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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看到写得这么好的书了,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男人吗?小桃应该值得了!同时得到两个不同性格不同阵营的男人用不同的方式爱着她,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人,至少现实生活中我没有遇到过,我只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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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三更鼓·桃娘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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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桃娘传文安初心忆故人第十一章正月抢春得头筹,元宵不告而别离这年的除夕来得有些清冷,战事绵绵,金陵城里也少了往年的奢华铺张。祁正修的别院里,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桃符,院子里也为了喜庆挂起了几串灯笼。陈述和徐锴前半夜过来陪祁正修喝酒。陈述问徐锴道:“明天初一,你做什么去?要是闲着,再叫几个人玩曲水流觞。子介这里的竹林当初建了就为了玩这个热闹的,但一直也没凑齐人。”徐锴叹口气道:“工部侍郎夏大人明天请客,在花月坊开了两桌,还说要看看打头春的姑娘。”祁正修的脸微微变了神色,这几个惯常风月的人都知道,花月坊每年的正月初一是大日子。为了给一年博个好彩头,也为了趁着官爷们心情最放松的时候敛银子,花月坊会在正月初一这天新推出几个姑娘,上三堂有,下三堂也有,叫“打头春”。这些姑娘有的擅歌,有的擅舞,有的擅乐,有的擅书画,各不相同。而花月坊也不是随随便便推的,往往正月初一推的姑娘是极好的成色,走红的可能性极大。尤其上三堂,出名是最要紧的。一旦有了名气,那就真的有了“姑娘”的范儿。可以自主排期,可以做清倌人,也可以招入幕之宾。所以花月坊的姑娘在正月初一这天也是铆足了劲儿,要争个脸面出来。而宾客也不闲着,这天也是他们斗富的机会。平日里有多少银子没人知道,这天甩在花月坊,整个金陵城都会知道。花月坊打头春这天,谁谁谁花了多少银子买了哪个姑娘的“春月”。所谓的春月,也是花月坊的招数。平日里的姑娘只能一次次地点,而正月初一的姑娘可以一次包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这个姑娘可以只接这一个客人,弹琴唱曲儿、带出去走春,要是姑娘愿意也可以入了春门,成就那种好事。所以初一这天的打头春,宾客和姑娘们都是竭力出挑。花月坊便又出了新的法子——“抢春”。有的姑娘争的宾客多,便从低喊价,底价一般二十两银子,上不封顶,谁出的银子多,姑娘的“春月”便归了谁。陈述“嗤”了一声:“夏大人也真行,五十多的身子骨了,还在花月坊办宴席,打算抢春啊?他消受得了吗?”徐锴笑道:“那些人哪个肯服老,即便是没法身体力行,也少不了毛手毛脚。再说,有的是捧姑娘,有的是去斗富,什么人都有。”祁正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陈述眸子一转,对祁正修笑道:“子介,你还不行动?桃姑娘搞不好明天就被推出去,让人抢了,你可别后悔。”徐锴张嘴道:“桃姑娘不是去了上三堂吗?上三堂推姑娘要本事大的,桃姑娘有什么——”话没说完,就看陈述冲他只眨眼,便住了嘴。陈述一直想帮着撮合小桃祁正修,便故意说道:“反正我是听说,桃姑娘最近的舞技了得,都能在天上飞着跳了,上三堂的红姑竭力要捧她早点出来。子介你要是真狠得下心,就别管。到时候被那个猥琐的夏老头包一个月洗脚……”祁正修脸色有些青白,半晌才说道:“你明天不是要曲水流觞吗?我吩咐下人准备。”陈述被噎在了那儿:“你……谁和你曲水流觞?!徐锴有事,我也有事,你自己喝去吧。”徐锴想笑又不敢笑,偷偷对陈述说道:“我赌五十两银子明天他不去。”陈述脖子一梗:“我偏赌他会去!”正月初一的花月坊,一大早就已经把五彩的灯笼和火红的绸缎挂出了十里街外。噼里啪啦的爆竹震得满街都是喜庆的味道,门口气派地摆出了九面花鼓,每个花鼓上是不同的花形,都用红绸包裹着。这次上三堂要推出九个新的姑娘,今天的打头春也格外隆重。到了傍晚,笙歌夜上,进入花月坊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徐锴拿着帖子,在月上初梢的时候走了进去。夏大人的厢房在一楼靠窗,请了两桌十五六个人,都是朝廷里些微有些瓜葛的。徐锴本来是太子何之训一党的,但由于哥哥徐铉和夏大人关系甚密,所以也偶尔有些来往。徐锴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酒还没上,聊得却酣,都在猜测今天推出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年前除了何家,还有陆家也犯了事,只是不知道这些家眷都在哪里充着官妓,朝廷对这些人的去向又极为保密,除了大理寺经手的官员和教坊的人,其他人很难打听到她们的去向。阁楼上的房间里,各个姑娘都在做着准备。今年被推出的九个人里,何家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原先瑶台阁的舞姬,一个便是何之棠。何之棠的琵琶本就弹得极好,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训练,更是曲调含情,乐声铮铮。红姑笃定何之棠的琵琶一放出去,必然四座皆惊。为此还特意找了几个舞姬给何之棠伴舞,在情境和气氛的烘托上再造些势头。小桃的舞技还远不到能推出去的地步,只在何之棠的伴舞中领舞做一个莲花仙子的造型。何之棠换上茜色的衣裙,镜子里的自己,美得出尘。今天是每个姑娘都想珍惜的机会,可她不这么想。方才静静把所有的客人扫了一眼,没一个入眼的。不是大腹便便就是形容猥琐,想着那些客人何之棠心里就烦。而且还有不少在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大人,和父亲原先熟识,自己也曾见过,如今让她去向这些叔叔伯伯曲意承欢,无疑是对她的折辱。再者,虽说这些位高权重的一般还是要体面的,但万一遇到那强横霸道的,自己怎么抵抗?还是整整一个月,风险太高。何之棠想了想,从阁楼上向下走的时候和迎面来的侍婢迎头一撞,脚下一扑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眼看要撞到台阶边的栏杆,何之棠用力把右胳膊狠狠转了过去,直撞得栏杆都折了一根。周围的姑娘赶紧把她扶了上去,红姑闻讯赶了过来,看到何之棠头发乱着,额头也擦破了皮,血直往外渗,不由一拍大腿:“这可怎么办?破了相可不能出去见客人啊,触霉头,客人会骂的。”何之棠虚弱地笑笑:“对不起,我只是想到楼下取个东西,没曾想……”红姑气得直骂:“把那个贱婢拖出去打上三十板子,走路不长眼睛的?”已经有狎司走了过来,把方才那个发呆的侍婢拖了出去。红姑急得来回走着,想了想对何之棠说道:“不行就遮块面纱出去吧,九个姑娘,缺你一个可怎么办?”何之棠扶了扶右胳膊,一脸歉意:“我的胳膊,真的抬不起来了。”红姑这下着了大急,赶紧把花月坊里的郎中喊了过来,抬着何之棠的胳膊看了看,一大片青肿,郎中说道:“还是先休息吧,已经伤了筋骨,要是再伤上加伤,以后胳膊就残废了。”说着拿出两贴膏药,又兑了些药粉抹了上去,给何之棠贴上。红姑急得直叹气:“这可怎么办?这裉节儿上去找谁顶上?你也真是够不争气的。”何之棠看红姑实在没了办法,悠悠说道:“不如这样,我的琵琶虽然不能弹了,但之前不是还有伴舞吗?让琴师继续演奏,把琵琶换成舞蹈就好。”这倒也算个办法,但伴舞里面都是不怎么出彩的舞姬,已经在花月坊很多年了,没什么新人能推出去。红姑发愁道:“舞哪有能推的姑娘啊?”何之棠想了想说道:“水莲不就是嘛。虽说她现在跳得不算精妙,但好在她身子软,原本她就是做莲花仙子,在莲花台上跳。待会把台子加高,她在上面跳,距离那么远,下面的人也看不出好坏来。只是觉得高台莲花,足够新鲜。”红姑点点头:“也算个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也没别的招数了。”说罢赶紧出去让人找木棍,待会把莲花台加高。小桃听到待会要自己出去跳舞,吓得全身一个激灵,她虽说舞技有些进益,但是离登台独舞还远着呢,忙直摇头:“我还不行,差得远呢。”红姑对小桃不像对何之棠那么好脾气,没什么商量余地:“不去也行,待会直接找个客人,把你绑了送去压床。”“不要!”小桃拼命摇头,“我,我去。”徐锴在一楼的厢房里,一边和众人饮酒,一边看着外面的歌舞。已经推出五个姑娘了,青菀的歌,把当朝宰相冯延巳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唱得清灵婉转,被冯延巳的学生、如今的翰林张学士花了一千两银子抢春;吟萱的笙,吹得凄绵动人,本来吹笙的女子不多,吹得这么好的更少,又被户部侍郎用八百两抢春,笑道:“陛下的小楼吹彻玉笙寒,今天还真有人吹出来了。”徐锴不禁摇头,这些人捧姑娘也不忘了拍马屁,还拍得有情有调的,一个拍宰相,一个拍陛下,也亏他们想得出来。不知道改天在朝堂上是不是又要靠这个笼络感情去。第六个姑娘要出来了,只见场地中间架起了一座高台,那台子足有丈余高,最上面是个莲花托盘似的造型。一时宾客议论纷纷,这是要跳舞吧?只是这么高的台子,上面那个托盘那么小,什么人才能在那上面翩翩起舞?小桃看着这个台子,身子都有些打战,看着红姑问道:“我怎么上去?”红姑拍拍小桃的肩道:“待会灯烛会都灭了,会有人把你抬上去,你只管等灯烛亮了后跳,还和原来一样,反正那么高,大家也看不清。对了,别忘了把脚裹好。”“已经裹好了。”没想到幺娘送自己的鞋还真派上了用场,成了自己吃饭的家伙。小桃看着台子,只觉得喉头发紧,那么高……正想着,四周的灯烛已经灭了,乐师的丝竹响起,几个大汉叠着把小桃扛到了台子上,小桃只好趁黑爬上去,摆了摆身子,做好了姿势。待四周的灯烛重新亮了后,小桃悠悠地从台子上单脚站起来后独立着,好似一株莲花从拔茎而出,四周的掌声稀稀拉拉响了些,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乐声渐入意境,小桃跟着在莲花盘上起舞。宛如荷花静静绽放,摇曳着身姿,出淤泥而不染,亭亭净植。小桃舞得很慢,由于舞技有限,没有什么高难的动作,唯一的特点就是裹了的脚很小,可偏偏台子很高,脚小也看不清楚。看的人渐渐也没了兴趣。只有二楼西侧的一间厢房里,一身檀色袍子的一个人盯着小桃的脚看了很久,笑道:“这舞,有点意思。”看向对面的人重瞳有神,“和窅娘很像,是不是?”对面缃色袍子的人脸色变了一下,嬉笑道:“窅娘是六哥最熟悉的,六哥说像,自然就像。”门外几个黑衣的侍卫守着正严。乐声越来越急促,小桃在托盘上旋转着,随乐声越转越快,盘子好小,台子太高,看着下面的人群,小桃眩晕得很,脚下一个不稳,向边缘滑了过去。宾客里“啊”地响起了一声声惊呼,刚才扛着小桃上去的壮汉赶紧聚到了下面,准备接着掉下来的小桃。小桃的一条腿已经滑出了盘子,整个人的重心也拽到了盘子下面,小桃情急之下用手拼力掰着盘子,一点点,一点点地又挪了上来,动作、形象已经完全没了。徐锴没有认出小桃,看着那盘上的女子几乎要掉下来却又爬回去的样子,也不由笑得出了声。旁边的宾客摇头哂笑道:“花月坊现在也是糊弄人,这种货色也敢推出来。”红姑的脸铁青得发乌,她已经想不出怎么收拾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才能发泄她的愤怒。她从没有这么丢脸过。小桃表演完毕,花月坊的下人照样走到那九面花鼓前,揭开了第六架鼓,还是画着何之棠樱花的花鼓,但特意大声道:“第六个姑娘,水莲,起价,二十两银子。”说完敲了一声鼓,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宾客里一阵哄笑,有人大声笑道:“二十两银子看一个月的爬盘子吗?”小桃的脸涨得通红,站在盘子上不知所措。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三十两吧。”男子身边的人笑道:“三十两没处花了啊?”男子朗声笑道:“你们没看到她的脚很小吗?这么小,又软又嫩,搂在怀里,捂着心口热。”说完周围一阵笑声。徐锴瞅了眼那男子,长相猥琐不堪,这是哪个衙门的?二楼厢房檀色袍子的人吩咐下人道:“叫价一百两,把这个姑娘的春月买了。”缃色袍子的男子嗤笑道:“六哥府上随便拎一个舞姬不比她跳得好?干吗花钱买她?”檀色袍子的男人浅浅笑了:“取乐易,民生难。她不容易。再说,她的脚和窅娘很像。”听到窅娘二字,缃色袍子的男子又没了声响,转头看向了楼下。过了半晌,也再没人出价,方才的下人只好说道:“水莲,三十两,刑部许大人得——”话音没落,这边檀色袍子男子的下人正要开口,二楼西侧厢房里出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三千两。”宾客里骚动起来,三千两,谁这么大方?花银子买这样一个舞姬的春?一个侍婢跑过来对着击鼓的下人耳语了几句,下人再击鼓:“水莲,三千两,防御史祁大人得。”祁大人?他来了?徐锴赶忙从一楼的厢房出来,这才认出来台子上的原来是小桃。徐锴顾不得再看小桃,忙向二楼走去。小桃也急忙从莲花台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完全不管宾客席上的嬉笑声,朝着二楼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跑了过去,小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来了!小桃跑到二楼的厢房,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侍婢在收拾着,小桃喘着气问:“祁大人呢?”侍婢低头答着:“刚走。”小桃跑出去,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跑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还不少,小桃仔细看了每个客人,可没有一个身影是祁公子。小桃要追出去,却被守门的下人拦住了,她不能出花月坊。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没了影子?小桃又跑回后院,来回找着,连没人的池塘假山也不放过,却依然没有踪影。小桃的心像被揉碎了,又拆成了一片一片。祁正修,如果你心里没我,为什么眼睛看不见还来花月坊?如果你心里没我,为什么花三千两买我的春月?祁正修,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小桃在静静的后院忍不住对着弯月大喊了一声,泪流满面道:“祁正修!你是个胆小鬼!”小桃怏怏地往回走,迎面撞上了也追出来的徐锴,徐锴冲着小桃一抱拳:“桃姑娘。”向四处望了望道,“子介走了?”小桃抿着唇,想抑制自己的情绪,可眼泪偏偏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小桃委屈的样子让徐锴心里也有些难受,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小桃,比之前又出挑了些,可惜子介看不见,否则怎么会忍心不见她呢,不觉安慰她道:“没事,兴许他还有事,就先走了。”小桃抹了抹眼泪,有些担心:“他看不见,怎么走的呢?”徐锴笑笑:“有下人陪着吧,再者子介的身手,现在走路也没太大问题了。”小桃“哦”了一声,看着徐锴像扯着救命稻草般恳求道:“徐大人,祁公子买了我一个月,我想出去看他。可没有他的帖子,我还是出不去。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徐锴想了想道:“好,我帮你想想办法。”小桃喜不自胜,频频点头:“那我等徐大人的消息。”不由又补了句,“千万别忘了啊。”二楼厢房,檀色袍子的李从嘉看着楼下若有所思:“祁正修——”缃色袍子的李从善冷笑道:“原来也是个登徒子。父皇还对他委以重任。”说起这个就来气,几个皇叔手里都有兵权,太子也有,六哥一向参禅礼佛对国事没兴趣就不说了,自己也挺用心的,父皇怎么不把防御史这种分兵权的事交给自己,反而交给了外人,还是个瞎子?!李从嘉摇摇头:“不是。”登徒子是花三十两银子买双小脚捂的人,舍得花三千两买一个跳得并不出彩的姑娘的春月,这个祁正修有点意思。难怪太子对他也青眼相看。李从善不屑地挑了挑眉:“六哥你先看着,我下去松活松活筋骨。”徐锴从花月坊出去,忍不住跑到陈述府上,特意讲了晚上花月坊晚上的奇事,叹气道:“桃姑娘真是个难得有情有义的女子。”陈述拍手道:“哈哈,我说的不错吧。五十两银子,你输了!”徐锴转眸道:“愿赌服输,我给你五十两没问题,但你得帮桃姑娘一个忙。”说罢看着陈述嘿嘿笑着,“子介的拜帖,你去弄。我可不敢动他的私印。”“没问题!”陈述打着包票,只要是小桃的事,他一定会管。宜春堂里,何之棠的胳膊被郎中贴了膏药后又用白布裹了起来。这一伤,约莫着十天半月都好不了了。不过能躲过在父亲同僚面前强颜欢笑,何之棠觉得蛮值。屋外喧嚣、欢闹声音一片,不知道哪个姑娘又得了头彩,哪个姑娘又博了重金。只是可惜要躺在屋里装样子,不能亲眼看到小桃是如何在高台上起舞的。她素来胆小,没摔下去就是造化了。何之棠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冷笑:“不出去看看?你的这场戏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遗憾。”何之棠眉头一蹙,何之兰还是那个风凉话的样子,不过现在有了规矩,即便是冷嘲热讽,面上也总带着一抹笑。何之棠淡淡笑道:“你又说什么有的没的,什么戏?”何之兰迈步进来一摊手:“我说错了吗?大小姐自己摔自己,不想在人前卖笑。楼底下的什么夏大人,朱大人,张大人……原先都是家里的座上宾,不能说熟悉,认识是一定认识的。”看何之棠脸色泛了白,何之兰接着笑道,“让一个跳舞刚入了门道的丫头去替你,还故意把台子加得那么高,你就差再收买几个下人把撑台子的柱子折断让她掉下来摔死算了。”何之棠挑了挑眉,波澜不惊:“你有什么凭据?没凭据就不要乱说,要是让红姑听到,这两样都够把我打死的。我可担不起。”“哈哈哈!”何之兰朗声大笑,“原来你也有怕的。放心,我没凭没据,就是说个笑话。”转而冷了眸子,“我要是有凭据,还会在这和你废话吗?”何之棠站了起来,走到何之兰身边温温笑道:“之兰,都到了这里,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有必要斗气吗?毕竟我们姐妹一场。”何之兰向后退了退,冷笑道:“我可不敢。我哪玩得过你?那叶小桃原先也是你宠得要命的丫头,可转眼不就暗里捅刀子吗?”何之兰转眸一笑,“哦,对了,你一定是怪你的未婚夫婿祁正修,竟然花了三千两银子,买小桃的春月,哈哈哈……”何之兰边笑,边走了出去。三千两?祁正修?何之棠的拳攥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何之棠忍不住从厢房走到了前堂,小桃已经走了,现在推的是第九位姑娘了。何之棠倚着门冷冷笑了两声,转身从后门出去,却正赶上李从善从后院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李从善愣了一下。何之棠忙快步走开。李从善在身后摸了摸下巴,这个女人看着面熟,在哪儿见过?何之棠回到了屋里,头皮一阵阵发麻。为什么祁正修会来?他不是看不见了吗?那他怎么来的?怎么买春月?她曾经是他下了聘的女人,可他不闻不问;一个丫头,竟然值得他出三千两?何之棠想不通,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思被祁正修完全搅乱了。她无法接受自己不如一个舞都跳不了的丫头,对祁正修也生出了许多的好奇和不甘。他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还是有什么隐情?何之棠觉得自己一刻都坐不住了,可偏偏花月坊不是她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急也没有办法。花月坊的打头春,弄巧成拙,小桃成了当晚最火的姑娘。一是因为她的身价三千两,当晚再没有更高抢春的价格,光这一点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了。二是三千两竟然是给了这样一个姑娘,无疑是拿买珠玉的价格买了捆白菜,也够人寻味的,三是这个买白菜的竟然是当朝新晋的防御史大人,这个大人连皇上封官都不去谢恩,竟跑到花月坊捧姑娘,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红姑本来想惩罚小桃,但三千两抢春的身价和祁正修洪州防御史的背景,让她的气早已烟消云散了,难得地对小桃一晚上带笑:“姑娘真是好福气,得了祁大人的赏。春月里,可要好好服侍祁大人。”小桃低眉道:“是。”这个是字,说得诚心诚意。只是这祁大人也怪,买了姑娘的春月,却直到初五也没派人来下帖请她过去,白扔三千两啊。花月坊里的人议论纷纷,小桃只暗暗伤怀,心里一遍遍地骂着祁正修,胆小鬼!没等来祁大人,花月坊却真等来一位大人物。红姑不知道这位大人物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教坊的周大人特意嘱咐她,务必用心接待,否则注意脑袋。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隆重。红姑不敢怠慢,忙安排了几个花月坊拔尖的姑娘伺候。这位大人物到来的阵仗倒不大,只是带了几个随从。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左右,却有股盛气凌人的风流态度。红姑忙把来人请到装饰最为奢华的一间厢房,这里平时都不对外,专门留给贵客。又把预留的几个姑娘喊了过来,那人一摆手:“不必,只把采樱姑娘喊过来就是了。”采樱,也就是何之棠,还没正式挂牌子,按理现在是不接客的,但红姑哪敢多说半个字,赶紧吩咐着下人:“快把采樱喊过来。”那人斜睨了一眼红姑笑道:“退下吧。”红姑应声而出。何之棠有些纳闷,有人点名找自己,还是贵客?微微转眸,心里大致有了估量,换了件月白的素襦裙,披了件浅绿的披帛,袅袅地随下人走了过去。红姑远远看到何之棠的身影,心都提了上来:“穿得这么素,倒像吊丧的,这是要命啊。”何之棠走进厢房,冲着来人屈膝拜道:“罪臣之女,拜见七皇子。”那晚和七皇子的擦肩而过,她就怕有这么一天,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李从善哈哈大笑道:“何家大小姐果然聪慧。名不虚传。”何之棠站了起来,淡淡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如今只是花月坊的采樱。”当年何家权倾天下,何之棠和宫里的许多人都见过,包括太子、六皇子。七皇子见得少,但也打过一两次照面,七皇子的淫乱恶名,传播得太远。七皇子走到何之棠身边,轻轻抬手抚了抚何之棠的头发,柔声道:“不知道这樱,谁采得?谁采不得?”何之棠向后退了两步,微微笑道:“采樱现在还不到接客的时候。自然是谁都采不得。皇子真是折煞采樱了。皇子的身份地位,一言一行多少人盯着呢,陛下也挂怀得很,怎么能劳烦皇子担心采樱被谁采呢?”何之棠的话虽婉转,却给了李从善一个软软的钉子,他即便是七皇子,也有能治他的皇帝和太子,何况她是何家小姐,虽然落了罪,但在皇帝太子那里还是挂了名号的。他也不能任意妄为。何之棠的话让李从善心里悠悠地荡了一下,是个聪明人,难得一见的聪明女人。他喜欢和这样的女人周旋,乐在其中。李从善敛了不恭,正色说道:“小姐多虑了,我只是想见见故人罢了。”转而把腰上的七龙佩递给何之棠,“见也见了,我先走了。这个给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带着这个到我府上。”说着起身离去。李从善这么好说话就走了,倒让何之棠有些发怔。看来这个人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乖张。何之棠把李从善的七龙佩执在手里看了看,走出了厢房,迎面遇到赶过来的红姑,着急地问她:“怎么样?怎么没说一会儿就走了?”何之棠笑笑:“只是个从前的朋友来探望。”忽然想试试这七龙佩的威力,便拿出来对红姑说道,“他给了我这个,还说有麻烦就去找他。我明天想出去两个时辰再去见他说些事,不知——”红姑是经见过些世面的,看到七龙佩,心里一个哆嗦,刚才那人的身份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忙对何之棠笑道:“当然可以,随姑娘的方便。不过要带几个下人,用着也方便。”何之棠不觉有些喜出望外,这在花月坊里已经不容易了。微微向红姑屈膝谢过,何之棠回到了屋里,明天两个时辰,去哪儿呢?正倚窗想着,看到了廊子那头的小桃刚练完舞回去,心里一动,起身转到了小桃的屋里。小桃看是何之棠忙屈膝要拜,何之棠淡笑着扶起了她的手:“还在练呢?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我帮你买回来。”祁公子花了三千两买她春月的事,大小姐应该也知道吧?小桃本来见到何之棠心里是怯怯的,但看她毫不在意,也不提起,心里的不安好了一些,忙答道:“没有。”何之棠点头道:“那就算了。对了,你的凝香丸,借我两颗,我的用完了,待红姑发了新的还你。”上三堂要求更严苛,宜春堂的姑娘们每天都要用息肌丸揉着肚脐。小桃好在不是红姑重点栽培的对象,有时红姑想起来盯着她便揉一颗,不盯着她就不用,因此还剩了不少。小桃拿出两颗给了何之棠。何之棠轻笑着道了谢,袅袅地回去。握着手里的素玉,何之棠心里有些不平静。明天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她也不敢去想。但让她当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背叛了她的人都比她活得舒坦?她似乎没有那么宽大的胸怀。第二天下午,何之棠坐着花月坊的轿子出了门,身后还跟了几个穿便装的狎司以防她不见踪影。何之棠曾经跟着哥哥何之训路过祁正修在秦淮河边的别院,当时何之训还曾指给她看,告诉她祁正修基本都住在别院里。快到秦淮边了,何之棠给自己揉了两粒凝香丸。轿子停在了祁正修的别院门口,何之棠把手里的素玉给了守值的下人。下人进去禀告祁正修。祁正修摸了摸手里的素玉,是他的,没错,他让陈述给了小桃的那块。自己没给她下帖子请,她又是怎么出来的?这次是用什么换的?陪客人吗?祁正修的心有些酥麻,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书房里的炭火有些灭了,屋子很冷,祁正修吩咐下人加了些炭火,很快就烧得旺了,屋里也暖和了起来。门口有了零碎的脚步,应该是下人带着她进来了。祁正修坐在了窗下的椅子上,待脚步到了跟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身边的女子没什么动静地坐在了他旁边,只是身上的味道似乎比往常浓郁了许多,冲得有些头疼。祁正修揉了揉额头,下人端上来两盏茶,祁正修摸索着喝了一盏。何之棠看着身边的男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真的看不见了!之前风华绝代,白衣翩翩的男人,如今只是一个睁眼的瞎子。她有些受不了这个落差,全身都在微微抖着。客观来讲,即便他看不见,棱角和五官依然摄人心魄,可是看着他木然无神的眼睛,何之棠突然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是走?还是留?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何之棠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祁正修只觉得味道越来越重,他的心跳得有些快,面色也微微潮红起来。她今天怎么抹了这么多这个东西?祁正修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躁动,伸手去摸茶盏,恰好何之棠也有些口渴,伸手也去够茶盏,两只手碰到的一刹,何之棠的柔软把祁正修全身的火猛地点燃了,祁正修腾地站了起来,俯身扶住了何之棠的肩揉着,声音有些冷,却有着克制不住的情欲旖旎:“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这样?一次不够还要一次?”何之棠呆在了那里。中午,徐锴拿着盖着祁正修私印的拜帖把小桃从花月坊接了出来,红姑只吩咐晚上要早些回来。小桃这一个春月虽然是祁正修的,但是每天必须回花月坊报到。小桃出了花月坊,一脸笑意,整个身子都轻松了,不由问着徐锴:“徐大人,祁公子答应见我了是吗?”徐锴笑得有些不自然:“桃姑娘,这个拜帖,是陈述偷偷用了子介的私印做的。你待会去了子介的府上,最好还是别出声。”小桃有些失望,随即浮上一个俏笑:“知道了,保证不出声。”小桃一蹦一跳地跟着徐锴,路上看到一家点心铺有卖茶叶糕的,不由跑进去买了一包清淡的,对徐锴笑道:“祁公子喜欢吃清淡的糕点。”徐锴笑着摇头。到了祁正修的别院,守门的看是徐锴带着人来,便没有阻拦,放了他们进去,院内的下人忙进去通报。徐锴带着小桃走到后院祁正修的书房,小桃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跳突不安,祁公子再见她,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两人刚一迈进书房,只看见祁正修扶着何之棠的肩面色潮红,何之棠的衣服都被他扯得歪向了一边,露出了半缕香肩,而何之棠也正两眼发直痴痴地看着祁正修。小桃手里的茶叶糕掉到了地上,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也忘了刚才徐锴不许她说话的要求,声音都有些哆嗦:“祁公子,大小姐,你们——”小桃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说不下去了,转身疯了一般跑了出去。“小桃?”熟悉的声音让祁正修一愣,心突然像被刀锋划过似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撩袍子追了出去。只留下了错愕的徐锴:“这——”何之棠回过了神,扯起衣服红着脸也跑了出去。小桃跑得很快,她只想赶紧逃,逃开那些她不想看的东西。祁正修侧耳听了听她跑的方向,纵身一跃,稳稳落到了小桃面前,准确地紧紧握住了小桃的肩。小桃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力挣扎着,脸上的泪早已花了,看着挡在前面的祁正修,她不管不顾地推、揉,打、踢,低声吼道:“你放开我!放开我!”祁正修的心被她扎得有点疼,任由她踢着,没有松手。“你还追我做什么。我早就该知道的,你去花月坊不是为了我。你一定早就知道那九个姑娘里有大小姐才去的。要不是大小姐摔了胳膊,怎么会轮到我上去?你怎么会预料到这个意外?你就是去看大小姐的,才阴差阳错地买了我的春月。我错了,我不该自作多情,我更不该破坏你和大小姐,都是我的错……”小桃哭着,话却收留不住,“都是我的错,我干吗要一趟趟地来,我干吗要买茶叶糕,我干吗要犯贱……”祁正修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猛地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好了。别再折磨我了。”小桃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紧紧贴在了祁正修宽厚的胸前,祁正修的气息幽幽传来,有些急促,有些情动,小桃怔住了,眼泪还在流着,却没有了刚才的抓狂。祁正修艰涩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以为,她是你。”小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祁正修话里的意思,他以为大小姐是她?一缕细细的宽慰从心底浅浅泛上,小桃咬唇看着祁正修,没有说话。耳边传来一个清清凉凉的声音:“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何之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祁正修和小桃身边,看了看小桃,转而定定看向祁正修,“公子置之棠于何地?”她知道祁正修看不见她,别说现在瞎了,就是以前,他的眼里恐怕也没有她吧?本来她是不甘心折腰去问这句话的,可是眼前的情景,让她忍无可忍,到底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尊,问了这句。原来即便是刚才的片刻旖旎,都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贱婢。祁正修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朝着何之棠的方向躬身揖了揖手:“正修和小姐,没有缘分。”何之棠逼问了来:“既然没有缘分,当初为何下聘?”祁正修心里一怔,是啊,为什么要下聘?最初提亲是为了把何之训牢牢巩固在太子阵营里,为了何士忠和何之训的兵力,后来下聘是为了报答何之棠的救命之恩。第一个原因已不复存在,第二个原因,从没存在过。之前祁正修面对小桃和何之棠尚有一丝愧疚,何之棠的恩和小桃的情令他曾困惑。可现在,他很坦然:“事已至此,当初的聘定都没了意义。正修一直命人暗中关照小姐,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话没说完,何之棠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公子,第一句就够了。之棠明白了。”说着看了眼小桃,唇角向上勾了勾,转身缓缓地走了出去。小桃看着何之棠的背影,挪了挪脚步,她习惯性地想跟出去,却又顿住了步子。愧疚、纠结,一起涌了上来。她对不起大小姐,可她真的舍不下祁公子。过了很久,祁正修缓缓地开了口:“你也回去吧。”声音有些苍凉。小桃咬了咬唇,固执地说着:“你买了我的春月,我该服侍你的。”祁正修摇摇头,往回走去:“我不需要你服侍。”小桃快走了两步,红着眼圈轻轻扯住了祁正修的袖子:“公子,让我服侍你一个月。这是我应该的,也是我想做的。”祁正修顿住了脚步,侧着头声音寒凉:“叶小桃,我不想你看着我这个样子,你懂不懂?”小桃的眼泪泛了出来,固执地看着祁正修:“我不在乎。我只想服侍公子。”小桃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让祁正修的心又慌了一下,他的世界是黑暗寒凉的,他发现自己贪恋小桃带给他的那一抹温暖和阳光,可他又不敢接受,前路渺渺,他不知道自己会带给她什么。祁正修狠了狠心,抬起脚步又想回去,小桃不由迈上前一步扯住祁正修:“公子,就让我服侍你一个月。你看得见看不见,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没有小桃,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给公子添茶递水,研墨熬药,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有这么一点点心愿,就这一点点。”小桃的话,扯得祁正修的心不是滋味,卑微落寞的语气,让他再也没法硬着心肠,祁正修站立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该迈到哪儿。小桃鼓了鼓勇气,伸手牵上了祁正修的袖子,声音软软:“公子,我们回去吧。”祁正修的心摇摆了一下,眉头蹙了又松,却再也没法说出绝情的话。小桃那种柔柔的语调,卑微的语气,让他明白了一个词,“不忍”是什么滋味。半晌,祁正修淡淡说道:“走吧。”小桃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轻轻“嗯”了一声,步子轻快地扶着祁正修走了回去,徐锴正在屋里着急不知道院子里那三个人怎么样了。可他终究是个外人,不好出去掺和。看着小桃扶着祁正修进来,终于松了口气,半笑道:“可算是好了。”小桃的脸微微一红,祁正修倒没什么表情,对徐锴说道:“我要给太子去封信,如今我写不了,我来念,劳烦你代笔吧。”徐锴点头。三人去了书房,小桃把笔墨放好,看到祁公子身后的书柜里,每个小屉上摆着不同的纸,来回看了看,扭头问道:“徐公子,五福镇的纸是哪种?”徐锴一愣,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是子介,非五福镇的纸不用。你随便拿一个就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最细致白净的那种是五福镇的。不晕染。”祁正修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她竟然还知道自己喜欢五福镇的纸?她到底在自己的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心,不觉融融暖了许多。小桃的脸红了,知道祁公子喜欢五福镇的纸,歙砚徽墨,还是云笙告诉她的。可惜云笙……唉,小桃叹了口气,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了云笙的身影,买酒时的青涩,给她送药的聊天,为她留着蜜瓜干的关爱……小桃忽然烦透了这战争,让好好的祁公子什么也看不见,让活生生的云笙再也回不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正月初九,赵匡义收到了李月娥的来信。信是赵匡胤递给他的,外加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赵匡义来不及向赵匡胤解释,匆忙回到自己的营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蜡封。李月娥的来信很长,足足有十几页,除了讲自己归程的见闻,还讲了许多细密的心思,和赵匡义的那次相逢,在她的笔下,倒变成了一幅散着韵味的画卷。赵匡义顾不上看这些,飞快地在字里行间扫着,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字,小桃在金陵教坊的花月坊。只这几个字,已经让赵匡义血脉贲张了。她果然在金陵!李月娥没有太多讲述小桃的近况,反而让赵匡义百爪挠心。她在花月坊,那种地方可让她怎么活?赵匡义一撩战袍,冲出了营帐。周军围攻楚州已经近四十天,粮草耗费,兵马疲累,但楚州的守将张彦卿始终硬抗,不肯投降。周朝皇帝柴荣颇为头疼,召集了将领们研究如何攻破楚州。楚州临着运河,防守坚固,将领们盯着地图,一时也没有良策。赵匡义看了许久,突然发声道:“不如声东击西。”“怎么个声东击西法?”柴荣来了兴趣。赵匡义站了起来,指着地图道:“楚州临着运河,运河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如今过了春节,天气转暖,运河这个屏障可以进行一番利用。”“利用运河?”赵匡胤的眉头微微一蹙,勾唇笑了,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赵匡义果然进益了,这个主意妙得很。赵匡义指着东侧道:“陛下可以在这里,摆开阵势,和唐军对战。这样唐军会把主要兵力集中在这里,耗持几天,运河的西侧守备必定松懈,到时带一支熟悉水性的队伍,从运河潜到城下,攻下缺口。”柴荣一个扬眉,用力拍着桌子道:“好!”正月初十,柴荣把行宫搬到了楚州城下,亲自督战,士气大增,从楚州城的东侧开始猛攻。楚州城的守备有些抵抗不住,不断地调动兵力到东侧增援,甚至城里的百姓也开始带着兵器,冲上了战场。刀光剑影,马嘶风叫,血流得城里城外一片血腥的味道。赵匡义带了两千会水的士兵,从西侧的运河偷偷潜到城下,在夜幕的掩护下,进了城里。里应外合之下,正月十二,楚州的城门被周军攻破了。守将张彦卿带着残余的将士仍然用刀剑拼杀,做着最后的抵抗。直到刀剑都拼完了,张彦卿挥剑自杀,其余的上千士兵全都战死,没有一个投降。赵匡义杀红了眼,他以前不是个滥杀的人,能劝降的,绝不愿屠尽。可现在,他没有时间,他没有心情。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方法,才能去把握他想做的事,保护他要保护的人。正月十三,楚州完全攻克,柴荣在楚州修整兵力五天,安排着战后的事宜。赵匡义在营帐里静静地坐着,五天,够了,骑上快马,可以到金陵打一个来回。赵匡义没有和赵匡胤提起,而是直接同皇帝柴荣告了五天的假,只说有要事去处理。赵匡义屡立战功,柴荣对他格外嘉赏,也相信他的安排,便许了他五天。赵匡义带了五个身手敏捷的贴身侍从,打马一路向金陵的方向疾驰而去。楚州战败的消息传到金陵,朝堂上下,一片凄然。楚州的地理位置还有运河做屏障,都被攻下,那附近的城池,更加没屏障可依附。每个人的心都惶惶然,大唐的命运似乎已经看到一二,悲凉,从上到下,笼罩了整个金陵。皇帝李璟把自己关在太庙里,看着先人的牌位,有些麻木。这个国,他不知道还能守多久?他不是不励精图治,也不是不用心良苦,可为什么会到了这个地步?他想不通。祁正修待在竹林里,两天没有出来。眼看着大唐的土地像被蚕食的桑叶般破败,他的心说不出的痛。他已经入东宫见过太子,出发的事,只怕等不到月底,要及早进行了。下人依旧按祁正修之前的吩咐每天去花月坊下拜帖,把小桃接出来,可祁正修坐在竹林里不出来,也叮嘱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小桃便只好在外面等,再做些茶点让人送进去。听徐锴说,那位战死在楚州的张彦卿是祁公子的至交好友,也难怪公子会那么难过。到了第二天下午,小桃有些不放心,偷偷端了茶盘进去,如果祁公子一切安好,她就装作是送茶的婢女,将茶放下就走。竹林里依旧温暖如春,小桃穿过几条小径,绕到竹林后面的石桌旁,祁公子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侧脸勾出了一个好看的轮廓。只是胡楂有些泛青,整个人身上有些颓然的失神。小桃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小桃把茶盘放到石桌上,正准备离开,祁公子淡淡地开了口:“来了就坐一会再走吧。”小桃一愣,不觉“咦”了一声,自己没出声响啊,祁公子怎么会知道是她?祁正修扯了扯嘴角:“一般的下人,不会走到我身边松口气。”下人只会屏着气,因为紧张。而小桃的松口气,说明担心解除。小桃不好意思地弯唇笑了,顺势在祁正修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祁正修摸上了茶盏,端起啜了一口,没有说话。眼看着和自己并肩向前的人,一个个倒下,语言此刻才是贫乏的。只有静静地坐着,想着当年曾经和张彦卿一起闲聊时说道大丈夫就要马革裹尸还,还真是一语成谶。小桃看祁正修半晌不说话,便鼓起勇气说道:“公子,明天就是十五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一来元宵走百病也是个好兆头,二来,也可以祈福。”祁正修没有吭声,祈福?听说六皇子也带着家眷去祈福了。可佛祖能保佑战争停止吗?能保佑大唐的士兵没有伤亡吗?祈福只是最软弱的妥协,让自己的心得到些许安慰。可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条最软弱的路了。半晌,祁正修点点头说道:“好。”金陵的元宵节,从黄昏后,便开始了热闹。这一天不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是花月坊的姑娘,都可以出来逛逛,是一年里难得的可以自由出入的一天。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爆竹的噼啪,烟火的炫目,哪条街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息。有文人墨客守在悬着的花灯前,猜着灯谜,也有三五成群的女子结伴而行,谈笑取闹,看着街边售卖的荷包香囊。小桃扶着祁正修沿着朱雀街走着,不时对祁正修叨叨着:“公子,左边在舞狮子,右边有舞龙。前面还有一座八角的宫灯,上面还有灯谜呢。子夜静歌凤求凰,广陵曲罢慰嵇康。千军分麾空城制,七弦妙音奏未央。打一物。”念完后,小桃不禁沉思起来,“这是什么呢?”祁正修唇角微微上扬,外面爆竹的味道,身边女子的气息,让他难得地心情舒缓。这首谜并不难猜,他只是没想到如今小桃可以认识这么多字,都可以流畅地读了一整首。不知道是她下的功夫,还是花月坊的调教,想到后者,祁正修的心有些阴郁。小桃看祁正修微笑,不觉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公子一定猜出来了,快告诉我啊。是什么嘛?”祁正修捏了捏她的手,淡淡笑了笑:“如果你猜出来了,我送你一样东西。”有东西送?那还是自己猜吧。小桃抿上了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谜面文绉绉的。小桃百思也不得其解,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样子凝住,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各种她见过的东西。元宵这天金陵城的守备也比平时松懈了些,节日的气氛总是容易让人沉浸。赵匡义带着随从到了金陵北边的城门处。人多惹眼,赵匡义让四个随从守在城外候着以防意外,只带了最精干的一个,在傍晚的时候,随着大批的人流混进了城。金陵对赵匡义来说并不陌生,之前也来过一次,便一边打听着一边去了花月坊。下人告诉他今天的姑娘凡是没被官爷点着走春的,都去到大街上走百病去了。“那小桃姑娘呢?”赵匡义问道。李月娥的信里并没有说小桃已经改名叫了水莲。“小桃?”下人想了想说道,“这里没这么个姑娘。”“没有?”赵匡义一愣,难道李月娥打听错了?还是换了名字?赵匡义又有些心急起来,已经到了金陵,再见不到她,他怎么甘心?远远看着花月坊里有些清冷的样子,赵匡义决定到大街上碰碰运气。金陵的元宵果然比开封更加热闹,气派。唐人婉约,更擅丝竹乐声,也更纸醉金迷。赵匡义顾不得看热闹,盯着来来往往的妙龄女子,生怕错过一个身影。不知不觉赵匡义已经走了好几条街,穿红披翠的女子在他眼前已经来来往往走了许多,他看得眼都有些晕,却始终没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抹熟悉。远处又放起了烟火,使得暗夜里时时有着闪亮的绚丽,赵匡义忽然眸子一定,心噌地揪了起来。十步开外的地方,一个穿着湖蓝色襦裙的女子,披着一件浅银色镶锦鼠毛的披风,正侧着身子盈盈浅笑。头上的步摇还在烟火下熠熠闪光。是她!梦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只需要一个剪影,甚至一缕气息,他也能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赵匡义不顾一切地就要迈步上去,却忽然看到她身边,立着一个霜白袍子、长身玉立的男子,也正含笑看着她。两人宽大的袖子牵在了一处。“怦”的一声,赵匡义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滞了一般,身边的烟火,舞龙,耍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好像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对相偎而立的璧人。不得不说,他们很相配。温文尔雅的男人,娇柔俏丽的女人。可为什么,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了一般?赵匡义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小桃身边一个顽皮的孩子把一枚爆竹忽地扔进了路边的炭火盆里,巨大的噼啪声在小桃身边炸开,赵匡义下意识地向前冲去,却只见霜白袍子的祁正修出手比他更快,像闪电般准确地揽上了小桃的腰,一个旋身,轻轻把小桃抱到了自己的对面。爆竹在祁正修身后炸得碎屑四处,小桃吓得像失了魂似的,脸色苍白,顾不得看自己,紧紧拉着祁正修的手,上下前后打量看着:“公子,有没有事?”祁正修摇摇头:“我没事。你呢?”“没有。”小桃猛地摇着脑袋,还有些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公子转过身来,看看衣服有没有事——”“好了。”祁正修抬手捏了捏小桃的脸,俯身温和地说道:“没什么要紧。”却由于看不见,俯身时恰好撞上了踮脚要看他身后的小桃,小桃便结结实实撞进了祁正修的怀里。小桃的脸一红,却舍不得从祁正修的怀里出来,祁正修揉了揉小桃的肩把她扶好,也不觉脸上有些泛红,声音温柔:“怎么还是这么毛躁?嗯?”赵匡义的身上开始泛凉,从手脚,到四肢,到心,他不知道自己两天一夜没睡打马跑到这里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情形。金陵的天,比开封还冷。赵匡义忽然冻得四肢发僵。路边有卖酒给行人取暖的,赵匡义扔了几块碎银子拿了一罐灌了进去,才腾地一下从手脚开始热了起来。可,心还是那么疼。小桃和祁正修又向前走去,赵匡义没有犹豫,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继续跟了上去。祁正修牵着小桃,继续听小桃讲着路边的热闹。走过了朱雀大街,很快到了秦淮河畔。元宵的秦淮河边,更是锣鼓喧天。祁正修和小桃走了很久,才终于远离了人群,到了一处僻静之处,河水在这里很浅,四周悬着几个灯笼,在风里摇曳着。小桃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了开来,里面是她昨晚用纸连夜折的十几盏河灯,像船的形状,小桃摸出火折子,将河灯点起,对祁公子轻声说道:“公子,这里很安静,可以祭奠,也可以祈福。”说着将点燃的一只河灯放到水里,顺着秦淮的河流,幽幽地漂了下去。祁正修沉沉叹了口气,需要祭奠的人,太多了。两个结义的兄弟,云笙,张彦卿……小桃把河灯递给祁正修,扶着他的手将河灯放在水里,河灯缓缓顺着河流漂走。元宵的喧嚣和繁华,与这里是两个世界。这里只有沉默,静寂,哀思……赵匡义站在不远处,看着小桃和祁正修,中间不过是隔了一片空地,几丛枯树,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赵匡义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那些人的死亡,是他、是周军造成的。此刻,赵匡义才觉得在他和小桃中间,不只隔了一片空地,不只隔了两个国家,还隔了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她和祁正修,才有着共同的爱恨,共同的情仇。这是多少挂念、多少心思都抵消不了的。赵匡义有些怅然,心也被扯得一丝丝疼痛起来。他攥了攥拳。小桃和祁正修将河灯逐个放到秦淮河里,祁正修霜白的袍子,清俊的轮廓,和着天上一轮明月,成了小桃多少年都抹不去的记忆。直到所有的河灯都放完了,小桃才低低地说道:“公子,这里冷,你穿得少,我们回去吧。”“好。”祁正修站了起来,小桃顿了一下,伸手牵住了祁正修的手,他的手果然和想象的一样凉,小桃微微用力揉搓了起来。祁正修的心一动,反手牵上了小桃,揽着她一起并肩走去。赵匡义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也跟着一扯一扯地揪疼。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却也有些释然。起码,他知道她过得还好。虽然和自己原想的结果不同,但只要她好,他就可以安心。赵匡义转身走了出去,守在不远处的侍从看他出来问道:“少将,接着去哪里?”赵匡义疲累地抬了抬手:“回去吧。”“啊?”侍从一愣,拼了死劲跑到金陵,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他搞不懂赵匡义想什么,但也只有听命。一轮圆月仍旧悬在空中,赵匡义偷偷潜出了城,踏着月色向楚州的方向赶去,直把金陵的烟火、爆竹、人声、笑语……都远远甩在了身后。祁正修和小桃沿着秦淮河边走着,很快便到了祁正修的别院门口。小桃轻轻说着:“公子,到了。”手却不肯松开,仍紧紧牵着祁正修的手。祁正修怔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不早了,我让下人送你回去。”祁正修的身上好像有股吸力般,每次都让小桃舍不得离开,可终究也要回去。小桃的声音有些落寞,应了一声:“嗯。”说着挪了挪步子,准备转身。祁正修听着小桃的脚步,突然忍不住一伸手,把她紧紧揽进了怀里,小桃的心怦怦跳得很快,祁正修的气息让她抗拒不了,不觉抬起了头,却迎上了祁正修俯身而下的唇,瞬间便点燃了所有隐忍的情愫。祁正修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让小桃有种被捧做珍宝的错觉。小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随着祁正修的动作顺承辗转,唇齿纠缠之间,早已忘了自己。祁正修的手紧紧揽上了小桃的腰,小桃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也有些发烫,随即伸手拥上了祁正修的背,她可以给他,她愿意给他。祁正修的身子僵了一下,动作缓了下来,微风一吹,刚才情不自禁的冲动黯了下去。祁正修松开了揽着小桃的手,揉了揉她的肩,声音轻柔:“不早了。”又补了一句,“回去想想谜底,想到了告诉我。”小桃本来听到“不早了”心里有些黯然,却又被后面一句点的心里有些憧憬,想到了谜底便有礼物收呢,不觉抿唇笑道:“好。”回到了花月坊,小桃还在暗自念叨着谜面,却也没个头绪。其他的姑娘也陆陆续续走百病回来了,七嘴八舌聊着街上好玩的,好看的。小桃没心思参与讨论,还在想着谜底,要是大小姐在就好了,她那么有学问,一定知道是什么。小桃看了看廊子对面,大小姐屋里黑着,不知道去了哪里。算了,即便大小姐在,她还哪有脸去和大小姐问东问西。小桃默默地躺在了床上继续琢磨。第二天一早,小桃才刚起来,却迎上了抱着琵琶回来的何之棠,看样子何之棠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披着水红的夹层斗篷,里面一件厚厚的荷色襦裙,全身都渗着凉气。小桃忙微微屈膝给何之棠行了礼,心里却有些忐忑。自从上次在祁公子家碰面后,她和大小姐也没有机会再迎在一起,大小姐一定恼死她了吧。想到这里,小桃的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何之棠看了看小桃,微微笑道:“我早说过了,不用多礼。”说着从袖里摸出一个金锞子塞给小桃:“昨天得的赏,送你一个,好歹也是过节,讨个好兆头。”说完冲小桃点点头,向自己屋里继续走去。小桃手里拿着金锞子,愣在了那里。大小姐没有生自己的气?一时激动、欣喜,全涌了上来,小桃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正准备捏捏自己的脸看是不是做梦,被迎面来的下人撞了一下,小桃定睛一看,跟在大小姐身后的,还有几个下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红姑在最后乐得合不上嘴:“早说了,采樱才是这花月坊的台柱子,瞧瞧这赏赐,真是多少年都没见过的。”小桃侧身站在了一边,不觉有些好奇,昨夜大小姐是出去走春了吗?看来去的是个大户人家,赏赐这么多,那金锞子也不算什么了。不过也不足奇,大小姐的琵琶弹得那么好,早晚都是这里的红牌姑娘。想到琵琶,小桃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昨晚那个谜面,“七弦妙音”难道是琴?凤求凰,司马相如弹的《凤求凰》就是琴曲,嵇康的《广陵散》也是琴曲,“空城”,诸葛亮的“空城计”也是抚琴,哎呀,自己太笨了,这么简单也没想到。小桃忙蹦跳着跑下楼,去兑牌处领了去祁公子别院的牌子。本来姑娘出去是要官爷出帖子的,但是小桃的春月被祁大人买了是人尽皆知的事,再加上这几天祁正修府里的下人每天都带着帖子来请小桃,所以也没有细究,便派了两个花月坊的下人把小桃送到了祁正修的别院。小桃跑进了别院,心里雀跃着,公子,我猜到了,是琴。前厅没人,后院没人,小桃跑到书房,一个下人正在打扫着房间。小桃笑着问道:“祁公子呢?”下人抬头看了看小桃,正要回答,屋外走进来了别院的管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里的人都叫他“泉叔”。看到小桃拱了拱手道:“桃姑娘。”小桃这几天总来,别院的人也都与她相识了。小桃转身笑道:“泉叔,公子呢?”泉叔的眉梢沉了沉,看着小桃道:“公子走了。”走了?小桃没有反应过来:“去哪了?”泉叔答着:“公子不是被皇上封了洪州防御史吗,自然是去洪州上任了。今天一早天没亮就走了。”好像一记闷雷敲过了小桃的心,怎么就这么突然走了,为什么也没有一句半句的交代?小桃的心麻了一下,接着狠狠疼了起来。泉叔把书桌上的盒子拿起来,递给了小桃:“公子吩咐,把这个给姑娘,是姑娘猜谜的奖赏。”小桃木然地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一朵白玉桃,玉是好玉,白皙莹润,只是雕工不怎么样,磕磕绊绊,大致有个桃花的线条。泉叔插了一句:“姑娘可别嫌这块玉雕工不好,这是公子亲手雕的。我来来回回路过看着,公子雕了好几天呢。”小桃的心揪了起来,她无法想象看不见的祁公子,是怎么摸索着一刀刀雕出了这么朵桃花?这是祁公子送的第二块玉,第一块,是他的无心之礼,第二块,他用了心。泉叔又说道:“公子还说,姑娘若是有了好的去处去便是,不用念及公子。”小桃的心一颤,是让她忘了他?这是要告别,才送了这么用心的礼物?小桃把玉桃攥在了手里,心疼得喘息不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话:“陈大人和徐大人知道吗?”泉叔点点头:“知道,公子带着人马走的,二位大人一早来送。”小桃的眼泪,此时才像醒过神来,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他对谁,都比对她慷慨。他舍不得对她动心,舍不得对她用情,甚至连个告别,都舍不得给她。祁正修,你怎么这么小气?还是你的心太凉,凉到放不下一个炽热的我?小桃把玉桃收进了袖里,跌跌撞撞,不知道怎么回的花月坊。整个金陵,都没了颜色。昨夜的元宵,还是情到深处,你侬我侬,他会不让她受伤,他会一起放河灯,他会执子之手,他会情不自禁,可转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小桃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花月坊,正月才刚过了半个月,本以为可以陪着祁公子一个月,谁知道又是妄想。小桃躲在屋里,像生了场大病,心痛到每呼吸一口,都揪得心肝脾肺肾都疼。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太难熬,小桃的脑子里每天都是祁正修的身影,祁正修的眉眼,像片段一样,不厌其烦地在她眼前反复地现着。而每一次的浮现,都让她的心跟着扯痛。相思最苦,她算是尝到了。正月是花月坊的姑娘争奇斗艳的好时节。因为正月里宴会多,官爷们常来点几个姑娘走春,也有直接在花月坊做东请客的,所以红姑铆足了劲,想了各种的法子在正月赚银子。譬如“行云流水”,花月坊在一楼前堂辟了一条水渠,水流环绕过一楼的每个房间,在水流上放置一个轻薄的荷叶盘,上面放着几个姑娘的名牌,随着乐声,荷叶盘流到哪个房间门口,哪个房间里的官爷就可以随机挑选一个姑娘,或是才艺,或是陪酒。这个法子新鲜有趣,不少朝廷里的达官显贵都不免放下架子,来凑个热闹。每次荷叶盘出来的方向都是随机,而且流到哪里也是随机,每个人都想试试自己的运气。一时一楼的房间每晚一百两银子都大有人挥金如土,提前几天就定了下来。红姑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但姑娘们却个个惶恐。显贵来得越多,越让她们心惊胆战。虽说有身份地位的人讲究个脸面,不会对清倌人们用强。但红姑却最会看这些人的脸色,若是有达官显贵看上的姑娘,不用客官强求,红姑便把姑娘主动送了过去。至于客官要做什么,红姑自然吩咐姑娘们一切顺从。有两个模样出挑的舞娘,已经被红姑送到了当朝宰相公子和御史大人的房里。出来后,一个几天都下不了床,另一个原来住在清倌人住的会春堂,那晚之后便搬到了宜春堂,花牌也上了九面花鼓,成了宰相公子热捧的姑娘。何之兰的酒量如今十分了得,不仅喝多少都神清气爽,而且格外会挑动酒桌的气氛,不论是行酒令还是酒桌上的各色戏耍,都做得有模有样,成了花月坊里数一数二的酒妓。何之棠虽然没有参加正月初一的打头春,但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名声也传了出去。红姑把何之棠的花鼓摆在了最上面正中的位置,最为显眼。有时官爷出的银子多,何之棠也会在前堂奏一曲琵琶。只是无论行云流水,还是别的花式,都不会放何之棠的花牌。红姑留着她还大有用处。前堂的热闹,似乎都与小桃无关。论舞技,她还没到能挂出花牌的地步,只能在群舞里走个场,也并不显眼。论喝酒陪客,她更是哪样都不行。红姑碍于祁正修三千两银子包了她的春月,在正月里对小桃睁只眼闭只眼,并没有为难她。正月很快过去了,祁正修赶赴洪州的消息也传到了花月坊。红姑便无法再容忍小桃晃来晃去了。吩咐教导小桃的舞娘雅竹狠狠把小桃训练出来,她可不养吃闲饭的人。小桃在红姑的紧盯之下,每天从早练到晚,几个月下来,舞技有了不小的提高。只是想在花月坊里出头,还是不够。雅竹开始训练小桃的一些技巧,比如腾高跃低的一些舞技,把台子从矮到高逐步搭起来,让小桃试着跃上。随着一天天的训练,台子已经到了一人多高,小桃实在跳不上去了。无论雅竹怎么调教都已经是极限。雅竹对小桃叹气道:“要是给红姑看到了,又得上鞭子让你跳起来了。”小桃无奈地摇摇头:“鞭子也跳不起来啊。能想想别的办法吗?”雅竹想了想说道:“你的身子软,跳起来动情,这都是长处。光这几点,已经可以做到中上。再假以时日,可以做到上。但是你看那些个拔尖的舞姬,哪个没点绝活?你却只是都好,没有一样让人看了叫绝的,终究还是不行。”“那非得跳得高才行吗?”小桃也犯愁,没个绝技镇不住场子,只怕红姑早晚让她陪客人。雅竹拍了拍小桃的肩:“我在这里调教姑娘十多年,看人很准。你身子软,跃高是最适合你的绝技。只是你胆子小,慢慢来吧。”小桃似懂非懂,自己适合跳跃?可明明一看到台子就不由地有点哆嗦。一来是的确蹦不上去,二来想到自己曾经丢丑地爬盘子,就更是心理障碍。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日复一日地训练。而红姑也早已等不及,每天都会让小桃出场,也会派她去大户人家的家宴上一舞助兴。不过只是群舞,偶尔会做群舞里的领舞,还没有到可以独舞的地步。大唐和周朝的战事一天紧似一天,舒州城破,刺史被抓。周军已经到了迎銮镇的江口,如果再将东沛州攻下,便可拿下庐州,那么周军在长江上就可以自由出入。长江是大唐的天然屏障,长江再失守,便几乎等于亡国。祁正修到了洪州,晋王李景遂起初对他并不在意。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又是初次入朝为官,即便有太子做靠山,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再加上祁正修温和儒雅,二人倒是你来我往,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李景遂才发觉祁正修是用了“润物细无声”的法子,在渐渐渗透洪州的各个政事。每次商议洪州的政事或是防御布局,祁正修并不会先发表意见。等李景遂和几个主要的将领说完之后,他才缓缓道来他的意见,而他的高明之处,是起初附和李景遂的意见,让李景遂听着颇为入耳。但到了最后,却会补充一些细微的调整。这个法子让李景遂起初毫无察觉,尤其是当有的将领和李景遂的意见相左的时候,祁正修的看似支持,让李景遂非常受用,对祁正修的表态赞不绝口。一个晋王,一个防御史,两位最高统帅的意见都一致,其他的将领即便对李景遂的决定有什么腹诽,也不再坚持了。李景遂起初觉得皇帝李璟简直是给自己派了个得力助手。但一个多月后,才渐渐咂摸过了味儿。祁正修每次看似支持他的意见,但最后的那些细枝末节的调整,开始他不在意,不过是几百人马的调配,或者一村一镇的调度,而且每次也都理由充分。一个月后,李景遂回看地图上祁正修的布局,才大惊失色。这个书生,没用一兵一卒,就和他下了盘绝世好棋啊。洪州的东南边境,已经全换成了祁正修的人马,这些人马有的是祁正修来洪州时从金陵带的,而大部分却是一次次调整从李景遂这里要的,集腋成裘,聚成了一条完整的防御带。祁正修的高明之处,是不按顺序出牌,就像下围棋,从几个不相干的角落围了过来,起初看着毫无关系,但到了最后却连成一片杀了过来,让人无力招架。“妈的,被这小子阴了。”李景遂气得直拍桌子。东南防御最是关键,这里一边接着吴越,一边接着周朝,祁正修掐住了这里的咽喉,让李景遂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眼下周朝和大唐战事激烈,自己手里的兵力本不想折损在战场上,可现在祁正修把住了东南边境,很明显下一步会以此要挟,让他出兵抗周。李景遂简直都懵了,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简直是个鬼才。李景遂的幕僚给他出着主意:“办法还是有的。如果祁大人提出派兵抗周的主意,我们可以先答应,但是兵力可以分批次地给他,只说调度需要时间,让他带着两万人过去,如果战事顺利,我们再增派人马,如果战事不顺,我们就按兵不动。”李景遂皱起了眉头:“按兵不动?已经答应了再按兵不动等于诓军,这是掉脑袋的事。”幕僚微微笑道:“战事不顺,大唐的前景都不一定怎样呢?皇上哪有心情管我们?实在不行,晋王自拥兵马,划城为国,也不是不可。”“大胆!你是叫我谋反?”李景遂声色俱厉。“不敢,不敢。”幕僚擦着汗退了出去。屋里灯火明灭,李景遂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刚才不过是做做样子,但那幕僚的话却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憋屈了这么多年,先是被立为皇太弟,又迫于形势辞了,为了这个皇位前前后后真是胆战心惊。如今的机会,是不是能利用起来,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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