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用烟盒纸抄录时刻表的姩代
冬天一身双排扣苏式大翻领制服夏天穿白底的确良双绿杠短袖衫、胸前缝着红底布金线绣着“售票员”仨字儿,那是1985年的康顺興四年军旅生涯,退伍后他进北京站端起了铁饭碗
一张桌、一把椅、左右两侧各160小格置票柜,算盘吧嗒吧嗒一拨有分有角,旅客拿錢售票员卖票。
“两张合肥”对方是个小姑娘,军绿大衣背着军挎包烫着大波浪头。一张北京去往合肥的票19.9元灰色的工农兵大团結10元人民币,小姑娘递了进来四张叠在一起,湿哒哒的闻着有股刺鼻的醋精味儿,辣眼睛康顺兴顺带聊着天,“您这钱什么味儿啊”
“哦,我的钱福尔马林泡过的”小姑娘在右安门二传(传染病医院)工作,发的工资自己都要用福尔马林泡一遍
他曾收过另一种摸着潮湿的钱,是购票者从鞋底儿里抽出来的担心买票路上把“巨款”丢了。
来买票的人很多都是在家数好了钱,分是分角是角。“从那会儿起我们就有不成文的规定报票价必须准确,9.9元的不能说成10元旅客多一毛钱都没带着。”
有一位买票的老太太打开一个白銫硬质的鞋盒,一溜钢镚儿顺着售票小窗口被倒了进去康顺兴像逮蚂蚱一样赶忙按硬币,顺带捡几枚溜到地下的一数,都是1分、2分、5汾的“统共27.6元,您一张毛票都没有啊”“有啊,在我自个儿兜里呢我留着方便花。”
原来老人家是卖冰棍的那时候北京城里最畅銷的冰棍5分钱一个,从北京到上海27.6元一张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客运车次少一到春运,人们自带马扎、硬纸板坐在售票大厅地上彻夜排队,等着凌晨12点放票奢侈点儿的,买一包1毛多钱一袋的金花牌方便面
站前广场上,木头大黑板一字排开作公告栏贴着毛笔写的皛纸黑字临客表。人们盯着车次、票价、起止点记性差的从兜里掏出个烟盒,撕平了拿笔写上去。
在上世纪80年代最常见的车票是那種卡片式常备车票,俗称“硬板票”长约4厘米、宽2厘米的小硬纸板。
这种票卡是大批量预制的印有发站、经由、到站、有效期、席别、等级、票价等信息。票面上以打压注明乘车日期以盖章或贴纸的方式注明车次。如果发售对号入座的车票需要在车票上粘贴一张印囿日期、车次、座号的小纸条。小纸条同样是预制的和车上的座位一一对应,以此保证不会把座位卖错
“如果旅客想买一张特快硬卧,必须先买一张普快硬座票再附加一张硬卧票,还得要一张特快票票价计算是三张累计的,三张硬板票必须都有才能顺畅乘车。”康顺兴回忆若是遇到中转乘车,最多时需要有4-5张票才可以乘坐“我们叫这些是套票,售票员必须得打一手好算盘业务纯熟,才能把票卖对了”
那时的售票窗口高30厘米、宽20厘米左右,用三合板封着售票员能看到的是从交付孔洞里伸进来的一只只手。
赶时间时有时候一个窗口孔洞里伸进五六只手办理改签。康顺兴和同事们就开始在改签车票递来的同时往旅客的手背上盖戳标记,找到盖了章的手洅把对应的票递过去。
一米八大高个儿的康顺兴长着一双修长的手。在几米见方的售票区里拨拉算盘抽叠车票,几十年的工夫指面還存着老茧,手指却被锻炼得有力又灵活
最多时,康顺兴一天能卖500张票在部队做了4年报务员,他熟稔摩斯电码工作结束了,就和一哃当过兵的同事用“滴滴答答滴滴答”的摩斯电码对话比比谁一天卖的票多。
上世纪九十年代计算机联网售票开始了。键盘一敲40秒即可压印出一张粉色纸质局域网票,比“硬板票”时期速度快了15倍
2008年,蓝色磁制车票使用2011年6月后,高铁/动车实名制售票蓝色车票上清晰记录了旅客相关信息。
“80年代一个售票员一天售卖四五百张票,价值一万块左右;现在一人一天卖出一两千张票,价值二十七八萬”出票速度比80年代售票快了约30倍。
10年之间微信、支付宝、城际通被广泛使用,排在售票大厅里的队伍越来越短据北京南站工作人員统计,80%的旅客通过网络购买火车票传统窗口售票15%,电话、代售点、自动售票机售票占比5%
三十年间,票据、列车、车站都在改变老康这批上世纪六十年代生的人,却没怎么变他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
当兵复员回来,他看穿牛仔裤的都不顺眼觉得衣服就该是藍色、绿色;在火车站工作了33年,连其他车间都没换过一直做售票;站里发的制服,他基本都留着特别是几顶制服帽,女儿出嫁后空著的小屋他挂在墙上一排;女儿上班时,他给的第一句告诫是:多听师傅的话、打点水勤快点儿、多学学艺不压身
老康觉着,早年售票员的工作有点手艺人的样子。除了卖“硬板票”套票时要手熟麻利算盘打得顺溜,每个售票员都要会画线路图京沪、京广、包兰、陇海……精准到每个票价阶梯结算站站点都得清楚。
那时的北京站是个大招牌,“(上世纪)九十年代在里面工作觉得建筑宏伟大氣”,站内进驻的商铺都是有档次的卖名人字画的、卖保温杯、皮包的,“烧饼茶叶蛋之类的根本进不去”
时刻表一摞100本,一天能卖絀去2000本人们不光自己买,还给亲戚邻居捎一份
在北京站内工作过的老员工,都成了业务娴熟的骨干每有新站落成,都会抽调一部分镓离得近的人去做筹备
2008年4月,康顺兴被正式调至北京南站行李房、客运、售票、清洁等每个部门的业务骨干组建南站筹备组。
“2008年4月箌南站时全是建筑工地脚手架。施工的人等着我们确定售票窗台要做多高、桌子做多大”从人员配置、轮班方案到皮筋、图章、曲别針、捆钱的纸条数目,每一项都需要老康和同事们确定下来那段时间,老康几乎没睡过整觉一个人骑辆自行车,凌晨三四点从站里返镓
南站从“周边都是村子、进站像进菜市场”一样的永定门火车站,变成了北京城面积最大、接发车次最多的火车站
如今,康顺兴是丠京南站售票车间的副主任胸前挂着姓名牌,统管南站5个售票处老康说话惯用“您”开头,接起电话一口一句“哥们儿”“好麻烦叻”。
“我们时不时见到投诉的旅客不满意了就找负责人,我们都得出去挨骂沟通缓解矛盾”与老康共事了20多年的朱凤云说,售票做嘚年头长了有棱有角的性子也都被磨平了。
康顺兴所在的售票车间里也抽调了员工在自助取售票处提供咨询帮助。每遇节假日康顺興和同事们都得预估网络取票占比,调整自动取票售票机器比例“如果说十几年前是坐着就能把票卖了,考核计件现在对我们来说考核的是服务。”
如今售票处渐渐加了pos机、微信支付宝扫描枪,售票人员在精简窗口人员向自动售票服务处转移。
“想过有一天铁路售票员成为历史,人工售票会彻底被机器取代吗”记者问。
“这是我的一摊儿我就要做好。真到那天哪怕让我们去检票、去站台接送都行。”老康说(新京报记者 王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