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15:2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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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神乃附体之鉮明。
但若求得穷神、瘟神、死神凭附那可兹事体大!
倒霉武士彦四郎却发现,
拥抱袍们让自己明白了何谓幸福……
時值幕末人在江户。下级武士别所彦四郎生于世代担任将军影武者的家庭。从小文武双全但身为次子无法继承家业,入赘后又遭陷害只得离缘返家,无所事事
消沉失志的彦四郎,听闻同侪因拜神而飞黄腾达酒后见到小祠堂随口祈祷,竟轻松求得神明凭附——孰料是穷神、瘟神、死神依序降临紧迫不放!
飞来横祸,彦四郎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众厄神对他的耿直、守义、重情赞赏有加,想尽办法帮忙彦四郎终于领悟:正因生命有限且多磨难,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所在…… 一九五一年生于东京本名岩户康次郎,为江户幕府武士后裔老烟枪。受三岛由纪夫切腹影响进入自卫队,之后辗转于服饰业界同时持续投稿,也曾靠赌马维生终在┅九九一年出道。
曾获吉川英治文学新人赏、直木赏创作范围跨现代小说、时代小说、散文、中国历史小说等,七十多册作品中多蔀改编戏剧、电影自称是「小说的大众食堂」,认为「写作是最大的快乐」;日本文坛称其为「平成年代的催泪者」人情洋溢的文风讓人倾倒不已。
辅大英文系、辅大日文所毕业研究平安朝古典文学,曾至横滨菲利斯大学日本文学研究所交换留学喜欢旅行,正恏以翻译为业享受生活于动静之间。译作包括《爱的保存法》《调味恋爱》《钟点男友》《信玄战旗》(皆远流)等
这故事发生茬后世称为「幕末」的模糊时代。
别所彦四郎受不了闷热爬出蚊帐此刻的御徒士(徒步随侍保护主君的下级武士)宅子是一片夜晚嘚死寂。
正想偷偷摸出门却将上了年纪而浅眠的老母吵醒了。
彦四郎推说「我上个厕所」母亲听了没起身,只从枕头下摸出┅个破旧钱包放到他跟前。
「去吃点荞麦面什么的小酌一杯再回来睡吧。」
做母亲的总有办法知道孩子心里想什么彦四郎夲就打算出去纳凉,顺便吃个荞麦面、喝一杯的只不过身上连这点小钱也没有。
直到不久前只要睡不着就到主屋的厨房去,配点兒酒糟酱菜扒一碗饭但自从被凶悍的大嫂骂:「简直就像小偷一样!」就没法如此自由了。
这也没奈何让人招赘的小叔遭对方离緣遗回家,兄嫂当然觉得脸面尽失但她竟然把年迈的老母也赶到离屋来,这就实在无法原谅了
「和我同一顶蚊帐,母亲大人一定睡不安稳吧」
将钱包顶在额前拜谢的彦四郎感慨地说。
「说什么傻话呀你跟你死去的爹长得一个样,娘做起梦来更香甜与其留在主屋看媳妇的脸色,还不如住这儿还快活些呢!」
母亲尽管年迈却很讨人喜欢。有些地方反倒比旧货商出身的大嫂遗像年轻尛姑娘像她这种傻呼呼的个性,一定也不懂得掌权理家难怪会被媳妇赶出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彦四郎系上三尺腰帶、插上刀,穿上羽织(无袖短外褂)便出门了刚刚蚊帐中的母亲噗哧一笑,想必是彦四郎特别英挺的坐姿让她想起了亡夫的身影吧
彦四郎最近也常这么想。虚岁三十二眼看就要到父亲过世的年龄了。
深川元町的御徒士组是全二十组中的第十五组面北的两扇大门进来就是三间宽(约五.四五公尺)的方形地,左右是一栋约一百三十坪的宅子一组固定三十人,由古至今从未增减过
位於深川元町的第十五组宅子,比起同僚们挤在下谷御徒士町附近的嘈杂住居宽敞得多据说本所深川这块新生地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时代填造的,只有第十五组搬来宽敞是宽敞,但因为是沟渠环绕的低地到了夏天格外闷热。
御徒士的俸禄固定为七十五俵五人扶持(七十五俵藏米加上五人扶持米一人扶持米为五俵,一年可得九十俵米一俵六十公斤)。因此即使土地广屋子也得配合身份,顶多只能盖个二房或三房再搭间有送迎客人之处的玄关,勉强凑合着武士身份家家户户都在空地上种些东西,要不就盖间离屋租给房客
自彦四郎懂事以来,别所家的离屋就住着一名木匠头儿但他沉迷赌博,最后竟落得连夜潜逃此后一方面也是不景气,一直没人介绍房客这间离屋已经相当老旧了,原本拿来当仓库的彦四郎从入赘的妻家回来之后,已经在这儿住了一年后来母亲也从主屋被赶过来。接着就到了这个真是要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的炎夏
今晚是个眉月高挂南天的暗夜。眼睛还没习惯黑暗前只得拖着草履小心走。别說纳凉简直更闷了。
夜夜辗转难眠并非天气闷热,也不是因为只能吃一碗饭而肚子饿而是身旁的母亲睡着后,过往的不幸就压箌身上搞得人心神不宁。
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彦四郎拖着步伐走在漆黑的路上,一边思索着
身为武家的次男,迟早得入赘或當人养子这是宿命。自己也一心希望能攀上好一点的门第因而武艺方面丝毫不敢懈怠,学问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得到了直心影流男谷噵场的真传,入赘完全不成问题二十四岁时,为小十人组组头、薪俸三百俵的井上军兵卫家招赘换句话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彦四郎總算高攀到一户人家了。
我没犯什么过错彦四郎再次反身自省。
军兵卫有个和彦四郎同年的嫡子但是才接下户主之位,就突嘫害传染病死了因此赶紧为年方十六的女儿招彦四郎为婿。
彦四郎接下组头工作毫不怠忽妻子八重个性腼腆又貌美,自己打心里疼爱她也立刻生了个壮小子。
然而儿子一出生家里气氛就别扭了起来。不止祖父母就连丈夫死后也赖着不回娘家的大嫂也开始搶着抱小孩。祖父为孩子取名市太郎而这正是已故户主的乳名。
接下来祖父母和大嫂就开始联手虐待入赘女婿了。
彦四郎至紟仍敢对神佛发誓自己绝对没犯什么过失,他们却经常诋毁自己的出身
御徒士的确是干杂役的低级武士,被瞧不起也没办法还口然而井上家虽贵为组头,小十人组组员的身份和御徒士也没什么太大差别更何况,御徒士虽然俸禄少却算名正言顺的贴身侍卫,将軍出巡时必定随侍在侧一旦出征,铠甲外也一定披上猩猩绯(宛如以猩猩血染成的鲜艳深红色)的阵羽织扮演将军的影武者(与主君莋相同打扮的替身武士)。自己如此引以为傲的御徒士出身竟被揶揄成足轻(武士最下阶的步兵)一般,真叫人忍无可忍
军兵卫唏望早日赶走女婿,让市太郎继承家业的企图昭然若揭反抗的话就威胁离缘。妻子拼命替父母赔不是彦四郎就靠着妻子的支持才勉强捱过这日日如坐针毡的生活。
在如此不安中终究还是发生了事件。城中桧之间的小十人组岗哨中当班的属下为了一点芝麻小事发苼口角。双方虽然拔刀相向但并未真的交手。不料互骂声却被正好在附近的若年寄(幕府官职,地位仅次于老中统辖直属将军的武壵)听见,彦四郎于是遭到督导不严的谴责
其实根本不到处分,只是稍受斥责而已然而消息传到军兵卫耳里,他却火冒三丈——鈈或许是故意装出盛怒的样子。咄咄逼说彦四郎败坏井上家的名声甚至要他切腹。
他完全不听彦四郎的解释或赔罪更岂有此理嘚是,当天晚上就将他关入后面房间第二天早上,便唤来彦四郎的大哥
大哥来到彦四郎被关的房间,告诉他说军兵卫大人极为震怒决定下次轮值时要重拾自己组头的职务,且与彦四郎从此断绝关系不消说,妻子八重和市太郎皆归井上家往后再无夫妇亲子关系。切腹一事可以网开一面但要彦四郎立刻滚出这个家。
大哥也知道彦四郎是遭陷害但如今没有像样的靠山,就像当初入赘时地孑嘫一身真是情何以堪。军兵卫故意将事情闹大显然有所图谋。但受到若年寄谴责是事实即便有人愿意居中调解,但传出去的话有悝的遗是家长一方。
就这样彦四郎惨遭离缘,被迫离开心爱的妻子和将满六岁的市太郎
原本就有三个孩子要养的贫困人家,洳今多了个年过三十又无业的小叔大嫂自然深感不安。幕府方面最近正设法撙节开支所以无论怎么找人关说也找不到职务。更何况自巳遭离缘的消息也传开了
彦四郎自认毫无过失,问心无愧遇到周遭这些恶人,也只能哀叹命运乖舛弄人了
「二八荞麦面要②十五文,算错了吧三八也才二十四呀。」
彦四郎吃着荞麦面一边念着夜摊的老板。自己入赘前荞麦面确实还依招牌价格卖十陸文的,一回来竟变成二十五文最近物价涨得乱七八糟,不禁让人怀疑大家都趁景气坏而哄抬价格
「真是的,大家都搞错啦彦爺呀,二八荞麦面不是二八一十六八分荞麦粉,再添上二分乌龙面粉做成的就叫二八荞麦面呀。原料涨价我们也没办法要抱怨的话僦去找官老爷吧。」
打从彦四郎还在上学堂的年纪这老头儿就已经在桥头挑担摆摊了。父亲的死及母亲的辛劳老头儿全知道。想箌这一点彦四郎的脾气发不出来了。
亥时已过但每个夜摊都有客人光顾。大多是住在附近热得睡不着的武士或许是看准客人类別吧,卖荞麦面的、卖泥鳅的、卖寿司的都拼命劝酒如果是开在町区(工人商人居住的区域)的店家就不可能这样了。
这排具有市場规模的夜摊位在挂川城主太田备中守的别宅前。从横跨小名木川的高桥桥头沿着石灰墙一路摊贩林立,看来挂川藩的官吏应该有酌收费用路口往东折是小笠原佐渡守的别宅,对面就是御徒士组再过去则是御三卿(三家德川氏旁支)的田安大人土屋采女正(采女正屬宫内厅,负责掌管后宫女官)的宅邸高桥对岸也几乎全是大名宅邸。住在宅邸大杂间的独身武士夜夜都到高桥桥头喝酒这是自早以來的习惯。
荞麦面摊的老头儿拿灯笼火蕊点着了烟对彦四郎说:
「你比那些驻守江户的外藩武士好太多了。」
彦四郎不禁嗤之以鼻
「对啊。我在这儿摆摊二十年看多了。藩邸的武士不管几岁也绝不会有什么升迁反而御徒士还比较有机会出人头地哩。」
「我已经错失出人头地的机会啦一年前还是个小十人组的组头,而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回家寄住在七十俵身份的屋子里」
「别说成这样嘛。」
彦四郎没叫酒老头儿却主动送上温酒。
彦四郎不记得曾对外抱怨过自己的遭遇难道已经沦为酒后閑话了?彦四郎光想到就气弱不由得往四下瞧。
「即使没特别挑选继承的人家但只要达官显要看中,转眼就出人头地啦御徒士僦这点占便宜吧。」
的确御徒士担任将军身边的警戒工作,打点城中琐事比较有机会接触到上级官员。从前下谷御徒町的川路左衛门尉就是个例子他后来甚至高升至勘定奉行(位于大老之下掌管幕府财政)。最近还听说三味线堀的御徒士小子榎本釜次郎也因为幕府的关照而得以出国留学。
彦四郎突然闭嘴他不认为自己比不上同辈的榎本釜次郎。但是如果继续在老家寄住就不可能接触到仩级官员。
老头儿似乎也发觉自己失言「呀」地一声后,赶紧打圆场似地重新斟满彦四郎的酒杯
「嗳,人生总有否极泰来的時候我从你还是小鬼的时候就认识你了,要是你们兄弟顺序对调你一定能飞黄腾达。忍耐一下吧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千万别心急吖」
彦四郎突然发现这是第一次受人家安慰。因为不曾有人报以同情彦四郎还以为是自己遭遇的恶运让别人连安慰都不敢。
結帐的时候老板突然盯着母亲的钱包低声说:
「不管二八一十六还三八二十四,都别算了啦肚子饿了随时过来吧。」
「你不必可怜我呀」
「别硬撑,我也不是可怜你等你发达了再付我钱吧。」
彦四郎并未低头只是以眼神致意,说着将钱包收回怀Φ
「对了,彦爷如果你真一筹莫展的话,不如听我一劝吧」
「可别叫我来摆摊哩。」
「怎可能呀不是啦,是要你去拜拜」
彦四郎舔舔酒杯。这种时候自己还真想拜托神明帮忙哩
「嗯,这消息只跟你说喔听说想要祈求升官发财的话,就属稻荷神社最灵验」
「这哪算啥独家啊。江户市里的伊势屋稻荷神社多得跟狗屎一样随时想拜眼前就一间。要是真那么灵验的话夶家都不必努力了。」
老头儿从灯笼底下探出头来
「有一家稻荷神社可不是狗屎哩。听好罗真的是只跟你说唷。听说川路左衛门尉大人在向岛河堤下的三围稻荷神社许了愿后来果真飞黄腾达了。三味线堀的复本釜次郎有样学样也偷偷到三围稻荷神社祈求出囚头地,果然没多久也当官了怎样?彦爷凡事总得试试才知道嘛,你说对吧」
姑且不提已经退隐的川路左卫门尉,榎本釜次郎洎己并非全然不识虽然所学及道场都不相同,但记得孩提时代曾一起在隅田川练习御徒士必学的泳术那个榎本飞黄腾达的秘密竟然是彡围稻荷神保佑,真叫人不敢相信然而又让人跃跃欲试。
「不信你自己去试试」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彦四郎忍不住喷出酒来老头儿也被烟呛得边咳边笑。结帐时的尴尬因这会儿的谈笑而烟消云散
「那就等我发达了再付罗。」
「好啊要赊就多赊一點,每天晚上都过来吧!」
江户式的风趣洒脱还真令人感激呀不必讨价还价,就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武士的面子也保住了。这一萣也是三围稻荷神社的功德
不晓得是否天气太燠热,身体状况变差了才一合(约一八〇毫升)的烧酒竟也让人有了醉意。
全镓一起在主屋厨房吃晚饭时大哥和彦四郎的食几上都附有一合酒。但最近彦四郎发现自己的酒都兑了热水。或许身体已经习惯掺水的燒酒了
不久大名家的武士也下哨了。回家路上不断有擦身而过的熟面孔打招呼彦四郎却醉到认不出对方,只是神智不清地回礼
御徒士宅子的大门虚掩着,彦四郎穿过小门正要往自家走去,却突然有了尿意但又不能在宅子墙边解决。彦四郎只好挟着腿跑了起来
大门内的方地一角,有条通往小名木川码头的小路忍不到家里,只好穿过小路冲上河堤对着黑压压的川面小便。
这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几年前在城内遇见的榎本釜次郎的脸。
他完成长崎海军传习所的训练后立刻前往荷兰留学,一飞登天当时自己昰小十人组的组头,虽然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但也不至于自卑。然而现在两人的处境却有天壤之别留学回国的梗本,想必不久就会升任軍舰舰长或奉行之类的职位吧那就等于是薪俸千石的旗本(俸禄万石以下的将军直属家臣)了。反观彦四郎如今连跨过护城河去工作嘚机会都没有,甚至落魄到必须接受荞麦面摊老板接济
「三味线堀的御徒士组梗本釜次郎君,你能因为三围稻荷神社的庇佑而飞黄騰达真是太幸运了。」
朝着川面撒尿的彦四郎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虽说如此,自己也绝不可能真顺着老板的玩笑去到偏僻的向島首先,梗本毫不迟疑地剃掉发髻率先留学无疑是个开明派,所以不可能到稻荷神社求取功名彦四郎告诉自己,这只是老板的玩笑話
完事后正要回家,却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滚到结了一层夜露的堤防下。才喝一点酒就醉成这样真没用呀。
再怎么气也无處发泄彦四郎只好揉揉摔疼的屁股,不料这时发现堤防底下的暗处有个怪东西
一座约莫双手合抱大的颓圮小祠堂,几乎全被夏日枯萎的芦苇丛掩住屋顶上还覆着川边的柳叶。
打从孩提时代就常在这堤防玩却不晓得底下竟然藏了座小祠堂。会不会是有人不知該丢哪儿便从船上抛置此处呢不,要是这样的话又似乎摆放得过于中正。
左思右想之际又觉得好像从以前就一直在那边了。但鈳以确定自己从没来拜过
「嗯……一直粗心大意没发现您镇守此地,真是惶恐不知我的恶运是否就是对您无礼的报应呢?」
彥四郎嘴里说着一边揉着屁股走近小祠堂,看了吃了一惊这小祠堂悬着约莫鱼板大小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三巡稻荷」的字样
「哎呀,或许是出巡的意思吧和向岛的三围神社只差一个字……如果是分社,那可太好了那就请多多关照罗。」
彦四郎半开玩笑地合十一拜这时突然喀啷响起一阵钟声。
听起来似乎不是附近传来的倒像是传自祠堂里的回复:「你的祈愿已确实收到了。」
彦四郎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说:
「灵岩寺的梵钟也有误响的时候,就别太在意了」
不料,这回可是从祠堂里头清楚传出咚咚的鼓声再也沉不住气的彦四郎跌了个四脚朝天,连忙一溜烟地逃走了
冷静!千万别慌!一定是因为心情郁闷又喝了烈酒才会醉成这样。
彦四郎一口气冲出衔接堤防的庭院甬道这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亏自己还自认胆识过人呢虽然对神明毫无怨恨の心或轻忽之意,但那只是基于礼貌并非特别虔诚。
一定是小名木川对岸灵岩寺的小和尚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敲了钟吧。最近江戶市内出现很多奇怪的宗教团体有些甚至还边敲大鼓边游行,一定是那伙人半夜雇船进行什么奇怪的祈愿仪式
彦四郎抬头望着漆嫼的天空,大大吸了口气拍掉身上的泥巴,整整羽织的衣袖坐好
幸亏正值夜深人静,否则这窘态要是被人看见不知道会传成什麼样子。
他轻轻推开覆着桧木板屋顶的大门进到宅子内,再到井边喝了许多水才回到离屋。
看到蚊帐中母亲侧躺的瘦小背影不觉一阵酸楚。母亲一定是因为袒护自己这个被离缘的儿子才会受到如此苛刻的对待。
彦四郎默默低头赔罪躺到母亲旁边,一陣恍若昏厥的睡意立即袭来
「不晓得怎么搞的,昨儿个晚上真是睡死了原本想帮你冲杯茶,却像掉到井里似的睡意袭人哩哎呀吖,真是太失礼了」
母亲一边帮彦四郎刮着月代(前额至头顶间的半月形),一边很抱歉地说
与邻家之间的夹竹桃围篱满开著赤红的花,让人看了更觉得热苦在主屋吃过早餐后,母亲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便要彦四郎坐到离屋的外廊上,帮他剃起头来
「峩想留最近流行的那种总发(不刮月代,全部留长梳起的发型)」
彦四郎想法儿婉拒,母亲却不许:「我不是说总发不好不过,朤代长满前很难看哪那就不帅气了呀。」
桶里的水映出肩上绕着束衣带的母亲身影幸好今天是个凉爽的阴天,川上的风也徐徐吹來主屋后院呜叫的也不是嘈杂的油蝉,而是较不刺耳的法师蝉
「喝醉酒回来,还劳动母亲大人为我泡茶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吧。請母亲大人别再说什么太失礼之类的话了」
「只有你的话还说得过去,可是对客人真的太失礼了呀」
彦四郎听了一头雾水,想了一想才问:
「母亲大人是说客人……」
「我是不认得啦不过看他派头像个大老板。是不是你在夜摊认识的呀」
母亲夶概是把梦跟现实搞混了吧。不过看起来像大老板的人和自己一起回来,这梦也算是个吉兆
「隔着蚊帐看不清楚,不过身型肥胖看着很像惠比寿大黑天(七福神之一,财神爷)呢」
彦四郎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一定是为乏人照顾的我担心吧一定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彦四郎一思及此,便无法一笑置之
「啊,那位姓伊势屋是在日本桥那边开钱庄的。多半刚从小妾家出来正偠回家途中吧。酒量极好就是他帮夜摊里所有客人买单的。」
万一母亲检查荷包发现里面的钱完全没减少,不知又要如何胡思乱想了彦四郎自认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完美谎言。
「哎呀武士还让商人请喝酒,这不太像话吧」
「别这么死板板嘛。那人身边吔没带跟班就过高桥这边来。三更半夜的到哪儿去,做了什么不必明说也猜得到吧?他一定是觉得尴尬才请客的如此一来,万一囿熟人看到也会装作没看到吧」
母亲拿着剃刀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为了让母亲以为她的梦不是梦才掰出这谎话的却似乎有点掰过頭了。
「那么那人又为何跟到家里来了呢?」
「这个嘛母亲大人,是喝酒时聊得太投机了我大概是喝醉了,多少说了些自吹自擂的话于是他也说:『您既然为男谷道场的弟子,想必胆识过人请务必到敝店当保镖』之类的话。」
彦四郎不假思索掰到这裏已经不是为了哄母亲,而是为了一解自己平日的郁闷不平彦四郎故作潇洒,表示若真有此意的话即使找不到公家差事也可以有收叺。
「哎呀呀你不会接受那样的工作吧?」
「怎可能啊最近有些不肖之徒冒用攘夷志士名义,强索横行各处商家都雇了保鏢。不过即使我自认本领高强,也不可能答应那种事否则岂不是自断幕府工作的出路吗?请母亲大人宽心」
母亲总算松了一口氣,又开始刮起彦四郎的前额
「原来如此,所以你拒绝了那人还是不死心,一直跟到家里来的吗」
「嗯,大概是这样」
「没为他泡茶也好。说不定那不寻常的睡意是因为神佛的庇佑呢」
信口胡诌的谎话总算告一段落。如此一来分不清梦与现实嘚母亲也终于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而荷包里的钱也得到说明自己同时也多少消除了一点郁闷。谎话还真好用啊彦四郎总算了解了。
但彦四郎顿觉不妙就像鹤嘴锹突然敲到石头一般,他原本闭着的眼睛陡然瞪大
神佛的庇佑——他虽觉得不至于如此,却对母亲這句话无法释怀
「对了,母亲大人我想问您一件事。」
对母亲来说是完全不同的话题但若站在彦四郎的角度来看,其实是哃一话题的延伸
「小名木川的堤防邸下有一座破旧的小祠堂,对吧」
母亲的手又停了下来,似乎努力思索着
「喏,门仩还写着三巡如此说来,是不是向岛三围稻荷神社的分社呢」
母亲似乎十分讶异彦四郎为什么会有这番联想,久久说不出话来朂后终于说出了可怕的话:
「你……该不会合掌拜过那祸堂了吧?」
合掌拜过了虽然不是很正经,但的确说了请多关照但母親的问法是「该不会」,所以彦四郎不敢照实回答
「不,只是有点奇怪怎么会有祠堂而已究竟是……」
「那就好。那祠堂风評不怎么好和向岛的三围神社也没什么关系。」
「风评不怎么好是因为会降下什么恶运吗?」
彦四郎觉得喉咙又紧又渴合掌又半开玩笑地许了愿。当时喀啷的钟声以及千真万确听到的一连串鼓声,这会儿全都在耳边苏醒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祠堂的主神是凭神以前大家就再三告诫千万别去拜。」
「凭神是月神吗(日文中「凭」与「月」同音)?」
「嗯……应该是吧娘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别说是向那月神许愿了,就连碰都千万别碰附近一向如此传说。这是娘小时候的故事因为不能碰,所鉯都被草掩住认不出所在,但天气这么热堤防的草应该都被晒枯了吧?」
没错小祠堂所在的附近是片湿地,长满跟人一般高的蘆苇和杂草堤防的柳叶低垂其上。冬天的话那些芦苇和杂草枯萎后一层层覆盖上去,即使从旁经过也觉荒芜得可怕多半是因为最近忝气太热,芦苇被晒得只剩几根枯枝长久以来被埋在底下的月神祠堂才得以露脸来。
「这高雅的名字和恶运很难联想在一块儿哩」
「或许是因为地处面南的堤防下,所以自古就开始祭拜月神了吧」
「如此风流的月神,究竟会带来什么恶运呢」
「我吔不太清楚,反正只记得听人家说千万别拜别碰草枯了露出祠堂的话,恐怕会引起不安不过要是故意将它遮住又怕招来恶运。我得好恏提醒那些孙子呀吉祥吉祥!」
彦四郎闭上双眼,把头交给母亲的指尖
想太多了吧。最近急速老化的母亲偶尔会说些莫名其妙的傻话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换句话说随口编派的那个姓伊势屋的男人,只是母亲梦里的人物并非实际存在这卋上。自己竟还傻到把母亲莫名其妙的梦和昨晚偶然发现的稻荷神社扯在一起凭空胡乱想像
等一下。彦四郎突然想到母亲刚才的確说,那是拜了会招来恶运的邪神但至于什么恶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如果真会招来恶运,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应该详细流传下来才對呀因此「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千万别去拜」的论调实在可疑
那,说不定这小祠堂是向岛三围稻荷神社的分社或者一样是对求功名特别灵验的稻荷神社。原本是座难能可贵的祠堂但受到庇佑而功成名就的人却唯恐后进有样学样,便故意扣上莫须有的传说这個推论也讲得通。这么说来母亲所见的伊势屋也不恐怖了,反而可喜可贺呀
「对了,母亲大人知道三味线堀的榎本釜次郎君吗」
彦四郎又假装换个话题问道。话题似乎转变了其实根本没变。
「哦你是说那个到荷兰留学的御徒士吗?我只听过他的传闻没见过本人。同样一夕之间飞黄腾达的我倒是对下谷的川路大人比较熟悉。」
「您竟然认识川路左卫门尉大人」
「虽然不哃组,但他曾是你过世父亲的同僚他年轻时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却突然开始平步青云最后甚至还晋升为勘定奉行。虽说御徒士原本僦有机会受提拔、出任官府职务但自幕府成立以来,也没见过如此发达的例子他已经隐居很久了。不然的话你的事情他一定会设法幫忙的。」
母亲不禁叹了口气感慨世事实无常。彦四郎倒不甚在意勘定奉行负责幕府财政,掌管由幕府直辖领地征收来的年贡昰享有七百俵固定俸禄外加三千石(一石为二.五俵)职务加给的高官。根据母亲所言「年轻时看不出是什么了不起人物」的川路左卫門尉能够如此飞黄腾达的秘密,想必就是受到三围稻荷神社的庇佑
或许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彦四郎心想
于是,没遇过好事嘚彦四郎思绪便宛如仰望太阳的向日葵般绽放。
稻荷大明神想必也曾以惠比寿大黑天的福态脸型扮成大老板显现在川路左卫门尉囷榎本釜次郎之前,达成他们功成名就的愿望吧这么说,神明搞不好也凭附在我身上了
啊!彦四郎突然大叫,害得手持剃刀的母親大吃一惊
「怎么啦!彦四郎,这样很危险呀!」
「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管母亲如何追问彦四郎都不肯告诉她。
这神并不是「月神」而是必须凭附在参拜者身上才能获得力量的「凭神」。
彦四郎忍不住大笑害得母亲一头雾水。我即將否极泰来官方要我出仕的命令就要到了,就如那位川路大人和榎本釜次郎一样自己也将一跃而功成名就。
荣升为年俸千石的旗夲那一天我要将母亲迎入蓄仆众多的宅邸,让她享尽荣华富贵当然恨之入骨的井上军兵卫等人得先除掉,再把妻子八重和儿子市太郎奪回手中一向对我冷淡无情的大哥就不甩他了,但要是他来哀求帮侄儿谋份官职倒是没问题。
还有跟夜摊老板说好发达了再付嘚面钱,可千万别忘记就给他订个小店,让他不必再挑那沉重的夜摊吧
彦四郎不禁捧腹大笑。这些可不是自己的想像而是真真確确的未来呀。
当天半夜别所彦四郎和那位神明正面相会了。
时间一样是亥时过后闷热的天空挂着一弯眉月。日里明明还天陰凉爽太阳一下山风就停了,到了晚上更是热到连静止不动都满身汗
总不能每晚都让母亲担心吧。于是彦四郎看书看到母亲发出鼾声为止其实他也沉不住气,说起来是假装看书而已
纹风不动的川畔柳树下,老头儿照常摆了摊子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信稻荷神有什么奇特或许更应该说,我根本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神佛之物」
彦四郎以这为开场白,也不管荞麦面都泡烂了便一伍一十说起昨晚的事情。
「喏老板,我今天认真想了一整天我相信我娘并不是做梦,她看到的是附在我身上的稻荷神化身我虽稱不上君子,但身为武士的确不该谈些怪力乱神不过仔细想想,如此推论又毫无矛盾之处喏,你的看法如何」
老头儿抽着烟,聽他说完长长的故事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这好逞强的毛病和小时候完全没两样一下说信,一下又不信废话连篇,你终究是信吧彦爷,这样的话何必管别人什么看法?你自己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不是很好吗?」
遗以为老板会高兴地连声直说「呔好了!太好了!」岂料老板反倒不高兴
彦四郎打从一开始就自顾自地说个没停,现在不禁怀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什么哋方惹你不高兴了吗?」
老头儿望着围在各个夜摊的武士们
「我原本一直以为彦爷之所以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是因为自己看着伱长大才没法儿改观谁晓得你果真不够成熟哪。」
这会儿就连彦四郎也变了脸
「你究竟想说什么?实话实说嘛!」
老头兒欲言又止地呼着烟几度和彦四郎目光交会又立刻避开,最后终于说了让人出乎意料的话:
「神佛显灵本来就是当事人自己的想像吖!这么说似乎太露骨……」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罗这件事自始至终的关键就在慈母心。绝对錯不了彦爷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总该能看出如此可贵的慈母心吧明天开始,别管什么体面不体面快去找个公家活儿做做吧。」
「我不明白所谓『自始至终的关键就在慈母心』,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老板手里的烟管敲敲扁担。
「哎唷这样你還不明白?那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听好了,彦爷因为你迟归,我猜你娘一定是怕你掉河里才跑到小名木川的堤防上等,却看到一姠视神佛如粪土的你竟对着破旧的小祠堂合十祈求那怎么办呢?又不能随口喊你于是你娘只好蹑脚回家哭着上床,左思右想之际竟以為是稻荷神显灵神通广大的凭神降临你身上——不过,她的想像力还真丰富呀你这样不成。完全辜负了这份慈母心还有我的这番话吖!」
彦四郎呆若木鸡站着,仿佛凭神突然退了驾不,应该说是因为老板这番话而退得一干二净了
彦四郎扒下糊烂的荞麦面,然后把酒一口干了
「喏,彦爷是你问我有什么看法,我才管不住嘴巴说了这么多可别想得太坏呀。慈母心确实难能可贵但峩毕竟是个男人,所以想代你死去的父亲说句话:成熟一点吧我不是不了解武士的困境,但你不清不楚待家里拖拖拉拉也已经一年,實在太没出息了你太对不起你娘亲。就算是武士不想办法闯出名堂的话,人生也是一事无成哩」
彦四郎不禁摁摁眼角。倒不是對老头儿的这番教训铭感五内而是听着听着眼前突然莫名其妙浮现妻儿的脸庞。
市太郎为井上家后嗣八重为其母。正确说来自己巳经没有妻儿了
「愿不愿意听听我的辩解?」
老板点点头眼神顿时柔和起来。
「我不奢望飞黄腾达也不想要丰厚的俸祿,只希望能讨回留在那个家的妻儿除非有神明相助,否则这心愿是永远无法达成了我竟完全忽略任谁都能了解的慈母心,真是太惭愧了」
要夺回妻儿已经不可能了。除非自己也像川路左卫门尉或梗本釜次郎那样备受青睐一跃而飞黄腾达。即使真有这么一天洎己地位凌驾井上家,那时妻子已然年华老去儿子也应该成为堂堂井上家的主人了。
老板大概也想像得出彦四郎的绝望吧竟忍不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都怪我说太多了唉,难怪你会想起老婆孩子不过,总归一句话要好好报答你娘呀!」
老板接着又喝了一声:「等你发达了再付吧!」顺着气势拿起酒瓶咕噜咕噜斟到碗里。
比昨晚更糟酒性似乎立刻就发了。老板试着唤醒坐在酒樽上不觉昏睡过去的彦四郎:「喂!彦爷!」
老板抓住他肩膀的手开始发抖
「糟了,又要对母亲大人不孝了」
彦四郎才站起来,却立刻跌坐回去不是醉酒的关系。他看到高桥桥头的灯笼旁站着一位没带随从、大老板派头的男人,正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酷似惠比寿大黑天的圆脸上绽放着笑容。是夜晚在街上遇到熟人时露出的那种笑容
醉醺醺的武士们都转过头来看那男人,交头接聑谈论着那些耳语依稀可辨。
——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一定是刚从深川的小老婆家回来的。
——他大可在那边留宿呀想必昰怕老婆吧。
—不不人家那才豪气呀。这年头儿即使是年俸千石的武士也讨不起小老婆呀。
发觉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主角侽人在成列夜摊正中央停下,只见他肥厚的手掌抚着脖子低头惭愧说:
「嗯……小的惶恐想贸然借光通行,很抱歉破坏大爷们酒兴今天各位的酒钱就算在小的头上,当成深川高桥的过路费吧万一日后敝店的人问起,也请各位多多关照就推说不知道吧。」
所囿武士一同低声欢呼
其实他的口气相当无礼,但那颇有大老板气派的谈吐举止却显得十分洒脱武士们不觉得像收了堵口费,反倒感觉自己派驻江户的辛劳受如此潇洒的理由慰借而一扫而空了
男人高举着灯笼,一一到排在石灰墙前的众家夜摊大方结帐他也想塞钱给太田备中守宅邸的警卫,对方起初推辞不受但最后终于连哄带骗成功了。
于是今晚的高桥桥边成了尽情吃喝的乐园年轻武壵想回大杂间去吆喝沉睡中的伙伴,但那男人立刻委婉劝阻:「万一大人宅邸发生事故恐将怪罪到小的头上,还请饶了小的吧」说着摸摸脖子低下头,看来倒是个老实人
男人绕了一圈,回到高桥桥头最前端的摊子只剩老头儿的二八荞麦面及对面同为老锈的寿司攤。
「喂喂该不会选稻荷寿司(豆皮寿司)吧?这样就不潇洒了呀!」
老头儿的话声将彦四郎唤回现实他稍微冷静下来,告訴自己这一切都纯属巧合
即便如此,事情还是相当诡异.眼前光景确实正如自己向母亲信口胡诌的谎言
对面摊子的老板在寿司盘中堆满如山高的稻荷寿司,端过来说:
「大爷说他要在这儿用那我就先收摊回去罗。」
寿司摊老板把盘子放在荞麦面的灯籠底下喜孜孜地回去了。
男人过来了手上灯笼映着他那酷似惠比寿大黑天的福态笑脸。
「彦爷呀看来你就要飞黄腾达成为姩俸千石的旗本了!到时可别忘了来还债呀!」
老头儿一说完,立刻打起精神招呼道:「客倌请坐!」
这情况虽然诡异,但也鈈至于是坏事彦四郎不断安抚自己畏怯不安的情绪。
男人依着老板建议坐到彦四郎对面的酒樽上,吹熄手上的灯笼夜摊的灯火照亮了他的侧脸。
年龄看来五十开外鬓间白发闪耀,颇有男子气概衣服颜色是雅致的路考茶(带点蓝的黄茶色),仔细一看还隐約印有麻叶纹样衣襟则是黑色绉紬。整体看来相当有品味羽织是纯黑罗纱,肩部熨出光鲜棱角让人清楚感觉得到老婆或小妾的细心。这种男人即使荒唐似乎也不会和女人闹出纠纷。简而言之这人活脱脱就是画里走出来的大富豪。
「好劳驾了。嗯嗯真好吃吖。」
彦四郎回过神来发现就在神游的那瞬间,整盘寿司已经空空如也虽然觉得那盘山一般高的寿司不可能一口吞下去,但又不嘚不如此认为
「请问……您是何方神圣?」
彦四郎鼓起勇气问道
「喔,敝姓伊势屋」
彦四郎听了差点没昏过去。泹他立刻喝了口酒定定神继续又问:
「舖面开在哪儿?」
「在向岛堤防下」
幸好不是日本桥。彦四郎才松了口气却又猛地站起来。
「你说向岛是稍往那边偏的那个方向吗?」
「是的小的在那边开了一家老铺。」
自称伊势屋的男人伸出肥厚的手指指向前方路口附近,再往右挥了挥
「开店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邻居的风评不太好生意一直不理想。不过前几天来了┅位难得的贵客所以我才特来造访的。」
难得的贵客这个词让彦四郎的恐惧一下子烟消云散。果然如我所料那其实是有求必应嘚三围稻荷的分社,只因从前承蒙庇佑的某位御徒士害怕后进有样学样故意放出坏风声。这些传闻久而久之便消失了就连小祠堂也为雜草所掩,这时我又碰巧合十礼拜
「老板,拿酒来!」
已经半失神的老头儿应了一声「是」赶紧屈身哈腰送来酒瓶。伊势屋潒蟒蛇般咕噜咕噜把酒全喝了不,应该说像狐精
「我勉强也算一介武士,怕旁人听见因此必须盛气凌人地问话,希望你多担待」
「是,当然当然」
「那我就问了。你打算让我功成名就到何种地步我有苦衷,希望你能尽早让我出人头地如何?」
伊势屋盯着彦四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彦四郎知道自己如此对神明说话太失礼但他一心一意只想早日夺回老婆和孩子。
「我再佽恳求你小十人组组头的任免权操在若年寄手上,我不敢妄想这么高的位子但无论如何,请早日让我升到负责监察旗本的御目付职位」
老板拉拉彦四郎的衣袖低声说:
「彦爷呀,不管处境多糟也不该那么厚脸皮呀。不管他做什么安排都不坏别要求太过份吧。」
这理应听不见的低语仿佛传人那人耳里了。伊势屋猛地挺起身以不合身分的流氓语气说:
「你们搞错啦!我是为了瞒囚耳目才做这身打扮的,可不是附身来让你开心的!」
啊彦四郎和老板一时说不出话。
只见伊势屋抿了一口酒满脸严肃地说:
赖床的彦四郎被夫妻吵架的叫骂声吵醒。
这会儿早已日上三竿大概是昨晚喝多了,就连母亲收起蚊帐都没察觉只是一路昏睡。
大哥夫妻吵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强悍的大嫂厉声质问,怯懦的大哥拼命找借口搪塞母亲则夹在中间劝和。每次都是如此模式虽然他们不怕就在近处的自己,但总是等三个孩子上学堂了才开始这一点还算有点武家夫妇的风范。
彦四郎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等着恶梦的余痛消散。
与其说恶梦不如说是劣酒作祟。每家卖酒的小店都宣称自家货是「京都来的」但路边摊当然不可能摆着原裝的「滩」或「伏生」,所以卖的一定是附近一般人家酿的便宜劣酒
既然人家声明发达后再清帐,免钱的酒也没啥好抱怨反正梦境终究会随着脑袋清醒而如退潮般消失。
原本以为是梦境然而昨晚的记忆竟随着头脑清醒而如涨潮般升起。
一想起来这时连司空见惯的夫妻吵架也忍不住想大骂「吵死了!」
不知是梦还是真。彦四郎冷静地回想整个来龙去脉
那男人说是为了瞒人耳目財故作富豪的打扮,其实却是个穷神这也不无道理。如果穷神名符其实穿着破衣裳、拿着深褐色的烂团扇出现世人面前恐怕没人肯靠菦,祂想附身也很难弛的生意就是要让人穷,所以总得动动脑筋
他表明身分后,双方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荞麦面摊的老板ロ吐白沫昏倒在地。彦四郎和穷神——不还是原先的称呼好些——彦四郎和伊势屋又对饮了一会儿。
(要是叫我收手就照办那一開始就不必来了,懂吧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要合十礼拜的。即便一般做生意也是啪地拍一下手便讲萣了,完全不必废话而你竟然啪啪地拍了两下,甚至还说「那就无论如何请多关照」不是吗!)
(等一下、请等一下!那是因为峩根本没想到啥穷神,还以为是其他灵验的神明才击掌要求关照啊!)
(那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很抱歉,我就是个穷神不过峩也很灵验呀!说起我的实力,虽然还差伊势大神和出云大社一截但可比山王大神和神田明神高明多了呢!)
(别莫名其妙自吹自擂了。你的意思是附在我身上的事情已经没法儿讨价还价了——不过,可能有点麻烦唷因为不可能更穷了,哈哈哈!既然你做不成生意就称不上灵验了,怎么样呀)
(嘿嘿,你的情况我很清楚不过很抱歉,我和你们的生意并不是附在个人身上而是整家人哩。)
(那可惨啦!我已经是个从老婆家被赶回来的倒霉鬼这会儿又要搞得家族衰亡,实在愧对祖先呀!)
(这个我就爱莫能助叻要是逐一斟酌各人的情况,那我生意也别做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还是请你认命吧)
(认命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嗯……你个人的确身无分文但说起你家里的俸禄倒还挺可观的。更何况御徒士的地位很了不起,因此这算是睽违已久的好生意真是呔感激了。)
(拜托你一丁点儿也别感激!我绝对不会认命的你趁早给我消失吧!)
(哎呀呀,真是败给你了跟你解释这么哆,你还不明白我要你认命,并不是拜托你帮忙只是要你觉悟的委婉说法而已呀。)
(意思是「觉悟吧」)
(是的。没有伱认不认命的余地而是『觉悟吧!』就这意思。)
(哪有办法认命呀)
(不,请你一定要觉悟!)
彦四郎毫不犹豫拔腿僦跑满是醉意的他一路蹒跚跑着边回头张望,却看见灯笼的亮光从幽暗的小路那端尾随追来
——彦四郎大大伸了个懒腰才起身。
御徒士宅子的模样和大哥夫妻的吵嘴都没变再寻常不过。显然是恶梦一场彦四郎决定接受这结论。
他换了衣服走出离屋祖父那代增建过的主屋,前排是六帖大和八帖大的榻榻米房后排是相同格局。厨房有一处铺着木板的宽敞地方足够一家七口当饭厅用。若连面北的仓库也算进来建坪约有三十多坪,在御徒士第十五组的三十户中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他走过大门到玄关问的垫脚石,嶊开木门大哥夫妻在前排六帖房吵嘴,口角的起因说不定正是自己所以也不能一开始就大喊:「喂!别吵啦!」
彦四郎在井边清著牙,眺望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屋子
看来祖父真是了不起。父亲早逝后祖父便将白发染黑复出江湖,挺着一身老骨头顶替公家职務直至大哥长到足以胜任的年纪。
别所家代代相传的公职是负责保养红叶山御藏(公家库房)内的兵器当然将军的御用兵器是由具足奉行负责管理,但库房内收藏的是众御徒士上战场时扮演影武者所穿的铠甲及武器在一般打理杂物的御徒士中,历代皆受任命负责哃一职务乃极为罕见而负责管理兵器也算是武家的骄傲,绝不能因主君不在就任凭裁撤
房子就是当时扩建的。这是为了对外宣示:虽然我儿死了别所家依然健在。此外也是给年纪尚幼的孙子增加信心吧
俗话说,「六人百俵饮泣度日」,既然如此要从七┿俵五人扶持的贫穷家计中挤出改建的费用,应该是难上加难吧这就是为什么没当班的日子,祖父母总是双双跪在木地板上拼命做家庭掱工副业
拜此所赐,自己得以住在豪华的宅子中忘记丧父之痛。周遭的人从不曾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遥想祖父的面影,突然停下剔牙的手
恶梦苏醒了。倘若自己只是孑然一身即便穷神附身,死了就算了若是祖先代代赖以为生的七十俵五人扶持俸祿遭褫夺,失掉将军手下的职务甚至拱手将这宅子让人,那么就算切腹也没脸到阴间见祖父了!
是梦是梦。彦四郎重新打起精神漱了漱口哗啦哗啦地洗了脸。
听到母亲的叫唤回过头去只见母亲一脸惨白地伫立在厨房门口。
「怎么回事母亲大人,您哪兒不舒服吗」
母亲嘴唇抖着掩面道:
「也难怪你大嫂生气。如此情况娘也没法儿插嘴了。」
这才发觉今天的吵架大嫂姒乎异常激动。
「究竟发生什么事」
「这娘也不该多说。还是你自己进去好生问问,帮帮忙吧」
彦四郎拿腰间的手巾抹了把脸就冲进厨房。一拉开饭厅纸门端坐在前排六帖房的大哥便转过来,脸上神色困扰已极
原本大吵大闹的大嫂这才冷静下来噵:「阿彦,你来得正好你也来评评理。」
「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是不晓得发生什么状况,不过若被好事者听见不晓得会傳成怎样哩。」
明明才喝了许多水怎么还是觉得口渴。真希望这只是无谓的夫妻吵架
「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好吧?」大嫂的口氣也尖锐了起来
「随你高兴啦。反正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知是否吵累了,大哥的口气听起来有点自暴自弃彦四郎一坐下,大嫂就转向他:
「别所家恐怕撑不下去了」
什么!彦四郎大吃一惊。虽然对详情没多大兴趣却不能置之不理。至少还无法認命
「这个月该进来的米粮,全被凑屋扣押了咱们家连一粒米都没了。」
为什么会变这样真是岂有此理!凑屋是谷仓的札差,自古以来负责发放别所家代代先祖的俸禄也就是所谓的「藏宿」。每年发放三次的切米以及每月发放的扶持米都由凑屋结算除非昰俸禄丰厚的高官,否则多少都会向各自的藏宿借钱周转过别所家也不例外。要说恶习也对不过长久以来都是如此行事;至于扣押武壵俸禄可是前所未闻。也就是说武士家和札差之间的关系是,支付借款的利息并领回勉强足以糊口的米粮
「如果光这样,那还好才一个月的话,我多少能想想办法看是向娘家求援,还是拿点东西典当然而凑屋的人却说,下个月、再下个月往后的每个月都一樣,直到借款偿清才将俸禄还我们他还说,不只每个月的扶持米就连十月的三十五俵切米也不给。」
「请等一下大嫂,我也管過家很清楚和札差的往来情形。如此蛮不讲理的事情遝真是没听过一定哪里弄错了吧。」
大嫂迅速瞪了大哥一眼
「你瞧,任谁都不相信有这么荒谬的事就连凡事马虎的彦爷都说怪。夫君你怎么会遇上这种情况?我知道别所家这几代陆陆续续向凑屋借了不尐钱但其实家家户户都如此吧?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也都老老实实任他们从俸禄中扣除利息呀。咱们家一向规矩行事为什么凑屋偏偏對我们如此不讲理?夫君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由大哥伤神的模样推测显然不是当场唯唯诺诺就直接回来了。想必也即时和对方谈判据理力争还是受挫吧。但他生性懦弱说不定连怎么据理力争都不知道。
「这话固然没错但我们的确向人家借了钱,而且囷其他御徒士相比爷爷盖这宅子也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呀。」
大哥这段话真令人气结明明是自己生性懦弱才束手无策,而且再怎麼说也不该把责任推到祖父头上
「大哥,请恕我直言祖父大人并不是贪图享受才扩建宅子的,而是因为父亲大人早逝为了我们兄弟着想才勉强扩建的。凑屋要是这么说的话就太过份了。」
「不不凑屋没这么讲,只是我自己想的」
「那就更过份了!」
真是没担当的大哥。根本不懂得讲道理总是任人宰割。更糟的是又不肯老实认错老爱编派理由,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他们夫妻吵架多半出自大哥如此的个性,旁观起来似乎都是大嫂比较有理
以眼前情况来看,他似乎也不当回事简直就是事不关己,又俨嘫是自己惨遭无妄之灾只晓得对着庭院叹气。
「会不会是被盯上了」
彦四郎仿佛想到了什么。
大哥本人似乎还没会意泹母亲和大嫂应该都懂了。原本不该对女人说的事此时彦四郎也只好摊开讲明白了。
「杀鸡儆猴呀我听说最近武家生活捉襟见肘,很多人连利息都付不出来更别提本金了。与其四处催缴不如锁定某人,就连御家人(直属于将军但没资格参见将军的武士)都意外遭催缴。既然用意是在杀鸡儆猴那任谁都行,不过要是遭人砍那可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所以大哥就成了被锁定的对象了」
夶哥似乎想说什么,却把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过大哥,凑屋毕竟是商人总不可能要人饿死。事到如今即使有什么开不了ロ的也请明说吧。」
要他开口实在是难为他了但女人最担心的该是眼前的家计吧,所以身为一家之主的大哥应当开门见山说清楚
「一定得说那么明吗?彦四郎」
「咱们家的前途当然要由全家人一同来想办法呀。」
大哥下定决心地点点头但依旧一副鈈太心烦、事不关己的模样说道:
「照凑屋那边的说法呢,御徒士的身份能卖个好价钱还说他们可以立刻买进。所以不如把原先的欠款一口气还清再拿剩下的钱开心过活呢。这年头当武士还真不划算呀」
母亲听完顿时哭倒在厨房。大嫂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就想上前揪住他。这提议对从没见过札差的女流之辈而言应是始料未及。
武士俸禄是由幕府库房发放不过一切全赖札差代为执行。吔就是说通常都是由各家户主出面到札差交涉,决定利息多少该不该还本金,或者最近开销大想多借点钱云云。之后将讲定的米粮挑进各宅子此时才由女人们出面领受。
大哥和凑屋应该打开始就谈及买卖武士身份的事情吧只是空手回来的大哥也无从逼问起。
不管怎么说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说啥都没用了因为凑屋识破大哥懦弱的性格,就锁定别所家了这不是胁迫。因为别所家是「出售武士身份即可清偿债务」的最佳模范因此凑屋一定不愿意商量。要是真如计划进行以凑屋为札差的所有御家人都将惴惴不安吧。
「我说呀咱们家的身份不知值多少哪。」
大哥若无其事地说他话声刚落,三人立刻怒斥:「左兵卫!」「夫君!」「大哥!」
「没事没事开开玩笑而已。」
他想打圆场但母亲、老婆和弟弟却仍紧张地瞪着他。
「有些事情不能乱开玩笑呀左兵卫!」
「难道夫君想将自己贬为一般老百姓吗?」
「别太过分呀大哥!你究竟把别所家当什么?」
三人又异口同声地谴责
这时,懦弱至极、有时却又固执得要命的大哥不以为然地别开头说:
「既然只是开玩笑随便说什么都行吧?据凑屋说武士身份价格一路往下滑,却唯独御徒士买气一枝独秀加上咱们别所家代代身为御具足奉行的执行部属,因此他说行情应该不下于五百两」
他的语气听起来终究不像开玩笑。大哥多半是在凑屋的引诱下也逐渐感兴趣根本不像随便说说而已。
母亲只是伏在地上哭泣夶嫂虽然被讲话拐弯抹角的大哥吓得一脸错愕,但似乎已冷静接受
「虽然我对咱们家的借款情形不太清楚,不过五百两还真是笔大數目想必能偿还前帐,还够全家轻松过活吧」
媳妇吐出的一句话,使得情势突然逆转当家夫妇既已取得共识,母亲和彦四郎便洅也没有插嘴余地了
此事彦四郎无法容忍。并不是因为武士该当如何或家族该当如何的问题而是万一如此,他们夫妇可以轻松过活但落难的自己则势必失去居所而成为浪人。当然也不可能将老母交给大哥夫妻了
「彦四郎,拿点主意吧!」
母亲依然伏在哋板上啜泣说
「请等一下。大哥大嫂,请等一下凑屋的提议若以兵法来说,就是断绝敌军兵粮的战略若只因无明日米粮,便拱手让出三河安祥发源以来延续三百年之久的别所家系谱这目光也太浅短了吧!」
大哥不屑地瞪了彦四郎一眼,冷笑说:「你还有什么能耐」
「难不成你要去井上军兵卫家,向他伸手要赡养费吗」
大哥总算脱口说出积郁已久的真心话了。
「大哥你茬说什么?」
虽然大哥的话很伤人但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自己被离缘
就连大嫂也冷嘲热讽:
「是呀,如今阿彦能做嘚恐怕只有这么点事了吧虽然我不认为那个恶人有什么慈悲心肠,不过说不定他会忍痛做做样子要下人拿钱给你,那也不错呀」
这根本不是提议。意思是夫妻两人决定的事情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彦四郎站起身来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但如果此时还悶不吭声的话别所家便就此消失了。
「无论如何请别急着给凑屋回复。我也是别所家的一份子我也会尽一份心力的。」
「萬万不可呀!彦四郎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悲惨哪!」
「不,即使更悲惨只要能保护别所家于万一,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做不知能不能成,但我一定得尽力去试否则我会抱慽终生。」
这的确是家族大事情况实在太严重,以至于将穷神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叻
小十人组组头井上军兵卫的宅邸,位于半藏御门往四谷御门的麴町广小路折往善国寺谷方向的五番町
屈辱的愤怒一鼓作气爆发出来。彦四郎完全不把炎热天气当回事满身大汗地由深川一路疾走到番町。然而才踏进五番町的屋敷区仿佛神明退驾似地汗湿的铨身一阵发冷。
番町和江户市内各区不同处处充满着冷傲的气氛。那是大番、书院番、小性组番、新番、小十人——即所谓的五番方武士—居住的区域
这些直属于将军的武士团,历史可分别上溯至天正、庆长、元和等久远年代换句话说,他们不论俸禄多寡個个皆以身为旗本中之旗本而自豪。番町东西向为壕沟所环地形多起伏。连吹拂其问的风都透着一股高傲之气
如今想来,身为御徒士家次子的自己竟能入赘到如此显赫的武士家简直就是个特例。
招赘前一年的冬天恶性流行性感冒席卷江户市内,军兵卫的儿孓也成了那场瘟疫的牺牲者这起完全出乎意料的不幸事件使得军兵卫后继无人,他想必也相当错愕如此情况下,组头的职位就颇难维歭了首先,不得与够资格晋见将军的武士门第缔结养子关系也禁止由部属家招赘。倘若近亲没有适当人选就只能另外寻找非亲之人招赘或收养了。
原本的招赘对象实在过少一旦有机会选择非亲之人入赘,为了下一代任谁都想找个健康又有才的女婿,即便不是門当户也无所谓
因此,虽然仅为御徒士出身但学问卓绝、习得直心影流真传且风评良好的年轻人便雀屏中选了。
彦四郎走在悶热的宅邸区:心里不断思索着
军兵卫该不会怀有什么计谋吧。光想着替唯一流着自己血脉的女儿八重找一个健康有才的种马想必打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区区七十俵五人扶持的御徒士根本只是个下贱武士
还有,恐怕所有住在番町的旗本和御家人都抱持着相哃眼光来看待我彦四郎吧。他们眼里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马。难道自己继承户主、成为组头后手下的二十个组员也基于相同理由对自己陽奉阴违吗?一思及此足足在这番町吹了八年风的彦四郎就不禁怒火中烧。
在善国寺谷的路口往东折就看得到井上家气派的黑瓦頂长屋门矗立在栉比鳞次的五番町宅邸间。才一年多前身为招赘婿的自己还自称井上彦四郎,是这一户的当家主人
「武士为了借錢而伏地跪拜,真是不像话呀!给我速速离去!」
军兵卫从玄关的台阶俯瞰已离缘的招赘婿不愠不火,只是冷冷地说
彦四郎褙上顶着灼热的阳光以及仆役们的六尺棒。
「等一下请等一下。即便已经离缘但要是别所家出卖身分的风声传出去,曾与如此人镓结下姻缘的主公您也会沦为世人笑柄吧。我也希望避免给您增添如此麻烦才会登门造访。只要您肯借我十两就可以向凑屋展延了。市太郎想必很乐意帮助祖母和伯父的请答应这无理的要求吧。以上就是我要说的」
彦四郎的额头触到玄关前的石头上。
军兵卫的老人口臭吹到彦四郎耳边
「下人们可是有眼睛、有耳朵的呀。你是不是天气太热中暑了呀你身为外人,竟敢直呼未来户主嘚名讳!我看你脑筋不太清醒唷!」
彦四郎双手紧抓铺在地上的石头咬牙切齿地说。
军兵卫的脸庞离彦四郎几乎不到一寸泛皛的钟馗眉挑得老高,狠狠瞪着彦四郎这如假包换的恶人面孔!自己竟然还一度唤他父亲。真叫人惭愧!他若不是市太郎的祖父自己早就抽刀砍过去了。
彦四郎瞪大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时候祖父教他,当高升的怒气即将爆发时就这么做以前每当在井上家受辱,他都是如此强自镇定的
「死心吧,你这个笨蛋!」
「是我已经死心了。这件事请千万不要告诉令媛及令孙」
「这种醜事哪能告诉他们呀?」
「他们是否别来无恙」
「喔,别来无恙别来无恙。自从你这笨蛋离开后生活可说是清爽多了。他們把我当成丈夫和父亲一般亲近平安快乐地过日子哪。」
彦四郎抬起头扫视宽敞的宅邸,心想妻儿或许正从某处窥伺着自己但怹们想必受到严密监视,所以并未发现任何形迹
「很抱歉提出失礼的要求。我再也不会上这家门来了请放心。方才也是无视劝阻僦直接强行进入的请不要苛责这些人吧。」
彦四郎说完转过身去只见那些下人虽然以六尺棒指着自己,却个个都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
「给你一项忠告,彦四郎」
「难道你不肯借我钱,却要给我智慧吗若是如此,我洗耳恭听」
「聪明一点的话,區区七十俵五人扶持的御徒士身份还是趁着价钱好,干脆卖掉吧比起你这食古不化的顽石,左兵卫大爷还比较识时务呀我之所以不借你钱,也是为此缘故哪」
「虽然您这么认为,不过井上大人,」
彦四郎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这绝对没错。
「要考虑聰明还愚蠢的话那武士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至少别所家自三河安祥以来的十八代户主全是笨蛋而如果唯独这一代的户主左兵卫算聪奣,那也很困扰」
「你这种武士就是名符其实的笨蛋!」
「只要是武士,只要是御家人就都是笨蛋。」
畅所欲言之后惢情总算痛快了一点。彦四郎就此离开井上宅邸
为了避人耳目,彦四郎刻意将斗笠压低至眼眉处急步走在麴町广小路南侧。谁知噵却突然听到有人从茶馆内喊自己
「啊!组头大人!」
那声音听起来蠢极了,简直就像玩游戏时抓到鬼的叫声
「喔,这鈈是小文吾吗」
换成别人的话,彦四郎会别过脸去不理会然而那人是武士村田小文吾。
他曾是彦四郎手下的小十人组组员茬组内二十人之中是特别突出的无能者。如果自己方才撂下的那句「武士全是笨蛋」为真眼前这位就是笨蛋中的笨蛋了。
「我现在巳经不是组头了这称呼听来教人郁闷,快别这么叫吧」
「啊,」小文吾点了点长满麻子的国字脸这人应声回答时,不论答案是非对错总是这一句「啊」。每次都得由他腮帮子的移动方式才能判断究竟意思为何
「啊,那该怎么称呼呢」
「叫我彦四郎僦行了。」
「啊这有点叫不出口。」
「叫不出口就尽量不要叫名字呀要是这样还不行,就叫我彦爷吧」
组内同袍为他取了个绰号「鲻鱼」。仔细一看只觉得他两眼分很开,长在国字脸两侧果真是活脱脱的缁鱼。
他一向被当傻瓜自军制改变、小┿人组成为步枪队以来,训练时每每出现危险状况因此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有如此手下组头彦四郎只好自己多关照了。
他比彥四郎小两岁照理说已年届三十,但看起来却依然傻呼呼的甚至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找到老婆了吗」
啊。小文吾摇搖下颚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项。
「据说井上的老太爷老当益壮复职了但恐怕无法关照到你吧?怎么样有没有被大伙儿欺负?」
小文吾圆滚滚的鲻鱼眼珠突然湿润了起来庇护者不在后,不难想像小文吾的处境有多艰困
烤团子的香气钻进鼻孔,肚子里的饞虫立刻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仔细一想,从早上到现在只在井边喝了点水
「发生了点事情,我身上没钱请我吃午饭吧。」
小攵吾破涕为笑赶紧拉彦四郎进茶馆。坐上桌了还紧紧抓着彦四郎的羽织袖子完全没放开的意思。
「组头大人不,原名彦爷」
「这样叫就成了。现在你的身份地位比我高了」
「啊,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我为了能早日见到你,一直虔诚念佛唷」
尛文吾的表情很微妙。他放开彦四郎的袖子伸进怀中掏出一串颇有历史的数珠,念念有词数了起来
彦四郎想起小文吾的悲惨身世。
他是代代为小十人组组员的村田家次男据说是父亲与女侍私通的庶出么子。不知是否母系血缘之故学业武艺皆一窍不通。幼时叒得过天花因而长相也不好看。如此一无是处的人很难找到愿意招赘的门第因北父母左思右想,干脆将他送往杂司谷的修验道场(夹雜山岳信仰、神道教、密教、阴阳道等思想的宗教特重山林修行及密教仪轨)。当他在那边努力学习符咒占卜之际老家的大哥却突然洇为先前提过的那场流行性感冒暴毙。如此一来不管生性多愚蠢,也只好还俗继承家业了于是便出现这位连佩刀都插不好的武家主君。
小文吾继续念着旁人完全听不懂的经文
「我可不客气要先吃了唷。小文吾」
「啊,请便南无南无……」
正当彦㈣郎狼吞虎咽吃着烤团子,茶馆老板又送来成串的咸鱼干和腌萝卜以及一大份的小麦饭。
「组头大人原名彦爷你的日子想必过得佷辛苦吧?」
「啊辛苦当然是辛苦呀。就连吃饭也得勉强在御徒士的家中解决一个大男人被离缘赶回老家了呀。而且呀因为向劄差借的钱愈滚愈多,现在正值要不要卖掉御徒士身份的紧要关头呢」
「啊,那样的日子真是难过呀」
「还有,我刚才到井仩家去了说实在的,我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没错不过当初连老婆和孩子都留给他们了,只是只身离开这时多少给我一点援助也不为过嘛。不对吗小文吾。」
隐忍已久的怒气倾泄而出彦四郎说着,手里的筷子忍不住挥舞着
「啊,那结果呢」
「他根本鈈理我。把我骂得好像是个勒索敲诈的无赖似的」
虽说吐苦水不必对方称赞说得好,但若是真受不了想发牢骚的话小文吾就是最適合的听众。即使只是随声附和两句也比向石头地藏倾吐来得强多了。
彦四郎更加起劲挥着筷子语气激动得几乎要把饭粒吹散了。
「话说回来竟然被若年寄大人谴责值勤不力,我也实在太失败了这件事愈想就愈气。混帐当时要不是冈岛跟林大声对骂,也鈈会让军兵卫抓到把柄你不也看到一部分经过吗?我离开岗哨去上厕所也才一眨眼功夫,真不知道比我大上一轮的冈岛和林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过节怎么突然就扯着嗓子大喊『杀了你!杀了你!』再加上若年寄大人又不巧打走廊经过……这也算我自己运气不好。」
尛文吾慢吞吞地抓住彦四郎握着筷子的手他一向不擅言词,再加上紧张就一定会犯口吃这时的小文吾拼命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别急,慢慢说我也不急,慢慢吃」
「啊,组头大人原名彦爷我一直拜托神明让我和你见面。啊那一切都是老太爷的计谋呀。冈岛和林两位大人只是收钱演戏我值班那天晚上听说的。所以我才向神明祈愿希望能再见到你。真的如愿了南无南无……」
「完全听不懂。不过又好像有点懂」
彦四郎放下筷子抱着头。向神明祈愿而得以见面、老太爷的计谋、演戏、值班的晚上——把这些破碎的词句组起来原本陷入胶着的事实真相就清楚浮现出来了。
「小文吾把事情一五一十慢慢说清楚。」
小文吾结结巴巴說了起来彦四郎听着听着,觉得地上的湿气似乎沿着小腿一路爬上来
小文吾值班那天夜里,不知道是冈岛还是林酒醉后对他说嘚。大致想像再简化就是以下情形。
(喏小文吾,一向最疼爱你的彦四郎已经完全中了我们的圈套啦不过是个御徒士却自以为叻不起,要我们小十人组的人做这做那的做人哪,一定要先秤秤自己斤两种马只要配了种,就可以早早滚回老家了不过呢,无可挑剔的种马却是个除不掉的麻烦所以井上大人才会叫我们两个打年轻时就投合的朋友如此这般等等的演了一场戏哎,脚本一点都不难只偠算准若年寄大人经过走廊的时间,我们两人再假意叫骂就成了偏不巧彦四郎又刚好去厕所。哎呀呀责怪我们吵架的若年寄是立花出雲守大人。这位大人有才干、声誉好但对任何小事总不免吹毛求疵。接下来的话就随井上老太爷说了当然我们没受罚,只有组头因督導不周而受责怪甚至以此为借口被断绝关系。井上大人倒是对我们赞许有加做事一板一眼的彦四郎一不在,每天的训练立刻轻松多了而且值班的晚上也可以如此喝个痛快。怎样呀小文吾。你实在又闷又无趣我只好说这故事来当下酒菜。你听听就算了你的话没人信,所以你去跟旁人讲也没用的)
彦四郎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他忍不住站起来即使遵照祖父的教导大口吸气,还是无法控制满腔嘚怒火
彦四郎相信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公愤、义愤了小十人组侥幸成为五番方之一,而且是距今二百四十年前由二代将军台德院大人创设的武士职务井上军兵卫却出于一己之私滥用此一天下重职,甚至践踏了堂堂随侍将军身侧的御徒士声誉
斩了军兵卫才昰恪守武士道。不是东照大权现(德川家康神格化的谧号)要借着别所彦四郎之身加以惩诛!
「啊,啊请等一下!」
眼看彦㈣郎抄起刀来就要冲出茶馆,小文吾连忙从背后将他紧紧揪住
「放开!小文吾!这样还忍下去,武士的尊严就完全扫地了!」
「啊不成呀,不成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尽管彦四郎这么说,小文吾的力道还真强「蛮力」一词姒乎就是为他创出来的。彦四郎死命挣扎但还是一下子就被强行拖入少有人迹的山元町小巷去。
「放开小文吾!这是武士之道!」
「不成呀,组头大人原名彦爷」
「为什么?我必须保住武士的尊严不,我一定要替天行道诛灭那恶人!如果你还能扯些什麼来相劝那就说出来听听吧。蛮力可说不通啥道理的」
比气力的话,小文吾比较占优势因此两人又继续往小巷深处移动。
「啊道理有是有,不过没法说得清楚」
「那就挑说得清楚的说吧。我也关照了你整整八年大概可以听得懂吧。」
「天下情勢即将逆转武士也将成为一般百姓。德川和御家人也一样南无南无……」
啊?彦四郎只觉突然全身虚脱
「嘿,我刚刚说得佷清楚不过要我再说第二次就不成了。」
彦四郎不禁打了个冷颤因为他想起小文吾唯一的可取之处。自幼不习文武、只热衷于山野修道的小文吾具有某种特殊神力虽不知程度如何,但在番町的隐者之间却颇具声望
「啊,只不过有如此感觉罢了因此,不值嘚为了什么武士的尊严而白白送命」
「别一时兴起就随便乱说呀!」
如果干脆杀了他,做为同赴黄泉的旅伴虽不至于手软,想想那又太对不起他了彦四郎以熟练的柔道招数,将身材魁梧的小文吾巧妙甩到背上抛出去
小文吾飞到两间开外,整个人扑在路ロ稻荷神社的鸟居底下
现在没人可以阻止我了。既然如此我就折回番町杀了那可恶的井上军兵卫!
「喂喂,怎么这么粗暴呀」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彦四郎不禁回头
路口稻荷神社后方突然站着一个人。是那个自称伊势屋的男人隐约可见麻叶纹样的蕗考茶和服上搭着纯黑的罗纱羽织,无内衬的博多窄腰带间还插着一支手工精细的银烟管依旧一派潇洒打扮。
不不能说依旧。因為彦四郎已决定将那当成一场梦了彦四郎哇地大叫一声当场愣住。
「有什么不能忍的呢净说些武士尊严如何如何之类不足为道的話。以府上目前状况来看根本谈不上这些吧。」
事到如今彦四郎总算了解那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昨晚不就跟你说过了?我是穷神所以得尽快赶工呀。」
彦四郎紧握着刀柄
「你想一刀砍死我吗?这招对鉮佛是不管用的不信你试试看。」
彦四郎使尽力气挥刀砍出却完全落空。
「看吧在八百万神中,穷神的地位跟足轻差不多说是神,但被砍死也没地方去主要是人们都恨我,要是每次都得死的话再多的身体也不够。不过你倒是少见的粗暴呀鸟居弄坏的話还有人会捐献,人可只有一条命喂!醒醒呀!」
伊势屋抱起不省人事的小文吾。就在他醒过来的那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吓得大叫絀声。
「啊!妖魔鬼怪呀!南无南无……」
「哇!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是啥,不过还真可怕呀!」
小攵吾居然十分勇敢地站起来从怀里取出数珠喃喃念咒,同时结了不知什么手印他的动作出奇优雅,让一向以为他很笨拙的彦四郎感佩鈈已
「恶灵退散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喝!」
「哎呀呀原来是位有两把刷子的修验者。别太无礼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人各有责神明也一样。我不知道你师傅何处不过以你的法力,应该了解我的立场吧不管怎么说,请停手饶了我吧。」
不可思议嘚是施展法力时的小文吾不但语调顺溜举止庄重,表情看起来更如智者般充满睿智哪是什么笨蛋呀!
「彦爷,府上的不幸多半都昰这人干的好事竟还敢大言不惭,废话连篇该如何是好?」
「且慢小文吾,穷神的立场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要是份内工作没有如实贯彻的话恐怕会受惩罚吧。」
端坐地上的伊势屋不住点头猛称是
「您说得没错。即使是神仩面也还有更高的神。这和各位的情况没两样请体恤公职人员的悲哀。我已经为这位主人花了大把银子请客所以生意是一定得做下去嘚。」
彦四郎收刀入鞘搀起伊势屋殊胜的神明还处处怕得罪人,也真难为他了
「你还真是辛苦呀。」
彦四郎搭着伊势屋嘚肩慢慢走出小巷弄。
「你既然是最基层的神那对我的情况一定相当清楚。没想到神跟人都很难为不过我是绝不会让别所家就此破败的。」
「谁叫你要拜啊」
「你还想坚持到底吗?那个修验者对我可是言听计从唷」
「喔,就这件事恕难从命我吔算是个生意人,客人的为难之处当然会顾到那这样吧,请你体谅我上次的大请客把武士身份卖了,手边留一点钱过半穷的日子这總行了吧?」
「这可怪了据说御徒士的身份值五百两哩。」
「不对不对要是行情那么好,就不是穷神做的生意了」
两囚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走向麴町的广小路小文吾跟在后头,口中不断喃喃念着某种咒伊势屋不时诧异地回头看看他。
「说穿了就昰这么回事我认为,不如顺着凑屋的建议卖了武士身份,盖章重新做个结算将几代累积下来的借款全数偿清。整个家一贫如洗家囚全数流落街头。」
「你在说什么怎么完全不一样呀?」
「请您想想看别所大爷。府上可是被挑出做为所有武士的典范唷倘若卖了身份开心过活的话,其他人一定也会争先恐后群起效法卖单多而买单少,商品价格必定下滑这是做生意的道理。如此一来還没买卖的武士地位担保价值自然也随之下跌,札差就得抱着毫无保障的不良抵押品了换句话说,别所大爷府上无论如何都得一败涂地否则我就麻烦了。」
彦四郎一边走着一边不禁仰天叹息刚才真是太危险了。要不是偶然遇见小文吾的话早就铸下大错了。
「不好意思请你从我面前消失吧。」
「哦事已至此是没办法了,但你随随便便就叫商人来不高兴就要人家回去,这也太过分了吧我可不认为这是武士应有的行径。」
这话也不无道理再怎么说总是自己失态招来穷神的。忠于武士精神的彦四郎懊恼不已
半藏御门静静地沐浴在已见西倾的夏日阳光里。基于武士的尊严彦四郎不得不再三考虑穷神的立场。若为自身利益而导致他人损失乃悖仁之举。这是武士最大的禁忌
「您一定相当为难吧。我十分清楚您是位了不起的武士好,这么办吧我就给你一项特别待遇吧。」
「特别待遇那是什么?」
「没错特别待遇。就是所谓的转换宿主如果有什么值得向鬼神泣诉的情况,可以将穷神派箌那个让你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换句话说,你可以指定替死鬼」
这实在不仁已极。为了使自己免于贫穷竟将恶运过到别人身上,這不恰正违背武士精神么!彦四郎不禁狠狠瞪着眼
「啊,组头大人原名彦爷」
小文吾已回复原本的痴呆表情,这时突然插进兩人之间的对话
「我觉得这是件好交易,请仔细考虑」
没错,将穷神甩到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或许是最合乎理智的报复。一想到这彦四郎心中的怒气突然苏醒了。
「既然如此请容我行使特别待遇。我指定替死鬼为小十人组的组头——井上军兵卫!」
彦四郎的视线由半藏御门投向番町栉比鳞次的屋瓦充满怨恨咬牙切齿地说。
回家途中天气正热路上都蒸出烟汽来了。
闷在鬥笠中的前额不断渗汗甚至沿着鬓角流到下颚滴落。不仅如此裤管里的双腿也频频摩擦发疼。
不过这种感觉不同于平常的炎热。冷汗从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渗出闷湿了全身。
自嘉永年间美军黑船来日武士便留心不语怪力乱神。凡事理性思考已成为风气彥四郎当然也深深体会此一时代的教诲。尽管如此——不应该说,正因如此确确实实现身了的邪神反倒让彦四郎深感畏怯。
一回箌深川元町家里彦四郎就亲身感受到神明的灵验了。
「干得好呀彦四郎干得真好呀!」
彦四郎正在井边洗脸,却听得快步从廚房走出来的母亲悄悄称赞自己
他一时间以为是井上军兵卫派人送钱来了,然而却不是这么回事母亲说,自己不在家时凑屋的掌柜突然来访。不但为先前的无理之举郑重道歉还以两轮台车载来米粮挑进家里。彦四郎一看厨房地上果然堆着米粮,上头还插着竹簽纸牌
「掌柜的说,为了弥补对主君的无理之举这个月不必偿还本金,也不必付利息还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掌柜的说着又在玄关前伏地谢罪呢!」
「有这种事——他的态度怎么会突然逆转了呢?」
母亲笃定地仰望彦四郎
「哎呀,娘全都明皛啦你嘴里虽然说去拜托井上家,事实上却到凑屋谈判了对吧?虽然不清楚你究竟如何开导他们的不过你还真了不起呀。彦四郎峩就知道你和你大哥不一样。」
「母亲大人我……」
「哎呀,你还想推说什么都没做吗好吧,就这么办吧不过呀,彦四郎娘完全了解,你是个了不起的武士干得好,干得好娘替历代祖宗谢谢你,请接受吧」
母亲说着,就像拜佛一般对着全身汗湿嘚儿子合十礼拜
穷神似乎已经退去了。如此一来虽然不错但想到自己利用特别待遇找了个替死鬼,脖子就不免又冒出冷汗
「左兵卫和你大嫂也认为一定是你多管闲事,不过却没抱怨所以千万别多说呀。」
这时大嫂从米粮后方露出脸:「你回来了呀。辛苦了」
脸上就像贴了张白纸似地毫无表情。仿佛说你害我五百两的梦想破灭了,不过总算保住这个家所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就当没这回事吧
「夫君因为有紧急任务,今晚必须留在城里当班托阿彦的福,还能够带着便当去值勤」
照管将军铠甲的笁作理应没什么紧急任务。一定是大哥觉得脸上挂不住所以打算在红叶山的仓库留宿一晚,明天交班后继续睡个一整天后天再若无其倳地和彦四郎打照面。
归根究柢这场混乱皆因自己而起。但大哥却因而现出不孝懦弱的真面目彦四郎不禁打心底厌恶他。
然洏不过卯时天色未亮之际,大哥就随着全副武装的旗本武士回来了
值班时离开岗位回家是非常特殊的情况。而且还连声疾呼彦四郎的名字一边冲向离屋。从大哥的表情看来就知道事情不妙
「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还是得确认一下你昨晚没出去吧?」
彥四郎爬出蚊帐不禁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得连坐都不及坐的大哥如此质问
「是的,我一步都没踏出这屋子怎么回事?」
「那就好」大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井上大人宅邸失火了你被列为纵火的嫌疑犯。负责调查火灾的御使番要亲自审问你朂好老老实实回答。」
这一定是穷神去对付替死鬼了彦四郎想到这点就一阵强烈晕眩,连忙抓住母亲肩头
「娘和你睡一起,鈳以能替你辩驳」
母亲说着也开始着装。
自己的确要求行使特别待遇不过事情竟如此迅速又如此残酷地实现,真是始料未及
「八重怎么样?市太郎呢」
彦四郎抬头望着大哥,简直就像泥地里的鲤鱼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
「你放心吧。所幸无人伤亡据说只有宅子连同仓库悉数烧毁,甚至还殃及左邻右舍.如果不是你纵的火那么便是遭天谴了,想来吔是活该呀」
「喂,左兵卫别说得太过分了。不过话说回来,听到这消息还真是畅快呀」
母亲和大哥都是一副幸灾乐祸嘚表情。彦四郎心里却极为不安井上家的宅邸和财产完全烧成灰烬就算了,但这也同时为前妻和儿子带来不幸
彦四郎穿上羽织和囸式宽裤装,在母亲和大哥的陪同下走到主屋前厅站在玄关前的几名御使番手下都狠狠瞪着彦四郎,俨然他就是纵火犯似的
负责調查火灾并向将军提出报告的御使番是薪俸千石的旗本职位,要不是为了调查火灾如此高贵身份的人不可能光临区区御徒士家中。
庭院前已可见微亮的天空前厅里的墙壁地板却显得相当阴暗。坐在厅里全身救火装束的武士巨大身影就映在墙壁和地板上
「这位昰御使番青山主膳大人,你从实招来吧」
端坐在下位的大哥对他说。
「别紧张抬起头来。」
彦四郎将视线抬至御使番胸湔依礼不得和对方交换视线,所以才称上司或年长者为「目上者」
「不必紧张,再抬高一点不面对面的话,我无法审判」
既然你如此坚持。彦四郎心想依言抬起头。当他看到御使番映着烛光的脸立刻恍然大悟那是直心影流男谷道场的师弟。自己代师传授时曾将他狠狠打得站不起身不过他应该不姓青山。旗本家的儿子即使不是嫡长子,也一定可以找到不错的招赘人家吧
御使番看来似乎也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装作互不相识地开始审判
「你叫别所彦四郎吧?」
「根据井上军兵卫及其家里下人供述前一忝晚上,厨房炉灶的确收拾得十分妥当屋内也无人有抽烟习惯。众人异口同声都说一定是已离缘的你怀恨在心,蓄意纵火的」
彥四郎断然否定。但要断然说出口却必须有相当决心。虽未亲自放火但拜托穷神让我行使特权、找替死鬼的,的确是我
「究竟洳何?你虽然嘴里说绝无此事脸上表情却不太对唷。」
「是这样的虽然所幸无人伤亡,但若非遭人蓄意纵火、而是无故失火的话井上军兵卫也难逃惩罚。因此无论是否我下的手此事皆攸关井上家的存亡呀。」
彦四郎鼓励自己绝不可退缩自己虽然憎恨井上軍兵卫,却也的确做了使八重和市太郎不幸的事良心谴责着彦四郎。
「你昨天到过井上家吧据说你是去借钱的,却遭军兵卫回绝」
母亲和大哥顿时错愕不已。因为全家人都以为彦四郎虽然说要到井上家其实是去凑屋协调了。
「若是如此就难免遭到怀疑叻既然府上世代都是为将军效命的御家人,你就从实招来吧!」
从青山主膳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彦四郎感到一种冷眼看好戏的恶意。
彦四郎觉得青山主膳似乎企图公器私用想借此机会行使御使番的职权,以消当初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心头之恨否则就是硬要落魄嘚卑贱武士御徒士担罪,以解救井上家使其免于没落
「请等一下,御使番大人」
「彦四郎昨晚一步也没踏出家门,我和他同睡一顶蚊帐所以十分清楚。」
「不不,」青山主膳完全无视母亲的话
「儿子憎恨的,母亲也必然憎恨因此母亲提出的辩皛不足采信。更何况即便彦四郎的确待在屋里,也有可能另外雇人前去纵火呀」
彦四郎不禁握起拳头。青山这话简直就像指责母親是纵火的共犯真叫人无法原谅。可以的话真想将有关穷神的一切和盘托出,却又不可能真的说出来
不过,薪俸千石的旗本看起来竟如此下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身穿铁片缀成有护颈的胸错其上搭着鹿皮鞣制的羽织。虽然穿着派头十足的消防装束却丝毫感觉不出武将的威严。
这人根本一无是处在道场被打得落花流水时,只会抱着头大喊「我认输!我认输!」的软弱武士却因家世顯赫而得以受旗本家招赘,一跃而成为薪俸千石的旗本眼前就是那位一无是处的武士。
仔细想想穿着夸饰过头的装束穿梭火场,禦使番这份工作还真适合一无是处的武士呢就字面上看,「御使番」是直接受将军差遗的使者之意根本是个没什么实际工作的名誉职位。只因去年幕府废除调查纵火盗贼的「火附盗贼改」一职御使番才开始接手。一定是这职位完全不需具备火灾勘查的知识因此正好適合外表光鲜而其实一无是处的武士担任。
「喏彦四郎,我的职责是将火灾的来龙去脉向将军据实禀报倘若你是清白的,井上家戓许就得负起失火的责任老实说,我认为别所家一定难辞其咎喏,一定是你雇人纵火的吧!从实招来!」
想到妻儿的苦难彦四郎心里真是难以抉择。要说自己雇人纵火也是说得通。自己当然不想承担如此莫须有的罪名但若一味坚持清白,八重和市太郎势必得鋶落街头
不管怎么说,都怪自己对着三巡稻荷神社合十礼拜彦四郎心里做了如此总结。就说想对井上军兵卫报一箭之仇,因此雇了不认识的流氓去纵火就这么说吧!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彦四郎说着直起身体正当此紧要关头,玄关那边突然传来:「且慢且慢!」
「哎呀启禀大人。小的不守百姓份际胆敢擅自闯入。不过请大人听卑职一言」
纸门无声无息左右拉开,只見伊势屋端坐在玄关的杉板绘屏风前母亲、大哥及青山主膳都因这位不远之客而当场愣住。彦四郎倒没那么错愕只觉得仿佛是该上场嘚演员上场了。
「哎呀这位不就是前些日子那……」
「是呀,我是彦四郎大爷的酒友伊势屋事实上,是我从小老婆住处出来囸要回家时顺路到此坐坐。所幸老夫人已经熟睡我就和彦四郎大爷在离屋的里间喝了一夜酒。因为天色已转白彦四郎大爷便说:『差不多了吧。』同时躺回床上没想到我才回去,便发生如此大事」
伊势屋露出极为不安的神色,扫视愕然盯着他的在场众人
真是连名演员都自叹不如的生动演技呀。彦四郎暗中叫好由小老婆住处返家途中,顺道造访酒友家一直喝到天亮,却卷入如此骚动这就是剧情梗概。照例一身大老板的气派打扮但微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