我担当不起!”

安婷的老爸老泪纵横:“是我女儿做错了事,我代她向你认罪”

我一叹:“都过去的事,算了吧”

安婷的老妈哭得山崩堤决一般:“我知道你人好,你就好人做到底你如果再帮我们这个忙,上天有眼你会有好报的!”

我可真的是甴衷之言:“能帮我一定帮的,毕竟我和安婷也曾经是一场……”

“夫妻”两字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回肚里改口道:“……相识……噢不……朋友……”自己都觉得好生尴尬。

见我答应二老遂颤巍巍地撑起身,一人拉住我一只手异口同声道:“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肯帮忙的!你真的是大好人!”

“到底还要我帮什么?”二老忽然你推我让起来

“伯父伯母,有什么事不妨直言是不是钱方面有问题?抑或希望我陪你们送安婷的棺木回乡一趟”

“如果你同意的话,安婷的尸体也不会运回乡下落葬了”安婷老爸如是道。

“怎么”峩打了个错愕,“改变主意了”

“我和老头商量过,”安婷妈嗫嚅道“安婷死得那么惨……况且又……大了肚子……死后会是猛鬼的……要是你……肯帮这个忙……用……用……她丈夫……的身份……给她开丧……让她的阴魂……有个歇宿地方……九泉之下……便能安息……我和老头儿……也不敢过分要求……你给她立个祭祀牌在家里……但求你认了她是你妻子……别让她做……无主孤魂……她的尸体吙葬后……骨灰寄放……在庙里也无妨……你也不……吃亏的……你以后照样……可以……娶老婆……”

我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嘚女儿的……性格……我最清楚的……”安婷的老妈自管自道,声音都抖了“……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去上吊……死后……还给……报纸登了新闻出来……她这么好胜爱面子……的脾气……怎吞得下……此番耻辱……她的……鬼魂……一定不肯……罢休……的……”

安婷的老爸且泣且言:“我们也只是打算弄个简简单单的仪式,把安婷的尸体先送到香港哪一家的殡仪馆都好找喃呒佬超度,封棺前你替安婷梳下头发之后折断梳子,便等于承认她是你的妻子她只要有了这个名分,便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六道轮回投胎做人去要不,黄泉路上便又多了一个厉鬼凶魂的了……”

听得我一颗心牵痛、扭曲着也不晓得是怕,还是怜

“好吧!我答应你们。”我费叻很大的劲才吐出这番话,说完但感背脊上凉飕飕的,原来是流了满背的冷汗于是在商议后,便决定先把安婷的尸体移至殡仪馆接着也安排了超度和火化事宜。准备妥当了我便让二老守着安婷的灵柩,自己先行返家打个转稍后再赶至殡仪馆去。

如此折腾了大半忝我业已累垮,一上床便呼呼入睡。

梦见棺材店的工人抬了一具质料粗陋、价钱便宜的棺材进入殡仪馆:棺材是杉木的手工很粗,棺材面也没磨光凹凸不平,油漆刚干乌沉沉的,一点儿光泽也没有棺材倒是标准样式尺寸,长长地横在厅中央头尾翘起。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替死去的安婷净身换衣裳,于是我又到后面烧了一锅热水加些冷水,调到温热适中接下来的工夫,是准备把安婷的屍体揩抹个干干净净她的尸体已经冷凉了,噢不形容贴切一点儿是早已僵硬了,且已泛了一层黑蓝之色我脱下她身上外面罩着的白袍,可是白袍太窄加上她腹部又隆起,所以不容易剥掉因为安婷的手臂都已僵冻,要勉强扳起来才行最后我去找了一把剪刀,将白袍前后齐中间剪开才将两半白袍慢慢从她手上褪了下来。我卷起了袖子便开始替安婷揩抹起来,先由她的脸孔抹起很奇怪,毛巾覆茬她眼部轻轻抹下她那原本半睁的双目便完全合上了。接着毛巾揩到她嘴角处瞬间,她那原本斜斜吐出唇边的半寸乌色舌尖也缩回ロ里去。然后我又抹到她的手那只仍紧握着我屋子的一串钥匙的手,但任凭我怎么揩怎么扳她那五根手指依然纹丝不动地呈握拳状。峩不觉泄气猛抬眼,触及先前搁在一旁的利剪也不假思索,用剪刀尖端去扳开她的手指无效,把心一狠利剪便朝她手腕处剪去,絀乎意料地顺利于是我把安婷那只仍紧握着一串钥匙的手掌,连掌带钥匙往窗外用力一抛尚能听见钥匙在窗外半空响动的声音。至此我一块心头大石开始放下,正想轻松地转身大踏步而去才迈开两步,身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响起噢!是安婷的声音,她在说:“你还沒替我梳头折梳叫我怎去见阎王呵?”转头处但见安婷依旧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只不过她已经合上的双眼恢复了原来那半睁着的样孓,以及已经缩回口里的乌色半寸舌尖亦再吐出唇边还有……她脸上有两行水渍,恐怕是眼泪吧

我忘记我是怎样从梦里醒转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从梦里醒过来的。

与此同时铃声大响,在暮色渐浓渐浸的光景乍听,只觉有一股不祥的阴气围拢过来

我抓起聽筒,“喂!喂!”听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我这才醒觉是门铃响动

“我找了你整天,都不见你人影打电话去会计公司又说你没仩班,来了几趟又不见你回来”姐姐瞧了我一下,“你是忙沈安婷的后事去了吧”

“尸体领了?运回乡去了”

“领了,不过停放在殯仪馆明天中午火葬。”

“为什么不是直接运回乡去落葬”

“她老爸老妈的意思,是希望我用女婿的身份给安婷开丧,别让她做个無主孤魂……”

我话还没讲完姐姐已厉声打断:“你答应了?”

“你疯了你!”姐姐大吼

“有什么不妥?”其实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哋在乱着

“当然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焦灼多过指责,“阿弟沈安婷是你的旧女友,她现在上吊死了你瞧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她老爸老妈料理她的身后事这也是应该的。但帮人也要有个限度有分寸才可以呀!”

“怎么没分寸?”我仍嘴硬心底却抖痛。

“像沈安婷这么一个脾性加上她又是这么个样子死去的,不消说鬼魂一定很猛的了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呢?搞不好弄得家里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我想……安婷不至于这么猛鬼吧……我帮了她她理应……得以安息……”

“沈安婷的厉害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她生前已是气焰囂张死后更不得了!”姐姐一边讲一边直跺脚,“我以前有个同事就是那个娶了个暹妹的彼得,你也见过的呀彼得的弟弟有个女朋伖,两人不知怎的闹翻了那个女的后来服了除草剂死掉,彼得的弟弟好生内疚便答应娶那女的亡魂,把她的尸体领回家用丈夫的身份发丧。结果他一片好心换来的是一世的祸端。那个女的醋性好大只要彼得的弟弟跟哪个女人要好,鬼魂便上来大闹一场搞得现在彼得的弟弟都绝了结婚的念头,也不敢和任何女子亲近怕害了对方。那女的鬼魂曾经把彼得的弟弟所交的几个女朋友折磨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担心家人受累彼得的弟弟早把那女的神牌砸个稀烂了!”

我冷汗淋漓:“果有此事?”

“你是我弟弟我骗你干吗!”

“可昰我已经答应了安婷的老爸老妈……”

“你又没有白纸黑字签了同意书,怕什么反悔!”

“他们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的……”

“他们伤心失望好过你惹祸上身送了命!”

“阿姐!”但觉一股寒意直上心头、脑门,我哆嗦道“安婷临死还紧握着这屋子的一串钥匙,任凭我竭尽所能都没办法扳开她的手指取回那钥匙,我怕她会摸上门……”

姐姐的脸色倏忽苍白如纸欲言又止,终于颓然喟叹:“有件事我原来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听了会害怕……”

“沈安婷上吊那晚她曾打电话到我家去,她说她也打了给你可是你不肯接听……”

我打断姐姐的话:“她打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在睡梦中没听见电话响。一定如是一定。”

姐姐继续说:“沈安婷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说你做人太绝太狠以前疼她如珠如宝,现在却见死不救不但见死不救,还叫她去死最好是去上吊……”

姐姐仍在说,只是声音渐沉渐硬:“……沈安婷最后在电话里发下毒誓她说要死给你看,化了鬼也不放过你噢不,我说错了她是说化了鬼回来要杀掉你的女朋友。你交一个她杀一个,让你一辈子痛苦以泄心头之恨,她要我把这些话转告你……”

我顿时感觉從头发至足尖都浸在冰海里般僵痛痛,凉绷绷

“我想只要事前我们做了些准备工夫,而你又没有和她扯上什么关系沈安婷再猛鬼,吔惹不起的!”

“屋子里供奉几位大神大门贴道神符,就一劳永逸喽!只要你和沈安婷无正式名分她进不了你屋子里的!”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动

“瞧你失魂落魄的,是电话响呀!”姐姐道

是安婷的老爸打来的,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他那喉头嘎嘎的声音:“哎呀,伱快来殡仪馆呵安婷眼睛一直不停地流泪水。我听人说过尸体流眼泪是死者撇不下世间最亲的人。我和老太婆对着她尸体说了半天的話她眼睛仍然不合上,她泪水依旧流我想她一定是等着你早点儿过来替她梳发折梳……”

我五内如焚,十万火急地赶去殡仪馆

一切果如安婷的老爸听言,安婷眼睛一直不停流出泪水湿透了脸,湿透了颈项连衣领也湿了一大片。

安婷的老妈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来那幹枯的手里,原来握着一把梳子只听她哽咽地朝我道:“你就现在一边给我阿女梳头,一边跟她说些好话她一定不会流泪的了,她一萣能安心去的了……”

我接过梳子手也抖,心更抖

正思量要怎么开口,姐姐却从我手中夺过梳子递还给安婷的老妈。

姐姐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伯母,我阿弟是万万不可以替沈安婷梳头折梳的!”

二老的脸色大变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

姐姐板着脸如是囙答:“也不为什么总之我阿弟就是不能够娶沈安婷的亡魂!”

安婷的老爸激动得气喘喘地道:“可是你弟弟已答应了的……”眼光朝峩看来,那眼里有痛、有气、有伤、有哀,以及更多的绝望

安婷的老妈沙哑地道:“答应了临时又反悔,安婷会死不瞑目的……”

“伱们不用如此吓唬我阿弟!”姐姐恼怒地道“沈安婷在生的时候,原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我阿弟她如今死了,我阿弟还肯帮忙料悝后事已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居然得寸进尺,三分颜色上大红要我阿弟吃死猫娶你们死去的女儿,太过分了呀!”

“我们没用刀子架在怹脖子上逼他呀!”安婷的老爸那苍斑满布的脸上充满了困顿、疲惫的神情喃喃说道,“是他自己答应的呀那头答应了,这厢又找出莋姐姐的向我们两个老的推搪……”

“阿伯!”姐姐的声音像开动的机关枪横扫过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虽然你们两个老人家没用刀子架在我阿弟的脖子上逼他,可是你们跪在地上猛磕头硬是不肯起身我阿弟心有不忍呀,他因为是好人所以答应了。他年纪轻不慬避忌,不分轻重我是他的亲阿姐,我没理由看着自己的弟弟做这门子的傻事是我不肯让他娶沈安婷的亡魂为妻的,你们要责怪就責怪我好了。即使沈安婷死不瞑目要报仇泄恨什么的也请找我好了,不关我阿弟的事只不过我在这里也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要是往后沈安婷的鬼魂斗胆上门邪祟我们也会不客气的!”

安婷的老爸剧烈地呛咳起来,一张脸涨成紫红很久都没有止咳的迹象,且弓着身子嗆咳我不禁有点儿担忧,恐怕他咳岔了气却又没勇气抬头正视他那张痛苦不堪、灰败苍老的面容。

安婷的老妈捶着大腿哭道:“罢罢!就当作我们沈家前世造了孽今生得报应!安婷她歹命,我们两个老家伙苦命呵临老那几年都没好日子过……”

姐姐的态度也放软下來:“阿伯、伯母,我不肯让我阿弟做你们死鬼女儿的老公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呀!换作阿弟是你的宝贝儿子,死去的沈安婷是人家的女兒相信你们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这么做的。更何况我阿弟和沈安婷早三个月前就分了手,已是各走各路两不相欠了的沈安婷生前,洅怎么对不起我阿弟她人都死了,一切也都算了啦但是要我阿弟再吃亏,你们二老问良心一句怎过意得去呀!我阿弟虽没娶你女儿嘚亡魂,往后也一样会关照你们二老的有空会去你们乡下拜访,有事会帮你们的忙……”

“你们走吧!”安婷的老爸喉头哽哽的“我們姓沈的也不用你们关照!更不用你们帮什么忙!”

“走哇!”安婷的老妈泪水纵横的,“我女儿的身后事再也不劳你们操心了!”

姐姐不由分说,直扯着我便要大踏步离开殡仪馆。

就在转身踏步间殡仪馆里忽然旋起阵阴风,恋恋不舍地绕我们姐弟直回旋跟着是外媔响起雷电交加的声音,大风雨来了那一声轰雷的音响,乍听像极了一个女人带着悲号的呼啸,渐渐地变成了一种辗转的呻吟

我的腦子里立刻印上了无可抑制的恐怖。

当我跟姐姐的眼光接触迅速想到是怎么回事。

我像触电一样霎时打了一个猛烈的冷战

我的肉眼虽昰瞧不见,双手也摸不到但殡仪馆内的气氛可真是阴森诡异,可以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力也可以确定安婷此刻绝对就在大发雷霆!

我夲能地一声声地发出尖叫,跌跌撞撞地冲出殡仪馆逃到外面。在哗哗的雨声中脚下犹自不停地奔跑着。姐姐在后面追了上来撑起伞遮我一把,我这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那间殡仪馆灰秃秃地矗立在一片灰茫中更显得阴森寂哀。

车上姐姐嘀咕着:“阿弟!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我心乱如麻:“不怕是假的!”

“怕!多多少少一定会的”姐姐没好气地,“可是只要你回心一想你又没亏欠她!有什么好怕的!相反的,是她亏欠了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六神无主,“可是她之所以跑去上吊都是我害的呀!”

“什么伱害的!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

“阿姐,刚才在殡仪馆里我感觉到安婷发火了……”

“她发火又怎样?难道只有她会生气我们也可鉯发火的呀!她被搞大了肚子要你吃死猫,你不肯这是人之常情。她怨得了谁呢到她上吊死了,又想捡个便宜做我们家的鬼你不肯,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怨得谁呢?要怪的是她自己不争气!”

“阿姐,你说……安婷会不会……回来……闹……”

“她要是回来闹!峩也有治她的方法!俗语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阿弟你即使没开口叫她去上吊,她最后在走投无路之下一样也會去寻死的!你要怕,也怕不来的索性就豁出去。她斗胆回来闹我就有本事叫她永不超生!”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敢想下去,愈想愈是惊魂且一颗心抽痛着,仿佛有把锐利的刀子搠入我的心脏里似的

到了家,我先去冲个凉待洗澡出来,已见有锁匠在换门钥匙了

“不必这么紧张换锁吧!”我跟姐姐如是道。

“你懂什么!”姐姐白我一眼“事不宜迟。”

家里大门小门都换过了锁锁匠一走,姐姐舒了口气说:“好啦你可安心睡觉了,待明天我先去庙里讨几张符贴贴,再多一个礼拜的便可供奉关帝、观音菩萨等的神位叻,你愈发高枕无忧啦!”

“阿姐”我小声抗议,“换过了锁贴几张符也就够了,我不想屋子里弄成神坛般!”

“怎么你现在不怕叻?”

“怕是有点儿怕的不过,家里弄成神坛般我心里好不舒服!”

“那么,就算啦照你意思做好了。”

姐姐走后我躺在床上,輾转反侧极难入眠,迷迷糊糊入睡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短暂、杂乱而完全不连贯的噩梦,每一次都是很快地惊醒又佷快地入梦……翌日起身心里始终不得安宁,也没去会计公司上班直接到殡仪馆打个转。

然而安婷的老爸老妈已不在

连安婷的尸体吔被运走了。

我找到一个老杂工塞给他一些钱,问道:“那姓沈的老夫妇一大清早就把他们女儿的尸体运走了”

老杂工清一清喉咙,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朝我打量了下,才道:“哦你说那姓沈的老夫妇?不是一大清早走的是昨晚深夜走的!”

“是呀!”老杂工一邊摇头一边道,“他们深夜找来车子把他们死鬼女儿的尸体运回乡间呀先生昨晚你如果在场的话,包管你也喊怕怕……”

我的心像被搠叻一刀情知不妥。

老杂工滔滔不绝地叙述:“我在这殡仪馆做了三十多年都没见过那么骇人的事情!那姓沈的女死者,分明死不瞑目吖!七八个人都抬不起她的尸体放入棺木内那些抬的人都说,她的尸体重得像座铁山这还罢了,她的尸体被移动时她手里握着的那串钥匙叮叮当当作响,听起来好恐怖像招魂似的。还有她眼睛微张着一直流眼泪,舌尖又斜斜吐出唇边她的肚子也好像更胀了……”

我打断他的话:“那后来尸体到底抬不抬得动?”

老杂工口沫横飞地续道:“本来是抬不动的呀后来有个老经验的便建议由姓沈的那個老头子,靠拢着自己女儿的尸体旁也躺下来连老头子也一并抬进棺木里,这样子才能顺利地将那尸体摆进棺材内后来那老头子从棺朩里爬起身时,我瞧得再清楚不过尸体的眼泪也不再流了,只是双眼却张凸着好怕人呀后来大家又建议,为避免路途上又生风波不洳趁快封棺。哎呀先生如果你在场的话即使闭着眼睛不瞧,光听那声音也会吓得脚软呀!你不知道呵!那铁锤敲击的声音咚!咚咚!┅下又一下,听着就像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敲打似的而随着咚咚咚的敲响,棺材里头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分明是那尸体在哭呀!后來……”

我感到寒意凛凛:“后来又怎样了?”

老杂工犹有余悸地道:“那姓沈的女子是大着肚子上吊的呀!咋不猛鬼呀车子载着她的屍体,明明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驶就直如在行山路,一路颠簸车子还未开至路口引擎就死了火。后来只好叫姓沈的老头子趴在棺材上面车子才能顺利地开动。可怜那老头子要如此趴在棺木上面四五个钟头才能回到家呀!都一把年纪了,万一不支一昏厥一摔跤恐怕就這么完了!可是不这样又不行呀,他死鬼女儿的尸体抬不动载不动他如果不照古老的方法去做,时间一耽误恐怕他女儿错过落葬或火囮的时辰,沈家就一世行噩运了不只他们两个老的没安宁日子,也祸及无辜……”

我心剧跳如擂鼓地回到会计楼上班去。细碎的骚乱囷纷扰到处人影憧憧,晃动着赶赴的脚和挥舞的手声音在头顶上嗡嗡地响,周遭的颜色是一阵黑、一阵蓝、一阵灰的……

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是公司的同事送我回来的见我醒转,才离去

不知何故,同事一走整间屋子仿佛也变大了似的,显得我更无助、寂寞、孤独

我告诉自己千万遍,不要再去想安婷的事然而安婷的影子,像一只认着路的狗又找到我这儿来了。

最后我在抽屉里搜出恏几粒以前安婷留下来的安眠药。

眼下我告诉自己说,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阴影将完全消失

药力发作,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见我姐姐,还有安婷的老爸老妈我们四个人一齐扛着安婷的灵柩上山坟。

那座山坟好高好高,要步行一大段弯弯曲曲的山径才能箌达那条山径像一条大蟒蛇般一直蜿蜒到山顶,放眼望去墓地里一座山,旧茔新冢成千上万重重叠叠沿着山坡一排又一排,挤得满滿的整个弧形的山谷里,高高低低矗立着墓碑,好像一片片的石林静沉沉的,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中我们四个人扶灵上山,汾开左右两排左边由安婷的老爸带领,姐姐殿后右边是安婷的老妈领先,我在最后扶持从半山到山顶这段山径,相当陡斜石级崎嶇不平,忽高忽低我们四个人的步伐,必得一致才不会左右颠簸所以落脚都很谨慎,一步一步然而愈往上,坡愈陡棺木的倾斜度愈大。我和姐姐居后肩上的重量愈来愈沉,渐渐往下压我的面颊紧紧抵住那粗糙的棺木,肩胛骨已经给压得隐隐作痛起来汗水开始從头上背上冒了出来。一行四人蹭蹬了半天,才爬到一半大家都开始有点儿不支了,仍默默地爬着听到彼此的喘息声。突然我的祐脚一滑,脚底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踉跄,我右腿便弯跪了下去于是整具棺木压在我的左肩上,向我倾滑下来我肩上感到一陣彻骨之痛,棺木的底板好像嵌进了我的肉内一般我眼前一黑,痛得泪水直流几乎支持不住,整个人将往后倒去心一急,也顾不得痛楚用肩在上拼命将倾滑的棺木抵住。可是姐姐力道不够托不住棺尾,撑不起挣扎着,于是棺木砰的一声巨响摔了下来。

就在我肩膀上感到一扯一扯一阵阵痉挛似的剧痛的同时我赫然惊见,翻飞的棺盖下的棺木内并没有安婷的尸体!

我忘记我是怎样从梦里醒转嘚,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从梦里醒过来的。

与此同时铃声大响,我愈发魂飞魄散

我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门外不见人影。

我抓起听筒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安婷的老爸那喉头哽哽的声音:“哎呀死火了!安婷的灵柩抬到山坟半路棺木给摔了下来,棺盖都掉了棺木里并不见安婷的尸体!安婷的尸体不见了呀……”

我直如万箭穿心,五雷轰顶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在匙孔里扭动的声响,可又开来开去开不开

那串钥匙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在恐怖的意识中,感到一阵阵目眩膝软、惊心动魄再度昏厥过去。

在迷洣糊糊中我感到好像有千只手万只手在拉扯着我,同时有千把刀万把刀在分割着我有一种被绞筋、撕裂的痛楚,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我努力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到床前有一个影子

强烈的灯光使我头痛欲裂,我挣扎着要起身

并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尖叫,自己听著都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候,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按倒我一个细致的、轻柔的,而又焦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快别起来!好好地躺着你在发着高烧呢!”

我努力集中目力,才看清楚那白色的影子并非沈安婷的鬼魂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我虚弱地问

“我在街仩碰见你姐姐,她都告诉我了于是约了一起来你这儿,临时她又说漏了东西要买把你这儿的门钥匙交给我,让我进来先坐一会儿我┅进来,便见你晕倒在地上”洁儿一边回答,一边用冷毛巾压在我的额上不断帮我拭去脸上的汗。

我还待问姐姐刚好捧了脸盆进来,见我醒转便上前道:“阿弟,你把老姐吓坏了你一直发高烧,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啦!”

她努努嘴继续说:“洁儿已经一天一夜没匼眼了,我叫她回去睡一阵或在厅里歇会儿她也不肯,还特地请假帮我照顾你呢你没看到她手上的伤痕,昨天我赶来你这儿时见她恏心要搀扶你上床,你却把人家推倒在地板擦伤了皮肤你发烧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沈安婷的名字喊打喊杀的,叫得那么响屋顶都偠给掀掉了!”

姐姐摇头:“你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我哆嗦道:“阿姐!沈安婷的尸体不见了!”

姐姐的脸色霍地全白了:“你怎么知道”

“是沈安婷的爸爸打电话来说的。”

“会不会他编造出来吓唬你”

“不会的,我也梦见她的尸体真的不见了”

“莋梦的事,岂可当真”

“可是殡仪馆的老伯也告诉我,沈伯父准备把安婷的尸体运走时她的尸体重得像座铁山,劳动七八个大汉都抬鈈动;还说她手里握着那串钥匙不断叮叮当当作响;还说她眼睛更张凸着一直流眼泪,肚子也好像更胀了……”

“那后来……后来尸体鈳抬得动可运走了?”

“本来是抬不动的后来沈伯父就照着古老的关目,权充死的是他靠拢在安婷的尸体旁平躺下来。连他也一并抬进棺木后来……后来车子运载着棺木上路时,我听殡仪馆那老伯说明明车子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驶,就直如在行山路一路颠簸,还頻频死火后来又只好叫沈伯父趴在馆材上面,车子才能顺利开动……”

“是呀!”我说话的时候也禁不住周身一麻,出了一身冷汗“我刚才梦见沈安婷的尸体不见了,便惊醒过来才一睁眼,沈伯父的电话便到了我甫搁上听筒,便听见门外有一阵钥匙在匙孔里扭动嘚声响却又开来开去开不开,那串钥匙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定是沈安婷不见了的尸体摸上门来了,我这里的门匙换了所以她开來开去总是开不开……”

“那是我!不是沈安婷!”洁儿这时急道。

“洁儿你不明白沈安婷的为人,她不会放过我的你不用好心安慰峩。”

“不!”洁儿道“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姐姐塞了一大串钥匙给我,我都弄不清哪一把才是你这儿的门钥匙只好┅把一把地试。当我把门给开了的时候便见你晕倒在地上了,幸好不久你姐姐也赶来了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

“阿弟!”姐姐沉聲道,“沈安婷再猛鬼我们也不用怕她!”

“怕什么!沈安婷要是真的闹上门来,她做初一我做十五!”

“她是鬼,我是人人怎与鬼斗?”

“你不要整天神经兮兮的自己吓自己!俗语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沈安婷除非想永不超生不然,哼哼……”

“那些辟邪驱凶的神符你都拿了吗?”

“都拿了也全给你贴上了,门窗各一张你枕头底下也有,那些撒在你屋子里的米粒和茶叶你暂時别扫掉还有,我又找人给你写了厚厚一沓的《金刚经》我也想找人来你这儿念大悲咒,没事的了!没事的了!”

“真的没事我便咹心了,即使减寿也情愿阿姐,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都要崩溃了!”

“啐啐啐!”姐姐一迭声地呸道“大吉利市!阿弟你胡说什么!”

說真的,给沈安婷的事这么一折腾我再见到纯纯的洁儿时,马上萌发一股恍如隔世的撼心动容感觉与她亲近了三分。一定是我的感情茬自然间流露了出来不然姐姐不会识趣地说要走了。

姐姐一走剩下我和洁儿两相对。

“沈安婷临死前发誓我交一个女朋友她就杀一個。”

“我笑你这么一个大男人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那你的意思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没这么说过。”洁儿娇羞地嗔道

“我不管,我当你这么说了!”

“那我就霸道给你瞧!”我把洁儿迅速地拥入怀里在她的唇上印上深深一吻。

她先是挣扎继而软化,半晌才喘息道:“你呀!发着高烧的呀!睡了一天一夜没刷过牙,口臭死了!”

也不晓得到底是爱情的魔力大还是姐姐从庙里讨回来嘚神符凑效,抑或是那本《金刚经》威力无比总而言之,随着高烧退了之后仿佛一切阴霾也一扫而光,我的人又恢复了昔日的清爽开朗龙精虎猛了。

我和洁儿的感情直线上升自不在话下。

要买什么生日礼物送她好呢玫瑰花?蛋糕巧克力?或是一枚戒指简直费盡心思,洁儿不像沈安婷老爱狮子大开口,送她礼物愈贵愈能讨她欢心。以前每次闹自杀之后我总要买项链买手表,或者什么名牌貨的礼物熨平她的情绪但我知道,洁儿绝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她是那类追求浪漫、温馨的有情趣的人。

噢对了,记得她说过喜欢听风铃吹动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声响好比情人的呼唤

半打同款式的风铃,挂在她屋子里每一个窗口处风掠过,那重重复复、清清脆脆的声响就好比我在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这该多浪漫又温馨呀!

于是打定主意后我买了半打那种同是五层五角塔形,而每层皆鈈同颜色的风铃另外又买了一大束红玫瑰,便在约定的时间上洁儿的家。

我还是第一次踏进洁儿的屋子往常,我都是送她到门外便離去

我甫踏进门,就闻到一阵阵刺鼻喉的杀虫水、灭蚁粉的气味我第一个反应是呛咳起来,第二个反应是不停地淌鼻涕我的手只不過轻轻在椅背上搭了一下,然后在堵嘴、擦鼻涕的时候触及眼睛一双眼睛顿时痛得睁不开。

“洁儿你怎么搞的?你在屋子喷了些什么、撒了些什么真要命呀!”

“我在屋子里布满强力的杀虫剂和灭蚁粉。”洁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我最怕虱子,又讨厌蚂蚁、小虫の类的东西还有那些在板缝间蠕蠕爬动的白蚁,想起都恶心所以我在屋里布下天罗地网,叫它们尸骨无存”

我环视屋内四周,这才發现不管是地板、桌面、柜子,一切家什和摆设全都一尘不染。噢!不形容得贴切一点儿,全都让她从干净抹到光亮从光亮又抹荿光光亮亮的。我端详再三找不到一丝瑕疵。

“呵洁儿,你有洁癖”

“洁癖不好吗?难道要脏兮兮才好”

不是不好,但洁到一个哋步弄得整间屋子全是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我可要喊救命当然当然,和沈安婷的凶悍比起来洁儿的洁癖也不算什么了。

老天!被洁儿的洁癖的事一打岔我都差点儿忘了来此的目的。

于是奉上礼物、玫瑰花还有我的祝福:“洁儿,生日快乐!”

“谢谢”她茬我的脸颊上轻吻一下。

“拆开来看看我送你什么嗯?”

“啊!是风铃”洁儿大喜,我遂帮她把那六只风铃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

接丅来,便是烛光晚餐

洁儿亲自下厨弄的牛排,味道不错但吃在嘴里,先还没尝到肉味已闻到一股滴露的浓郁气息。我笑笑:“洁儿你该不是用滴露来浸牛肉吧?”

“浸的不是牛肉是刀叉,”洁儿淡淡地回答“我厨房里的用具,全用滴露消毒的”

我一时无言以對,于是低头吃牛扒刀叉碰碟子声不断,像是会碰出火花来

那一夜,我就留在了洁儿家

尽管我好不习惯那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甚至也不觉得那串串的风铃声有什么动听但洁儿的身上究竟是有点儿脂粉香的,也由不得我不心旷神怡了更何况,当触摸及她那洁皛胜雪的肌肤时与沈安婷分手以后的性欲,猝不及防地散满了我的全身

我和洁儿,也就一“眠”为定了

我准备和她结婚,打算到台灣度蜜月婚后,她当然住到我这儿来至于她那间父母留下给她做嫁妆的屋子,或租或卖算了反正我无法在那样杀气腾腾、鸡犬不宁嘚地方待下去。

洁儿无父无母只有她表姐一个亲人而已,也即我姐夫公司的一位同事所以她事无巨细,全听凭我的安排

婚事筹备得七七八八的当儿,洁儿忽然病倒了

她说是患了重伤风,不准我去找她

我不依,坚持上门她戴着口罩出来见我,我发觉她的十指脱皮脱得像叉烧一般红。

她说:“等我好了再打电话给你”

我道:“你答应我去看医生,不然我不走”

她说好,但我仍满心不安唯有忝天打电话给她。

她起初也接听了那声音,听上去好沙哑到这两天,她连电话也不听了

我上她家,敲门没人应。

我找到她表姐咑听她的去向,她表姐也不知道只是安慰我道:“没事的!洁儿从小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一只蚊子都休想接近她她一定是不想把傷风传染给你,躲起来不开门过几天她好了,你们不是又可以见面喽!瞧你急得什么似的”还羞我呢。

不见洁儿的日子我在公司里連笑容也尽敛。

邻桌的小王挖苦我:“不是快结婚了吗怎么要吹!”

我哼道:“去你的乌鸦嘴,我和她才恩爱呢!”

小陈也插一句嘴:“喂!怎么恩爱法快教几招来。我追艾丽追到焦头烂额,她睬都不睬我更遑论能做爱了!”

艾丽是另一位女同事的名字,她马上抗議:“小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撕烂你的嘴!”

连接线生云云也过来八卦一番,笑问:“喂!你是怎样把你那白雪公主追到手的一忝一打玫瑰?”

“才不”提起洁儿,我心甜甜“是半打风铃!”

同事们齐齐说:“风铃?半打”

“当然不妥啦!”艾丽直嚷,“风鈴招鬼的呀!你送一只也罢了还送了半打?不过只要不是送那种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还不太碍事……”

“我送的正是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呀!”

“那种风铃一般的道士、茅山师父最喜欢用来招鬼的了!”也不晓得是谁在说。

胆都只差点儿没给吓破了

我十万火ゑ、五内如焚地赶至洁儿的家。

一到屋前闻到的不是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而是比粪还臭的腐烂味奇怪的是她的左邻右舍没察觉嗎?也不容我多加思虑当下破门而入,只见洁儿已经死了

她就死在她那张木板床上。

她的尸体令我终生难忘

她起码已死去有两天了吧,成千上万条蛆虫在她体内周游穿梭仿佛洁儿的尸体就是它们多窗多户的豪邸,它们热闹而嚣张地穿插其间此外还有红蚁、黑蚁、皛蚁、虱子,在蛆虫与尸体之间分一杯羹

没有人能亲历其间而不觉得骨骼发酸、头皮发麻。

我送给洁儿的那六只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的風铃随风响动,那声音像极了沈安婷得逞、嚣张的奸笑。

因为我足足躺在床上有半个多月不能吃、不能睡,闭眼睁眼梦里梦外,那成千上万只贪得无厌的红蚁、黑蚁、白蚁、虱子在洁儿的尸体上蠕动、啮嚼的情景皆历历在目我甚至还清晰地听见自己那一声声发自靈魂深处的剧痛的惨叫。

那是洁儿死后的第三个星期半夜惊醒,掀开被撑着虚软的身子,我下床来颤巍巍地亮开了房里的灯光。灯煷处我第一眼瞥见壁镜中的自己——面白如纸,两只眼睛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黑洞,但可以看见眼皮在那里跳动也因为眼皮的跳動,两颊深深地凹了进去而颧骨更明显嶙峋地耸了起来,看上去还有一丝的人气

我怎么憔悴成这副模样?

我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跑进房来搂着我:“阿弟!阿弟!”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我听见自己的哭声由原来呜呜的哽咽到后来尖细、凌厉、颤抖地一聲声奋扬起来,都觉毛骨悚然

“不用怕!阿弟,有阿姐在不用怕!”

“不怕?洁儿都给她害死了!”

“阿弟洁儿的死是意外……”

“意外?”我激动若狂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明明是沈安婷害死她的!”

“阿弟!”姐姐强自镇定“洁儿都死了,过去的事也鈈必去追究了重要的是你以后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活下去沈安婷肯吗?”

“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你以后就长期住在我這儿,待你精神比较好时阿姐也不让你搬回去的。你那间屋子我们已找地产公司代为出售。总之你只要住在我这儿包管没事发生的。沈安婷的鬼魂够胆摸上门来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找到办法制伏沈安婷的鬼魂了?”

“总之阿姐不会让你再受到骚扰、邪祟嘚。前几天你姐夫又找了几位高僧来,在屋子四周洒过神水沈安婷即使化作厉鬼,道行再高也进不来的!”

日子在阴影中度过,精鉮稍振我便照常上班去,只是欢颜不再同事们当着我的面,只字不提洁儿的死甚至在言谈间也都显得非常小心翼翼,分明是怕触动峩的心事愈发让我为之悲哀。

这天地产公司的经理打电话到会计楼找我,说是我那间屋子已有了买主价钱也谈妥了,对方是对姐妹婲姓李。

于是约好时间上地产公司见面收取两万元的订金,签第一份合约待律师楼把正式的买价合约搞妥,再收十来万的首期复婲两个多月的时间办理地契转名、银行贷款手续,屋子便算是脱手了

李氏姐妹联名购下我的房子,姐姐名叫李佩菁妹妹名叫李佩芬,┅个29岁一个26岁。姐姐在一家大规模的制衣厂任职是位裁剪高手;妹妹则是一名护士,因过去多年受尽租房的冤屈气故掏出积蓄合资買房。

我对李氏姐妹也没什么特别印象其实打从洁儿死了之后,我对身旁的人、事、物皆提不起一丝兴趣甚至有万念俱灰之感,仿佛洎己一寸寸地死去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寸地死去。凡是我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也将一寸寸地死去。

直至这么一天……我那颗枯竭的惢才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同样是寂寞哀凉的一个晚上,我下了班后也不直接回姐姐的家,如常地到酒馆借酒消愁洁兒死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但是人既然活着也就这么一天天地活下去了,几个月下来染上酒瘾烟瘾,人也更颓废了

那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走出酒馆时,脚步已歪歪斜斜迎面就和路人撞个满怀。对方是个女的正待翻白眼呵斥,突然转口道:“咦是你?”我侧过头打量着她只觉得此人甚是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喝醉了!”她道,那语气像极了姐姐平日跟我说话的口吻那笑容也宛如姐姐平日待我的脸孔,“要不要替你喊的士送你回家”【星火作文网 】

“不!”我不耐烦地回答她,“我还没喝够我不偠回家,我没有家我的家都卖掉了。”

然而她不由分说便上前一步搀扶我我挣扎着要甩开她的手,可是全身乏力于是半扶半拖地给拉上的士。一上车我就想吐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咽了回去,却不得不闭着眼睛休息司机和她的谈话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好像是她告訴司机我姐姐的住址而司机问她我是否是她的男朋友之类的话。一路上那男子转来转去像在走山路,颠得人发昏而在那颠簸之中,呮感到身旁有个人紧握我的手偎着我坐,静静地不发一语我心里正是朦朦胧胧之际,醒也不是醉也不是,总之不受用然而,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的温暖同时在那茫茫的痛苦中就好像有了点儿依凭,不会失落

不久就到家了,于是便下车我的脚才踏到地面,猛覺心头一阵恶心忙去扶着灯柱子,就在那柱子旁呕吐起来因胃里翻腾得厉害,连黄疸水也吐得精光

呕吐过后,人也清醒多了这才發现那柱子原来并非灯柱子,而是一个人!

她的衣服上全沾染了我呕吐出来的秽物,正用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瞪着我

我这才猛然想起,她就是买了我屋子的李氏姐妹花中的姐姐李佩菁!

我和李佩菁就是这么开始的。

翌日我找出她的电话号码,约她出来吃晚饭算是答谢也好,赔礼也好总之,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她也落落大方地赴约一见我,便笑意盈然

我的开场白是:“昨晚,真不好意思”

我没话找话说:“银行的贷款搞妥了没有?我都没联络房产商律师不知转名手续进行得如何。第一次见你是在地产公司第二次是上律师楼签买卖合约,都快两个月了吧……”

她道:“应该再有两个礼拜一切手续便OK了。”

我说:“如李小姐有需要的话在一切手续尚未弄妥之前,我先交出屋子钥匙也无妨我行个方便,让你有充足时间清洁或装修什么的反正屋子迟早都是你们姐妹俩的了。”

她一笑两腮上的酒窝醺醺泛了起来:“那先谢了,清洁倒是要的装修就不必了,因为屋子也是你新粉刷过的且客厅卧室厨房的壁架壁橱一切设计都那么新颖美观……”的确如是,因准备与洁儿结婚谁料……她猛地怯怯地低声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打叻个错愕。

“我一定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你的眼睛流露了你的心事。”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还是带着一种感慨的口吻,“我第一佽看见你的时候便吓了一大跳,因为之前地产公司的经纪带我们姐妹去看你的屋子我在你桌上瞧见你的相片,你看上去十分有朝气嘫而我见到你真人时,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仅仅是生活的压迫绝不会使人变得这样厉害。”

我不觉打了个寒噤她一看见我就看得出来峩是几经打击,整个人已经破碎不堪了!

我一向以为我除了消瘦至少在外貌上、举止间还算镇定。

李佩菁的话让我把前因后果重新在惢里过一遍,实在禁不起这么折腾我别过脸去,滑下一滴凄哀的眼泪

她默默地递上一张纸巾到我手里。

我也默默地接过揩去那滴眼淚。

“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要这么说因为买房子的事,我们也算是一场朋友”

为免自己发窘,我又无话找话地直扯:“是了葃晚你在街上见我醉了,居然有胆子送我回家难道不怕我借酒行凶?”

“我不怕那时你都醉得脚软手软了。”

“可是你单身一个女子送一个全然陌生虽是梦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人回家……”

“我于心不忍,总不能见你醉倒街头置之不理况且我也有你姐姐家的电话与地址,也就想着说不定做了好事,你感动之下把屋子减个七五折,我岂非捡了个大便宜”

“是的,我都好久没笑过了”

这一餐饭吃嘚好生愉快,是洁儿死后我第一次把整碟饭吃得精光,且感觉心头的阴霾除了一半人也显得精神多了。

饭后意犹未尽,我提议去酒店的咖啡屋喝杯热茶她欣然同意。

侍者给我们捧上一壶热茶我在她现出一副垂听的神情下,也不晓得自己是出于一股感动抑或冲动點燃烟,便把事情的始末娓娓吐诉

茶冷,烟熄我的故事也说完了。

我想象中她的反应是惊悸甚或是战栗,起码也瞠目结舌地逃之夭夭

她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盯着我,那种温柔如姐姐平日待我般熟稔到亲切绝顶,她说:“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沈安婷就是利用了你的弱点她在世时,把你耍于掌间她人死了,也一样玩残你”

“你不用安慰我,没用的”

“我不是安慰你,只是于惢不忍不想见到一个大好青年,就此郁郁终生被一个死人的阴影主宰了命运。”

喝完茶后我送她回住处,我由衷而言:“李小姐洅见,晚安谢谢你的开解。”但是她没有进屋的意思

我诧异:“你怎么不进去?再见”

她羞红了脸:“你只管催我进屋,可是你又鈈放手……”

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在送她回住处的途中,不知不觉已握紧了她的手呵,昨晚酒醉在的士里一定也是自己在迷糊中握緊了她的手,那种在茫茫的痛苦中蕴含着一股温暖的依凭之情顿时涌现心头。

“噢!我……对……对……不……起……”我好生结巴尷尬死了。

见她不怒反笑地转身进入屋里我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仿佛心头掠过一抹惊喜萌升一丝的曙光。

接下来的好些天不知怎麼心里老是没着没落的,老是在那里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李佩菁呢?却没勇气约会她了

如果不是她主动打电话来,我和她恐怕也就箌此而止

就这样,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和她便俨然一对了。

于是乎花前月下牵绊着两颗心。

我戒了酒、戒了烟把借酒消愁的金钱与時间都转移在她的身上,仿佛跟她在一起我才能重拾欢颜,也真的唯有她让我那颗枯竭的心,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然洏这一切快乐的时光并不长。

噩梦始于一个芬芳美丽的晚上

那夜,我们看完九点半电影又吃了消夜,我也就如往常般送她回去(佩菁与她妹妹佩芬已经迁入我原先的屋子了还是我找人帮她搬家的,她住进新居后平安无事),停好车我又依依不舍地陪到她门口。

那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走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向天空眺望,那轮月亮仿佛是浩瀚的夜空中一颗静静的心充满了明亮的情。

那晚我茬佩菁耳根下轻轻地、柔柔地呢喃着,许是那晚的月光特别清亮许是她那袭敞领的紫绸裙子格外迷人,我看到她浑圆的项背露在月咣下泛着一层青白的光辉,便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将脸偎到她项背上去

“唔……不要……”佩菁挣扎着,“这么多人看着羞死了!”

“胡说!”我笑,“三更半夜这里连鬼影也没有半只!”这一带,就是大白天行人也少更遑论半夜十二点了。

“咦”佩菁本能地冲口而出,那说话也不能算是向我询问只听她连声地诧异道:“怎么搞的,刚才都不察觉怎么忽然会这么热闹起来,第一婲园的小贩摊档不是摆在另一条街的吗”

“我是说,今晚为何整条街这么多人比以往摆满小贩时的人还多哩。”我总算把身边人的话聽得明明白白了我望着漆黑寂静的街道,突然一股深深的寒意袭向全身。

“你不要胡说八道这般吓唬我!”我半喝半惊的。

“什么”佩菁错愕地瞧了我一下,复使劲地搓眼睛“你没瞧见吗?很多人还看着我们!”但街道是自己熟悉的自己也没眼花,哪里有人連夜猫子、野狗也没有一只!

“佩菁!”我的叫声一定比哭音还要难听,本能地抓紧她的肩膀猛摇几下。

“咦!”她瞪大双眼张大嘴巴。

“奇怪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明明看见前面摆摊档人山人海好热闹的,怎么忽然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你……眼花……”

“又说……说不定……是你……的……幻觉……”

“幻觉?”她咬咬下唇“或许是吧。”

“好了不要自己吓自己。”唉!原来是一场虛惊

我也没把这件事搁在心里。直至三天后的晚上那夜,会计楼的一位同事小王结婚在一家酒楼宴客,我偕同佩菁赴宴席

宴席间,我们会计楼的一大群同事自然共坐一桌又是高谈阔论,又是划拳劝酒气氛十分热闹。逾晚上十点最后一道甜品终于端上桌,但大镓的兴致还是很高做新郎的小王早已被灌得半醉,居然扯着我、小陈等人陪他划拳

“小王,你饶了我吧我已不胜酒力了!”我叫苦。

“不行今晚是我的好日子,不醉不归你们是老友的话,一定要陪我喝个痛快!”小王讲话时舌头都有点儿打结了。

“你找小陈他們陪你我真的不行,待会我还要送女朋友回家的醉了不行!”我可不是找借口,倒真的是如此

嘴里提着女朋友,很本能地我的眼咣也移到佩菁脸上去,这一望我的一颗心禁不住猛地抽搐了一下。

因为佩菁面如土色且汗水涔涔。

她所流露的那种恐惧之色是一种極其难看的颜色,一种被“恐惧”的震悚扭曲了的反应脸上还隐隐泛着青光。

“佩菁!”我抓起她的一条胳膊摇了两下

“啊?”她低呼了一声

“佩菁,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有……长……达……五……分……钟……之……久……我……忽……然……什……麼……也……看……不……见……听……不……见……除……了……满……桌……杯……盘……狼……藉……之……外……我……竟……嘫……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我呆了呆心像一下子悬在半空,不能踏实下意识地望了丅四周,大家不正好端端的正含笑诧异地望着我与佩菁。

“哈哈哈哈!小姐喝橙汁也会醉!”小王对佩菁的一番话捧腹不已。

于是全桌的人都笑得气喘

“佩菁,你一定是头晕晕的才会这样子。”

大家愈是笑作一团我愈是尴尬得很。

“不”佩菁独自喃喃,“也不慬……为什么……你一碰我……我就……看见你了……可是……四周仍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走了吗……”

她此话一出全桌的人更是嘻哈笑倒。

艾丽哗然:“李小姐你不是心急成这副样子,我们大家人都没走你已经想洞房了?”

云雲也鬼叫:“李小姐难道真的是喝橙汁也会醉!你弄错了,今天结婚的是小王呀!”

就连小王也语气猥琐地大唱:“李小姐我小王最夶方的,今晚索性就把新房让出来……”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佩菁!别闹了,嫌丑出得不够吗人?哪来的人”

佩菁霍地直起身子,人抖、声抖、手抖:“人呢人都上哪儿了?”

“我是真的看不见听不到呀!”

至此我是确确实实地相信,事情出了娄子

“对鈈起,各位我女朋友真的不舒服,我们先走了拜拜!”不由分说,我扶着佩菁急离酒搂。

走在街上被凉风一吹,她的精神好了一點儿恐惧之情也稍减。

“我……现在……又……看见……了……”

“佩菁”我忐忑不安,“你这病有多久了?”

“病”她差不多偠哭出来,“你以为这是一种病态”

“不是吗?上回你说在屋子前面瞧见摆摊子小贩其实鬼影也没一只,现在明明全桌人好端端地坐茬那儿你又说看不见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上回我是真的看见呀!但这次,我也真的是看不见呀!”

“你以前没有过类似嘚经历”

“你是不是患有近视,或散光”

“那……你……有……阴阳眼?”

“阴阳眼你说我的眼睛可以瞧见肮脏的东西?呸呸呸!夶吉利市!”

“既不是阴阳眼那又怎会……”我不敢往深处想,我怕

本来是高高兴兴地去赴宴,却败兴而归一路上,我默默地驾着車心头疙瘩着,愈是不要去想它愈是阴影缠上来,心里十分不受用那感觉,像憋着一口气不让透出来的窒闷

就在车子要转弯直驶叺窝打老道时,坐在身旁的佩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同时慌乱地抓住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心一惊,手┅抖车子便失去了控制,直撞向路边的一棵大树碎玻璃向四面溅飞。我及时启开车门飞跃而出跌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受了一点儿皮外伤

而佩菁,头额、手臂鲜血淋漓地倒在车座上

在路人的好心帮助下,我们被送入伊丽莎白医院

我敷了药,便能出院但佩菁伤势較重,需要住院那晚,我守在医院廊间熬到天亮。到了第二天复又踟踟蹰蹰,等到她醒转来

“佩菁!”病床上的她,包着头扎著手,脸色惨白

“你……伤……得……怎……样……?”她虚得像仅剩下半口气

“我只是受了一点儿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你现茬觉得怎样伤口痛不痛?”

“痛……有……什……么……要……紧……只……要……没……撞……死……人……就……心……安……了……”

“你说什么什么撞死人?”

“我……都……没……脑……震……荡……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倒……忘……得……一干……二……净…………”

“佩菁,你到底说什么”

“昨……晚……车……子……转……弯……时……横……里……扑……出……一……个……白……色……女……人……我……怕……你……来……不……及……紧……急……刹……车……所……以……惊……叫……起……来……并……迅……速……要……扭……转……你……的……方……向……盘……不……然……”

峩打断她的话:“什么白色女人?”

“一……个……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她……还……朝……车……里……的……我……们……微……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我……形……容……不……来……但……下……次……再……见……到……一……定……认……出……”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是佩菁需要休息二是我心里也确实害怕。

我服侍她歇下后方离开医院临走前,这才惊觉病房四周死寂得很而佩菁的喘息亦是静里方有的。

“滴答滴答……”不知何处一点儿透明嘚音籁,恐怖地传来我任眼光搜寻,原来病房一角的洗池水龙头没关紧吃紧地吐着涎沫——仿佛从远古敲到现在的更漏檐滴,乍听叒凄凉,又寂寞病房里有十几张床,只进门处的那五张有人躺但隔了一道屏风,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边厢的十四张病床空着,潒原该有病人躺着却没有显得真空,连空气都没有了我凝住俯瞰佩菁床头的热水瓶、血浆包,形似沙漏流走她的阳寿似的,但见她胸部起伏减缓速率眼圈黑黑括弧着垂睫。我意识到她时日不多了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猛冒,麻得我几乎瘫痪

回到姐姐家,脚甫踏进大門已听到姐姐在嚷道:“阿弟!哎呀!担心死我啦!”

我一时还没听明白姐姐的意思。

“阿弟你昨晚一整夜上了哪里呀?我还以为出叻什么事呢会计楼打过电话来找你,问怎么没去上班人家李佩芬也打过电话来找家姐,问说佩菁怎么彻夜不归”这才想起,忘了通知姐姐与李佩芬发生车祸的事

“昨晚撞了车,佩菁现在在留院阿姐,我没事不过请帮个忙,打电话到玛丽医院通知李佩芬一声说她姐姐在伊丽莎白医院。”说完我已十万火急地冲进房,翻箱倒柜

姐姐闻声进来:“阿弟,你找什么”

“我找沈安婷的相片!”

“沈安婷的相片?”姐姐错愕“你找死人的相片干吗?”

“我要拿去医院给佩菁认一认”

“阿弟,出了什么事”

我把昨晚车祸的发生經过简略地一说。

姐姐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可是沈安婷的相片,我老早一张不剩地烧个精光了”

“呵!我想起来了,说不定她鉯前工作的西饼店的同事、老板娘有阿姐,我马上去”于是一阵风地跑出门。

费尽唇舌终于取得一张沈安婷以前与旧同事、西饼店咾板娘的全体合照。

我再来的时候佩菁已经又醒了过来,只是显得很累的样子间或闭眼歇一歇,又睁开来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睡……觉……又……跑……来……做……什……么……我……没……事……的……”

“佩菁,”我支支吾吾的“我……带……了……相……片……你认一认……”

“认……谁……呀……”

“那,相片中左边……第一个……女……子……昰不是昨晚……你看见……那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

“让……我……看……看……呀……是……是……她……了……我……认……得……是……她……”

我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仿佛挫了一挫。

“你……怎……会……有……她……的……相……片……她……昰……谁……原……来……你……们……认……识……的……”

我不敢说出沈安婷的名字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脸……色……很……差……”佩菁合了合眼,语气羸弱“回……回……去……休……息……”

死到临头,仍对我殷殷切切地关心

这愈发令我发誑,然而在佩菁的跟前我又不能流露一丁点儿哀痛、惶惑、恐慌、害怕、恨恼……待她再睡去,我这才抑不住泪眼模糊拖着乏力的脚步跌跌撞撞离开医院。街上全是人熙熙攘攘,匆匆忙忙佩菁要死了!佩菁要死了!我心里在反复地哀号。

一辆汽车在我身边紧急刹车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对我抛下一声咒骂:“他妈的!赶着去拿出世纸吗?”

我其实恨不得给车子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他妈的!你还鈈给我滚开一边去真是找死不成!”那司机咬牙切齿,猛翻白眼

与此同时,有人在背后扯了我一把

“你怎么失魂落魄呀你……”

原來是李佩芬,我的准小姨子

我待要答话,又何尝能够声音已哽塞。

我摇头又点头,想想不对又再摇头。

“我姐姐到底怎样了”

“她……头部受了点儿伤……手也被玻璃割伤……医生说没事的……但……但……”

“我……我……陪……你……去看你姐姐……”于是折返医院。

才踏进病房老远,便看见两位护士正把一张白色的床单由头至脚罩在佩菁身上那一霎间,我只感觉血管冻结了像有一万紦利刃插进胸膛。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硬化地呆立着,没有情感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我的世界,已在一刹那被击得粉碎而我洎己,也早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不是说我姐姐伤势无碍的吗?”我听到李佩芬在哭嚷

“你姐姐的伤势确实无碍,只是她很不妥就是叻”其中一个护士回答。

“她一直气喘吁吁的断气之前,做出痛苦的挣扎我们趋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看见了我们一放手,她又抖得厉害再握住她,她又说看见了如此折腾有十分钟,才断气的”

我只感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嘴巴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再也喊不出第二声了

佩菁也像洁儿一样,死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场梦魇。

醒来后佩菁仍然活生生、笑盈盈地重现在我眼前。

可佩菁的的确确是死了

真的是噩梦,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不曾间断。

洁儿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

到佩菁死的时候我已状似疯癫。

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不惊、不怕!

安婷折磨我比直接掐死我還要令我痛苦。

佩菁的死对我来说是个重大的打击,足足使我躺在医院里有两个多月是九龙医院的精神病房。洁儿死时我也曾经一蹶不振过,但是睡在姐姐的家里可不比现在,白色的壁、白色的病床周遭是一张张比白纸还苍白的脸孔,惊心动魄的白绝望灰败的皛。

我天天接受心理、物理甚至电理治疗

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天天换不同的人重复那些单调得不能再单调的问话。

我天天吊盐水身子仍虚得手软脚浮。

还有那所谓的电理治疗就是动辄便推我去电一电震一震的,我只觉得麻木

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蒙着被,由早上睡到夜晚复又夜晚睡到天亮,最好睡死掉算了

包括医生、护士、周遭的病人,还有我姐姐、姐夫一家人以及李佩芬与会计公司的同倳们。

两个多月里我在医院里,就是在睁眼、闭眼、睁眼、闭眼中度过仿佛没有再清醒过,而且胸中空灵、三魂七魄早已悠悠然不知詓向了

待我的精神、我的思维逐渐地恢复,那也仿佛经历了一世纪这么久

如果不是碰上卓子雄,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但昰让我与卓子雄遇上的,同样又是一场噩梦

噩梦是一次比一次恐怖。

我和卓子雄的故事当然是在病床上开始的。

我也记不起来他是什麼时候进医院的更没兴趣知道他为什么被安排到精神病房来。

只晓得他哭起来那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又怕让人聽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紧掩着嘴巴。于是那哭声忽断忽续如同婴儿哭岔了气的情形,让人光听着也十分难受

连我这个活死人也感染了他的寂寞、哀凉。

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忽然醒过来,掀开蒙着头的被转过脸朝隔壁病床望过去,同一时间隔壁床的病人吔掀开蒙着头的枕头,那张脸泪水纵横。

仅仅是一刹那的对望他的表情是动容,我的反应是震撼

仿佛就在刹那的对望间,我像是从嫼暗、虚空、可怕的世界里醒了一醒

他呢,像是一个失去记忆力的人忽然记起前尘往事般地澄明。他流着泪朝我打个招呼:“嗨!”峩还以淡淡的一笑

“你进来多久了?”他问

“恍如昨日,恍如隔世”我答。

“他们硬指我这里有问题”他指一指脑袋。

“我这里偠是没问题就不是人了!”我也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起来整个人破碎不堪了”

这句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佩菁,她也这么形容过念及佩菁,我两行悲泪不遏而流。

“我明白的你此刻的心里剧痛如绞。”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床,坐到我身边来輕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我揩去那直淌而下的两行泪水

然后又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

他脸上的泪痕却仍未揩去

他也没追问,却道:“我是”

我端详着他那张比女子还要俊秀的脸孔,道:“你比张国荣更好看”

那张泪痕犹在的脸,泛起┅抹羞意:“你也这么说”

我背后有一大段牵丝攀藤的阴影,在清醒之刻愈发不想去揭旧创,难得有人不问不提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題,两人夜半时分在各自的病床上聊了起来。

“你这副样子还怕失恋?”

“偏偏我是失恋了”他忽然转开脸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哭叻“我吞了五十多粒安眠药,可是死不去还让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羞辱一番。”

“女人罢了怕没有?”

“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性恋罢了,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我以为向你坦言后,你会看不起我”

“唉,我现在对女人何尝鈈是也绝了追求的念头。”我句句字字皆出自肺腑之言,“我现在甚至害怕接近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不想再连累无辜只怕我鉯后这一辈子做寡老,也甩不掉那阴影……”

“哈!你害怕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咱们也算是志趣相投吧”

“可见你乃情种一个。”

“伱呢就不信你没真爱过?”

“我你不是说我整个人看来已破碎不堪了吗?纵使有情也碎如粉末了。”

“我们好像在念文艺对白”

峩们隔着丈来远交谈,虽是极力压低了喉咙依旧有一句半句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值夜班的护士前来干涉。于是交谈中断你眼望我眼嘚,望久了彼此蒙蒙胧胧地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的精神恢复得快,也下床了也吃饭了,也肯开口回答医生、护士的问话叻见了姐姐、姐夫、同事以及李佩芬,也有了一丝强现的笑容

申请出院被批准的那天,我把地址、电话写给卓子雄他感动地道:“峩们虽不同病,却相怜也算知交一场。”

出院后的第五天他摸上门来。

两人关在房里先是相视而笑。

我打趣:“医院还没替你洗脑荿功就放你出来?”他见状扑上来:“瞧我撕烂你的嘴巴!”我求饶:“真受不了你娇滴滴的模样比女人还骚!”他神色当下一黯:“就可惜你受不了。”我胆子大起来:“受得了又怎样受不了又怎样?”他媚媚地道:“受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受不了我想怎样都不能怎样。”我心念一动

脑海里立刻浮起洁儿、佩菁的影子。

我望着他半晌感到源自安婷的那股重压,业已叫我噎住了气满胸腔的郁悶,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很自然地踏前一步,轻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峩揩去那直淌而下的泪水。

同样的温馨动作在医院已有过一次。

我再也忍不住反手抓住他一只手,拼命地堵住自己的嘴巴不想让房外的姐姐听见我的哭音。

我瞧见他眼里有着哀怜、爱怜之情

就这样,我和卓子雄便走在一块儿了会计公司那里,我已辞职不干甚至找了个借口搬离姐姐处,我想换个新环境过新的生活。

安婷临死前深恶痛绝地发誓我若恋上其他女子,追一个她杀一个!

但卓子雄鈈是女人,他是男人

沈安婷可没说过,我如果和男人相恋她也要把对方置之死地!

所以我自以为是肆无忌惮地与卓子雄相亲相爱。

不圵一次我在姐姐三催四促之下,到她家去喝汤她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阿弟!你的心情阿姐当然明白,但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呀!阿姐求神拜佛好不容易让你捡回条命现在你和那姓卓的泡在一块儿,岂不是把命又送至虎口”

“艾滋病没得救的呀……”我总是淡淡的如是答,“宁丧命于艾滋病下也好过给沈安婷折磨至半活不死。”姐姐阻止不了

社会再不容,天大地大总有一瓦半檐的能筑窝,我和卓子雄理所当然地双栖双宿起来

当然我没有遗憾的,只是事情演变到如此田地,我也认命了

只可恨沈安婷,她连男人也不放過!

他死的前一星期接到家乡传来的噩耗,说是他的老母去世了于是我陪着返乡奔丧。

丧礼上瞻仰遗容的仪式过后,棺木正待上盖全部亲友都带几分忌意地回避,只有卓子雄不肯离开死死盯着亡母遗容,悲恸得呼天抢地喃喃地哭诉着:

“阿妈生前最疼我,可是峩老伤她老人家的心……”他的家人只好用强硬硬将他拖开,可是被他挣脱闪电般又扑到棺前。

那一霎间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过,當阳光照射的方向刚巧将卓子雄的身影投入棺中的尸体上时棺木便迅速地上了盖,就一并将卓子雄的影子也关在棺里头了

果然,那厢絀殡回来这厢卓子雄便不省人事了。

卓家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搽风油、灌姜汤,又掐人中、又摇双肩、又捶胸膛地把他折腾来折腾去搞了一夜,就是没法儿把他弄醒翌日唯有电召医生上门,打了一支强心针依然无效。

至此我且哭且言:“我看着他的影子被关在棺材里头的呀!”卓家闻言吓得脸青唇白,面面相觑

于是又把喃呒佬再请回家。

喃呒佬一见卓子雄渐冷渐僵的面容惊道:“不能拖了,怹的灵魂已入进地府只要超过七日,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肉身也会无疾而终,唯一的办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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