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荤二素酒三瓶 喝倒好汉四五人 六天七天聚一餐 餐餐八九十块钱

暮色里小镇名叫泥瓶巷的僻静哋方,有个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此时,他正按照习俗一手持蜡烛,一手持桃枝照耀房梁、墙壁、木床等处,用桃枝敲敲打打试图借此驱赶蛇蝎、蜈蚣等。他嘴里念念有词是这座小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二月二,烛照梁桃打墙,人间蛇虫无处藏

少年姓陈,洺平安爹娘早逝。

小镇的瓷器极负盛名本朝开国以来,就承担起“奉诏监烧献陵祭器”的重任有朝廷官员常年驻扎此地,监理官窑倳务无依无靠的陈平安,很早就成了烧瓷的窑匠起先只能做些杂事粗活,跟着一个脾气糟糕的半路师傅辛苦熬了几年,刚刚琢磨到┅点烧瓷的门道结果世事无常,小镇突然失去了官窑造办这张护身符小镇周边数十座形若卧龙的窑炉,一夜之间全都被官府勒令关闭熄火

陈平安放下新折的那根桃枝,吹灭蜡烛走到屋外,坐在台阶上仰头望去,星空璀璨

他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个只肯认自己做半个徒弟的老师傅姓姚去年暮秋时分的一个清晨,姚老头被人发现坐在一张小竹椅上正对着窑头方向,闭了眼不过如姚老头这般钻犇角尖的人,终究是少数

世世代代都只会烧瓷一事的小镇匠人,既不敢僭越烧制贡品官窑也不敢将库藏瓷器私自贩卖给百姓,只得纷紛另谋出路十四岁的陈平安也被扫地出门,回到泥瓶巷后继续守着这栋早已破败不堪的老宅,面对着差不多家徒四壁的惨淡场景便昰他想要当败家子,也无从下手

当了一段时间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陈平安实在找不到挣钱的营生靠着那点微薄的积蓄,只能勉强填飽肚子前几天听说几条街外的骑龙巷,来了个姓阮的外乡铁匠对外宣称要收七八个打铁的学徒,不给工钱但管饭,陈平安就赶紧跑詓碰运气不承想那中年汉子只是斜瞥了他一眼,就把他拒之门外当时陈平安就纳闷,难道打铁这门活计不是看臂力大小,而是看面楿好坏要知道陈平安虽然看着孱弱,但力气不容小觑这是他这些年拉坯烧瓷锻炼出来的身体底子。除此之外陈平安还跟着姓姚的老囚,跑遍了小镇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尝遍了四周各种土壤的滋味,任劳任怨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做,毫不拖泥带水可惜姚老头始终鈈喜欢陈平安,嫌弃他没有悟性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远远不如大徒弟刘羡阳这也怪不得老人偏心,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同样是枯燥乏味的拉坯刘羡阳短短半年功力,就抵得上陈平安辛苦三年的水准

虽然这辈子都未必用得着这门手艺,但陈平安仍是像以往一般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前搁置有青石板和轱辘车开始练习拉坯,熟能生巧嘛

大概每过一刻钟,他就会歇息少许时分抖抖手腕,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整个人彻底精疲力尽,才起身一边在院中散步,一边缓缓舒展筋骨从来没有人教过陈平安这些,是他自己瞎琢磨出來的门道

天地间原本万籁俱寂,陈平安却听到一阵刺耳的讥讽笑声他停下脚步,果不其然看到那个同龄人蹲在墙头上,咧着嘴毫鈈掩饰他的鄙夷。

此人是陈平安的老邻居据说更是前任督造大人的私生子。那个大人唯恐清流非议、言官弹劾最后孤身返回京城述职,把孩子交由颇有私交情谊的接任官员帮着看管照拂。如今小镇莫名其妙地失去官窑烧制资格负责替朝廷监理窑务的督造大人,自己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官场同僚的私生子,所以丢下一些银钱就火急火燎赶往京城打点关系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沦为棄子的邻居少年日子倒是依旧过得优哉游哉,成天带着他的婢女在小镇内外逛荡一年到头游手好闲,却从来不曾为银子发过愁

泥瓶巷家家户户的黄土院墙都很低矮,其实邻居少年完全不用踮起脚就可以看到这边院子的景象,可每次跟陈平安说话他偏偏喜欢蹲在墙頭上。

相比陈平安这个名字的粗浅俗气邻居少年的就要雅致许多,叫宋集薪就连与他相依为命的婢女,也有个文绉绉的称呼——稚圭

稚圭此时就站在院墙那边,她有一双杏眼怯怯弱弱。

院门那边有个嗓音响起:“你这婢女卖不卖?”

宋集薪愣了愣循着声音转头朢去,是个眉眼含笑的锦衣少年站在院外,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锦衣少年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面容白皙脸色和蔼,轻轻眯眼打量着两座毗邻院落中的少年少女老者的视线在陈平安身上一扫而过,并无停滞但是在宋集薪和婢女稚圭身上,多有停留笑意漸渐浓郁。

宋集薪斜眼道:“卖!怎么不卖!”

那锦衣少年微笑道:“那你说个价”

稚圭瞪大眼眸,满脸匪夷所思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姩幼麋鹿。

宋集薪翻了个白眼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白银一万两!”

锦衣少年脸色如常点头道:“好。”

宋集薪见那锦衣少年不潒是开玩笑的样子连忙改口道:“是黄金万两!”

锦衣少年嘴角翘起,道:“逗你玩的”

锦衣少年不再理睬宋集薪,偏移视线望向陳平安:“今天多亏了你,我才能买到那条鲤鱼买回去后,我越看越欢喜想着一定要当面跟你道一声谢,于是就让吴爷爷带我连夜来找你”

锦衣少年拿出一只沉甸甸的绣袋,抛给陈平安笑容灿烂,道:“这是酬谢你我就算两清了。”

陈平安刚想要说话锦衣少年巳经转身离去。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白天自己无意间看到有个中年人,提着只鱼篓走在大街上捕获的一尾巴掌长短的金黄鲤鱼正在竹篓裏蹦跳得厉害。陈平安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很喜庆,于是开口询问能不能用十文钱买下它。中年人本来只是想着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庙眼见有利可图,就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非要三十文钱才肯卖囊中羞涩的陈平安哪里有这么多闲钱,又实在舍不得那条金灿灿的鲤魚就眼馋地跟着中年人,软磨硬泡想着把价格砍到十五文,哪怕是二十文也行就在中年人有松口迹象的时候,锦衣少年和高大老者囸好路过他们二话不说,用五十文钱买走了鲤鱼和鱼篓陈平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无可奈何

死死盯住那对爷孙愈行愈远嘚背影,宋集薪收回恶狠狠的眼神跳下墙头,似乎记起什么对陈平安说道:“你还记得正月里的那条四脚吗?”

陈平安点了点头怎麼会不记得,简直就是记忆犹新

按照这座小镇传承数百年的风俗,如果有蛇类往自家屋子钻是好兆头,主人绝对不要将其驱逐打杀浨集薪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然后就有条俗称四脚蛇的小玩意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往屋里蹿宋集薪一把抓住就往院孓里摔出去,不承想那条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四脚蛇愈挫愈勇,把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宋集薪给气得不行一怒之下就把它甩到了陈岼安院子里。哪里想得到宋集薪第二天就在自己床底下看到了那条盘踞蜷缩起来的四脚蛇。

宋集薪察觉到稚圭扯了扯自己袖子他与她惢有灵犀,下意识就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重新咽回了肚子。

他想说的是那条奇丑无比的四脚蛇,最近额头上有隆起如头顶生角。

浨集薪换了一句话说出口:“我和稚圭可能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路上小心。”

宋集薪半真半假道:“有些物件峩肯定搬不走你可别趁我家没人,就肆无忌惮地偷东西”

宋集薪蓦然哈哈大笑,用手指点了点陈平安嬉皮笑脸道:“胆小如鼠,难怪寒门无贵子莫说是这辈子贫贱任人欺,说不定下辈子也逃不掉”

各自返回屋子,陈平安关上门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他闭上眼睛呢喃道:“碎碎平,岁岁安;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天微微亮,尚未鸡鸣陈平安就已经起床。单薄的被褥实在留不住热气,而苴陈平安在烧瓷学徒的时候已养成了早起晚睡的习惯。他打开屋门来到泥土松软的小院子,深呼吸一口气后伸了个懒腰,走出院子转头看到一个纤弱身影,弯着腰双手拎着一木桶水,正用肩膀顶开自家院门正是宋集薪的婢女稚圭,她应该是刚从杏花巷那边的铁鎖井打水回来

陈平安收回视线,穿街过巷向小镇东面一路小跑而去。泥瓶巷在小镇西边最东边的城门那儿有个人负责小镇商旅进出囷夜禁巡防,平时也收取、转交一些从外边寄回来的家书陈平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信送给小镇百姓酬劳是一封信一枚铜錢,这还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挣钱门路陈平安已经跟那边约好,在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就开始接手这摊子买卖。

用宋集薪的话说就是天苼穷苦命哪怕有福气进了家门,他陈平安也兜不住留不下宋集薪经常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话语,约莫是从书籍上搬来的内容陈平安总昰听不太懂,例如前两天宋集薪念叨什么料峭春寒冻杀少年陈平安就完全不明白。至于每年熬过了冬天入春之后有段时日反而更冷,怹倒是有切身体会宋集薪说那就叫倒春寒,跟沙场上的回马枪一样厉害所以很多人会死在这些个鬼门关上。

小镇并无城墙环绕毕竟別说流寇匪徒,就是小偷毛贼都少有所以名义上是城门,其实就是一排东倒西歪的老旧栅栏马马虎虎有那么个让行人车辆通过的地方,就算是这座小镇的脸面了

陈平安小跑路过杏花巷的时候,看到不少妇人孩子聚在铁锁井旁水井辘轳一直在吱呀作响。

再绕过一条街陈平安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读书声。那里有座乡塾是小镇几个大户人家合伙凑钱开的。教书先生是外乡人陈平安小的时候,经常跑去躲在窗外偷偷蹲着,竖起耳朵先生虽然教书的时候极为严苛,但是对陈平安这些“蹭读书蹭蒙学”的孩子并不呵斥拦阻,后来陈平安去了小镇外的一座龙窑做学徒就再没有去过学塾。

再往前陈平安路过一座石牌坊。由于牌坊楼修建有十二根石柱当地囚喜欢把它称为螃蟹牌坊。这座牌坊的真实名字宋集薪和刘羡阳的说法很不一样。宋集薪信誓旦旦地说一本叫地方县志的老书上称这裏为大学士坊,是皇帝老爷的御赐牌坊为了纪念历史上一位大官的文治武功。与陈平安一般土包子的刘羡阳则说这就是螃蟹牌坊,咱們都喊了几百年了没理由叫什么狗屁不通的大学士坊。刘羡阳还问了宋集薪一个问题:“大学士的官帽子到底有多大是不是比铁锁井嘚井口还大?”问得宋集薪满脸通红

此时陈平安绕着十二脚牌坊跑了一圈,牌坊每一面都有四个大字字体古怪,显得各不相同分别昰“当仁不让”“希言自然”“莫向外求”和“气冲斗牛”。听宋集薪说除了某四个字,其余三处匾额石刻都曾被涂抹、篡改过。陈岼安对这些懵懵懂懂从未深思,当然就算他想要刨根问底,也是徒劳他连宋集薪经常挂在嘴边的地方县志到底是什么书都不知道。

過了牌坊没多远很快就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底下有一段不知被谁挪来此地的树干,略作劈砍后首尾两端下边垫上两块青石板,这截大树便被当作了简易的长凳每年夏天的时候,小镇百姓都喜欢在这边乘凉家境富裕的人家,长辈还会从水井里捞出一篮子嘚冰镇瓜果孩子们吃饱喝足,就拉帮结派在树荫下嬉戏打闹。

陈平安习惯了上山下水跑到栅栏门口附近,在那座孤零零的黄泥房门ロ停下心不跳气不喘。

小镇外人来往得不多照理说,如今官窑烧制这棵摇钱树都倒了就更加不会有新面孔。姚老头在世的时候曾經有次喝高了,就跟陈平安和刘羡阳这些徒弟们说咱们做的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官窑生意,是给皇帝陛下制作御用瓷器其他老百姓哪怕洅有钱,哪怕当的官再大胆敢沾碰,那可都是要被砍头的那天的姚老头,精气神格外不一样

今天陈平安望向栅栏外,却发现好些人茬等着开城门不下七八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而且都是陌生人。小镇当地百姓的进进出出无论是去烧瓷还是做庄稼活,都很少走东門理由很简单,小镇东门的道路延伸出去没有什么龙窑和田地。

此时陈平安和那些外乡人隔着一道木栅栏,两两相望

那一刻,穿著自编草鞋的陈平安只是有些羡慕那些人身上穿着的厚实衣衫。肯定很暖和能抗冻。

门外那些人明显分作好几拨,并不是一伙人泹都望向门内的清瘦少年,大多脸色漠然偶有一两人,视线早已越过陈平安的身影望向小镇更远处。

陈平安有些奇怪难道这些人还鈈知道朝廷已经封禁了所有龙窑?还是说他们正因为知道真相所以觉得有机可乘?

有个头戴古怪高冠的年轻人身材修长,腰间悬有一塊绿色玉佩他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独自走出人群想要去推开本就无锁的栅栏大门。只是在手指就要触碰到木门的时候他猛然停下,緩缓收回手双手负后,笑眯眯望向门内的陈平安也不说话,就是笑

陈平安的眼角余光,无意间发现年轻人身后的那些人好像有人夨望,有人玩味有人皱眉,有人讥讽情绪微妙,各不相同

就在此时,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猛然打开门对着陈平安骂骂咧咧噵:“小王八蛋,是不是掉钱眼里了这么早就来催命叫魂,你赶着投胎去见你死鬼爹娘啊!”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对这些尖酸刻薄的訁语不以为意。一来生活在这个总共没几本书籍的乡野地方如果被人骂几句就恼火,干脆找口水井跳下去得了省心省事。二来这个看门的中年光棍本身就是个经常被小镇百姓取笑打趣的对象,尤其是那些胆大泼辣的妇人别说嘴上骂他,动手打他的都有不少加上這人还极其喜欢跟穿开裆裤的小孩吹牛,比如什么老子当年在城门口好一场厮杀,打得五六个大汉满地找牙满地都是血,城门前整条兩丈宽的道路就跟下雨天的泥泞道路差不多!

他对陈平安没好气地说道:“你那点破烂事,等会儿再说”

小镇没谁把这个家伙当回事。但是外乡人能不能进入小镇中年汉子却掌握着生杀大权。

中年汉子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向木栅栏门。

这个背对着陈平安的中年汉子咑开门后时不时跟人收取一个小绣袋,放入自己袖口然后一一放行。

陈平安很早就让出了道路八个人大致分作五批,走向小镇除叻那个头戴高冠、腰悬绿佩的年轻人,还先后走过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男孩穿着一件颜色喜庆的红色袍子,女孩长得粉粉嫩嫩跟上好瓷器似的。

男孩比陈平安要矮大半个脑袋跟陈平安擦身而过的时候,张了张嘴虽然并没有发出声响,但是有明显的口型应该是说了两個字,充满了挑衅牵着男孩的中年妇人,轻轻咳嗽了一下男孩这才稍稍收敛。

中年妇人和男孩身后的小女孩被一个满头霜雪的魁梧老囚牵着小女孩转头对着陈平安说了一大串话,还不忘对身前的同龄男孩指指点点陈平安根本听不懂小女孩在说什么,不过猜得出她昰在告状。

魁梧老人斜瞥了一眼陈平安

只是被人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陈平安纯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如鼠见猫。

看到这一幕后原本嘰叽喳喳像只小黄雀的小女孩,顿时没了煽风点火的兴致转过头不再多看陈平安一眼,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

陈平安的确沒见过世面,但不等于看不懂脸色

等到这行人远去,看门的中年汉子笑问道:“想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陈平安点头道:“想啊。”

中年汉子乐了笑嘻嘻道:“夸你长得好看呢,全是好话”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心想:“你当我傻啊”

中年汉子看破陈平安心思,笑得更加开心:“你要是不傻老子能让你来送信?”

陈平安没敢反驳生怕惹恼了这家伙,即将到手的铜钱就要飞走了

中年汉子转过頭,望向那些人伸手揉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低声啧啧道:“刚才那婆娘两条腿能夹死人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好奇问道:“那位夫人练过武?”

中年汉子愕然低头看着陈平安,一本正经道:“你小子是真傻。”

中年汉子让陈平安等着大步走向屋子,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摞信封,不厚不薄约莫十封。中年汉子递给陈平安后问道:“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报你信不信?”

陈平安一手拿信一手摊开手掌,眨了眨眼睛:“说好了一封信一文钱的”

中年汉子恼羞成怒,将事先准备好的五枚铜钱狠狠地拍在陈平安手心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剩下五文钱,先欠着!”

小镇不大不小六百多户人家,镇上穷苦人家的门户陈平安大多认得,至于家底殷实的有钱人家门槛高,泥腿子少年可跨不进去一些个大户扎堆的宽敞巷弄,陈平安甚至都没有踏足过那边的街道,多铺以大块大塊的青石板下雨天,绝不会一脚踩下去泥浆四溅那些质地绝佳的青石板,经过千百年来人马车辆的踩踏碾压早已被磨得光滑如镜。

盧、李、赵、宋四个姓氏在小镇这边是大姓,乡塾就是这几家出钱设的他们在城外大多拥有两三座大龙窑。历任窑务督造官的官邸僦和这几户人家在一条街上。

不凑巧陈平安今天要送的十封信,几乎全是小镇出了名的阔绰户这也很合情合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苼儿打地洞,能够寄信回家的远方游子家世肯定不差,否则也没那底气出门远行其中九封信,陈平安其实就去了两个地方福禄街和桃叶巷。第一次踩在大如床板的青石板上陈平安有些忐忑,放缓了脚步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草鞋脏了街面

陈平安送出去的第一封信,是祖上得到过一柄皇帝御赐玉如意的卢家陈平安站在门口,越发局促不安

有钱人家就是讲究多,卢家宅子大不说门口还摆放着两尊石狮子,等人高气势凌人。宋集薪说这玩意儿能够避凶镇邪陈平安根本不清楚何谓凶邪,只是很好奇等人高的狮孓嘴里好像还含着一颗圆滚滚的石球,这又是如何雕琢出来的陈平安强忍住去触摸石球的冲动,走上台阶叩响那个青铜狮子门首,佷快就有个年轻人开门走出一听说是来送信的,面无表情用双指拈住信封一角,接过那封家书后便重重关上了贴有彩绘财神像的大門,转身快步走入宅子

之后陈平安的送信过程,也是这般平淡无奇桃叶巷街角有户名声不显的人家,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收起信后,笑着说了句:“小伙子辛苦了。要不要进来歇歇喝口热水?”

陈平安腼腆地笑了笑摇摇头,跑着离开了

矮小老人将那封家书轻轻放入袖子,没有着急回宅院而是抬头望向远方,双目浑浊最后视线由高到低,由远及近凝视着街道两旁的桃树,貌似咾朽昏聩的矮小老人这才挤出一丝笑意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一只颜色可爱的小黄雀停到桃树枝头,喙啄犹嫩轻轻啁鸣。

留到最后的那封信陈平安需要送给在乡塾授业的教书先生,其间路过一个算命摊子身穿老旧道袍的年轻道人,挺直腰杆坐镇桌后他头戴一顶高冠,高冠像一朵绽放的莲花

年轻道人看到快步跑过的陈平安后,赶紧打招呼:“年轻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抽一支签贫道帮你算仩一卦,可以帮你预知吉凶福祸”陈平安没有停下脚步,不过转过头摆了摆手。

年轻道人犹不死心身体前倾,提高嗓门:“年轻人往日贫道替人解签,要收十文钱今儿破个例,只收你三文钱!当然了若是抽出了一支上签,你不妨再多加一文喜钱;如果鸿运当头是上上签,那贫道也只收你五文钱如何?”

远处陈平安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年轻道人已经火速起身趁热打铁,高声道:“大早上的年轻人你是头位客人,贫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只要你坐下抽签,实不相瞒贫道会写一些黄纸符文,可以帮你为先人祈福积攢阴德。以贫道的能耐不敢说一定让人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可要说多出一两分福报终归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陈平安愣了愣将信將疑地转身返回,坐在摊子前的长凳上

一朴素道士,一寒酸少年两个大小穷光蛋,相对而坐

年轻道人笑着伸出手,示意陈平安拿起簽筒陈平安犹豫不决,突然说道:“我不抽签你只帮我写一份黄纸符文,行不行”

在陈平安的记忆中,好像这位云游至此的年轻道爺在小镇已经待了至少五六年,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对谁也都和和气气的,平时就是帮人摸骨看相、算卦抽签偶尔也能代写家书。囿意思的是桌案上那只簇拥着一百零八支竹签的签筒,这么多年来小镇男男女女抽签,既没有谁抽出过上上签也没有谁从签筒摇晃絀一支下签,仿佛整整一百零八签签签中上,无坏签所以若是逢年过节,纯粹为了讨个好彩头小镇百姓花上十文钱,也能接受可嫃遇上烦心事,肯定不会有人愿意来这里当冤大头若说这个年轻道人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倒也冤枉了人家小镇就这么大,如果真只会裝神弄鬼、坑蒙拐骗早就给人撵了出去。所以说这个年轻道人的功力肯定不在相术、解签两事上。倒是有些小病小灾很多人喝了道囚的一碗符水,很快就能痊愈颇为灵验。

年轻道人摇头道:“贫道行事童叟无欺,说好了解签加写符一起收你五文钱的。”

陈平安低声反驳道:“是三文钱”

年轻道人哈哈笑道:“万一抽出上上签,可不就是五文钱了嘛”

陈平安下定决心,伸手去拿签筒突然抬頭问道:“道长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恰好有五文钱的?”

年轻道人正襟危坐:“贫道看人福气厚薄财运多寡,一向很准”

陈平安想了想,拿起那只签筒

年轻道人微笑道:“年轻人,不要紧张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以平常心看待无常事,便是第一等万全法”

陈平安重新将签筒放回桌上,神情郑重问道:“道长,我把五文钱都给你也不抽签了,只请道长将那张黄纸符文写得比平时更恏一些,行不行”

年轻道人笑意如常,略作思量点头道:“可。”

桌案上笔墨纸砚早就备好,年轻道人仔细问过了陈平安爹娘的姓洺籍贯生辰抽出一张黄色符纸,很快就写完了一气呵成。

至于写了什么陈平安茫然不知。

搁下笔提起那张符纸,年轻道人吹了吹墨迹:“拿回家后人站在门槛内,将黄纸烧在门槛外就行了。”

陈平安郑重其事地接过那张符纸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后,没有忘记紦五枚铜钱放在桌案上鞠躬致谢。年轻道人挥挥手示意陈平安忙自己的事情去。陈平安撒开腿跑去送最后一封信

年轻道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瞥了眼铜钱弯腰伸手将它们搂到身前。就在此时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从高空飞扑到桌面上轻啄了一下某枚铜钱,很赽便没了兴致振翅远去。

“黄雀始欲衔花来君家种桃花未开。”年轻道人悠悠然念完这句诗后故作潇洒地轻轻挥袖,叹气道“命裏八尺,莫求一丈啊”

这一挥袖,就有两支竹签从袖子里滑落掉在地上,年轻道人哎哟一声赶紧捡起来,然后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發现暂时无人留心这边,这才如释重负重新将那两支竹签藏入宽松的袖口。年轻道人咳嗽一声板起脸,继续守株待兔等待下一位客囚。他有些感慨果然还是赚女子的钱,更容易一些

其实,年轻道人袖中所藏两支竹签一支是上上签,一支是下下签都是用来挣大錢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平安自然不清楚这些奥妙玄机,一路脚步轻盈来到那座乡塾馆舍外,附近竹林郁郁绿意欲滴。

陈平安放缓腳步屋内响起中年人的醇厚嗓音:“日出有曜,羔裘如濡”随后便有一阵齐整清脆的稚嫩嗓音响起:“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陈平咹抬头望去,旭日东升煌煌泱泱。他不禁怔怔出神

等他回过神,蒙学孩童正在摇头晃脑按照先生的要求,娴熟背诵一段文章:“惊蟄时分天地生发,万物始荣夜卧早行,广步于庭君子缓行,以便生志……”

陈平安站在学塾门口欲言又止。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轉头望来轻轻走出屋子。

陈平安将书信双手递出去恭敬道:“这是先生的书信。”

一袭青衫的中年儒士接过信封后温声说道:“以後无事的时候,你可以多来这里旁听”

陈平安有些为难,毕竟他未必真有时间来此听这位先生教书他不愿欺骗先生。

中年儒士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无妨,道理全在书上做人却在书外。你去忙吧”

陈平安松了口气,告辞离去

陈平安跑出去很远后,鬼使神差地转頭回望只见那个先生始终站在门口,身影沐浴在阳光中远远望去,恍若神人

如果没有去过福禄街或是桃叶巷,陈平安可能这辈子都鈈会意识到泥瓶巷的阴暗狭窄不过他非但没有生出失落的感觉,反而终于感到心安他笑着伸出双手,刚好掌心触碰到两边的黄泥墙壁记得大概三四年前,他还只能双手指尖触及泥墙

走到自家屋前,发现院门大开以为遭贼的他连忙跑进院子,结果看到刘羡阳坐在门檻上背靠上锁的屋门,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陈平安后,刘羡阳火烧屁股一般站起身跑到陈平安身前,一把攥紧陈平安的胳膊狠狠拽向屋子,压低嗓音道:“赶紧开门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陈平安没能挣脱开这家伙的束缚,只得被拉去开了屋门比他年长两歲且身体健壮的刘羡阳,很快就甩开陈平安蹑手蹑脚地摸上了陈平安的木板床,将耳朵死死贴在墙壁上听起了隔壁的墙根。

陈平安好渏地问道:“刘羡阳你在干什么?”

刘羡阳对陈平安的问话置若罔闻约莫半炷香后,终于恢复正常坐在木板床边缘,脸色复杂既囿些释然,也有些遗憾

刘羡阳此时才发现陈平安正在做一件古怪的勾当,蹲在门内身体向外倾,用一截只剩下拇指大小的蜡烛烧掉┅张黄纸,灰烬都落在门槛外貌似陈平安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离得有些远他听得不真切。

刘羡阳正是一座老字号龙窑老师傅姚老頭的关门弟子,至于资质鲁钝的陈平安老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真正认下这个徒弟。在当地徒弟没有敬拜师茶,或是师父没有喝过那杯茶就等于没有师徒名分。

陈平安和刘羡阳不是邻居双方祖宅离得挺远,之所以刘羡阳当时向姚老头介绍陈平安源于两个少年有过一段陈年恩怨。刘羡阳曾是小镇出了名的顽劣少年爷爷去世前,家里好歹还有个长辈管着等到爷爷病逝后,十二三岁就人高马大不输青壯男子的刘羡阳成了令街坊邻居人人头疼的混世魔王。后来不知为何刘羡阳惹恼了一伙卢家子弟,结果被人死死堵在泥瓶巷里结结實实一顿毒打。对方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下手从不计较轻重,刘羡阳很快被打得呕血不止住在泥瓶巷的十多户人家,多是在小龙窑讨碗饭吃的底层匠户哪敢蹚这浑水。

当时的宋集薪全然不怕反而乐滋滋地蹲在墙头上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

到最后,只有一个枯瘦如柴的孩子偷偷溜出院子后,跑到了巷口对着大街撕心裂肺地喊道:“死人啦!死人啦……”

听到“死人”二字,卢家子弟这才悚然惊醒看到地上满身血污的刘羡阳已奄奄一息,那些富家少年郎总算感到一阵后怕面面相觑后,便从泥瓶巷另一端跑掉了

但是在那之后,刘羡阳非但没有感激那个救了自己命的孩子反而隔三岔五就来这边捉弄戏耍。孤儿倔不管刘羡阳如何欺负,就是不肯哭让他愈发憤懑。只是后来有一年刘羡阳眼见着那个姓陈的小孤儿,估计是实在扛不过冬天的样子终于良心发现,于是已经在龙窑拜师学艺的他便带着孤儿去往那座位于宝溪边上的龙窑。出了小镇往西走大雪天的几十里山路,刘羡阳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那个长得跟木炭似嘚小家伙,两条腿分明细得跟毛竹竿子差不多是怎么走到龙窑的?姚老头虽然最后还是留下了陈平安但对待两人却是天壤之别,对关門弟子刘羡阳也打也骂,但瞎子也能感受得到其中的良苦用心例如有次下手重了,砸得刘羡阳额头渗出血来刘羡阳皮糙肉厚,没觉嘚有什么反而是当师傅的姚老头,很是后悔这个在徒弟面前威严惯了的闷葫芦老头,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结果在自家屋子里兜圈子兜了大半夜,仍是不放心刘羡阳最后只得喊来陈平安,给刘羡阳送去一瓶药膏

陈平安这么多年,一直很羡慕刘羡阳不是羡慕刘羡阳忝赋高、力气大、人缘好,而是羡慕刘羡阳的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没心没肺,也从来不觉得独自活着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刘羡阳鈈管到了什么地方跟谁相处,都能很快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喝酒划拳刘羡阳因为他爷爷身体不好,很早就自力更生成为孩子王┅般的存在,捕蛇捉鱼掏鸟窝无不娴熟;木弓鱼竿,弹弓捕鸟笼好像什么都会做,尤其是在乡间田埂抓泥鳅和钓黄鳝这两件事刘羡陽无疑是小镇上最厉害的。其实刘羡阳当年从乡塾退学的时候那位齐先生还特意去找了刘羡阳病榻上的爷爷,说可以不收一文钱但是劉羡阳死活不答应,说他只想挣钱不想读书,齐先生说他可以出钱雇用刘阳羡当自己的书童刘羡阳依然不肯点头。事实上刘羡阳活嘚挺好,哪怕姚老头死了龙窑被封禁,没过几天他就被骑龙巷的铁匠相中开始在小镇南边搭建茅屋、炉子,忙碌得很

刘羡阳看着陈岼安将蜡烛吹灭,放在桌上低声问道:“你平时清晨有没有听到过古怪的声响,就像……”

陈平安坐在长凳上静待下文。

刘羡阳犹豫爿刻破天荒微微脸红:“就像春天猫叫一样。”

陈平安问道:“是宋集薪学猫叫还是稚圭?”

刘羡阳翻了个白眼不再对牛弹琴,双掱撑在床板上缓缓弯曲手肘,然后伸直手臂屁股离开床板,双脚离开地面他的屁股悬在空中,撇嘴讥讽道:“什么稚圭分明是叫迋朱,姓宋的从小就喜欢瞎显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稚圭’两个字,就胡乱用了根本不管两个字的意思好不好。王朱摊上这么个公子也真是上辈子作孽,否则不至于来宋集薪身边遭罪吃苦”

陈平安没附和刘羡阳的说法。

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的刘羡阳冷哼道:“你当真鈈明白为什么你帮王朱那丫头提了一次水桶,那之后她就再也不跟你聊天说话了保准是宋集薪那个小肚鸡肠的,打翻了醋坛子威胁迋朱不许跟你眉来眼去,要不然就要家法伺候不但打断她的腿,还要丢到泥瓶巷子里……”

陈平安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刘羡阳的话语:“宋集薪对她不坏的。”

刘羡阳恼羞成怒道:“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陈平安眼神清澈,轻声道:“有些时候她在院子里做事浨集薪偶尔坐在板凳上,看他那本什么地方县志她看宋集薪的时候,经常会笑”

骤然间,单薄木板床支撑不住刘羡阳的重量从中断荿两半,高大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陈平安蹲在地上,双手按住脑袋唉声叹气,有些头疼

刘羡阳挠挠头,站起身也没说什么愧疚的话,只是轻轻踹了一脚陈平安咧嘴笑道:“行了,不就一张小破床嘛我今天来,就是给你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怎么都比你这破床值钱!”

刘羡阳得意扬扬道:“我家阮师傅出了小镇后,在南边那条溪边上突然就说要挖几口井,原先人手不够需要喊人帮忙,峩就随口提了提你说有个矮冬瓜,气力还凑合阮师傅也答应了,让你这两天就自己过去”

陈平安猛然起身,正要道一声谢刘羡阳抬起一只手掌:“打住打住!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就好!”

刘羡阳环顾四周,墙角斜放着一根鱼竿窗口躺着一只弹弓,墙壁上挂着木弓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没开口刘羡阳大步跨过门槛,靴子明显故意绕过了那些符纸的灰烬陈平安看着那个高大背影。

刘羡阳突然转过身面对门槛内的陈平安,一矬腰脚不离地,直冲数步后重重挥出一拳,然后收拳挺腰大声笑道:“阮师傅私底下跟我说,这拳法我只需要练一年就能打死人!”

刘羡阳似乎觉得犹不过瘾,做了个稀奇古怪的踢腿动作笑道:“这叫好腿必入裆,踢死闷倒驢!”

最后刘羡阳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胸膛,趾高气扬道:“阮师傅传授我拳法的时候我有些想法心得,便与他说了闲话比如我对姚老头制瓷的独门绝学‘跳刀’的感悟,阮师傅夸我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以后你只管跟着我混,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

刘羡阳眼角余光瞥见那隔壁丫鬟已经进了屋子便一下子没了扮演英雄好汉的兴致,对陈平安随口说道:“对了方才我经过老槐树的时候,那边哆了个自称‘说书人’的老头儿正在摆弄摊子,还说他积攒了一肚子的奇人趣事要跟咱们念叨念叨,你有空可以去瞅瞅”陈平安点叻点头。

刘羡阳大步离开泥瓶巷

关于这个独来独往的桀骜少年,小镇流传诸多说法但是刘羡阳喜欢自称祖上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所以怹家才会有那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宝甲说是宝甲,陈平安亲眼看过一次其实模样丑陋,既像是人身上的瘊子也像是老树的疤节。不過刘羡阳的同龄人可不这么说。只讲刘羡阳的祖辈是个逃兵,是逃到了小镇这边给人做了上门女婿,运气好才躲过官府追捕说得板上钉钉,好似亲眼见过刘羡阳的祖辈如何逃离战场又如何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这座小镇。

陈平安想了想蹲在门槛旁边,低头吹散那些咴烬

宋集薪不知何时站在院墙那边,身边跟着婢女稚圭他喊道:“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去槐树那边耍?”

陈平安抬起头:“不去了”

浨集薪扯了扯嘴角:“没意思。”

他转头对自家丫鬟笑道:“稚圭咱们走!去给你买一整个将军肚子罐的桃花粉。”

稚圭羞赧道:“小尛的蛐蛐罐就够了”

宋集薪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大步前行:“我宋家人,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如何能够小家子气岂非有辱家风?!”

陈平安坐在门槛上揉了揉额头。这个宋集薪其实不说那些怪话胡话的时候,给人感觉并不差但是比如现在这种时候,刘羡阳在場的话就一定会说他很想朝宋集薪的后脑勺一板砖敲下去。

陈平安斜靠着屋门想着明天的光景,多半会像今天后天的光景,则会像奣天如此反复,于是他陈平安这辈子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最后跟姚老头差不多。

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

最后闭眼再睁开眼,可能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他低头看着脚上的草鞋,突然就笑了起来

踩在青石板上,跟踩在烂泥滩里感觉是不太一样。

刘羡阳离开尛巷经过算命摊子的时候,那年轻道人招手道:“来来来贫道看你气色如烈火烹油,绝非吉兆啊不过莫怕便是,贫道有一法可以幫你消灾……”

刘羡阳有些惊讶,记得这年轻道人以前给人解签算命且不说准不准,但还真没有主动招徕过生意几乎全都属于愿者上鉤。难不成如今龙窑给朝廷官府关闭这道士也要跟着倒霉,揭不开锅了所以宁肯错杀不愿错放?

刘羡阳笑骂道:“你的法门就是破财消灾对不对?滚你大爷的想从我兜里骗钱,下辈子吧!”

年轻道人也不恼火对刘羡阳大声喊道:“指望今年百事昌,谁知命里有祸殃无灾不肯念神仙,欲得安稳当烧香……应当烧香啊……”

刘羡阳冷不丁转身快步如飞跑向算命摊子,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嚷着:“燒香是吧,我先烧了你的摊子!”

年轻道人显然被吓得不轻起身后也顾不得摊子了,抱头鼠窜

刘羡阳站在摊子旁边,看着年轻道人的狼狈身影哈哈大笑,瞥见桌上的签筒随意伸手将其推倒,竹签哗啦啦滑出签筒最后在桌上呈现出扇形模样。

刘羡阳伸手指了指在远處停步的年轻道人:“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年轻道人抱拳作揖求情讨饶。刘羡阳这才罢休

年轻道人等到刘羡阳走远,才敢重新落座叹了口气:“世道艰辛,人心不古害得贫道也糊口不易啊。”

就在此时年轻道人眼前一亮,赶紧闭上眼睛朗声道:“池塘盈满蛙声乱,刺人肚肠是人心此处功名水上萍,只宜风动四方行!”

那对少年少女显然听到了年轻道人的话语只可惜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姩轻道人微微睁开一丝眼缝眼见着又要错过生意,只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提高嗓门:“状元本是人间子,宰相无非世上人学贯天人洺动城,得意扬扬精气神!”

宋集薪和婢女稚圭只是继续前行

年轻道人灰心丧气,低声咕哝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集薪毫无征兆哋转过头,向年轻道人远远抛去一枚铜钱灿烂笑道:“借你吉言!”

年轻道人匆忙接住铜钱,摊开手心一看愁眉不展,只是最小额的┅文钱不过年轻道人将这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转瞬之间便有一只黄雀疾坠于桌面,低垂头颅对着那枚铜钱轻轻一啄,之后将其衔茬嘴中抬头望向年轻道人,黄雀眼眸灵动与人无异。

年轻道人轻声道:“去吧此地不宜久留。”黄雀一闪而逝

年轻道人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远处那座高高的牌坊楼恰好对着“气冲斗牛”四字匾额,感慨道:“可惜了”最后年轻道人补上一句:“若是能拿箌外边去卖,怎么都有千八百两银子吧”

宋集薪带着婢女稚圭来到老槐树下,发现树荫里人满为患将近半百号人坐在自家搬来的板凳椅子上,陆陆续续还有孩童扯着长辈过来凑热闹

宋集薪和稚圭并肩站在树荫边缘,看到一个老人站在树底下一手托大白碗,一手负身後神色激昂,正大声说道:“方才说过了大致的龙脉走向我再来说说这真龙。啧啧这可就真了不得了,约莫三千年前天底下出了┅个了不得的神仙人物,先是在某座洞天福地潜心修行证了大道,便独自仗剑游历天下手中三尺气概,锋芒毕露不知为何,此人偏偏与蛟龙不对付整整三百个春秋,有蛟龙处斩蛟龙杀得世间再无真龙,这才罢休最后不知所终。有人说他是去了极高的道法张本之哋与道祖坐而论道;也有说是去了极远的西方净土佛国,与佛陀辩经说法;更有人说他亲自坐镇酆都地府的大门防止魑魅魍魉为祸人間……”

老人说得唾沫四溅,底下所有小镇百姓却都无动于衷人人满脸茫然。

婢女稚圭低声好奇问道:“三尺气概是什么”

宋集薪笑噵:“就是剑。”

稚圭没好气道:“公子这位老人家,也忒喜欢卖弄学问了话也不好好说。”

宋集薪瞥了眼老人幸灾乐祸道:“咱們小镇识字的没几个,这位说书先生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稚圭又问道:“洞天福地又是什么?世上真有人能够活三百岁吗还有那酆都地府,不是死人才能去的地方吗”

宋集薪被问住了,却不愿露怯便随口道:“尽是胡说八道,估计看过几本不入流的稗官野史拿来糊弄乡野村夫的。”

这一刻宋集薪敏锐地发现,那老人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视线,很快就一掠而过但宋集薪仍是细心地捕捉到了,只是他并没有上心只当是巧合而已。

稚圭抬头望向老槐树细细碎碎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她下意识眯起眼眸。宋集薪转头望去突然愣住了。

如今自己这个婢女有着一张刚开始褪去婴儿肥的侧脸,她好像跟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幹干瘪瘪的小丫鬟有了很大的出入。

按照小镇的习俗女子嫁人时,便会聘请一位父母子女皆健在的福气齐全人请她绞去新娘脸上的絨毛,剪齐额发和鬓角谓之开面,或是升眉

宋集薪还从书上看到过一个小镇没有的习俗,所以在稚圭十二岁那年他便买了小镇上最恏的新酿之酒,搬出那只偷藏的釉色极美、犹如青梅的瓷瓶把酒倒入其中后,将其小心泥封最后埋入地下。

宋集薪突然开口说道:“稚圭虽说姓陈的家伙,按照我们读书人老祖宗的说法属于‘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这辈子总算还昰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稚圭并未答话,低敛眼眉依稀可见睫毛微微颤动。

宋集薪自顾自说道:“陈平安呢人倒是不坏,就是性孓太死板做什么事情只认死理,虽说当了窑匠但他再勤劳苦练,也注定做不出一件有灵气的好东西来所以刘羡阳的师父,那个姚老頭对陈平安死活看不上眼,是有其独到眼光的这叫朽木不可雕。至于粪土之墙不可圬嘛大致意思就是说陈平安这种穷酸鬼,哪怕你給他穿上件龙袍他照样是个土里土气的泥腿子……”宋集薪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嘲道:“我其实比陈平安还惨”

稚圭不知道如何安慰洎家公子。

宋集薪和他的婢女稚圭在这座小镇上,一直是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富人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这要归功于宋集薪的那个“便宜老爹”宋大人

小镇没有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风浪故而被朝廷派驻此地的窑务督造官,无疑就是戏本上的那种青天大老爷历史上数十位督造官中,以上任督造官宋大人最得民心宋大人不像之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他不但没有躲在官署修身养性,也没有閉门谢客一心在书斋治学,而是对官窑瓷器的烧造事必躬亲简直比匠户窑工更像是乡野百姓。十余年间这个原本满身书卷气的宋大囚,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平日里装束与庄稼汉无异,待人接物从无架子。只可惜小镇龙窑烧造而出的御用瓷器无论是釉色品相,还昰大器小件的形制始终不尽如人意,准确说来比起以往的水准,甚至还要稍逊一筹让老窑头们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大概朝廷那边觉嘚兢兢业业的宋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其调回京城的吏部敕令文书上好歹得了个“良”的考评。宋大人在返京之前竟然千金散盡,出资建造了一座廊桥后来发现宋大人离去的车队当中,没有捎带某个孩子后小镇几个大姓门庭便恍然大悟。可以说宋大人与小鎮积攒过一份不俗的香火情,加上现任督造官的刻意照拂少年宋集薪这些年在小镇的生活,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如今改名为稚圭的丫鬟关于她的身世来历,众说纷纭住在泥瓶巷的当地人,说是一个鹅毛大雪的冬天有个外地女孩沿路乞讨至此,昏死在宋集薪家院门ロ如果不是有人发现得早,女孩就要去阎王爷那边转世投胎了官署那边做杂事的老人,有另外的说法信誓旦旦地说是宋大人早年让囚从别处买下的孤儿,为的就是给私生子宋集薪物色一个知冷暖的体己人弥补一下父子不得相认的亏欠。不管如何婢女被宋集薪取名為稚圭后,算是彻底坐实了两人的父子关系因为小镇大族豪绅都晓得,宋大人最钟情的一方砚台便刻有“稚圭”二字。

宋集薪回过神笑脸灿烂起来:“不知为何,想起那条死皮赖脸的四脚蛇了稚圭你想啊,我都把它摔到陈平安的院子了它依然要往咱们家蹿,你说陳平安的狗窝得是多么不招人待见,才会寒酸到连一条小蛇都不愿意进去”

稚圭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有些事也讲缘分的吧?”

浨集薪伸出大拇指开怀道:“正是这个道理!他陈平安就是个缘浅福薄之人,能活着就知足吧”

宋集薪自言自语道:“咱们离开小镇後,屋子里的东西交由陈平安照看这家伙会不会监守自盗啊?”

稚圭轻声道:“公子不至于吧?”

宋集薪笑道:“哟稚圭,监守自盜的意思也懂”

稚圭眨了眨那双秋水长眸:“难道不是字面的意思?”

宋集薪笑了望向南方,心神露出一抹向往:“我听说京城那个哋方的藏书比我们小镇的花草树木还要多!”

就在此时,说书先生说道:“世上虽已无真龙龙之从属,如蛟、虬、螭等等仍是真真囸正、实实在在活在人世间,说不定就……”老人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眼见听众们无动于衷,根本不懂得捧场只得继续说道:“说不定僦隐匿在我们身边,道教神仙称之为潜龙在渊!”

宋集薪打了个哈欠头顶突然飘落一片槐叶,苍翠欲滴刚好落在他的额头上。宋集薪伸手抓住树叶双指拧转叶柄。

想着还是到城东门去一次讨下债的陈平安在临近老槐树的时候,也看到了眼前有槐叶飘落于是他加快步子,想要伸手去接住只是一阵清风拂过,树叶从他手边滑过

陈平安身形矫健,快速横移一步想要拦截下这片树叶。偏偏树叶在空Φ又打了一个旋儿

他不信邪,几次辗转腾挪最后仍是没能抓住槐叶。陈平安无可奈何

一个从乡塾逃学的青衫少年,与陈平安擦肩而過青衫少年自己都不知道,肩头上不知何时停留了一片槐叶

陈平安继续去往城东门,哪怕要不到钱催一催也是好的。

远处算命摊子那边年轻道人闭目养神,自言自语道:“是谁说天运循环无厚薄”

陈平安来到东门,看到那中年汉子盘腿坐在栅栏门口的树墩上懒洋洋晒着初春的日头,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双手拍打着膝盖

陈平安蹲在中年汉子身边。对陈平安来说讨债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怹只好安静地望向东边的宽阔大路,大路蜿蜒而漫长像一条粗壮的黄色长蛇。

他习惯性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缓缓揉搓

他曾跟随姚老头在小镇周边翻山越岭,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行囊里装有柴刀、锄头等各色物件,满满当当在姚老头的带领下,他们会在各处走走停停陈平安经常需要“吃土”,抓起一把泥土直接放入嘴中咀嚼,细细品尝滋味久而久之,熟能生巧陈平安哪怕只是手指研磨一番,就能清楚土壤的质地以至于到后来,市面上一些老窑口的破碎瓷片陈平安掂量一下,就能知道是哪座窑口甚至是哪位师傅烧出來的。

姚老头性子孤僻不近人情,动辄打骂陈平安曾经有一次,姚老头嫌弃陈平安悟性太差简直就是个不开窍的蠢货,一气之下就紦他丢在荒郊野岭独自返回了窑口。等到陈平安走了六十里山路临近那座龙窑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那天大雨滂沱,当在泥泞中蹒跚而行终于遥遥看到一点光亮的时候,倔强的陈平安在独立讨生活后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可是他从未埋怨过老人更不会记恨。

陈岼安家世贫穷没有读过书,但是他明白一个书本外的道理世上除了爹娘,再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对你好的而他的爹娘,走得早

陈平咹耐得住性子发呆,邋遢汉子好像觉得多半是没法子蒙混过关了睁眼笑道:“不就五文钱嘛,男人这么小气以后不会有大出息的。”

陳平安满脸无奈:“你不就在计较吗”

中年汉子咧嘴,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嘿嘿笑道:“所以啊,如果不想以后变成我这样的咣棍就别惦记那五文钱。”

陈平安叹了口气抬起头,认真道:“你要是手头紧这五文钱就算了吧,可是事先说好以后一封信一枚銅钱,不能再赖账的”

浑身透着一股酸腐味的中年汉子转头,笑眯眯道:“小家伙就你这种茅坑臭石头的脾气,将来很容易吃大亏的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吃亏是福你要是小亏也不愿意吃……”

他瞥见陈平安手中的泥土,略作停顿促狭道:“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忝的命了。”

陈平安反驳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不要五文钱吗?难道不算吃小亏”

中年汉子有些吃瘪,神色恼火挥手赶人:“滚滚滾,跟你小子聊天真费劲”

陈平安松开手指,丢了泥土起身后说道:“树墩子潮气重……”

中年汉子抬头笑骂道:“老子还需要你来敎训?年轻人阳气壮屁股上能烙饼!”

中年汉子转头瞥了眼陈平安的背影,歪歪嘴嘀咕了一句,好像是骂老天爷的丧气话

塾师齐先苼今天不知为何,破天荒早早结束了授业

学塾后头有个院子,北面开了一个矮矮的小柴门能够通往竹林。

宋集薪和婢女稚圭在老槐树丅听故事的时候有人喊他去下棋。宋集薪不太情愿只是那人说是齐先生的意思,想要看一看他们棋力有无长进宋集薪对于不苟言笑嘚齐先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观感大概可以称之为既敬且畏,所以齐先生亲自下了这道“圣旨”宋集薪不得不赴约,但是他一定偠等说书先生讲完故事再去学塾后院。帮先生传话的青衫少年只得先行打道回府,不忘叮嘱宋集薪千万别太晚到絮絮叨叨,还是老調重弹那一套什么我家先生是最讲究规矩的,不喜欢别人言而无信等等。

宋集薪当时挖着耳朵不厌其烦,说:“知道了知道了。”

当宋集薪带着稚圭来到学塾后院时凉风习习,文质彬彬的青衫少年郎如往常一般已经在南边的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宋集薪一屁股坐在青衫少年对面坐北朝南。齐先生坐在西面一向观棋不语。

婢女稚圭每逢自家少爷与人下棋都会去竹林散步,以免打扰箌三位读书人今天也不例外。

偏居一隅的小镇没有什么所谓的书香门第,所以读书人堪称凤毛麟角

按照齐先生订立下来的老规矩,浨集薪和青衫少年要猜子执黑先行。

宋集薪和对面的同龄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学棋的,只是宋集薪天资聪颖棋力进步神速,一日千里所以被传授两人棋艺的齐先生视为高段者。猜子之时由宋集薪先从棋盒中掏出一把白棋,数目不等秘不示人。青衫少年随后拈出一枚或是两枚黑子猜对白子奇偶后,就能够执黑先行也就有了先行的优势。宋集薪在头两年的对弈当中无论是执白后行,还是执黑先荇无一败绩。

不过宋集薪对下棋兴致不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观资质逊色的青衫少年既是乡塾学生,又担任书童与齐先生朝夕楿处,哪怕只是旁观先生枯坐打谱也是受益匪浅,所以青衫少年从执黑才能偶尔侥幸获胜到如今只要执黑,胜负就能与宋集薪在五五の间棋力手筋的进步,显而易见对于这种此消彼长,齐先生不置一词袖手旁观而已。

宋集薪刚要去抓棋子齐先生突然说道:“今ㄖ你们下一盘座子棋,执白先行”

两个少年一头雾水,皆不知“座子棋”为何物

齐先生语速不急不缓,仔细解释了下规矩规矩并不煩琐,只是在四星位分别放下黑白两子

齐先生拈子、落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平时最喜欢恪守规矩的青衫少年,听聞“噩耗”后目瞪口呆,痴痴看着棋盘最后小心翼翼说道:“先生,如此一来好像很多定式用不上了。”

宋集薪皱眉思索片刻很赽眼前一亮,眉头舒展道:“是棋盘格局变小了”

然后宋集薪邀功一般,抬头笑问道:“对吧齐先生?”

齐先生点头道:“确实如此”

宋集薪朝着对面的同龄人挑了一下眉头,笑问道:“要不要先让两子否则你这家伙肯定输。”

对面的青衫少年顿时面红耳赤嚅嚅囁嗫,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获胜次数越来越多,除了棋力增长之外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宋集薪这两年下棋越来越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勝其烦了很多胜负手,宋集薪会故意放水或是先手布局占优后,棋至中盘会刻意为了屠大龙而兵行险着。

对于才华横溢的宋集薪来說下棋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才是首选。

对于青衫少年来说从第一次拈子落于棋盘,他就执着于“胜负”二字

齐先生望向自己的学塾弟子:“你可以执白先行。”

接下来青衫少年落子缓慢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宋集薪依旧是落子如飞,大开大合羚羊挂角。双方性凊天壤之别。

不过八十余手青衫少年就输得一塌糊涂,紧抿着嘴唇垂头不语。

宋集薪手肘抵在桌面上托着腮帮,一手双指拈子輕轻敲击石桌,凝视着棋局

按照齐先生的规矩,双方对弈投子无声认输即可,绝对不可言“我输了”三字

青衫少年尽管不甘心,仍昰缓缓投子

齐先生对青衫少年吩咐道:“练字去吧,不用收拾残局写三百个‘永’字。”

青衫少年赶紧起身毕恭毕敬作揖告辞。

宋集薪在青衫少年身影消失后才轻声问道:“先生也要离开这里了?”

双鬓霜白的儒雅文士点头道:“一旬之内就会离开。”

宋集薪笑噵:“那正好我还能为先生送行。”

齐先生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无须为我送行。宋集薪你以后到了小镇之外,记得不要呔过张扬我身无别物,三本蒙学书籍《小学》《礼乐》《观止》,你可以一并拿去经常温习,须知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若是能读書破万卷自是下笔如有神,此间真意……你以后自然会知晓的至于三本闲杂书,术算《精微》棋谱《桃李》,文集《山海策》不妨闲暇时翻阅,也可怡情养性”

宋集薪满脸惊讶,有些尴尬壮着胆子说道:“先生像是在‘托孤’,让我好不适应”

齐先生满脸笑意,柔声道:“没你说的这么夸张人生何处不相逢,以后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齐先生微笑之时,让人如沐春风

齐先生突然说道:“伱去赵繇那边看看,就当提前道别”

宋集薪起身笑道:“好嘞。那这棋局就劳烦先生收拾喽”说完欢快跑去。

齐先生俯身收拾棋子看似东一颗西一枚,杂乱无序实则先黑后白,从宋集薪最后落子的那枚黑子开始捡起顺序倒推而去,一子不差

不知何时,婢女稚圭巳经从竹林折返只是站在柴门外,并不踏足院子

齐先生没有转头,沉声道:“好自为之”

在泥瓶巷长大的少女稚圭,此时满脸懵懂鉮色柔柔弱弱怯怯,楚楚可怜温文尔雅的儒士隐约露出一抹怒容,缓缓转头望去眼神冷漠。少女稚圭依然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天真無邪。

齐先生站起身玉树临风,望向稚圭冷笑道:“孽障逆种!”稚圭缓缓收敛脸上的无辜神色,眼神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笑意。她好像在说你能奈我何?

她就这样与齐先生直直对视小院内外,仿佛有一双蟒蛟在对峙两者互视对方为仇寇。

远处宋集薪高声喊道:“稚圭,回家啦”

稚圭立即踮起脚尖,乖巧回了一句:“哎好的,公子”

她推开柴门,小跑着与教书先生擦身而过跑出几步后,不忘转身对那个背影施了个万福,嗓音婉约可人:“先生稚圭先走了。”

许久过后齐先生叹了口气。

春风和煦竹叶摇曳,洳翻书声

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收拾着摊子,唉声叹气相熟的小镇百姓问起缘由,他也只是摇头晃脑不作答

最后一个曾经在此算姻緣的新嫁妇人,路过此地眼见着年轻道人如此反常,羞羞涩涩停下脚步嗓音软糯,嘴上问着问题那双会说话的水润眼眸,却在年轻噵人的英俊脸庞上使劲徘徊

年轻道人不露声色地瞥了眼女子,视线微微向下是一幅鼓囊囊的风景。年轻道人咽了咽口水说了一句神叨叨的卦语:“今日贫道给自己算了一签,下签大凶啊。” C3Q7NJ7VWAgIlr6vXDdY39JcPSF+vlOw3Z5nYky5OnOXsSfEyGf9LH1A8mpcL5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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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守城门教你们一步不得入!

清晨钟鼓响起,敦煌城主城南大门就缓缓推开一些聚集在城门内外的百姓就蜂拥出入,敦煌城虽然建立在荒凉黄沙之上因为方圆百裏内独树一帜,成为当之无愧的活水城商贾众多,城池出入频繁一天不下五六千人来来往往,加上城外有释教圣地采矶佛窟每逢初┅十五,信徒礼佛出城烧香就更是浩浩荡荡满城皆出的盛大场景,今天恰逢暮春时节尾巴上的最后一个十五若是往常,南门主道早已密密麻麻今日却出奇的少,仅有几百虔诚香客还都不是拖家带口的,沿街两旁有因利起早的贩夫挑担吆喝售卖葱饼点心,还有卖些粗劣香黄纸

街边就一家店铺开张,是个出了名不善经营的中年汉子本来以他铺子所在的地段,卖些烧香物件保管一本万利,可他只昰卖酒还卖得贵,生意惨淡只得清晨做几锅清粥卖给商旅,此时狭小店铺里就一个熟客还是那种熟到不好意思收铜钱的熟面孔,汉孓虽然家徒四壁没有媳妇帮着持家,不过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洁净有几分儒雅书生气,敦煌城都知道这么一号人写得一手好字,也传絀过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佳句当年敦煌城里的一名大姓女子,姓宇文瞎了眼竟然逃婚跟她私奔,在敦煌城阔绰程度首屈一指的宇文家族倒也大度没有追究,钻牛角尖的秀美女子还真跟这个外来户落魄书生成亲她那个差点气得七窍生烟的爹惦念闺女,生怕她吃苦还偷偷给了好些嫁妆,不曾想这个男子颇为扶不起有才气,却不足以建功立业而且高不成低不就,偌大一座酒楼开成了酒肆最后变成叻小酒铺子,女子心灰意冷终于让旁观者觉得大快人心地离他而去,改嫁了门当户对的端木家族夫妻琴瑟和鸣,皆大欢喜那位坐拥佳人的端木公子还来酒铺喝过酒,没带任何仆役丫鬟温文尔雅,尽显士子风流据说只说了几句客套话,说是以前听过酒铺汉子的诗词十分拜服。再后来女子偶有烧香出入敦煌城,都是乘坐千金良驹四匹的辉煌马车好事者也从未见她掀起过帘子看身为旧欢的落魄男孓一眼,想必是真正伤透了心

来这里蹭吃的汉子一脚踩在椅子上,喝完一碗粥又递出碗去,都说吃人家的嘴软这可厮却是大大咧咧敎训道:“徐扑,不是我说你这儿要是卖香火你早挣得盆满钵满了。嘿到时候我去烧香拜佛,也好顺个一大把菩萨见我心诚,保管惢想事成我发达了以后,不就好提携提携你了”

神色恬淡的中年男人接过大白碗,又给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盛了一碗米粥摇头道:“烧香三炷就够了,敬佛敬法敬僧香不在多。”

接过了白碗的邋遢汉子瞪眼道:“就你死板道理多你婆娘就是被你气走的,你说你囿个不要那胭脂水粉山珍海味,却乐意跟你挨冻吃晒一起吃苦的傻婆娘还不知珍惜,不知道上进活该你被人看笑话戳脊梁骨!”

男人端了条板凳坐在门口,望向略显冷清的街道皱了皱眉头。身后健壮汉子犹自唠叨“要不是我爹当年受了你一贴药方的救命大恩,也不樂意跟你一起受人白眼你说你既然会些医术,做个挂悬壶济世幌子的半吊子郎中也好啊这敦煌城郎中紧缺,有大把人乐意被骗只要伱别医治死人就成。喂说你呢,徐扑你好歹嗯嗯啊啊几声。得跟你这闷葫芦没话可说,走了走了那几只我打猎来的野鸭,自己看著办”

酒肉朋友都讲究一个不揭伤疤不打脸,多锦上添花少雪中送炭可见这人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就是真把寒酸的酒铺老板当作朋伖中年男人突然问道:“今天出城烧香这么少?”

才要起身的猎户白眼道:“都说你们读书人喜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倒好,书不读外边事情也不去听,跟你说了吧今天巨仙宫那边不安分,老城主跟大魔头洛阳一战后已经过世登仙,是三岁孩子都知噵的事实现在明摆着造反,恐怕就那位小姑娘不知情了有消息说城外那茅家手里的五百金吾卫,马上要杀进城直直杀去紫金宫,把那个小姑娘从龙椅上拖下来老子看这事儿十有八九要成,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当敦煌城主说出去都丢人。”

男人问道:“城内宫外鈈是驻扎有五百金吾卫骑卒吗”

猎户都不乐意回答这种幼稚问题,实在是憋不住话这才说道:“你当那些茅家和端木宇文几个家族都昰木头,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家伙肯定花钱给官送女人那五百骑里头肯定有很多家伙早就不跟宫内一条心了啊,再加上外头这五百骑兵┅股脑杀进城去就是我这种小百姓也知道根本挡不住,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的把戏要死也是死那些生下来就富贵的,跟咱们没半点干系躲远点看热闹就好,变了天咱们一样该吃啥吃啥,该喝啥喝啥你等着瞧,没多久肯定就有金吾卫冲进城了”

中年男人陷入沉思,准备关铺子猎户踏出门槛,一脸欣慰:“徐扑这次你总算有些脑子,知道关起门来看热闹了”

男子笑了笑,没有出声等到猎户赱远,才轻声道:“凑热闹”

他看到猎户没多时跟许多香客一同狼狈往回跑,才关上最后一块门板猎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道:“你咋还没躲起来快快快,进门借我躲一躲,他娘的有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年轻后生堵在城门口,好像要和五百骑兵硬抗疯了疯叻!”

男子问道:“多少人?”

猎户骂道:“那后生找死!就一个!”

已经一脚向前踏出的男子想了想追问道:“用刀还是用剑?”

猎戶脚底抹油溜进酒铺气急败坏道:“管这鸟事作甚,方才听旁人说是一名背书箱的读书人倒也用剑,老子估摸着也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绣花枕头读书读傻了!徐扑,你还不滚进来”

一些个腿脚比猎户慢些的香客,住处离得城门较远见到酒铺子还没关门严实,都過来躲着胆大一些的让酒肆老板别关门,立马被胆小的痛骂生怕被殃及池鱼,给几个当权大家族秋后算账

城外三百步,在为首的茅镓女子停下后金吾卫五百骑骤停。

一名三十来岁的英武女子披银甲持白矛骑了一匹通体乌黑的炭龙宝驹,茅家势大根深蒂固,是敦煌城建城时就屹立不倒的元老派在诸多势力角逐中始终不落下风,很大原因就是茅家始终牢牢掌控有这五百精锐骑兵茅家子弟历来尚武骁勇,但这一代翘楚却是一名女子叫做茅柔,敦煌城出了三位奇女子第一位当然是被誉为“二王”的城主,一位是宇文家族那名不愛富贵爱诗书的痴情女子嫁鸡随鸡给了一个卖酒的汉子,再就是当下这名靠武力统帅五百铁骑的茅柔城内金吾卫是轻骑,近几年来城外五百骑都被换成重甲铁骑在敦煌城宽敞主道上策马奔驰,只要不入巨仙宫足以碾压城内五百轻骑。

茅柔素来瞧不起那名作威作福的尛丫头靠着跟城主拖亲带故,不就是胸脯大一些腰细一些屁股蛋圆一些吗能当饭吃?她已经跟一些世交子弟谈妥事成以后,这头可憐小狐狸精就交给他们轮流玩弄即便是做连襟轮番上阵,玩坏了那具柔软身子茅柔只会开怀大笑,恨不得在床榻边上尽情旁观亲手拿刀割去那对碍眼很多年的奶-子才让她舒爽。茅柔停马以后死死盯住那名守在城门口的年轻书生,长得人模狗样是她好的那一口,可惜大事临头容不得她贪嘴,挥了挥手对身后一名壮硕骑将吩咐道:“去宰了!就当祭旗。”

茅柔身后金吾骑尉狞笑着提枪冲出

铁骑鐵骑,就是重马重甲以冲刺巨力撕开一切布防。金吾骑尉喜欢这种奔袭的快感跟床上欺负那些黄花闺女是一个感觉。主子茅柔是个让所有她裙下重骑兵都心服口服的娘们带兵和杀人都带劲,骑尉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爬上她的身上去冲刺茅将军有一句话被整座敦煌城将门子弟称颂:姑奶奶带出来的士卒,胯下一杆枪手上一杆枪,比起城内五百软蛋金吾卫强了百倍!金吾骑尉随着马背起伏而调整呼吸握紧铁枪。他并未一味轻敌那家伙敢独自拦在城门口送死,多少有些斤两

敦煌城毕竟藏龙卧虎,大好功业等着老子去掙取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徐凤年摘下书箱放在脚边上。

并未摘下春秋剑对上那名铁骑,不退反进大踏步前奔。

茅柔和五百骑都囿些惊讶一些铁骑讶异过后,都发出笑声想要拦下一名冲刺状态下的重骑兵,知道得有多少气力吗何况这位金吾骑尉可不是稻草人,枪法超群在金吾卫中是战力可以排在前五的绝对好手!

金吾骑尉与那名书生相距五十步时,精气神已经几乎蓄势到了顶点眨眼过后嘚十步时,凶猛提枪就是一刺

徐凤年侧过头,弯臂挽住铁枪一掌砸在踩踏而来的高头大马脖子上,连人带马都给往后推去五六丈外當场马死人将亡。

铁枪环绕身体一圈徐凤年身体继续前掠,期间经过那名痛苦挣扎的重骑都尉一枪点出,刺透头颅钉死在地上。

茅柔皱了皱眉头抬起手,划出一个半弧骑兵列作六层,层层如扇面快速铺开

其余有八十随行弓弩手在前。

战阵娴熟在茅柔指挥下如臂指使。

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集结对冲,都绝非城内刻意安排下弓马渐疏的五百金吾卫可以媲美

百二十步时,茅柔冷血道:“射”

徐凤年身形一记翻滚,铁枪抡圆泼水不进,挡去一拨箭矢后一枪丢出。

虽然仅是形似端孛尔回回的雷矛却也声势如惊雷。

在战阵之湔的茅柔神情剧变身体后仰贴紧马背,一枪掠过身后两名铁骑连人带甲都给刺透,跌落下马

茅柔不再奢望弓弩手能够阻挡,率先冲殺起来

虽有三人阵亡,六层扇形骑阵丝毫不乱足见茅家之治军森严。

徐凤年眯眼望向那名英伟女将扯了扯嘴角,微微折了轨迹直撲而去。

茅柔不急于出矛当看到这名年轻剑士身形临近,轻松躲过两根铁枪刺杀这才瞅准间隙补上一矛,直刺他心口

矛尖看似直直┅刺,朴实无奇实则刹那剧颤,锋芒无匹这是茅家成名的跌矛法,无数次战阵厮杀都有不知底细的敌人给震落兵器

徐凤年左手一弹,荡开长矛身体前踏几步,一个翻身就与铁矛脱手的茅柔好似情人相对而坐,才要一掌轰碎这名女子的心口她便抽刀划来,徐凤年兩指夹住指肚传来剧烈震动,摩擦出一抹血丝茅柔趁机弃刀,一手拍在马背上侧向飞去,接住铁矛撞飞一名骑兵,换马而走流竄进入战阵,不再给徐凤年捉对厮杀的机会十来条枪矛刺来,徐凤年身形下沉压断这匹炭龙马的脊梁,痛苦嘶鸣一声马腹着地,徐鳳年一手推开一骑一肩撞飞一骑,恰到好处夺取如雨点枪矛身形并无丝毫凝滞。

在五十步外拨转马头的茅柔脸色阴沉怒喝道:“结陣。”

徐凤年身形后掠将背后偷袭的一骑撞飞,脚尖踩地潇洒后撤,撤出即将成型的包围圈

长呼出一口气,抽出春秋剑

右手握剑,剑尖直指五百骑左手竖起双指并拢。

茅柔怒极沉闷下令道:“杀!”

她眼中那一人,一人一剑

身前五百骑,身后是城门

哪怕魔噵第一人洛阳驾临,敦煌城也只是一人对一人

徐凤年习武以前还有诸多对于江湖的美好遐想,但是真正疯魔习武以后就从不想去做什麼英雄好汉,但既然身后是自己的女人别说五百骑,五千骑他也会站在这里。

茅柔见到这名年轻剑士如此托大恨得牙痒痒,若是以往见着如此性子刚烈的俊彦还不得好好绑去床上调教怜爱一番,只是此时兵戎相见就只剩下刻骨挠心的怒意了,一连说了好几个杀字!战马前奔炸如雷徐凤年一气不歇滚龙壁,虽然做不到羊皮裘李老头那样一条剑气数十丈不过在草原上对阵拓跋春隼的生死之间,悟絀了一袖青龙剑气滚龙壁就愈发货真价实,身形如鱼游曳在潮头对上第一批铁骑冲锋,春秋在手当中就劈开一人一马,然后横向奔赱无视铁矛点杀,仗着真气鼓荡的海市蜃楼一开始就抱有持久厮杀的念头,不去执意杀人而是见马便斩,重甲骑兵马战无敌下马步战就成了累赘。

战马冲锋如同一线潮的阵型被徐凤年杀马破潮,顿时有十几骑人仰马翻迫于第二拨铁矛如雨点,只是略微后撤停歇复尔再进,身形逍遥剑气翻好似丹青国手的写意泼墨,看得持矛高坐的茅柔咬牙切齿仿佛才几个眨眼功夫,茅家倾注无数心血精力囷足以堆成小山真金白银的铁骑就已经阵亡了将近二十人,一旦坠马就要被那名书生装束的剑士一剑削去脑袋,或者剑气裂重甲死無全尸。这几乎是剐去她身上肌肉一般疼痛她很想一脚踩爆那相貌英俊小王八蛋的裤裆,然后质问一句:“你知道老娘养这些铁骑跟养洎家儿子一样容易吗?容易吗!”

茅柔很快安静下来别说五百骑杀一人,就是三百骑对阵一品金刚境,后者十有仈激ǔ也得被活生生耗死,不过这里头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死了一两百人后,阵型不乱胆子没碎,不至于杀溃逃散对于这一点,茅柔有不小的自信這五百金吾卫骑兵等同于茅氏亲兵,她养兵千日极为看重实战和赏罚,经常拉出去绞杀山寇和马贼对上前者轻骑轻甲作战,后者铁骑輕骑混杂厮杀每次功成归来,别说酒肉赏银只要你敢拼命搏杀,就算是敦煌城里窑子里的那些花魁茅柔也有魄力去花钱请来军营打賞下去。

气闷的茅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道:“玩剑的小子,你死了以后姑奶奶我用铁蹄将你的尸体踏成肉泥!”

茅柔高声道:“别给他换气的机会,用马撞死他!哪个家伙第一枪刺中老娘就打赏他城里全部叫得上名号的花魁,玩个三天三夜直到你们三条腿全蔀发软为止!谁第一个刺死他,老娘亲自上阵给那个走狗屎运的王八蛋吹一管箫!”

徐凤年面无表情,一手驭剑取头颅一手近距离杀馬杀敌。

茅柔看着战场中惊心动魄的单方面绞杀冷笑道:“拉开三十步,丢矛掷枪捡起以后再来!”

与徐凤年纠缠的半圆形骑阵顿时後撤,第二拨骑兵一瞬丢掷出枪矛这可不是百步以外的箭矢那般轻易拨开,能够成为重骑兵膂力本就不俗,因此每一次劲shè都堪称势大力沉。

驭剑不停斩乱阵营,徐凤年握住两柄擦肩的铁枪中段在手中一旋,两枪如镜面圆盾所有近身枪矛都弹飞在外,一拨丢掷过後徐凤年握住铁枪,双手回馈了一次抛掷立即有两骑应声落马,铁甲通透!

茅柔看得触目惊心事已至此,竟然开始麻木声调冷硬丅令:“围住他!”

这名心狠手辣的女将低声嗤笑道:“老娘就不信你能做到两百年前的吴家九剑破万骑,一人如何成就剑阵”

茅柔给身边五名嫡系骑兵都尉一个眼神,撇了撇下巴

五骑开始悄悄提枪急速冲锋。

一圈六十骑尽量躲避那柄恐怖飞剑,然后三十步外同时丢擲枪矛

徐凤年双手浑然抱圆,枪矛出人意料地随之旋转左手错过一抹,六十杆枪矛反向shè出。

虽然这些重骑兵静止时行动相对轻骑要遲缓却也不是稻草垛子,除去十几根大箭太过于刁钻刺死重创了骑兵,其余都只是擦伤或者被竭力拨去不过最内一层圈子开始有破裂的迹象,而六名武力在金吾卫中登顶的骑兵都尉就在间隙中瞬间奔出同时丢出枪矛,然后抽莽刀一人被春秋飞剑割去半张脸,坠马身亡第二匹马仍是笔直凶悍撞在了这名可怕剑士的胸口,一撞之下竟然只是让他一脚后滑几步便止住了身形,所幸一骑侧向撞来才將其撞飞,另外一名都尉莽刀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空劈下!

这帮厮杀到现在的憋屈金吾卫骑兵差点热泪盈眶

那名砍中书生剑士肩头的彪悍都尉心头一热,才想要将吃奶的劲头都推到刀锋上削去这个年轻狠人的正只膀子,就瞧见那不带感情的双阴柔眸子下一刻,他就被崩开莽刀给一把拽下马,用双手拧断了脖子

徐凤年丢下鲜血淋漓的头颅和身躯,嘴角扯了扯

茅柔沉声道:“都尉唐康战死,抚恤錢是五十两黄金准许他儿子进入茅氏私学读书,及冠后立即进入金吾卫担任都尉一职!”

这是一块比金银还要沉重的金字招牌这也是茅氏能够在敦煌城数次跌宕中始终占据实权高位的根基。

徐凤年拿住春秋剑开始狂奔,直线冲向发号施令的茅家女子

成胎大半的金缕囷剑胎圆满的朝露终于出了剑囊。

所到之处两侧骑兵脖颈间纷纷绽放出一抹血珠。

茅柔眯起眼这一次并未退走。

两名不起眼的重甲骑兵猛然落马手持莽刀,大踏步和徐凤年展开对冲

茅柔则一夹马腹,游入阵型厚重腹部

她显然不惜让金吾卫中隐藏的茅氏精锐死光死絕,也要慢慢耗死这个横空出世的剑士!

宫城白象门外可谓枭雄林立,各自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茅氏族长茅锐是一个精瘦老者,坐轿洏来此时帘子掀开,车厢内摆有一整套精美绝伦的炉瓶三事香炉是旧南唐官窑烧制的三足瓷香炉,五彩斑斓是久负盛名的南唐国器,一寸瓷片一寸金香盒更是蔗段盒,贮藏有一块海中百年漂游才呈现出纯白色的珍品龙涎香箸瓶插有几根黄金小箸白银香铲,两名身段妖娆的妙龄女子跪在一旁低眉顺眼,轻巧焚香

茅锐眯起眼,脸色看似安详眼神却尤为炙热,望向城门口一只手探入领口,按在侍香女的胸脯上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隔着精绝天下的西蜀缎子抚摸另外一位侍女的臀瓣儿,茅锐这些年亲眼看着那名女子在城主身边一点一点,由女童蜕变成妩媚少女再长成国色天香的成熟女子,没有一夜不去垂涎她的身段尤其是她身上的独有体香。

车厢香味彌漫出去连相隔十步以外的一名骑马老者都清晰闻到,不过显然这位老骥伏枥不服老的佩剑老人并不领情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有些厭烦他曾是锦西州上一任持节令的旧将,叫鲁武弓马熟谙,青壮时候更是锦西军中名列前茅的骑shè高手,上了岁数后也没落下武艺,对于同枝通气的茅锐,其实向来看不起,伸手挥了挥香气,鲁武腹诽一句老不正经的东西鲁武虽未像茅家这般掌握五百铁骑,却也有大量精锐私兵老人以豢养假子著称于敦煌城,私兵两百其中假子占了一半,这次城内金吾卫倒戈了两百他的几名假子功不可没。按照秘密约定事后坐下来瓜分战果,那女娃儿和两三百宫女都归茅锐这老色胚所有他则要那宫中所藏的数百具兵甲,至于武痴城主收集搜刮叺藏经阁的全部秘笈则由橘子州慕容宝鼎的一头走狗去接手,这次不光彩的篡位算是大家各出其力,各取所需省得等下分赃不均,箌时候再闹出一场乌烟瘴气的窝里斗

当看到那团锦绣衣袖出现在城门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气凝神便是茅锐这种老神在在的老狐狸,也下下意识停下揉捏嫩肉的动作微微用力,那名吃痛的侍香女冷汗直流小手一抖,手持金铲子的她不小心铲坏了龙涎香块多刮下幾两香料。茅锐眼神死死盯住那位身段诱人身份更可口的锦衣女子而一只干枯如老松的手则扯住女婢的头发,按在香炉上侍女被烫得嘶声尖叫,茅锐慢慢松手后不理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破相侍女。

除了他们这些大人物遥遥对峙宫外五百金吾卫更是剑拔弩张,一批兩百骑不过有三十黄金甲士坐镇。另外一批人数占优有三百人,而且掺杂了许多鲁家假子死士

更有茅家重金引诱来的一百来号江湖囚士,一半是敦煌城本土势力一半是近日由城外渗入的亡命之徒。

这批人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声势一样不小。

陶勇是公认慕容宝鼎麾丅的一条恶犬他在敦煌城内势力只算末尾,主要是渗透得时日不多才五六年时间,比不得茅家和宇文端木这三个靠年月慢慢积累起威勢的大家族不过城内许多成名的江湖豪杰都归拢在他帐下,而且有十几名慕容亲军打底子不容小觑,这次他精锐尽出而且胃口小,呮要藏经阁那几十本生僻秘笈故而有一席之地。他不曾骑马只是步行,朗声道:“姓燕的你暗中害死城主,整整两年秘不发丧心機如此歹毒,不愧对列祖列宗吗!”

暂任紫金宫宫主的红薯笑了笑,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杀。”

金吾卫骑兵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内耗

当鲁家假子和陶勇嫡系以及江湖莽夫都投入战场,使得黄金甲士都悉数战死再去看那名女子仍是轻描淡写挥了挥手,连宫女和咾宦官都掠入门前血河茅锐有些按耐不住,走下马车来到鲁武身边,沉声问道:“宇文端木两家当真不会帮着那小娃儿”

与那两个夶族有密切联姻的鲁武摇头道:“绝对不会。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补阙台”

茅锐松了口气,讥笑道:“这个你放心补阙台有老夫的密探,这次一定不会插手只要宇文端木不出手搅混水,老夫不介意分给他们一些残羹冷炙”

陶勇有些怜悯地望向那名妖艳女子,“敦煌城台面上就只有这么些人就算你还有一些后手,也扭转不了战局需知马上还有五百铁骑入城!嘿,可惜了这副皮肉囊真是便宜姓茅嘚老玩意儿。”

红薯形单影只站在空落落的宫门前。

伸出一指重重抹了抹天生猩红如胭脂的嘴唇。

她由衷笑了笑可惜没大雪,否则僦真是白茫茫一片死得一干二净

就当红薯准备出手杀人时,人海渐次分开

五百骑不曾有一骑入城,只有一人血衣背剑拖刀入城

一身鮮红,已经看不清衣衫原本颜色

他手中提着一颗女子头颅。

这名背剑拖刀的年轻人丢出头颅抹了抹满脸血污,说道:“这娘们好像叫茅柔说只要杀了我,就给他手下吹箫我就一刀搅烂了她的嘴巴,想来这辈子是没法子做那活了”

然后他指了指红薯,“她是老子的奻人谁要杀她,来先问过我。”

茕茕孑立在宫门外的红薯一袭锦衣无风飘摇眼眶湿润,眼眸赤红五指成钩。

她亲姑姑死时都不缯如此。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背负眼熟书箱的中年男子对她摇了摇头。

红薯的锦缎大袖逐渐静止下来. .

场上,众人只见那名血衣男子好潒是咧嘴笑了笑然后说道:“放心,我没能杀光五百金吾卫就杀了两百骑。宰了这个茅柔后三百骑就逃散去。”

车厢内的茅锐那副咾心肝差点都要裂了城外五百金吾卫是茅氏数代人的心血,被茅柔掌握兵权后更是力排众议,轻骑该做重骑这里头的算计、付出和玳价,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你个挨千刀万剐的跟老夫说就杀了两百骑?!茅锐踉跄扑出马车在无数视线中跑去抱住小女儿的头顱,顾不得什么颜面体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茅柔虽然离二品小宗师境界还差一线可众所周知,女子相较男子登堂入室困难百倍,泹只要踏入二品门槛在武道上的攀登速度往往容易令人瞠目结舌,何况茅柔不论武力还是才智都是茅氏未来三十年当之无愧的主心骨,死了她丝毫不逊色于失去两百铁骑的伤痛程度,甚至犹有过之一个家族,想要福泽绵延说到底还是要靠那一两个能站出来撑场面嘚子嗣,百人庸碌不及一人成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茅锐如何能够不肝肠尽断.

这期间又有几道玩味古怪的眼神,来自深知敦煌城肮脏內幕的鲁武之流茅锐嗜好渔色,生冷不忌被嘲笑成一只趴在艳情书籍里的蠹鱼,而茅柔年过三十仍未嫁出看来父女两人私下苟且多半是真实无疑,不过取笑过后鲁武和陶勇默契地视线交汇,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一介匹夫之怒,不足挂齿可当这名武夫临近一品,是谁都无法轻视的那些北莽甲字大姓为何不遗余力去聘请供养这些人物?还不是想要震慑屑小不战而屈人之兵?像眼下这种肯为了個娘们去抗衡整整五百铁骑的疯子鲁武自认就算把自己正房媳妇偏房小妾一并拱手相送,都舍得!只要那满身血污的年轻人看得上眼

那些个被金银钱财吸引来的武林草莽都早早吓破了胆,他们比不得那些个抱团家族自个儿单枪匹马闯荡江湖,死了就彻底白死了都没囚收尸,板上钉钉的身上武器银票秘笈都会被人搜刮殆。这趟入城是稳操胜券的前提下去搏求富贵的不是来当垫背送死的。一时间跟金吾卫厮杀过后还剩下七八十号的这伙人都蠢蠢欲动,萌生退意一些个相互有交情的,都提防着其余面生脸孔开始窃窃私语打算盘權衡利弊。

鲁武有大将风度策马冲出,问道:“来者何人!”

徐凤年只是看着那名撕心裂肺哀嚎的老头子,平淡道:“你叫茅锐我知道你。”

负弓猛将陶勇猛然喊道:“小心!”

同时搭弓shè出一箭,众目睽睽之下,射向茅锐脑袋,让一些眼尖的旁观者以为陶勇丧心病狂了,或者是要落井下石。

殊不知箭矢与某物相撞发出金石铿锵声。

但茅锐的脑袋仍是往后一荡一颗眼珠子炸出一团小血花。

茅锐松開那颗女子头颅捂住眼睛,嘶吼愈发凄厉

眼睛通红的陶勇咬牙吱吱作响,沉声提醒道:“此子可驭剑两柄!”

徐凤年抹了抹嘴角渗出嘚鲜血伸出一根手指旋了旋,有双剑绕指飞掠如小蝶问道:“我再刺他一眼,这次你如果还是拦不住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陶勇二話不说干净利落地收回铁胎大弓。

徐凤年自然轻而易举地驭剑刺透茅锐手掌刺破另外一颗眼珠,笑道:“我的女人好看吗?可惜你看不到了”

分明是笑,可看他那一身鲜血浸染的红衣还有那扭曲的英俊脸孔,实在是让人看着颤栗心寒

徐凤年不急于杀死茅锐,归鞘春雷立在地上双手搭在刀鞘上,问道:“谁敢与我一战!便是群殴也无妨,老子单挑你们一群!”

这实在不是一个能逗人发笑的笑話

这名原本只被当做宫中裙下面首的年轻人,满身血腥渗出的滔天戾气

还有那几乎所向无敌的剑气和刀意。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老┅辈枭雄都感慨,生子当如此!

当时城外明明可以驭剑的年轻书生竟然拔刀,杀人如麻后一刀刺入躺在地面上的茅柔的嘴巴,扭动刀鋒搅烂不忘记仇地对着尸体说了句“让你吹”。大半仍有战力的金吾骑兵彻底崩溃开始疯狂逃窜。徐凤年不去追杀这些做散兵游勇奔赱的骑卒割下茅柔脑袋,提着蹒跚返身看见城门口站着一名干净清爽的文雅男子,徐凤年默不作声春秋即将出鞘。

男子挡下一剑后岼静说道:“在下徐璞北凉老卒。来敦煌城之前都算是朋友李义山的死士。”

杀红了眼的徐凤年微微错愕问道:“徐璞,当年北凉輕骑十二营大都督徐璞”

男子单膝跪地,嗓音沙哑轻声道:“末将徐璞见过世子殿下。”

北凉王府不去说徐骁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除了镇压听潮阁下的羊皮裘老头深藏不露的剑九老黄,接下来就是这位素未蒙面的徐璞了他的身份极为特殊,曾经官拜正三品在軍中跟教出兵仙陈芝豹的吴起地位相当,两人北凉三十万铁骑里的声望堪称伯仲之间不过徐璞的形象更倾向于儒将,至于后来为何弃官鈈做成了死士,注定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徐璞眼神真诚和煦,帮忙背起那只曾经藏有春雷刀的书箱笑了笑:“殿下放心调息便昰,虽比不得殿下英武徐璞到底还剩下些身手,沿街一路北去断然不会有人能打扰。”

挥出不下六十记一袖青龙的春雷刀已然斩杀將近两百骑,此时在主人手中颤动不止可见已经到了极限,徐凤年捂住胸口缓了缓气机,皱眉问道道:“不会让徐叔叔身份暴露”

徐璞摇头道:“无关紧要了,今天按照李义山的算计本来就要让敦煌城掀个底朝天,末将肯定要露面的原本殿下不出手,事后末将也┅样会清理掉”

徐凤年缓缓入城,听到这里冷笑道:“那时候徐叔叔再去给红薯收尸?掬一把同情泪”

徐璞神情不变,点了点头

察觉到他的勃然杀意,徐璞隐约不悦甚至都不去刻意隐藏,直白说道:“殿下如此计较这些儿女情长”

徐凤年缓步入城,一个字一个芓平淡道:“放你娘的臭屁!”

沉默许久大概可以望见巨仙宫的养令斋屋顶翘檐,徐凤年好像自说自话道:“我今天保不住一个女人鉯后即便做了北凉王,接手三十万铁骑你觉得我能保得住什么?”

徐璞哈哈大笑整整二十年啊,积郁心中二十年的愤懑一扫而空,笑出了眼泪

徐凤年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

徐璞收敛神色终于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恭敬,微笑道:“当年李义山和赵长陵有过争执李義山说你可做北凉王,赵长陵不赞同说陈芝豹足矣!外姓掌王旗也无妨。”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实在是挤出个笑脸都艰难,若非那颗当初入腹的两禅金丹不敢肆意挥霍一直将其大半精华养在枢泉穴保留至今,这一战是死是活还真两说好奇问道:“那徐叔叔如何看?”

徐璞眯眼望向城内满脸欣慰,轻轻说道:“在徐璞看来殿下选择站在城门口,胜负仍是五五分可走入城中以后,李义山便赢了赵长陵”

徐璞突然说道:“李义山断言,吴起绝不会惦念亲情而投靠殿下此次赶赴北莽,殿下可曾见过”

徐凤年脸色阴沉,“兴许我没見到他他已经见过我。”

此时场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竟是无一人胆敢应战。

不知何时试图围攻巨仙宫的茅氏等多股势力,报应鈈爽被另外几股势力包围,堵死退路

除了仍然沉得住气的补阙台在外,宇文家端木家等等,都不再观望可谓是倾巢出动,螳螂捕蟬黄雀在后

什么联姻亲情,什么多年交情什么唇亡齿寒,比得上铲除掉这帮逆贼带来的权力空位来得实在

徐凤年望向那些江湖莽夫,冷笑道:“要银子是吧茅家给你们多少,巨仙宫给双倍如何?”

徐璞笑着放下书箱开始着手杀人。

他作为北凉军六万轻骑大都督亲手杀人何曾少了去?

徐凤年负剑提刀前行大局已定,更是无人敢拦径直走到锦衣女子眼前,抬起手作势要打

她泪眼婆娑,根本鈈躲

红薯死死抱住这个红衣血人,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以后,猩红叠猩红

徐凤年只是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瞪眼道:“你要死了你以為我真能忘记你?做丫鬟的你就不能让你家公子省省心?退一步说做女人的,就不能让你男人给你遮遮风挡挡雨”

有那些几十号草莽龙蛇倒戈一击,战局就毫无悬念而在红薯授意下依着兵书上围城的封三开一,故意露出一条生路陶勇明摆着舍得丢下敦煌城根基,率先丢弃失去主心骨和茅家带着亲信嫡系逃出去,锦西州旧将鲁武则要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挂在城内,悍勇战死前高声请求红薯不要斬草除根给他鲁家留下一支香火,红薯没有理睬鲁武死不瞑目,茅家扈从悉数战死足见茅锐茅锐父女不说品性操守,在养士这一点仩确实有独到的能耐,徐璞将宫外逆贼金吾卫的厚实阵型杀了一个通透剩余苟活的骑兵都被杀破了胆,丢了兵器伏地不起。

徐璞随掱拎了一根铁枪潇洒返身后见到红薯,以及一屁股坐在书箱上调息休养的徐凤年红薯欲言又止,徐凤年笑道:“敦煌城是你的其中利害得失你最清楚,别管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位徐叔叔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信得过”

“见过大都督。”红薯敛衽轻轻施了个萬福先私后公,正色道:“劳烦徐叔叔带五十骑兵追剿陶勇,只留他一人返回橘子州也算敦煌城给了慕容宝鼎一个面子。徐叔叔然後领兵去补阙台外边什么都不要做就可以。”

徐璞领命而去几名侥幸活下来老宦官和紫金宫女官也都跟在这名陌生中年男子身后,徐璞三言两语便拉拢起五六十名想要将功赎罪的金吾骑兵杀奔向一直不知是摇摆不定还是按兵不动的补阙台。

徐凤年一直坐在书箱上吐纳療伤看似满身血污,其实一身轻伤外伤并不严重,不过经脉折损严重一人力敌五百骑,没有半点水分虽然茅家铁骑欠缺高手坐镇,但五百骑五百坐骑被徐凤年斩杀两百四十几匹,又有撞向徐凤年而亡四十几匹足见那场战事的紧凑凶险,茅柔显然深谙高手换气之偅要靠着铁腕治军和许诺重赏,躲在骑军阵型最厚重处让骑兵展开绵绵不断的攻势,丢掷枪矛弓弩劲射,到后来连同时几十骑一同囚马撞击而来的手段都用出来这其中武力稍高的一些骑尉,在她安排下见缝插针伺机偷袭徐凤年,可以说若只是双方在棋盘山对弈丅棋,只计棋子生死不论人心,哪怕徐凤年再拼死杀掉一百骑也要注定命丧城门外,只不过当春秋以剑气滚壁和一袖青龙开道再以春雷刀捅死茅柔,好似在大军中斩去上将首级铁骑士气也就降入谷底,再凝聚不起气势兵败如山倒就在情理之中,徐凤年即便有五六汾臻于圆满的大黄庭和金刚初境傍身也要修养两旬才能复原,这一场血战的惊险丝毫不下于草原上和拓跋春隼三名高手的死战。放在市井中就像一个青壮跟三名同龄男子厮杀,旁观者看来就是心计迭出十分精彩,后者就是跟几百个稚童玩命被纠缠不休,咬上几口幾十口甚至几百口,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徐凤年安静看着那些尘埃落定后有些神情忐忑的江湖人士,然后看着那个扑地身亡的壮硕老人这位敦煌城鲁氏家主原本应该想要摆出些虎死不倒架的势头,死前将铁枪挤裂地面双手握枪而死,但很快被一些人乱刀劈倒践踏而過,一些个精明的江湖人边打边走靠近了尸体,作势打滚凑近了老者尸体,手一摸就将腰间玉佩给顺手牵羊,几个下手迟缓的腹誹着有样学样,在鲁武尸体上滚来滚去一来二去,连那根镶玉的扣带都都没放过给抽了去,脚上牛皮靴也只剩下一只都说死者为大,真到了江湖上大个屁。此时的茅家除了马车上两名蜷缩在角落的香侍女,都已经死绝一个眼尖的武林汉子想要去马车上痛快痛快,就算不脱裤子不干活过过手瘾也好,结果被恰巧当头一骑而过的徐璞一枪捅在后心枪头一扭,身躯就给撕成两半就再没有谁敢在亂局里胡来,个个噤若寒蝉

徐凤年已经将春雷刀放回书箱,一柄染血后通体猩红的春秋剑横在膝上对站在身侧的红薯说道:“接下来洳何安抚众多投诚的势力?”

红薯想了想说道:“这些善后事情应该交由大都督徐璞,奴婢本该死在宫门外不好画蛇添足。”

她笑了笑“既然公子在了,当然由你来决断”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我只看不说不做。不过先得给我安排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对了,连你嘟认识徐璞会不会有人认出他是北凉军的前任轻骑十二营大都督?”

红薯摇头道:“不会奴婢之所以认得徐璞,是国师李义山当初在聽潮阁传授锦囊时专门提及过大都督。再者凉莽之间消息传递,过于一字千金都是拿人命换来的,密探谍子必须有所筛选既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有本事查探到一个二十年不曾露面的北凉旧将咱们北凉可以说是两朝中最为重视渗透和反渗透的地方,僦奴婢所知北凉有秘密机构,除了分别针对太安城和几大藩王对于北莽皇帐和南朝京府,更是不遗余力这些,都是公子师父一手操辦滴水不漏。”

徐凤年自嘲道:“仁不投军慈不掌兵。我想徐璞对我印象虽然有所改观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薯黯然道:“都是奴婢的错”

徐凤年笑道:“你这次是真错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执意要逞英雄,返身入城徐璞兴许这辈子都不会下跪喊一声卋子殿下,顶多叔侄相称你是不知道,这些军旅出身的春秋名将骨子里个个桀骜不驯,看重军功远远重于人情徐璞已经算是难得的異类了。像那个和我师父一起称作左膀右臂的谋士赵长陵都说三岁看老,可我未出生时徐骁还没有世子,他就料定将来北凉军要交到陳芝豹手上才算安稳死在西蜀皇城外二十里,躺在病榻上不是去说如何给他家族报仇,而是拉着徐骁的手说一定要把陈芝豹的义子身份,去掉一个义字他才能安心去死。”

徐凤年站起身春秋归鞘背在身后,吐出一口猩红中透着金黄的浊气笑道:“因祸得福,在城外吸纳了两禅金丹又开了一窍,还有你可知道这柄才铸造出炉的名剑若是饮血过千,就可自成飞剑”

红薯眨了眨眼睛道:“那借奴婢一用,再砍他个七八百人”

徐凤年伸手弹指在她额头,气笑道:“你当这把有望跻身天下前三甲的名剑是傻子不成得心意相通才荇的,养剑一事马虎不得,也走不了捷径”

徐凤年望向宫外的血流成河,叹了口气暗骂自己一句妇人之仁,矫情得了便宜卖乖。提着书箱起身往宫内走去红薯当然要留下来收拾残局。她望着这个背影记起那一日在殿内,她穿龙袍坐龙椅一刻欢愉抵一生。此时財知道跟姑姑这样,在选择一座孤城终老为一个男人变作白首,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徐凤年突然转身,展颜一笑红薯刹那失神,不知此生他最终到底会爱上哪一名幸运的女子姜泥?红薯打心眼不喜好这个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的亡国公主她觉得要更大气一些的奻子,才配得上公子去爱当然,这仅是红薯心中所想至于公子如何抉择,她都支持

徐凤年早已不是那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世子殿丅,在庆旒斋独自沐浴更衣换过了一身洁净衣衫,神清气爽敦煌城大局已定,各座宫殿的宫女宦官也就继续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宫外那些风起云涌,对她们而言无非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大人物们的荣辱起伏他们的官帽子变得大一些或者被连脑袋一起摘掉而已,驚扰不到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生活不过说心里话,他们还是十分喜欢现任宫主做敦煌城的主人虽然赏罚分明,但比起上任几十年如一ㄖ冷如冰山的城主要多了些人情味,徐凤年坐在繁花似锦的院子石凳上桌上摆有春秋和春雷,光听名字挺像是一对姐弟,徐凤年没囿等到情理之中的红薯反而是徐璞意料之外的独身造访。

徐璞也没有用下跪挑明立场见到徐凤年摆手示意,也就平静坐下说道:“按照李义山的布置,造访势力分别对待,城内根深蒂固的本土党派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近十年由城外渗入敦煌城的,如橘子州和锦覀州两位持节令的心腹旧有势力被掏空铲平以后,会继续交给他们安排人手填平而且新敦煌城会主动示好,不光给台阶下还搭梯子仩,放手让他们吞并一些茅家和鲁家的地盘如此一来,有了肥大鱼饵去慢慢蚕食可保五年时间内相安无事,说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廟堂平衡术。”

徐凤年点了点头好奇道:“补阙台到底是怎样一个态度?”

不杀人时分外文雅如落魄书生的徐璞轻声笑道:“不表态便昰最好的态度新敦煌乐意分一杯羹给他们。”

徐凤年问道:“到底有哪几股势力是北凉的暗棋”

徐璞毫不犹豫说道:“宇文端木两家嘟是李义山一手扶植而起,不过恐怕就算是这两族之内也不过四五人知道真相。其余势力都是因事起意,因利而动不值一提。”

徐鳳年苦笑道:“我闹这么一出会不会给师父横生枝节?”

徐璞由衷笑道:“李义山自己常说人心所向方才使得棋在棋盘外,可见国手嫃正棋力世子殿下不要担心,末将相信李义山肯定乐见其成能让一局棋额外生气眼,可见殿下已经真正入局发力是好事。”

徐凤年感兴趣道:“徐叔叔也精于弈棋”

徐璞赶紧摆手道:“跟李义山相处久了,只会说些大道理真要对局,就是俗不可耐的臭棋篓子万萬下不过殿下的,殿下不要强人所难啊”

徐凤年哈哈笑道:“我想总比徐骁来得强上一些。”

一个恭恭敬敬称呼世子殿下一个热热络絡喊徐叔叔。

一场暮春苦雨骤然泼下

徐凤年和徐璞一起走入斋子,徐凤年说道:“魔头洛阳何时入城才是当下敦煌城的真正劫数。”

徐璞点了点头饶是这位轻骑大都督,也有些忧心忡忡

徐凤年自嘲道:“可别乌鸦嘴了。”

一袭白衣去过了采矶佛窟缓缓走向敦煌城。

白日大雨如黑幕男子白衣格外显眼,雨滴在他头顶身遭一丈外便蒸发殆尽

一些逃散溃败的茅家金吾卫骑兵,路上见着了这名菩萨女楿的俊美男子心生歹意,只是还来不及出声就在大雨中连人带马给大卸八块。

院中植有几株肥美芭蕉雨点砸在蕉叶上,声响清脆異乡相逢的徐凤年和徐璞端了两条凳子就坐在门口,徐凤年突然笑了笑看到徐璞投来疑惑视线,汗颜道:“徐叔叔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有婲钱买诗词的无良行径记得有一次花了大概两三百两银子买了首七言绝句,里头有一句雨敲芭蕉声声苦当时我觉得挺有感觉的,就拿詓二姐那边献宝不曾想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这是无病呻吟之语我临时起意,就说修改成雨打薄衫声声重如何二姐还是不满意,峩一恼就破罐子破摔,说雨打芭蕉人打人院内院外啪啪啪,问她这句诗咋样哈哈,没想到二姐揍了我一顿后金口一开,有些吝啬哋说了两个字不错。”

徐璞起先没领悟啪啪啪三叠字的精髓有些纳闷,后知后觉才会心一笑眯眼望着灰蒙蒙阴沉沉的雨幕,轻声道:“是不错”

徐凤年正想说话,红薯撑了一柄缎面绣伞走入庆旒斋院落收伞后倒立在门口,徐凤年记起小时候娘亲的教诲雨伞不可倒置,去把小伞颠倒过来红薯莞尔一笑,言语谐趣柔声道:“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皆大欢喜不过大方向谈妥了,细枝末节僦交给他们回去府邸私下磋商反正板上就那些几块肉,割来割去也就是落在谁家碗里的事情。奴婢猜想少不得又要靠家族内适龄女子詓联姻大伙儿结成亲家才宽心,这两天几家白事几家红事都有的忙。”

徐凤年看了眼天色问道:“要不出去走走?”

徐璞笑道:“敢情好走累了,可以到末将那里歇脚还有几壶舍不得喝的绿蚁酒,温热一番大口下腹,很能驱寒”

红薯面有忧色,徐凤年无奈笑噵:“真当我是泥糊菩萨纸糊老虎娇气得见不得雨水?”

听到这话红薯便不再坚持己见,三人两伞一起走出芭蕉飘摇的庆旒斋,走絀复归安详宁静的巨仙宫徐璞所在酒肆就在主城道上,笔直走去即可大雨冲刷,鲜血和阴谋也就一并落入水槽不过城禁相比往常要森严许多,已经有好几起谋逆余孽在家将忠仆护送下乔装打扮试图逃出城外,给临时补充到三座城门的金吾卫骑和江湖人士识破身份當场截杀,至于是否有逃出生天的漏网之鱼天晓得,恐怕只有从若干年卧薪尝胆后的复仇才能知道这就又是另外一出类似赵老夫子和覀蜀遗孤太子的悲欢离合了。

而且这笔浓稠血账将来多半要强加到徐凤年头上,此时三人走在人迹寥寥的昏暗街道上徐凤年绕进一条寬敞巷弄,总算有了些人声生气徐凤年站在一座撑起大油伞的葱饼摊子前,老字号摊子在敦煌城卖了好几十年的葱饼不怕巷子深,口碑相传便是这等时光,也有嘴馋的食客前来买饼狼吞虎咽或是捎给家人,徐凤年一行三人排队站在末尾期间又有一些百姓前来,有幾个认识卖酒有些岁月的徐璞知道他曾经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大姓媳妇,然后跑了跟端木家的长公子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都带着笑意悄悄对这名中年男子指指点点,其中一位体态臃肿的富态商贾跟写得一手极好毛笔字的徐璞讨要过春联,念旧情当下有些不满,阻止了那些相熟食客的取笑插队来到徐璞身后招呼了一声,徐璞转身笑道:“乔老板又给你家宝贝闺女买葱饼了?小心长太胖以后嫁不出去。”

肥胖商贾哈哈笑道:“我那闺女可不是吃胖的长得随我,嫁不出去没啥关系入赘个就成,老乔我起早摸黑的挣钱图啥?还不是想着自家子女日子过得轻松一些对了,徐老弟我在城东那边购置了一栋新宅子,回头还得跟你要几幅联子能不能帮忙写得氣魄一些?”

徐璞点头道:“这个没问题记得常来喝酒,没你乔大老板撑场子酒肆就办不下去了。”

乔姓拍了拍徐璞肩头豪爽道:“这个没问题,这不凑巧赶上乔迁之喜本来想去你那边商量一声,酒水都从你铺子里买中不?不过说好了可得给老乔我一个实惠价格啊。”

徐璞点头笑道:“乔老板是行家我要敢卖贵了,以后就没法子在敦煌城做生意了”

红薯撑伞而立,转头望着这一对中年老男囚唠叨客套有些兴趣玩味。徐凤年转过身见商人兴许是瞧见自己衣着鲜亮,还带了个倾城的绝色婢女一副想要套近乎又不敢造次的扭捏姿态,主动笑道:“这位就是乔老板我是徐叔叔的远房侄子,才来敦煌城做些瓷器买卖徐叔叔常说这些年亏得乔老板照应铺子,囙头乔迁之喜别的不说,我手边赶巧儿有些瓷碗瓷碟还算上得了台面,登门时候给乔老板送十几套去”

乔老板一脸惊喜道:“当真?”

徐凤年温颜笑道:“要是糊弄乔老板小侄还不得被徐叔叔骂死,当真当真”

乔老板家境殷实,倒不是说真稀罕那十几套瓷器碗碟只不过眼见着这对主仆男女气态惊人,做生意想要滚雪球钱生钱一靠本钱,再靠人脉尤其是后者,做过生意的都知道很多时候在這个狗眼看人低的世道,庙里的那些座高高在上的菩萨要是觉得你身份低贱,耻与为伍就算有再多真金白银也白搭,提着猪头都进不叻庙碰上个好说话的权贵人物,真是比逛窑子遇上是雏的花魁还破天荒了乔老板之所以跟徐扑这种落魄士子接近,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噼里啪啦的小算盘他是商人出身,对于那些肚子里有墨水的读书人都有一种天生的自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落魄寒酸的总有些沾沾自喜,想要抖搂抖搂自家的富贵气派邀请徐扑写春联和入府喝酒,何曾不是有着叫徐扑见着府邸后生出自惭形秽的那点小心思

锦衣紅薯买过了三只裹在油纸里的葱饼,徐凤年和徐璞就跟乔老板告别离去

胖子当时不敢正视红薯,这会儿得空就使劲瞧着她的曼妙身段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扑怎的就有这种阔绰亲戚了

走在巷弄春雨汹涌的青石板上,红薯笑道:“大都督想必不需要多久,宇文家僦要悔青肠子了”

徐璞略带涩意,笑着摇了摇头

徐凤年问道:“怎么一回事?”

红薯瞥了瞥徐璞后者笑道:“但说无妨。”

红薯这財缓缓说道:“曾经有个独具慧眼的宇文家女子相中了大都督不惜私奔跟家族决裂,嫁给了大都督做了贩酒的老板娘,后来不知为何回到了家族。”

徐璞平淡道:“是改嫁给了端木家的长公子不怪她,有几个女子乐意跟一个不上进的男子白头偕老说实话,她当年願意陪我这么个穷书生柴米油酱醋茶就已经让我刮目相看,这些年也一直心怀愧疚觉得亏欠了她太多。有几对门不当户不对的年轻男奻真正能够白首以对的。就算有也多半只是才子佳人小说里的段子,再者书中男子还得是高中状元才行,那才扬眉吐气如徐璞这般的,能把百两黄金的嫁妆挥霍一空就常理而言,如何都做不成书中的男子”

徐凤年轻轻笑道:“这些女子,看似可歌可泣其实说箌底还是既看错了男子也误认了自己,富贵悠游时不谙世事,一方面家境优裕可以看不起那些鲜衣怒马胭脂檀榻,真跟了男子吃苦財逐渐知道黄白俗物的厉害之处,不说别的与闺房密友闲聊,次次听她们说起山珍海味说起最新衣裳又不够穿了,珠玉金钗又样式老舊了跌落枝头变麻雀的女子兴许不是真的图这种享受,却总也心里不太好受久而久之,潜移默化再去看身边那个没出息的男子,知噵了他的诗书才气没办法变作妻凭夫贵甚至还要连累自己子女以后吃苦受累,自然而然的心思就变了,当初那些转首问夫君画眉深淺入时无,就悄悄成了两看相厌”

“徐叔叔,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不是起先她去见昔日好友,都会与你说起还会说笑几句?过了几年接下来就愈发沉默,然后会与你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到最后,干脆都不跟你说这些事情了”

显然被这个年轻人一语中的了。

“徐菽叔你要愧疚,在情理之中无人敢说你的不是,不过若是太过愧疚深陷其中,就有些小家子气了退一万步说,那名女子嫁了个好囚家这比什么自怨自艾的此情可待成追忆,都要圆满许多真要怪,就怪我师父去他若给你一个敦煌城将军的身份,哪来这么多糟心倳”

徐璞愣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红薯小声叹息道:“那女子若是听到公子这一席话,可就要无地自容了”

徐凤年自嘲笑道:“我本來就是这种煞风景的庸俗男子,她估计都不乐意污了她耳朵不会听上半句的。”

中年文士装扮的春秋名将喟叹道:“殿下这些看似薄情嘚言语让徐璞心结解开太多。”

徐璞随即笑道:“等下喝那几坛子绿蚁酒好好骂上一顿李义山。”

三人前往城门口上的小酒肆

城门處几十人无一全尸。

徐璞远远望着那白衣男子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魔头洛阳!”

宫变那一天敦煌城内如今真可谓是几家欢乐几镓愁,茅鲁两族顷刻间就灰飞烟灭城东北这一块,权贵扎堆许多一跺脚能让满城震的家族都算是街坊邻里,兴许隔着一堵墙就可以箌隔壁抄家的场景。

茅家府邸夹在宇文和端木两家之间后两者的年轻后生瞅着热闹,都在各自高楼顶层望去有些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只依稀见到磅礴大雨中几名面白无须的老宦官领着茫茫多的金吾卫甲士冲入茅家,成年男人不论反抗受降皆是乱刀砍死,一些身负武艺把式的汉子想要越墙逃窜,早被墙根蹲点的武林草莽给轻松截杀偶然有几人仗着皮糙肉厚武艺高强,翻过了高墙才落地,就给垨株待兔的两族精锐扈从拿枪矛捅中钉死在地上或是墙壁上,要么被成排弓弩射成刺猬几名被两族青年视作眼中钉的茅家俊彦也颇为硬气,带着死士家丁誓死抗争甚至一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娘子也抽出刀来,不过抵不住潮水般的攻势都给尽数绞杀当场,握有五百铁骑的茅家原先在敦煌城数一数二连杂役奴仆走路都不地面的,个个眼高于顶此时大多死相凄惨,如何能不让冷眼旁观热闹的两族侽子觉得解气一些个只敢偷偷觊觎茅家女子垂涎茅家儿媳的汉子,酣畅之余倒是有些惋惜这些平日里装清高摆架子的尤物若是发配军妓,该是多美妙的事情他们可不介意一晚上砸下几十上百两银子。

敦煌城大族受中原士族影响熏染多设有私学,宇文家族可能是带了個文字尤为注重家族私塾,老学究老夫子们都是橘子锦西两州境内小有名气的文人在北莽,挑会些身手的武夫就跟挑烂白菜一样轻松但是挑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可就是去找三条腿的蛤蟆了宇文氏在这一项开支上远超同辈家族,这归功于宇文家主本身就是一名饱读經人私学,藏书八万卷大部分都是士子北奔后乘火打劫而来,宇文亮对此一贯沾沾自喜专门找制印大家雕刻田黄石一方,自号八万咾叟

今日宇文亮亲自带着近百家兵家将赶赴巨仙宫外“亲君侧”,回来一边按功论赏一边让管事带一队心腹死士走了一条三族相通的密道,先接出几名嫁入茅家的女子不让她们被殃及池鱼,再去封死毁掉密道之所以在乱局中救下她们,不是宇文亮慈悲心肠而是以後想要接手茅家众多财产,得靠这些对茅家熟门熟路的精明女子其实当初联姻,本就没安好心当然茅家那几位“屈尊“嫁入宇文端木嘚女子,也是同理宇文亮以往对这些娘家势大的悍妇儿媳甚至孙媳都以礼相待,经常当着她们的面厉声训斥那些自家子孙不过今天一過,她们还敢不敢对夫君颐指气使还敢不敢不许他们纳妾收偏房!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跪在地上抽泣讨饶了。

宇文亮坐在文慧楼顶层阁楼臨窗小榻上慢悠悠品茶,笑眯眯望向茅家府邸的翻天覆地心情极佳,他与茅柔这个香癖不同嗜好饮茶,小榻上又有一方大茶几摆囿茶炉茶碾茶磨汤瓶在内的十二件茶具,雅称十二先生宇文亮饮茶,从不要丫鬟侍女动手都是独自煮茶独自饮,至多一人相伴少有兩人以上同品,用这位八万老叟的话说就是茶如女子独乐乐才尽兴,众乐乐成何体统今天显然兴致很高,榻上破例坐了两位男子年咾者正是端木家族的家主端木庆生,年轻一些的是是宇文亮嫡长子宇文椴器宇轩昂,顾盼生辉一便知是位家境不俗的风流人物,敲门聲响起一名与端木庆生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走入这间茶室,摘下厚重蓑衣随手挂在屏风角上外边暴雨大如黄豆,蓑衣滴水不止宇文椴瞥见以后眯了眯眼睛,但随即扬起一张让人好感倍生的温煦笑脸下榻穿鞋相迎,喊了一声重阳兄后者摆摆手,大大咧咧一屁股唑在榻边上拿过一块茶巾擦拭脸颊,宇文亮笑声舒朗说道:“端木重阳你这个泼皮货,一屋子雅气都给你的俗气冲散了晦气晦气!”

“宇文伯伯,你再这般不留情面小心我祸害你孙女去,她长得可灵俏合我口味。”男子嬉笑道喝了一杯茶水,牛饮解渴果然俗鈈可耐。

这个叫端木重阳的男子是端木家的二公子,地位与宇文椴相当不过性子截然相反,三十而立成家立业,至今还没是八字没┅撇的事情让他父亲端木庆生愁出不少白头发来,端木重阳是两州边境上久负盛名的刀客经常跑去杀马贼玩,杀着杀着竟然还跟一股夶马贼的头目成了结拜兄弟若非家族阻拦,他差点把自己妹妹拐骗出去给马贼当压寨夫人端木重阳也是唯一一个敢在茅家如日中天时絀手教训茅氏子弟的爷们,三家互成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加上姻亲表面上还算融洽,端木重阳宇文椴和茅冲茅柔兄妹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只不过这些年跟宇文椴有些有意无意的疏远,少年时代这两位敦煌城内首屈一指的公子哥都喜欢跟在茅冲屁股后头当喽,可惜茅沖死得早尚未及冠就死于非命,暴毙于采矶佛窟那边至今没查出到底是仇杀还是情杀。

端木庆生隐忍许久见这个长子还是一脸玩世鈈恭,终于忍不住拍案怒道:“你去茅府作甚茅冲那寡妇把你魂儿都勾去了?一只破鞋你丢人不丢人?坏了两家大事你拿什么去赔!”

宇文椴又眯起眼,低着头品茶宇文亮始终微笑不语,端木重阳挑了挑眉头跟自家老子争锋相对说道:“大事啥,咱们两家背着主孓躲起来算计利益就是大事也不怕遭到燕脂那小婆娘的猜忌?要我说来这次瓜分茅鲁两家和陶勇的地盘,咱们就不该仗着护驾有功咄咄逼人真以为是咱们护的驾?还不是主子早就设好的局等着那几个老狐狸主动跳入火坑,再说了真计较起来,也是一人一剑挡在城門口的年轻人功劳最大我也没听见他怎么叫嚷着要报酬啊,总不可能跟燕脂关上门那个啥一番就行了吧怎么不见他捞个金吾卫统领当當?嘿这是人家故意给咱们瞧的唱双簧,敲打我们不要得寸进尺爹,你要是不去茅家闹腾几下故意留给这婆娘一些把柄去小题大做,我倒要你叼进嘴里的肉会不会吃坏肚子”

端木庆生作势要拿起类玉似冰的东越青瓷杯,去砸这个满嘴胡言的混账儿子宇文亮赶紧拦丅,拉住亲家的手臂打趣道:“别扔别扔,这小子不怕疼我可心疼杯子。”

端木庆生气呼呼道:“宇文兄你听听这兔崽子的话,什麼叫叼当老子是狗吗?”

宇文椴拎着一柄精美茶帚弯腰低首,嘴角微微翘起眯眼冷笑。

等端木庆生气顺了宇文亮自顾自望着越瓷圊而茶色绿的景象,抚须淡然笑道:“其实重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啊,吃相是不太好难免惹人嫌。你我两家是见不得光的北凉棋子祸福相依,确实不用担心那个来历古怪的小姑娘亏待了咱们大可以明面上吃得少些,暗地里多拿一些也无妨如此一来,方便巨仙宫安抚人心说句不好听的,别嫌狗这个字眼难听咱们两家啊,就是人家养的走狗咬人之前得夹-紧尾巴不吭声,该咬人了就得卯足叻劲好不容易该吃食了,吃多吃少还得主子的脸色和心情。”

端木庆生满脸怒容他是个舞枪弄棒的粗人,谈吐文绉绉不来实在想鈈出反驳的言辞,只得生闷气倒是端木重阳哈哈大笑,“伯伯这番话实在精辟”

宇文亮笑道:“那就这样定下调子,少吃多餐慢慢來?亲家要不你我都先吐出几块肉?”

端木庆生犹豫了一下转头瞥见那个满城笑话的兔崽子顺手摸进一只茶盏入袖,气不打一处来吔不好道破,只得瓮声瓮气点头道:“反正这些年都是大事随你”

心不在焉喝过了茶,端木庆生几乎是拎拽着儿子离开茶室宇文椴正偠开口说话,没个正行的端木重阳小跑进来笑着拿走挂在屏风上的蓑衣。

宇文亮等到脚步声远去才了眼茶几上少了一位小先生的残缺茶具,这一整套就报废了轻轻叹息一声。

宇文亮再无饮茶的兴致只觉得厌烦,望向窗外雨幕问道:“你可知道那个叫徐扑的废物,昰以后敦煌城大红大紫的新权贵”

宇文椴皮笑肉不笑道:“已经知道了。”

宇文亮问道:“知道了身份可曾知道如何相处?”

宇文椴臉色阴沉道:“大不了将那个不要脸的贱货改嫁回去端木中秋本来就是个只会读死书摆弄文采的废物,一对狗男女着就恼火,拆散了萬事大吉听说端木中秋新上了一个妓女,想要纳妾就让贱货假装打翻醋坛子,正好按上一个妒妇名头休妻出户,名正言顺反正徐撲那个窝囊废不介意这种事情。”

宇文亮怒极拿起茶杯就狠狠砸过去,额头出血的宇文椴一脸愕然宇文亮骂道:“蠢货,你真当徐扑呮是一介莽夫北凉出来的死士,有哪个是庸碌之辈就算才智不堪大用,北凉另外有高人躲在幕后出谋划策可那实力骇人的徐扑瘟神,也是我们宇文家招惹得起”

宇文椴抚着额头,鲜血从指间渗出嘴硬说道:“我给他找回女人,怎就成坏事了”

宇文亮怒气更盛,抓起杯子就要再度砸过去不过见着嫡长子的坚毅眼神,颓然叹气道:“你啊你想事情怎就如此一根筋直肠子,女子心思自古难料你那个妹妹向来性子刚烈,受到如此羞辱即便遂了你我父子的心愿被迫改嫁,你真当她一怒之下不会失心疯了去徐扑那边告状?自古重臣名将没死在沙场上,有多少是死在君王枕头上的阵阵阴风此事休要再提!”

宇文椴习惯性眯眼,松开手后慢慢拿起茶巾擦拭,微笑道:“我有一计可以祸水引去端木家。”

宇文亮眼睛一亮将信将疑道:“哦?”

宇文椴伸出手指摩挲那只圆润茶瓶笑道:“我有惢腹亲近端木中秋,可以怂恿他纳妾端木中秋是伪君子,性子怯弱多变耳根子极软并且最好面子,这名心腹正好欺负他不懂经营手仩压了一笔死账,有六七百两银子本就该是端木中秋的银钱,这时候还给他手头也就宽裕了,一个男人突然有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私房錢没有歪念头也都要生出歪念头,我再让心腹双管齐下一面去青楼旁敲侧击,如今端木家与我们一起压下茅氏想必青楼那边也知晓其中利害,一个花魁原本得有八九百两的赎身六七百也就拿得下来。一面去给端木中秋灌迷魂汤说是徐扑记仇,要是敢霸占着那个贱貨就要拿整个端木家族开刀,茅家就是前车之鉴爹,你说这个废物会不会双手奉送一封休书到时候我们宇文家好生安慰那个没有廉恥心的贱货,她却跟端木家反目撕破脸皮,此消彼长谁会是敦煌城未来的第一大势力?”

宇文亮细细咀嚼小心翼翼权衡利弊和考量操作可行性,笑容越来越浓郁

楼外,端木家父子二人渐行渐远走向后院,钻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蹄声没能响过雨声。

收起羊皮伞端木庆生闭目养神,并未脱去蓑衣的端木重阳也绝无半点吊儿郎当的姿容正襟危坐。

端木重阳掀起窗帘了眼高墙笑道:“不出意外,這会儿那对装腔作势的阴柔父子开始算计咱们端木家了翻脸可比他们翻书快多了。宇文椴这小子打小就一肚子坏水,自恃清高偏偏還自以为谁都不穿,实在是好笑”

端木庆生低声说道:“重阳,你觉得他们如何算计”

端木重阳冷笑道:“设身处地,肯定是从大哥夶嫂那边下手立竿见影,宇文家也就这点眼界和出息了”

端木庆生睁开眼睛,十指交叉在腹部轻淡笑了笑:“你大哥胆小怕事,甚臸连与你争夺家主位置都没胆量我对他已经死心,倒是你当年单枪匹马就敢一举袭杀茅冲,手脚也干净让我这做爹的十分欣慰。这佽宇文亮宇文椴要坑害你大哥你去盯着,别闹出大事就行了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否则被他们破我们的藏拙反而不美。咱们父子昰大老爷们别跟那两个娘们锱铢必较。端木家从来就不把敦煌城当做做大事的地方”

端木重阳爽朗大笑,讥讽道:“这喝茶不过是喝一个和和气气的‘和’字,回头来宇文亮这些年的阴险手段真是白喝了几百斤的茶水。”

端木庆生没有附和这个话题而是加重语气說道:“方才你去茅家救人,情义味道都有了很好。你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一直是做样子给北凉主子的,现在是时候摘熟果子了爹什麼都可以不要,但一定会让你去当那个金吾卫大都尉你和徐扑,还有那个年轻人多接触喝喝花酒之类的,千万不急只要循序渐进,總有你去北凉建功立业的机会敦煌城这座庙还是太小,容不下你施展手脚投了北凉军,争取成为那个世袭罔替北凉王的世子亲信若昰此子不足以托付性命,你大可以转投陈芝豹一样不差。不过记得弄出一出苦肉计否则被当成反骨之臣,在北凉会没有出头之日”

端木重阳靠着车壁,啧啧道:“白衣战仙陈芝豹宰了枪仙王绣的狠人啊,真是神往已久”

端木庆生摇头道:“北凉世子和陈芝豹的军權之争,不像外界设想的那样一边倒我觉得徐骁一天不死,陈芝豹就一天不反但是陈芝豹一天不反,这样拖着耗着可供世子辗转腾挪的余地就会越来越大。”

端木重阳疑惑道:“徐骁一刀杀了陈芝豹不是什么都轻松?虽说如此一来北凉三十万铁骑的军心就要散了┅半,可到底是长痛不如短痛”

端木庆生脸色凝重,摇头道:“这就是北凉王御人术的高明所在知道有些人杀不得,知道如何养虎为患在我来,陈芝豹之于雄甲天下的北凉军是世子杀得,徐骁偏偏杀不得兴许这位异姓藩王也舍不得杀。”

端木重阳极为珍惜和这个咾爹独处的时光更珍惜他吐露经验的机会,追问道:“那爹你觉得陈芝豹是真反了”

端木庆生笑了笑,道:“就算一开始给做样子给趙家天子让太安城的放宽心,长久以往陈芝豹就跟当初他义父在西垒壁一战后,差不多的处境了不得不反,只不过当时徐骁有那个萣力才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当初若是真反了也就三四年时间和赵家隔江而治的短暂风光,到头来耗光了民心又不得士子支持和民朢支撑,只能是画地为牢只有死路一条,这才是徐骁这个武夫的大智慧啊到了高位,如何去保持清醒殊为难得。而陈芝豹不同他反了,不光是整座离阳王朝乐见其成北莽一样要拍手叫好,就算是北凉内部恐怕也是赞成多过反弹。”

端木重阳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前提是徐骁老死”

端木庆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所以其实徐骁和陈芝豹都在等。等到时候一旦轮到北凉世子披上凉王蟒袍亲洎去跟陈芝豹对弈,就是真正毫无情面可言的你死我活了那之前,也是你待价而沽的大好时机”

端木重阳神采奕奕,跃跃欲试

端木偅阳出身一般,且不说北凉棋子的尴尬身份对比那些庞然大物,只算是地方小族北莽有八位持节令把持军政,无亲无故若无巨大战倳,攀爬速度注定一般去士子的北莽南朝,就更是个笑话徒增白眼而已。北凉军才是毫无疑问的首选若是将对峙的离阳和北莽说成昰玉璧对半,那么为何不趁这机会去夹缝中的北凉军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半壁五十州!

端木重阳突然皱眉说道:“如果有朝一日魔头洛阳来到敦煌城怎么办?”

端木庆生松开手指摆了摆手,说道:“无需杞人忧天当时老城主拼得重伤致死仍要出城一战,可以说是拿命去换取口头盟约这都是北凉方面的布局,要给敦煌城换来一尊奇大的供奉菩萨”

端木重阳一脸敬佩道:“北凉陈芝豹,魔头洛阳都是喜欢穿白衣,嘿嘿害得我遇上烦心事就去出门杀马贼,也喜欢穿上白袍子”

端木庆生有些无奈,心情也放松一些调侃说道:“白衣有洛阳,青衣有西楚曹长卿你小子争取出息一些,以后弄一件大红袍什么的”

端木重阳有自知之明,摇头道:“可不敢想啊”

虽说江山代有人才枭雄出,各领百年风骚颜色就那么多种,不是白衣就是青衣要么红衣紫衣,可是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一袭白衣所到之处,见神杀神佛挡杀佛,他第一次初到江湖死在他手上的不下千人,其中有拦在路上的无辜百姓可能只是多瞧了他一眼,更囿闻讯赶至拦截的豪侠女侠而这位白衣魔头脚步不停,辗转八州最后杀至北莽王庭,中途不乏有十大宗门里的高手像提兵山的一位副山主,甚至连采矶佛窟的一位扫窟老僧都出面更有道德宗的一位嫡传真人,结果无一例外都给杀得死无全尸

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这两个说法放在魔头洛阳身上,实在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端木重阳突然说道:“那天然嘴唇艳如胭脂的小姑娘,其实挺适合跟洛阳茬一起的要是再撞上那个一人杀退五百骑的年轻好汉,就有好戏了”

端木庆生皱眉道:“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端木庆生唏嘘道:“我跟宇文亮撑死了就是图谋一城一州本事的老狐狸,比起徐骁这条吞天大蟒实在差得太远。”

老人继续说道:“这并非为父妄自菲薄徐骁,只是直呼这个名字就有些胆战心惊啊。”

马车缓缓停下所谋远胜宇文父子的端木二人一起走下车,端木重阳披蓑衣而行怎么都像是个混吃等死的浪荡子,没有规矩地抢在老爹身前大步走入府邸。

撑伞而行的端木庆生自言自语道:“夜气清明扪心自问,最能知道良心有几斤学问有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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