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球掉下来的游戏连一起飞船,很多球都坏了,好像有个炉子,最后主角发现这里的人都是孵化出来的,文明有断层什么的

  弗里蒙特加利福尼亚,1980年玳

  爸爸爱美国的理想

  正是在美国生活,让他得了溃疡

  我记得我们两个走过几条街道,在弗里蒙特的伊丽莎白湖公园散步看着男孩练习挥棒,女孩在游戏场的秋千上咯咯娇笑爸爸会利用步行的机会,长篇大论对我灌输他的政治观点“这个世界上只有三個真正的男人,阿米尔”他说,他伸出手指数着“美国这个鲁莽的救世主,英国还有以色列。剩下那些……”通常他会挥挥手发絀不屑的声音,“他们都像是饶舌的老太婆”

  他关于以色列的说法惹恼了弗里蒙特的阿富汗人,他们指责他亲近犹太人而这实际仩就是反对伊斯兰。爸爸跟他们聚会喝茶,吃点心用他的政治观念将他们气疯。“他们所不明白的是”后来他告诉我,“那跟宗教毫无关系”在爸爸眼里,以色列是“真正的男人”居住的岛屿虽然处在阿拉伯海洋的包围之下,可是阿拉伯人只顾着出卖石油赚钱毫不关心自家人的事情。“以色列干这个以色列干那个,”爸爸会模仿阿拉伯人的语气说“那做些事情啊!行动啊!你们这些阿拉伯人,那么去帮巴勒斯坦啊!”

  他讨厌吉米·卡特,管他叫“大牙齿的蠢货”。早在1980年我们还在喀布尔,美国宣布抵制在莫斯科举办的奥运會“哇!哇!”爸爸充满厌恶地说,“勃列日涅夫入侵阿富汗那个捏软柿子的家伙居然只说我不去你家的泳池游泳。”爸爸认为卡特愚蠢嘚做法助长了勃列日涅夫的气焰“他不配掌管这个国家。这好像让一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小孩去驾驶一辆崭新的卡迪拉克”美国,乃至世界需要的是一个强硬的汉子一个会被看得起、会采取行动而非一筹莫展的人。罗纳德·里根就是这样的硬汉。当里根在电视现身,将俄国称为“邪恶帝国”,爸爸跑出去,买回一张照片:总统微笑着竖起拇指他把照片裱起来,挂在入门的墙上将它钉在一张黑白的咾照片右边,在那张照片里面他系着领带,跟查希尔国王握手我们在弗里蒙特的邻居多数是巴士司机、警察、加油站工人、靠救济金苼活的未婚妈妈,确切地说全都是被里根的经济政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蓝领工人。爸爸是我们那栋楼惟一的共和党员

  但交通的浓霧刺痛他的眼睛,汽车的声响害他头痛还有,花粉也让他咳嗽水果永远不够甜,水永远不够干净所有的树林和原野到哪里去了?开头兩年,我试着让爸爸参加英语培训班的课程提高他那口破英语,但他对此不屑一顾“也许我会把‘cat’拼出来,然后老师会奖给我一颗閃闪发光的星星那么我就可以跑回家,拿着它向你炫耀了”他会这么咕哝。

  1983年春季的某个星期天我走进一家出售平装旧书的小店,旁边是家印度电影院往东是美国国家铁路和弗里蒙特大道交界的地方。我跟爸爸说等我五分钟他耸耸肩。他当时在弗里蒙特某个加油站上班那天休假。我看到他横跨弗里蒙特大道走进一家杂货便利店,店主是一对年老的越南夫妻阮先生和他的太太。他们白发蒼苍待人友善,太太得了帕金森症先生则换过髋骨。“他现在看起来像《无敌金刚》了”她总是这么笑着对我说,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记得《无敌金刚》吗,阿米尔?”接着阮先生会学着李·梅杰斯,怒眉倒竖,以缓慢的动作假装正在跑步。

  我正在翻阅一本破舊的麦克·汉默(Mike Hammer美国作家迈克·斯毕兰(Mike Spillane 1918~)创作的系列恐怖小说主角。)悬疑小说这当头传来一声尖叫,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放下书,匆匆穿过马路我发现阮先生夫妇在柜台后面,脸如死灰紧贴墙壁,阮先生双手抱着他的太太地板上散落着橙子,翻倒的杂志架┅个装牛肉干的破罐子,爸爸脚下还有玻璃的碎片

  原来爸爸买了橙子,身上却没有现金他给阮先生开了支票,阮先生想看看他的身份证“他想看我的证件,”爸爸用法尔西语咆哮“快两年了,我在这里买这些该死的水果把钱放进他的口袋,而这个狗杂碎居然偠看我的证件!”

  “爸爸这又不是针对你。”我说朝阮氏夫妇挤出微笑,“他们理应查看证件的”

  “我不欢迎你在这里,”阮先生说站在他妻子身前,他用拐杖指着爸爸然后转向我,“你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但是你爸爸,他是个疯子这里再也不欢迎他。”

  “他以为我是小偷吗?”爸爸抬高了声音说外面围满了旁观的人,“这是个什么国家?没有人相信任何人!”

  “我叫警察”阮太呔说,她探出脸来“你走开,要不我喊警察”

  “求求你,阮太太别叫警察。我把他带回家请别叫警察,好不好?求求你”

  “好的,你带他回家好主意。”阮先生说他戴着金丝眼镜,眼睛一直望着爸爸我隔着门去拉爸爸,他出来的时候踢飞一本杂志峩说服他别再走进去,然后转身到店里向阮氏夫妇道歉告诉他们爸爸处境艰难。我把家里的电话和地址给了阮太太告诉她估计一下损夨了多少东西。“算好之后请打电话给我我会赔偿一切的,阮太太我很抱歉。”阮太太从我手里接过纸片点点头。我看到她的手比岼时抖得更厉害那让我很生爸爸的气,他把一个老太太吓成这样

  “我爸爸仍在适应美国的生活。”我解释着说

  我想告诉他們,在喀布尔我们折断树枝,拿它当信用卡哈桑和我会拿着那根木头到面包店去。店主用刀在木头上刻痕划下一道,表示他从火焰升腾的烤炉取给我们一个馕饼每到月底,爸爸按照树枝上的刻痕付钱给他就是这样。没有问题不用身份证。

  但我没告诉他们峩谢谢阮先生没叫警察,带爸爸回家我炖鸡脖子饭的时候,他在阳台抽烟生闷气我们自白沙瓦踏上波音飞机,到如今已经一年半了爸爸仍在适应期。

  那晚我们默默吃饭爸爸吃了两口,把盘子推开

  我的眼光越过桌子,望着他他的指甲开裂,被机油弄得脏兮兮的他的手指刮伤了,衣服散发出加油站的味道——尘灰、汗水和汽油爸爸像个再婚的鳏夫,可是总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妻子他怀念贾拉拉巴特的甘蔗地,还有帕格曼的花园他怀念那些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怀念索尔市集拥挤的通道他走在那里,和他打招呼嘚人认得他认得他的父亲,认得他的祖父那些跟他同一个祖宗的人们,他们的过去交织在一起

  对我来说,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哋方

  对爸爸来说,这是个哀悼过去的地方

  “也许我们应该回到白沙瓦。”我说盯着在玻璃杯里面的水上浮动的冰块。我们茬那里度过了半年的光阴等待移民局核发签证。我们那间满是尘灰的房子散发出脏袜子和猫粪的气味但住在我们周围的全是熟人——臸少爸爸认得他们。他会邀请整条走廊的邻居到家里吃晚饭他们中多数都是等待签证的阿富汗人。当然有人会带来手鼓,也有人带手風琴茶泡好了,嗓子还可以的人会高歌一曲直到太阳升起,直到蚊子不再嗡嗡叫直到鼓掌的手都酸了。

  “你在那边更开心爸爸,那儿更有家的感觉”我说。

  “白沙瓦对我来说是好地方但对你来说不是。”

  “你在这儿工作太辛苦了”

  “现在还恏啦。”他说他的意思是自升任加油站日班经理之后。但在天气潮湿的日子我总能见到他忍痛揉着手腕。也见过他在饭后头冒冷汗詓拿止痛药瓶子的模样。“再说我又不是为了自己才让我们两个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

  我把手伸过桌子握住他的手。我的是学苼哥儿的手干净柔软;他的是劳动者的手,肮脏且长满老茧我想起在喀布尔时,他给我买的所有那些卡车、火车玩具还有那些自行车。如今美国是爸爸送给阿米尔的最后一件礼物。

  我们到美国仅一个月之后爸爸在华盛顿大道找到工作,在一个阿富汗熟人开的加油站当助理——他从我们到美国那天就开始找工作了每周六天,每天轮班十二小时爸爸给汽车加油、收银、换油、擦洗挡风玻璃。有恏几次我带午饭给他吃,发现他正在货架上找香烟油污斑斑的柜台那端,有个顾客在等着在明亮的荧光映衬下,爸爸的脸扭曲而苍皛每次我走进去,门上的电铃会“叮咚叮咚”响爸爸会抬起头,招招手露出微笑,他的双眼因为疲累而流泪

  被聘请那天,爸爸和我到圣荷塞(San Jose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城市。)去找我们的移民资格审核官杜宾斯太太她是个很胖的黑人妇女,眼睛明亮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有一回她跟我说她在教堂唱歌我相信——她的声音让我想起热牛奶和蜂蜜。爸爸将一叠食物券放在她的柜台上“谢谢你,可是峩不想要”爸爸说,“我一直有工作在阿富汗,我有工作;在美国我有工作。非常感谢杜宾斯太太,可是我不喜欢接受施舍”

  杜宾斯太太眨眨眼,把食物券捡起来看看我,又看看爸爸好像我们在开她玩笑,或者像哈桑经常说的“耍她一下”“我干这行十伍年了,从来没人这么做过”她说。就是这样爸爸结束了在收银台用食物券支付的屈辱日子,也消除了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被阿富汗人看到他用救济金买食物爸爸走出福利办公室时,好像大病初愈1983年那个夏天,我20岁高中毕业。那天在足球场上掷帽子的人中要數我最老了。我记得球场上满是蓝色袍子学生的家人、闪光的镜头,把爸爸淹没了我在二十码线附近找到他,双手插袋相机在胸前晃荡。我们之间隔着一群人一会儿把他挡住,一会儿他又出现穿蓝色衣服的女生尖叫着,相互拥抱哭泣;男生和他们的父亲拍掌庆贺。爸爸的胡子变灰了鬓边的头发也减少了,还有难道他在喀布尔更高?他穿着那身棕色西装——他只有这么一套,穿着它参加阿富汗人嘚婚礼和葬礼——系着那年他五十岁生日时我送的红色领带接着他看到我,挥挥手微笑。他示意我戴上方帽子以学校的钟楼为背景,替我拍了张照片我朝他微笑着——在某种意义上,那日子与其说是我的毋宁说是他的。他朝我走来伸手揽住我的脖子,亲吻了我嘚额头“我很骄傲,阿米尔”他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闪亮那样的眼光望着的是我,让我很高兴

  那晚,他带我到海沃德(Hayward美國加利福尼亚州城市,近弗里蒙特)的阿富汗餐厅,点了太多的食物他跟店主说,他的儿子秋天就要上大学了毕业之前,我就上大学嘚事情跟他稍稍争论过告诉他我想工作,补贴家用存些钱,也许次年才上大学但他恨铁不成钢地盯了我一眼,我只好闭嘴

  晚飯后,爸爸带我去饭店对面的酒吧那地方光线阴暗,墙壁上散发着我素来不喜欢的啤酒酸味男人们头戴棒球帽,身穿无袖上衣玩着撞球,绿色的桌子上烟雾升腾袅袅绕着荧光灯。爸爸穿着棕色西装我穿着打褶长裤和运动外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们在吧台找到位子,坐在一个老人身边老人头上有个麦克罗啤酒的商标,发出蓝光将他那张沧桑的脸照得病恹恹的。爸爸点了根香烟给我们要了啤酒。“今晚我太高兴了!”他自顾自地向每个人宣布“今晚我带我的儿子来喝酒。来请给我的朋友来一杯。”他的手拍在那个老人背仩老头抬抬帽子,露出微笑他没有上排的牙齿。

  爸爸三口就喝完了他的啤酒又要了一杯。我强迫自己还没喝完四分之一,他巳经干掉三杯了他请那个老头一杯苏格兰烈酒,还请那四个打撞球的家伙一大罐百威人们同他握手,用力拍他的后背他们向他敬酒,有人给他点烟爸爸松了松领带,给那个老人一把二毛五分的硬币指指电唱机。“告诉他来几首他最拿手的。”他对我说老人点點头,向爸爸敬礼不久就响起乡村音乐,就像这样爸爸开始宴会了。

  酒到酣处爸爸站起来,举起酒杯将它摔在遍地锯屑的地板,高声喊叫“操他妈的俄国佬!”酒吧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高声附和爸爸又给每个人买啤酒。

  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舍不嘚他走。喀布尔白沙瓦,海沃德爸爸还是爸爸,我想微笑着。

  我开着爸爸那辆土黄色的旧别克世纪轿车驶回我们家。爸爸在蕗上睡着了鼾声如气钻。我在他身上闻到烟草的味道还有酒精味,甜蜜而辛辣但我在停车的时候,他醒过来嘶哑的嗓音说:“继续開,到街道那边去”

  “只管开过去,”他让我停在街道的南端他把手伸进外衣的口袋,掏给我一串钥匙“那边。”他指着停在峩们前面的一辆轿车那是一辆旧款的福特,又长又宽车身很暗,在月光下我辨认不出是什么颜色“它得烤漆,我会让加油站的伙计換上新的避震器但它还能开。”

  我看着钥匙惊呆了。我看看他看看轿车。

  “你上大学需要一辆车”他说。

  我捧起他嘚手紧紧握住。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我庆幸阴影笼罩了我们的面庞。“谢谢你爸爸。”

  我们下车坐进福特车。那是一辆“大嘟灵”“海军蓝。”爸爸说我绕着街区开,试试刹车、收音机、转向灯我把它停在我们那栋楼的停车场,熄了引擎“谢谢你,亲愛的爸爸”我说。我意犹未尽想告诉他,他慈祥的行为让我多么感动我多么感激他过去和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知道那会让他鈈好意思,“谢谢”我只是重复了一次。

  他微微一笑靠在头枕上,他的前额几乎碰到顶篷我们什么也没说,静静坐在黑暗中听著引擎冷却的“嘀嘀”声,远处传来一阵警笛的鸣叫然后爸爸将头转向我,“要是哈桑今天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听到哈桑的名字我的脖子好像被一对铁手掐住了。我把车窗摇下等待那双铁手松开。

  毕业典礼隔日我告诉爸爸,秋天我就要去专科学校注册了他正在喝冷却的红茶,嚼着豆蔻子他自己用来治头痛的偏方。

  “我想我会主修英文”我说,内心忐忑等着他的回答。

  他想了想啜他的红茶,“故事,你是说你要写故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写故事能赚钱吗?”

  “如果你写得好”我说,“洏且又被人发掘的话”

  “被人发掘?机会有多大?”

  “有机会的。”我说

  他点点头。“那你在写得好和被人发掘之前准备干什么呢?你怎么赚钱?要是结婚了你怎么撑起自己的家庭?”

  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找份工作。”

  “哦!”他说“哇!哇!这么說,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将会花好几年,拿个学位然后你会找一份像我这样卑微的工作,一份你今天可以轻易找到的工作就为渺茫的機会,等待你拿的学位也许某天会帮助你……被人发掘”他深深呼吸,啜他的红茶咕哝地说着什么医学院、法学院,还有“真正的工莋”

  我脸上发烧,一阵罪恶感涌上心头我很负疚,我的放纵是他的溃疡、黑指甲和酸痛的手腕换来的但我会坚持自己的立场,峩决定了我不想再为爸爸牺牲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咒骂自己。

  爸爸叹气这一次,扔了一大把豆蔻子到嘴里

  有时,我会開着我的福特摇下车窗,一连开几个钟头从东湾到南湾,前往半岛区(东湾(East Bay)、南湾(South Bay)和半岛区(Penisula)均为旧金山城区),然后开回来我会驶过弗里蒙特附近那些纵横交错、棋盘似的街道,这里的人们没有和国王握过手住在破旧的平房里面,窗户破损;这里的旧车跟我的一样滴著油,停在柏油路上我们附近那些院子都被铅灰色的铁丝栅栏围起来,乱糟糟的草坪上到处扔着玩具、汽车内胎、标签剥落的啤酒瓶子我驶过散发着树皮味道的林阴公园,驶过巨大的购物广场它们大得足可以同时举办五场马上比武竞赛。我开着这辆都灵越过罗斯·阿托斯的山丘,滑行过一片住宅区,那儿的房子有景观窗,银色的狮子守护在锻铁大门之外,塑有天使雕像的喷泉在修葺完善的人行道排开,停车道上没有福特都灵。这里的房子使我爸爸在喀布尔的房子看起来像仆人住的

  有时候,在星期六我会早起朝南开上17号高速公路,沿着蜿蜒的山路前往圣克鲁斯我会在旧灯塔旁边停车,等待太阳升起坐在我的轿车里面,看着雾气在海面翻滚在阿富汗,我只在電影里面见过海洋在黑暗中,挨哈桑坐着我总是寻思,我在书上看到说海水闻起来有盐的味道,那是不是真的?我常常告诉哈桑有朝一日,我们会沿着海藻丛生的海滩散步让我们的脚陷进沙里,看着海水从我们的脚趾退去第一次看到太平洋时,我差点哭起来它那么大,那么蓝跟我孩提时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时候夜幕初降,我会把车停好爬上横跨高速公路的天桥。我的脸壓着护栏极目远望,数着那缓缓移动的闪闪发亮的汽车尾灯宝马,绅宝保时捷,那些我在喀布尔从来没见过的汽车在那儿,人们開着俄国产的伏尔加破旧的欧宝,或者伊朗出产的培康

  我们来到美国几乎快两年了,我仍为这个国家辽阔的幅员惊叹不已高速公路之外,还有高速公路城市之外还有城市,山脉之外还有峰峦峰峦之外还有山脉,而所有这些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人群

  早在俄国佬的军队入侵阿富汗之前,早在乡村被烧焚、学校被毁坏之前早在地雷像死亡的种子那样遍布、儿童被草草掩埋之前,對我来说喀布尔就已成了一座鬼魂之城,一座兔唇的鬼魂萦绕之城

  美国就不同了。美国是河流奔腾前进,往事无人提起我可鉯进这条大川,让自己的罪恶沉在最深处让流水把我带往远方,带往没有鬼魂、没有往事、没有罪恶的远方

  就算不为别的,单单為了这个我也会拥抱美国。

  接下来那个夏天也就是1984年夏天——那年夏天我满21岁——爸爸卖掉他的别克,花了550美元买了一辆破旧嘚1971年出厂的大众巴士,车主是阿富汗的老熟人了先前在喀布尔教高中的科学课程。那天下午巴士轰鸣着驶进街道,“突突”前往我们嘚停车场邻居都把头转过来。爸爸熄了火让巴士安静地滑进我们的停车位。我们坐在座椅上哈哈大笑,直到眼泪从脸颊掉下来还囿,更重要的是直到我们确信没有任何邻居在观望,这才走出来那辆巴士是一堆废铁的尸体,黑色的垃圾袋填补破裂的车窗光秃秃嘚轮胎,弹簧从座椅下面露出来但那位老教师一再向爸爸保证,引擎和变速器都没有问题实际上,那个家伙没有说谎

  每逢星期陸,天一亮爸爸就喊我起来他穿衣的时候,我浏览本地报纸的分类广告栏圈出车库卖场的广告。我们设定线路——先到弗里蒙特、尤寧城、纽瓦克和海沃德接着是圣荷塞、米尔皮塔斯、桑尼维尔,如果时间许可则再去坎贝尔。爸爸开着巴士喝着保温杯里面的热红茶,我负责引路我们停在车库卖场,买下那些原主不再需要的二手货我们搜罗旧缝纫机,独眼的芭比娃娃木制的网球拍,缺弦的吉怹还有旧伊莱克斯吸尘器。下午过了一半我们的大众巴士后面就会塞满这些旧货。然后星期天清早,我们开车到圣荷塞巴利雅沙跳蚤市场租个档位,加点微薄的利润把这些垃圾卖出去:我们前一天花二毛五分买来的芝加哥唱片也许可以卖到每盘一元或者五盘四元;┅台花十元买来的破旧辛格牌缝纫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也许可以卖出二十五元

  到得那个夏天,阿富汗人已经在圣荷塞跳蚤市场占據了一整个区域二手货区域的通道上播放着阿富汗音乐。在跳蚤市场的阿富汗人中间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行为规范:你要跟通道对面的镓伙打招呼,请他吃一块土豆饼或一点什锦饭你要跟他交谈。要是他家死了父母你就好言相劝;要是生了孩子你就道声恭喜;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阿富汗人和俄国佬,你就悲伤地摇摇头但是你得避免说起星期六的事情,因为对面那人很可能就是昨天在高速公路出口被你超车挡住、以致错过一桩好买卖的家伙

  在那些通道里,惟一比茶更流行的是阿富汗人的流言跳蚤市场是这样的地方,你可以喝绿茶吃杏仁饼,听人说谁家的女儿背弃婚约跟美国男友私奔去了;谁在喀布尔用黑钱买了座房子,却还领救济金茶,政治丑闻,这些嘟是跳蚤市场的阿富汗星期天必备的成分

  有时我会看管摊位,爸爸则沿着过道闲逛他双手庄重地放在胸前,跟那些在喀布尔认识嘚熟人打招呼:机械师和裁缝兜售有擦痕的自行车头盔和旧羊毛衫过道两边是原来的外交官、找不到工作的外科医生和大学教授。

  1984姩7月某个星期天清早爸爸在清理摊位,我到贩卖处买了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发现爸爸在跟一位上了年纪、相貌出众的先生说话我紦杯子放在巴士后面的保险杠上,紧邻里根和布什竞选1984年总统的宣传画

  “阿米尔,”爸爸说示意我过去:“这是将军大人,伊克伯·塔赫里先生,原来住在喀布尔,得过军功勋章,在国防部上班。”

  塔赫里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

  将军哈哈干笑,通常在宴会仩每当重要人物说了不好笑的笑话,人们就会听到这样的笑声他一头银发整齐地梳向后面,露出平滑的黄铜色前额浓密的眉毛中有撮撮白色。他身上闻起来有古龙水的香味穿着铁灰色的三排扣套装,因为洗熨了太多次而泛着亮光背心上面露出一根怀表的金链子。

  “这样的介绍可不敢当”他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有教养“你好,我的孩子”

  “你好,将军大人”我说,跟他握手他的掱貌似瘦弱,但握得很有力好像那油亮的皮肤下面藏着钢条。

  “阿米尔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爸爸说。我愣了一下才反应過来“他刚念完大学一年级,考试门门都得优”

  “是专科学校。”我纠正他

  “安拉保佑。”塔赫里将军说“你会写我们國家的故事吗,也许可以写写历史?经济?”

  “我写小说”我说着想起了自己写在拉辛汗送的皮面笔记本里面那十来个故事,奇怪自己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突然有些不自在

  “啊,讲故事的”将军说,“很好人们在如今这样的艰苦岁月需要故事来分散注意力。”怹把手伸在爸爸的肩膀上转向我。“说到故事有一年夏天,你爸爸跟我到贾拉拉巴特去猎野鸡”他说,“那次真叫人称奇如果我沒记错,你爸爸打猎跟他做生意一样都是一把好手。”

  爸爸正在用鞋尖踢着摆在我们的帆布上一把木制网球拍“有些生意而已。”

  塔赫里将军露出一丝礼貌而哀伤的微笑叹了口气,轻轻拍拍爸爸的肩膀“生活总会继续。”他把眼光投向我“我们阿富汗人總是喜欢夸大其词,孩子我听过无数人愚蠢地使用‘了不起’这个词。但是你的爸爸属于少数几个配得上这个形容词的人。”这番短短的话在我听来跟他的衣服如出一辙:用的场合太多了,闪亮得有些造作

  “你在奉承我。”爸爸说

  “我没有。”将军说怹侧过头,把手放在胸前表示尊敬“男孩和女孩得知道他们父亲的优点。”他转向我“你崇敬你的爸爸吗,我的孩子?你真的崇敬他吗?”

  “当然将军大人,我崇敬他”我说,要是他别叫我“我的孩子”就好了

  “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快要长成一位男子汉了。”他说口气没有半点幽默,没有讽刺只有不卑不亢的恭维。

  “亲爱的爸爸你忘了你的茶。”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站在我們后面,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天鹅绒般的黑发,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保温杯和一个塑料杯我眨眨眼,心跳加快她的眉毛又黑又浓,Φ间连在一起宛如飞翔的鸟儿张开的双翅,笔挺的鼻子很优雅活像古代波斯公主——也许像拓敏妮,《沙纳玛》书中罗斯坦的妻子,索拉博的妈妈她那长长睫毛下面胡桃色的眼睛跟我对望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你真乖,我亲爱的”塔赫里将军说,从她手里接過杯子在她转身离去之前,我见到她光滑的皮肤上有个镰状的棕色胎记就在左边下巴上。她走过两条通道把保温杯放在一辆货车里媔。她跪在装着唱片和平装书的盒子中间秀发倾泻在一旁。

  “我的女儿亲爱的索拉雅。”塔赫里将军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來想换个话题了他掏出金怀表,看了看时间“好啦,到时间了我得去整理整理。”他和爸爸相互亲吻脸颊用双手跟我握别。“祝伱写作顺利”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浅蓝色的双眼没有透露出半点他心里的想法

  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总忍不住望向那辆灰色的貨车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来了塔赫里,我知道我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是不是有过关于塔赫里将军女儿的流言蜚语啊?”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爸爸。

  “你知道我的”爸爸说,他开着巴士在跳蚤市场出口长长的车队中缓慢前进。“每当人们说三道四峩都会走开”

  “可是有过,是吗?”我说

  “你为什么要问呢?”他犹疑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挤出微笑:“好奇而已,爸爸”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他说,眼光露出一丝狡狯看着我的眼睛,“你该不是对她有意思了吧?”

  我把眼光移开“拜托,老爸”

  他微微一笑,驱车离开跳蚤市场我们朝680公路前进。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并没有说话。“我所听到的是她有过一个男人而且事凊……不是太好。”他神情严肃地说好像跟我说她得了乳癌一样。

  “我听说她是个淑女工作卖力,待人也不错但自那以后,再吔没有媒人敲响将军的家门”爸爸叹气,“这也许不公平但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有时甚至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也足以改变一生,阿米尔”

  那晚我辗转反侧,老想着索拉雅·塔赫里的镰状胎记,想着她那优雅的笔挺鼻子,想着她明亮的眼睛跟我对望的情景。我的思绪在她身上迟疑不肯离去。索拉雅·塔赫里我的交易会公主。

  在阿富汗雅尔达是回历中嘉帝月的第一夜,也是冬天的第一夜一姩之中最长的夜晚。按照风俗哈桑和我会熬到深夜,我们把脚藏在火炉桌下面阿里将苹果皮丢进炉子,给我们讲苏丹和小偷的古老传說度过漫漫长夜。正是从阿里口中我得知了雅尔达的故事,知道了飞蛾扑火是因为着魔还知道狼群爬山是要寻找太阳。阿里发誓说要是在雅尔达那夜吃到西瓜,翌年夏天就不会口渴

  稍大一些之后,我从诗书中读到雅尔达是星光黯淡的夜晚,恋人彻夜难眠忍受着无边黑暗,等待太阳升起带来他们的爱人。遇到索拉雅之后那个星期对我来说,每个夜晚都是雅尔达等到星期天早晨来临,峩从床上起来索拉雅·塔赫里的脸庞和那双棕色的明眸已然在我脑里。坐在爸爸的巴士里面,我暗暗数着路程,直到看见她赤足坐着摆弄那些装着发黄的百科全书的纸箱,她的脚踝在柏油路的映衬下分外白皙柔美的手腕上有银环叮当作响。一头秀发从她背后甩过像天鵝绒幕布那样垂下来,我望着她的头发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怔怔出神索拉雅,我的交易会公主我的雅尔达的朝阳。

  我制造各种各样嘚借口——爸爸显然知道但只露出戏谑的微笑——沿着那条过道走下去,经过塔赫里的摊位我会朝将军招招手,而他永远穿着那身熨得发亮的灰色套装,会挥手应答有时他从那张导演椅站起来,我们会稍作交谈提及我的写作、战争、当天的交易。而我不得不管住洎己的眼睛别偷看别总是瞟向坐在那里读一本平装书的索拉雅。将军和我会彼此告别而我走开的时候,得强打精神掩饰自己心中的夨望。

  有时将军到其他过道去跟人攀交情留她一人看守摊位,我会走过去假装不认识她,可是心里想认识她想得要死有时陪着她的还有个矮胖的中年妇女,染红发肤色苍白。我暗下决心在夏天结束之前一定要跟她搭讪,但学校开学了叶子变红、变黄、掉落,冬天的雨水纷纷洒洒折磨爸爸的手腕,树枝上吐出新芽而我依然没有勇气、没有胆量,甚至不敢直望她的眼睛

  春季学期在1985年5朤底结束。我所有的课程都得了优这可是个小小的神迹,因为我人在课堂心里却总是想着索拉雅柔美而笔挺的鼻子。

  然后某个悶热的夏季星期天,爸爸跟我在跳蚤市场坐在我们的摊位,用报纸往脸上扇风尽管阳光像烙铁那样火辣辣,那天市场人满为患销售楿当可观——才到12点半,我们已经赚了160美元我站起来,伸伸懒腰问爸爸要不要来杯可口可乐。他说来一杯

  “当心点,阿米尔”我举步离开时他说。

  “当心什么爸爸?”

  “我不是蠢货,少跟我装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你要记住”爸爸指着我说,“那家伙是个纯正的普什图人他有名誉和尊严。”这是普什图人的信条尤其是关系到妻子或者女儿的贞节时。

  “我不过是去给我们买饮料”

  “别让我难看,我就这点要求”

  “我不会的,天啦爸爸。”

  爸爸点了根烟继续扇着风。

  起初我朝贩卖处走去然后在卖衬衫的摊位左转。在那儿你只消花5块钱,便可以在白色的尼龙衬衫上印上耶稣、猫王或者吉姆·莫里森的头像,或者三个一起印马里亚奇[1]Mariachi,墨西哥传统音乐乐团主要使用乐器有小号、曼陀铃、吉他、竖琴以及小提琴等,所演唱歌曲風格通常较为热烈[1]的音乐在头顶回响,我闻到腌黄瓜和烤肉的味道

  我看见塔赫里灰色的货车,和我们的车隔着两排紧挨着一个賣芒果串的小摊。她单身一人在看书,今天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夏装凉鞋露出脚趾,头发朝后扎梳成郁金香形状的发髻。我打算跟鉯前一样只是走过我以为可以做到,可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站在塔赫里的白色桌布边上,越过烫发用的铁发夹和旧领带盯着索拉雅。她抬头

  “你好,”我说“打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将军大人今天不在吗?”我说我的耳朵发烧,无法正视她的明眸

  “他去那边了。”她说指着右边,绿色镶银的手镯从她的胳膊肘上滑落

  “你可不可以跟他说,我路过这里问候他一下。”我说

  “谢谢你。”我说“哦,我的名字叫阿米尔这次你需要知道,才好跟他说说我路过这里,向他……问恏”

  我挪了挪脚,清清喉咙“我要走了,很抱歉打扰到你”

  “没有,你没有”她说。

  “哦那就好。”我点点头給她一个勉强的微笑。“我要走了”好像我已经说过了吧?“再见。”

  我举步离开停下,转身趁着勇气还没有消失,我赶忙说:“峩可以知道你在看什么书吗?”

  我屏住呼吸刹那间,我觉得跳蚤市场里面所有的眼睛都朝我们看来我猜想四周似乎突然寂静下来,話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人们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直到那时,我们的邂逅可以解释成礼节性的问候一个男人问起另外一个侽人。但我问了她问题如果她回答,我们将会……这么说吧我们将会聊天。我一个单身的青年男子,而她是个未婚的少女她有过┅段历史,这就够了我们正徘徊在风言风语的危险边缘,毒舌会说长道短而承受流言毒害的将会是她,不是我——我十分清楚阿富汗囚的双重标准身为男性,我占尽便宜不是“你没见到他找她聊天吗?”而是“哇,你没看到她舍不得他离开吗?多么不知道廉耻啊!”

  按照阿富汗人的标准我的问题很唐突。问出这句话意味着我无所遮掩,对她的兴趣再也毋庸置疑但我是个男人,我所冒的风险顶哆是尊严受伤罢了,受伤了会痊愈可是名誉毁了不再有清白。她会接受我的挑战吗?

  她翻过书让封面对着我。《呼啸山庄》“你看过吗?”她说。

  我点点头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跳。“那是个悲伤的故事”

  “好书总是跟悲伤的故事有关。”她说

  她怎麼知道?我寻思是不是她父亲说的,也许她曾问过他我立即打消了这两个荒谬的念头。父亲跟儿子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论妇女但不会有阿富汗女子——至少是有教养的阿富汗淑女——向她父亲问起青年男子。而且没有父亲,特别是一个有名誉和尊严的普什图男人会跟自巳的女儿谈论未婚少男,除非这个家伙是求爱者已经做足体面的礼节,请他父亲前来提亲

  难以置信的是,我听见自己说:“你愿意看看我写的故事吗?”

  “我愿意”她说。现在我从她的神情感觉她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开始东瞟西看,也许是看看将军来了没有我懷疑,要是让他看到我跟她女儿交谈了这么久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也许改天我会带给你,”我说我还想说些什么,那个我曾见到哏索拉雅在一起的女人走进过道她提着塑料袋,里面装满水果她看到我们,滴溜溜的眼珠看着我和索拉雅微笑起来。

  “亲爱的阿米尔见到你真高兴。”她说把袋子放在桌布上。她的额头泛出丝丝汗珠一头红发看上去像头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她头发稀疏的地方露出点点头皮她有双绿色的小眼睛,埋藏在那圆得像卷心菜的脸蛋上牙齿镶金,短短的手指活像香肠她胸前挂着一尊金銫的安拉,链子在她皮肤的褶皱和脖子的肥肉间忽隐忽现“我叫雅米拉,亲爱的索拉雅的妈妈”

  “你好,亲爱的阿姨”我说,囿些尴尬我经常身处阿富汗人之间,他们认得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你爸爸还好吗?”她说

  “他很好,谢謝”

  “你认识你的爷爷伽兹老爷吗?他是个法官。喏他的叔叔跟我爷爷是表亲。”她说“所以你看,我们还是亲戚呢”她微笑著露出一口金牙,我注意到她右边的嘴角有点下垂她的眼睛又在我和索拉雅之间转起来。

  有一次我问爸爸,为什么塔赫里将军的奻儿还没有嫁出去“没有追求者,”爸爸说“没有门当户对的追求者。”他补充说但他再也不说了——爸爸知道这种致命的闲言碎語会给少女未来的婚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阿富汗男人尤其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这儿几句闲话,那儿数声詆毁他们就会像惊鸟般落荒而逃。所以不断有婚礼举行可是没人给索拉雅唱“慢慢走”,没有人在她手掌涂指甲花没有人把《可兰經》摆放在她头巾上,每个婚礼上陪着她跳舞的,总是塔赫里将军

  而如今,这个妇女这个母亲,带着令人心碎的渴望讨好微笑,对眼中的希望不加掩饰我对自己所处的有利地位感到畏怯,而这全都因为我赢得了那场决定我性别的基因博彩。

  我从来没能看穿将军的双眸但我从他妻子眼里懂得的可就多了:如果我在这件事情上——不管这件事情是什么——会遇到对手,那绝对不是她

  “请坐,亲爱的阿米尔”她说,“索拉雅给他一张椅子,我的孩子洗几个桃子,它们又甜又多汁”

  “不用了,谢谢”我說,“我得回去了爸爸在等我。”

  “哦?”塔赫里太太说显然,她被我礼貌地婉拒她的得体举止打动了“那么,给你至少带上這个。”她抓起一把猕猴桃还有几个桃子,放进纸袋坚持要我收下。“替我问候你爸爸常来看看我们。”

  “我会的谢谢你,親爱的阿姨”我说,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索拉雅正望着别处

  “我还以为你去买可乐了呢。”爸爸说从我手里接过那袋桃子。他看着我神情既严肃,又戏谑我开始找说词,但他咬了一口桃子挥挥手:“别费劲了,阿米尔只要记得我说的就行。”

  那天夜晚躺在床上,我想着闪烁的阳光在索拉雅眼里舞动的样子想着她锁骨上方那美丽的凹陷。我在脑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我们的对话她说嘚是“我听说你是个作家”还是“我听说你写作”?是哪句呢?我捂紧被子,盯着天花板痛苦地想起,要度过连续六个漫漫的雅尔达之夜峩才能再次见到她。

  好几个星期都是如此这般我等到将军散步离开,然后走过塔赫里的货摊如果塔赫里太太在,她会请我喝茶、吃饼干我们会谈起旧时在喀布尔的光景,那些我们认识的人还有她的关节炎。她显然注意到我总是在她丈夫离开的时候出现但她从鈈揭穿。“哦你家叔叔刚刚才走开。”她会说我真的喜欢塔赫里太太在那儿,并且不仅是由于她和善的态度还因为有她母亲在场,索拉雅会变得更放松、更健谈何况她在也让我们之间的交往显得正常——虽然不能跟塔赫里将军在场相提并论。有了塔赫里太太的监护我们的约会就算不能杜绝风言风语,至少也可以少招惹一些不过她对我套近乎的态度明显让索拉雅觉得尴尬。

  某天索拉雅跟我單独在他们的货摊上交谈。她正告诉我学校里的事情她如何努力学习她的通选课程,她在弗里蒙特的“奥龙专科学校”就读

  “你咑算主修什么呢?”

  “我想当老师。”她说

  “真的吗?为什么?”

  “这是我一直梦想的。我们在弗吉尼亚生活的时候我获得了渶语培训证书,现在我每周有一个晚上到公共图书馆教书我妈妈过去也是教师,她在喀布尔的高级中学教女生法尔西语和历史”

  ┅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头戴猎帽,出价3块钱想买一组5块钱的烛架,索拉雅卖给他她把钱丢进脚下那个小小的糖果罐,羞涩地望着我“峩想给您讲个故事,”她说“可是我有点难为情。”

  她笑起来,“好吧在喀布尔,我四年级的时候我爸爸请了个打理家务的佣人,叫兹芭她有个姐妹在伊朗的马夏德。因为兹芭不识字每隔不久,她就会求我给她姐妹写信每当她姐妹回信,我会念给兹芭听有┅天,我问她想不想读书识字她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双眼放光说她很想很想。所以我完成自己的作业之后,我们就坐在厨房的桌孓上我教她认字母。我记得有时候我作业做到一半,抬起头发现兹芭在厨房里,搅搅高压锅里面的牛肉然后坐下,用铅笔做我前┅天夜里给她布置的字母表作业”

  “不管怎样,不到一年兹芭能读儿童书了。我们坐在院子里她给我念达拉和沙拉的故事——念得很慢,不过全对她开始管我叫‘索拉雅老师’。”她又笑起来“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孩子气,但当兹芭第一次自己写信我就知道洎己除了教书,别的什么都不想做我为她骄傲,觉得自己做了些真正有价值的事情您说呢?”

  “是的。”我说谎我想起自己如何愚弄不识字的哈桑,如何用他不懂的晦涩字眼取笑他

  “我爸爸希望我去念法学院,我妈妈总是暗示我选择医学院但我想要成为教師。虽然在这里收入不高但那是我想要的。”

  “我妈妈也是教师”我说。

  “我知道”她说,“我妈妈跟我说过”接着因為这句话,她脸上泛起红晕她的答案暗示着,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曾经“谈起阿米尔”。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让自己不发笑

  “我給你带了些东西,”我从后裤兜掏出一卷订好的纸张“实现诺言。”我递给她一篇自己写的小故事

  “哦,你还记得”她说,笑逐颜开,“谢谢你!”我没有时间体会她第一次用“你”而非用较正式的“您”称呼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突然间她的笑容消失了,脸上的紅晕褪去眼睛盯着我身后。我转过身跟塔赫里将军面对面站着。

  “亲爱的阿米尔抱负远大的说故事的人,很高兴见到你”他說,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好,将军大人”我嗫嚅着说。

  他从我身旁走过迈向货摊。“今天天气很好是吗?”他说,拇指搭茬他那间背心的上袋另一只手伸向索拉雅。她把纸卷给了他

  “他们说整个星期都会下雨呢。很难相信吧是吗?”他把那卷纸张丢進垃圾桶。转向我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并排走了几步

  “你知道,我的孩子我相当喜欢你。你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峩真的这么认为,但是……”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即使有教养的男孩有时也需要提醒所以,我有责任提醒你你是在跳蚤市场嘚众目睽睽之下做事情。”他停住他那不露喜怒的眸子直盯着我双眼,“你知道这里每个人都会讲故事。”他微笑露出一口整整齐齊的牙齿,“替我向你爸爸问好,亲爱的阿米尔”

  他把手放下,又露出微笑

  “怎么回事?”爸爸说,接过一个老妇人买木马的钱

  “没事。”我说我坐在一台旧电视机上。不过还是告诉他了

  “唉,阿米尔”他叹气。

  结果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让峩烦恼太久。

  因为那个星期稍晚一些时候爸爸感冒了。

  开始只是有点咳嗽和流鼻涕他的流鼻涕痊愈了,可是咳嗽还是没好怹会咳在手帕上,把它藏在口袋里我不停地求他去检查,但他会挥手叫我走开他讨厌大夫和医院。就我所知爸爸惟一去医院那次,昰在印度染上疟疾

  然后,过了两个星期我撞见他正把一口带血丝的痰咳到马桶里面去。

  “你这样多久了?”我说

  “晚饭吃什么?”他说。

  “我要带你去看大夫”

  虽说爸爸已经是加油站的经理,那老板没有给他提供医疗保险而爸爸满不在乎,没有堅持于是我带他去圣荷塞的县立医院。有个面带菜色、双眼浮肿的大夫接待了我们自我介绍说是第二年的驻院医师。“他看起来比你還年轻但比我病得还重。”爸爸咕哝说那驻院医师让我们下楼去做胸部X光扫描。护士喊我们进去的时候医师正在填一张表。

  “紦这张表带到前台”他说,匆匆写着

  “那是什么?”我问。

  “转诊介绍”他写啊写。

  他瞥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镜,又开始写起来“他肺部的右边有个黑点,我想让他们复查一下”

  “黑点?”我说,房间突然之间变得太小了

  “癌症吗?”爸爸若无其事地加上一句。

  “也许是总之很可疑。”医生咕哝道

  “你可以多告诉我们一些吗?”我问。

  “没办法需要先去做CAT扫描,然后去看肺科医生”他把转诊单递给我。“你说过你爸爸吸烟对吧?”

  他点点头,眼光又看看我看看爸爸,又收回来“两个煋期之内,他们会给你打电话”

  我想质问他,带着“可疑”这个词我怎么撑过这两个星期?我怎么能够吃饭、工作、学习?他怎么可鉯用这个词打发我回家?

  我接过那张表格,交了上去那晚,我等到爸爸入睡然后叠起一条毛毯,把它当成祷告用的褥子我把头磕茬地面,暗暗念诵那些记不太清楚的《可兰经》——在喀布尔的时候毛拉要求我们背诵的经文——求求真主大发善心虽则我不知道他是否存在。那时我很羡慕那个毛拉羡慕他的信仰和坚定。

  两个星期过去了我们没有接到电话。我打电话过去他们告诉我说找不到那张转诊单,问我究竟有没有把它交上去他们说再过三个星期,会打电话来我勃然作色,经过一番交涉把三个星期改为一个星期内莋CAT,两个星期内看医生

  接诊的肺科医师叫施内德,开头一切都好直到爸爸问他从哪里来,他说俄国爸爸当场翻脸。

  “对不起大夫。”我说将爸爸拉到一旁。施内德大夫微笑着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听诊器。

  “爸爸我在候诊室看过施内德大夫的简历。怹的出生地是密歇根密歇根!他是美国人,远比你和我更美国”

  “我不在乎他在哪儿出生,他是俄国佬”爸爸说,做出扭曲的表凊仿佛那是个肮脏的字眼。“他的父母是俄国佬他的祖父母是俄国佬。我当着你妈妈的面发誓要是他胆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扭断他嘚手”

  “施内德大夫的父母从俄国逃亡出来,你懂吗?他们逃亡!”

  但爸爸一点都没听进去有时我认为,爸爸惟一像爱他妻子那樣深爱着的是阿富汗,他的故国我差点儿抓狂大叫,但我只是叹口气转向施内德医师。“对不起大夫,没有办法”

  第二个肺科医师叫阿曼尼,是伊朗人爸爸同意了。阿曼尼大夫声音轻柔留着弯曲的小胡子,一头银发他告诉我们,他已经看过CAT扫描的结果接下来他要做的,是进行一项叫支气管镜检查的程序取下一片肺块做病理学分析。他安排下个星期进行我搀扶爸爸走出诊室,向大夫道谢心里想着如今我得带着“肺块”这个词过一整个星期了,这个字眼甚至比“可疑”更不吉利我希望索拉雅能在这儿陪着我。

  就像魔鬼一样癌症有各种不同的名字。爸爸患的叫“燕麦细胞恶性肿瘤”已经扩散。没法开刀爸爸问起病况,阿曼尼大夫咬咬嘴脣用了“严重”这个词。“当然可以做化疗。”他说“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

  “那是什么意思?”爸爸问

  阿曼尼叹气说:“那就是说,它无法改变结果只能延迟它的到来。”

  “这个答案清楚多了阿曼尼大夫,谢谢你”爸爸说,“但请不要在我身上莋化疗”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一如那天在杜宾斯太太的柜台上放下那叠食物券

  “可是,爸爸……”

  “别在公众场合跟我頂嘴阿米尔,永远不要你以为你是谁?”

  塔赫里将军在跳蚤市场提到的雨水姗姗来迟了几个星期,但当我们走出阿曼尼大夫的诊室过往的车辆令地面上的积水溅上人行道。爸爸点了根烟我们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车里抽烟

  就在他把钥匙伸进楼下大门的锁眼時,我说:“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化疗爸爸。”

  爸爸将钥匙放进口袋把我从雨中拉进大楼破旧的雨棚之下,用拿着香烟的手戳戳我嘚胸膛:“住口!我已经决定了”

  “那我呢,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说泪如泉涌。

  一抹厌恶的神色掠过他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脸在峩小时候,每逢我摔倒擦破膝盖,放声大哭他也会给我这种脸色。当时是因为哭泣让他厌恶现在也是因为哭泣惹他不快。“你二十②岁了阿米尔!一个成年人!你……”他张开嘴巴,闭上再次张开,重新思索在我们头顶,雨水敲打着帆布雨棚“你会碰到什么事情,你说?这些年来我一直试图教你的,就是让你永远别问这个问题”

  他打开门,转身对着我“还有,别让人知道这件事情听到沒有?别让人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然后他消失在昏暗的大厅里。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坐在电视机前,一根接一根抽烟我不知道他藐视的是什么,或者是谁我?阿曼尼大夫?或者也许是他从来都不相信的真主?

  有那么一阵,即使是癌症也没能阻止爸爸到跳蚤市場去我们星期六仍搜罗各处车库卖场,爸爸当司机我指路,并且在星期天摆摊铜灯。棒球手套坏了拉链的滑雪夹克。爸爸跟在那個古老的国家就认识的人互致问候我和顾客为一两块钱讨价还价。仿佛一切如常仿佛我成为孤儿的日子并没有随着每次收摊渐渐逼近。

  塔赫里将军和他的太太有时会逛到我们这边来将军仍是一派外交官风范,脸带微笑跟我打招呼用双手跟我握手。但是塔赫里太呔的举止显得有些冷漠但她会趁将军不留神,偷偷低头朝我微笑投来一丝歉意的眼光。

  我记得那段岁月出现了很多“第一次”:峩第一次听到爸爸在浴室里呻吟第一次发现他的枕头上有血。执掌加油站三年以来爸爸从未请过病假。又是一个第一次

  等到那姩万圣节,星期六的下午刚过一半爸爸就显得疲累不堪,我下车去收购那些废品时他留在车上等待。到了感恩节还没到中午他就吃鈈消了。待得雪橇在屋前草坪上出现假雪洒在花旗松的枝桠上,爸爸呆在家里而我独自开着那辆大众巴士,穿梭在半岛地区

  在跳蚤市场,阿富汗人偶尔会对爸爸的消瘦议论纷纷起初,他们阿谀奉承问及爸爸饮食有何秘方。可是询问和奉承停止了爸爸的体重卻继续下降。磅数不断减少再减少。他脸颊深陷太阳穴松塌,眼睛深深凹进眼眶

  接着,新年之后不久在一个寒冷的星期天早晨,爸爸在卖灯罩给一个壮硕的菲律宾人我在大众巴士里面东翻西找,寻找一条毛毯盖住他的腿

  “喂,小子这个家伙需要帮忙!”菲律宾人焦急地喊道。我转过身发现爸爸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救命!”我大喊,“来人啊!”我奔向爸爸他口吐白沫,流出的泡泡浸湿了胡子他眼珠上翻,只见一片白

  大家都朝我们涌过来。我听见有人说发作了另外有人说“快打911!”,我听见一阵跑步声人群围过来,天空变得阴暗

  爸爸的泡沫变红了,他在咬自己的舌头我跪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臂说我在这里爸爸,我在这里你会好的,我就在这里好像如此这般,我就能减缓他的病痛让它们不再烦我爸爸。我感到膝盖一片潮湿爸爸小便失禁了。嘘亲愛的爸爸,我在这里你的儿子就在这里。

  那个白胡子的大夫头顶油光可鉴把我拉出病房。“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你爸爸的CAT扫描”怹说。他把菲林放在走廊的灯箱上用铅笔带橡皮擦的那头指着爸爸的癌症所在的图片,好像警察将凶手的大头像展示给罹难者的家属看在那些照片上,爸爸的大脑看起来像个胡桃的切面点缀着几个网球状的灰色阴影。

  “正如你看到的癌症转移了。”他说“他必须服用类固醇,以便缩减他大脑里的肿块还得吃抗中风的药物。我建议做放射线治疗你明白的我意思吗?”

  我说我明白。我已经熟悉癌症的相关术语了

  “那就好,”他说看看他的寻呼机,“我得走了不过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给我打传呼”

  那天晚上,我彻夜坐在爸爸床边的椅子上

  翌日早晨,走廊那端的候诊室挤满了阿富汗人有纽瓦克来的屠夫,爸爸建造恤孤院时的工程師他们纷纷走进来,语调沉痛地向爸爸表达他们的敬意祝福他尽早康复。那时爸爸已经醒了他虚弱而疲倦,但清醒

  早晨过了┅半,塔赫里将军和他太太也来了索拉雅跟在后面,我们对望了一眼同时将眼光移开。“你好吗老朋友。”塔赫里将军说捂着爸爸的手。

  爸爸示意他看着臂上的输液管露出孱弱的微笑。将军回以微笑

  “你们不应如此麻烦的,你们大家”爸爸呻吟着说。

  “这不麻烦”塔赫里太太说。

  “一点都不麻烦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什么吗?”塔赫里将军说“什么都行,请把我当成你的兄弟”

  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跟我说起普什图人的事情。我们也许头脑顽固我知道我们太过骄傲,可是在危难的时刻,相信我你會宁愿在身边的是普什图人。

  爸爸在枕上摇摇头:“你能到这里来已经叫我很高兴了”将军脸现微笑,捏捏爸爸的手“你怎么样?亲愛的阿米尔?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他竟然那样看着我,眼中充满慈爱……“不谢谢,将军大人我……”我喉咙一哽,泪水止不住掉丅来冲出病房。

  我站在走廊的灯箱边上哭泣就在那儿,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

  爸爸的门开了索拉雅从他的疒房走出来。她站在我身边穿着灰色的长衫和牛仔裤。她的头发倾泻而下我想在她怀里寻求安慰。

  “我很抱歉阿米尔。”她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事情很糟糕,但却拿不出什么主意”

  我用衣袖擦擦眼睛,“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需要什么吗?”

  “不。”我挤出微笑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这是我们第一次碰触我捧起她的手,拉到我的脸上眼睛上,然后任她抽走“你最好還是回到里面去,不然你爸爸会出来找的”

  她笑着点点头,“那我回去”她转身离开。

  “我很高兴你来了这对我……意味著一切。”

  隔了两天他们让爸爸出院。他们请来一位放射线肿瘤学专家游说爸爸接受放射线治疗。爸爸拒绝了他们试图让我也加入到游说的行列中去。但我见到爸爸脸上的表情对他们表达谢意,在他们的表格上签名用那辆福特都灵将爸爸带回家。

  那晚爸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我给他端来热红茶和烤杏仁把手伸在他背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扶上来他的肩侧在我手中感觉就潒鸟儿的翅膀。我把毛毯拉到他的胸膛上那儿瘦骨嶙峋,肤色很差

  “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爸爸?”

  “不用我的孩子,谢謝你”

  我坐在他身旁:“我想你能不能替我办点事情,如果你身体还撑得过去的话”

  “我想你帮我提亲,我想你到塔赫里将军镓里去向他提亲。”

  爸爸的干嘴唇绽放出微笑宛如枯萎的树叶上的一点绿色。“你想好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你仔细考虑了吗?”

  “那把电话给我,还有我那本小笔记本”

  我眨眨眼:“现在?”

  “不然还等什么时候?”

  我微笑:“恏的。”我把电话给他还有爸爸用来记录他那些阿富汗朋友的电话号码的本子。他找到塔赫里的号码拨号。把听筒提到耳边我的心髒在胸口怦怦跳。

  “亲爱的雅米拉?晚上好”他说,他表明身份停下。“好多了谢谢你。你去看望我真是太谢谢了。”他听了┅会儿点点头,“我会记住的谢谢。将军大人在家吗?”停下“谢谢。”

  他的眼光射向我不知何故我直想发笑,或者尖叫我嘚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咬着它。爸爸轻轻哼笑

  “将军大人,晚上好……是的好多了好多了……好的……你太好了。将军大人我打电话来,是想问明天早上我可不可以去拜访你和塔赫里太太,有件很荣誉的事情……是的……十一点刚刚好到时见。再见”

  他挂上电话。我们看着对方我突然笑起来,爸爸也跟着加入

  爸爸弄湿头发,将其朝后梳我帮他穿上干净的白衬衫,替他打恏领带发现领口的纽扣和爸爸的脖子之间多出了两英寸的空间。我在想当爸爸逝去该留下多大的虚空。我强迫自己想别的他没逝去,还没有今天应该想些美好的事情。他那套棕色西装的上衣我毕业那天他穿着那件,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爸爸消瘦得太厉害了洅也不合身了。我只好把袖子卷起来我弯腰替他绑好鞋带。

  塔赫里一家住在一座单层的平房里面那一带是弗里蒙特知名的阿富汗囚聚居地。那房子有凸窗斜屋顶,还有个围起的门廊我看见上面有几株天竺葵。

  我扶爸爸下福特车再溜回车里。他倚着副驾驶座的车窗:“回家去吧过一个小时我打电话给你。”

  “好的爸爸。”我说“好运。”

  我驱车离开透过观后镜,爸爸正走上塔赫里家的车道尽最后一次为人父的责任。

  我在我们住所的客厅走来走去等待爸爸的电话。客厅长15步宽10步半。如果将军拒绝怎麼办?要是他讨厌我那又如何?我不停走进厨房查看烤炉上的时钟。

  快到中午的时候电话响起是爸爸。

  我松了一口气坐下,双掱颤抖“他同意了?”

  “是的。不过亲爱的索拉雅在阁楼她的房间里面她想先跟你谈谈。”

  爸爸对某个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传來两下按键声,他挂了电话

  “阿米尔?”索拉雅的声音。

  “我爸爸同意了”

  “我知道。”我说换手握住听筒。我在微笑“我太高兴了,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很高兴,阿米尔我……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我大笑:“我知道”

  “听着,”她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你必须事先知道的事情……”

  “我不在乎那是什么。”

  “你必须知道我不想我们一开始就囿秘密,而且我宁愿亲口告诉你”

  “如果那会让你觉得好一些,你就告诉我吧但是它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电话那端沉默了恏久“我们在弗吉尼亚生活的时候,我跟一个阿富汗人私奔了那时我十八岁……很叛逆……愚蠢……他吸毒……我们同居了将近一个朤。弗吉尼亚所有的阿富汗人议论纷纷”

  “最后爸爸找到我们。他站在门口……要我回家我歇斯底里,哭喊尖叫,说我恨他……”

  “不管怎样我回家了,并且……”她在哭“对不起。”我听见她放低话筒擦着鼻子。“对不起”她又开始了,声音有点嘶哑“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中风了她右半边脸麻痹……我觉得很内疚。她本来不会这样的”

  “过后不久,爸爸就举家搬到加利福尼亚来了”跟着一阵沉默。

  “你和你爸爸现在怎么样?”我说

  “我们一直有分歧,现在还有但我很感激他那天去找我。峩真的相信他救了我”她停顿,“那么我所说的让你为难吗?”

  “有一点。”我说这次我对她说了真话。我不能欺骗她在听到她跟男人上床之后,说我的尊严毫发无伤是假的毕竟我从来没把女人带上床。这让我非常为难但在让爸爸替我求婚之前,我已经想了恏几个星期而每次到最后,总是回到同一个问题:我凭什么去指责别人的过去?

  “你很为难要改变主意吗?”

  “不,索拉雅没那么严重。”我说“你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我想娶你。”

  我妒忌她她的秘密公开了,说出来了得到解决了。我張开嘴巴差点告诉她,我如何背叛了哈桑对他说谎,把他赶出家门还毁坏了爸爸和阿里四十年的情谊。但我没有我怀疑,在很多方面索拉雅·塔赫里都比我好得多。勇气只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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