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反射贯井德郎 贯井德郎 求贯井德郎的《乱反射贯井德郎》电子书下载 如题,买了书,但是还是觉得用手机看方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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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井德郎创作推理小说
(贯井德郎创作推理小说)
我四处宣扬《乱反射》是非,但确切地说并非如此。开头三页就写着推理狂似的话语,读者阅后当能明了。
乱反射作者介绍
,1968年出生于东京,商学部毕业,1993年以气氛阴霾密布的犯罪诡计小说《恸哭》入选第四届鲇川哲也奖的候补名单,其后再相继发表了三部悬念性和意外性并存的症候群系列作品、包括1995年的《失踪症候群》、1998年的《诱拐症候群》和2002年的《杀人症候群》。其他类型的作品还有1998年首部九条与朱芳系列的《鬼流杀生祭》。其长篇推理小说《乱反射》(出版)获得2010年第63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乱反射获奖感言
即便主张这部作品是推理小说,多半也乏人理解,出于这份自觉才如韬晦一般宣称不是推理小说。不说成非就不会得到评价,心中也曾有过这样的弃念。  然而这一次,作品入围了,我很惊喜有人能把它当作推理来看。仅仅如此就已足够,不曾想还获了奖。作品从“谁也不会理解我吧”的弃念中诞生,但有人却告诉“没有这回事”。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么。万分感谢推举这部作品的所有予选评委和终选评委。
清除历史记录关闭【三余读书,书享三生·20mins计划】第27周
《民主的细节》已经读完。
最近工作较忙,连上来写个done都没有时间了,每天抓紧一切零碎的时间把单词背完。下班都是用跑,上错两次地铁……
下周我可能没有时间读其他书了,打算地铁的时间来看工作相关的一些文件。不过新年快要到了,我今天想到2014年的读书计划平均每月一本吧,一共12本,到明年这个时候再看看能不能完成。
看了下上周参加活动的盆友又多了,还来了一名组外的成员,越来越红火了耶!!新年好气象!
《民主的细节》已经读完。最近工作较忙,连上来写个done都没有时间了,每天抓紧一...
今日done, 组外的人也可以参加本组活动?
今日done, 组外的人也可以参加本组活动?...
扇贝无组限,谁都可以参加的,如果他想~~
不了解读书计划的请看这里:
读书计划详情 →
大致的规则就是:
每天打卡【打卡感言随意,一个done也是可以的】,
每周小结【这个我来做】
最低时限20mins/D【当然越多越好】
读完总结【读完是要有个总结的,没有什么限制,随心所欲的就可以】
种类不限【无论你读文学史书,或是专业教材,无论高深莫测或是浅显直白】
不仅仅读书,更为一种耐性的修炼;
不单单读书,更为一种过程的分享。
上周读书小结:
上周还是10人参加读书活动,终于破10了。
【上周大家推荐的电影有】::
参加活动人员:
:【已完】
年前很忙的说!sabrina还能尽心尽力主持读书栏目,着实不易。
明年的读书计划已经出炉了啊!都是有计划的人
PS:Gabriel和Sandy都是小组的外员,就是很喜欢咱们小组,
但离开原来的小组又有不舍,所以也算咱组一员,有活动也会参加的。
不知道bryantwu读到哪里了?想必和sabrina一样忙的说。
:【已完】
    【已完】
    【已完】
阿发读书的速度很快哇!下次一定记得写上你,
如果懒得done的话,在打卡日记里给我留上书名就成了,我会收到的。
希望我能继续坚持读下去,学期末,╮(╯▽╰)╭
读得不多,明天放假,可以好好读一读了。
乖宝宝lisa这周坚持的是最好的,淡若水,温婉之感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的悄悄飘过。
:《求学 理综特刊》
花子最近很积极呢!不错不错
小盆友继续加油^_^
:刘若英帮陈昇出的书之题序
或许这个栏目可以叫做读文字,结果都是从文字到思想的收获,
所以就不必拘泥于形式——想读,去读就可以了。
额,肿么后来木有消息了,监督作用不到位啊!下周好好加油^_^
:【已完】
这周要不要继续加入哇!欢迎回归,欢迎回归!
每周报名,每天打卡,读完大结。
希望读完的筒子,每天像扇贝打卡一样,在这里打一下卡,哪怕不写内容也可以,
算是一种反馈和监督手段。
书目已经链接豆瓣简介,如有兴趣可以查看一下。
另外,如所说的是一种不错的读书笔记形式,
更能锻炼逻辑思维和整体观念,
如果没有时间,可以在读完整本书的 时候尝试做一下思维导图。
如果心动,不要犹豫,请行动!
诶,为什么没有我了 T.T
我虽然懈怠,但也在读哇~~~~
诶,为什么没有我了 T.T我虽然懈怠,但也在读哇~~~~...
阿发没给留痕,所以……
原来你总是在潜水的说,我这就加上,有了你,过10人了。
PS:每天就小小地done一下好不好呢……
再PS:头痛好点儿没?
阿发没给留痕,所以……...
事实是……每天都没done……没脸说话啊……
不过看了点别的杂书,离目标只差3本了(浑水摸鱼地看了几本小说……)
头疼睡一觉就好了,谢谢月大关心啦~~~~
事实是……每天都没done……没脸说话啊……...
额……其实偶尔回复这个帖子,我也很汗颜的。
还有5分钟明年了,100页之后的读书任务完成否?
额……其实偶尔回复这个帖子,我也很汗颜的。...
完成了。不过占用了2014年的45分钟。
另:月大,改一下吧,那些书是上周的了,我这周读、,再读一本成功学的书,还没选好读哪本。
没有加入小组
完成了。不过占用了2014年的45分钟。...
那个是上周总结啦~~
我发现地铁上看文件好囧…我还是看书吧…
《追风筝的人》走起
没有加入小组
没有加入小组
我发现地铁上看文件好囧…我还是看书吧…《追风筝的人》走起...
这书不错,初中的时候抽出一天看完了...
这书不错,初中的时候抽出一天看完了......
这么快啊!不过我今天也看了40页了
《民主的细节》已经读完。最近工作较忙,连上来写个done都没有时间了,每天抓紧一...
sorry,昨天前天没来打卡,元旦图书馆放假,没开,最近忙着考试,看课外书的时间不多,现在十二章已经看完,今天开始十三章,总共十七章,我会争取在1月17号之前完成这本书。
没有加入小组
这么快啊!不过我今天也看了40页了...
建议看完后看《灿烂千阳》,一个系列的...
没关系,有在读是最重要的!
建议看完后看《灿烂千阳》,一个系列的......
好滴,谢谢
这个帖子太久没有人回复啦,你还是开个新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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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乱反射》--贯井德郎
乱反射作者: (日)贯井德郎引子这里讲述的故事是围绕着一个幼儿的死而发生的。幼儿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日本人。也许他将来会超过父母,成为一个非凡的大人物,可是命运没有给他发挥才能的机会——他在两岁时就夭折了。虽然这件事非常令人痛心,但并不是什么前所未闻的大事件,在人们的记忆中也就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事实上,这个幼儿的死只在地方报纸的一个小角落被报道了一下,连后续报道都没有,就在时光的流逝中被人们忘却了。还记得这个幼儿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概只有他的父母及亲朋好友了。 但是,这个幼儿的死又有特别之处,或者可以说是异常之处。说这个幼儿的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也不是不可思议的。然而,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又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从表面上看,这只能说是一次偶然的事故,所以幼儿的死只被用“不幸’’两个字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就被人们忘了个一干二净。英国一位有名的推理小说作家曾写过一部小说。在那部小说里,登场的人物几乎全都是凶手。如果给这个幼儿“不幸”的死亡找一个可以类比的故事的话,除了上述那部推理小说以外,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例子。是的,幼儿的死从表面上看只是一起不幸的事故,而实际上却是一个杀人事件,是一个很多人联合起来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两岁幼儿的极其异常的事件。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幼儿死亡的异常性,事故现场也只是摆上了一些不知是谁献的花束。时至今日,凶手们早就忘记了是他们把那个幼儿杀死的,全都在若无其事地过日子。故事是从那个幼儿的父亲内心产生的很少的一点儿罪恶感开始的……
马克,等更
想知道那本英国的小说的名字...
一44加山聪那天早上醒来以后,觉得很不舒服。前一天晚上加班,一直加到报社关门,为的是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工作不会受到影响。其实加山心里很清楚,报社的工作不会因为少了他一个人就停滞,但作为一名已经在这家报社干了十年的老记者,他就是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他给手下的记者们留下了无数的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一项指示,恐怕没有一个人不嫌他啰嗦。这还不算,他还把自己负责采访的对象的情况做了一个一览表,挂在谁都可以看到的地方。为了在旅行途中也能应付报社里发生的任何情况,他把所有资料都拷贝到笔记本电脑里,还做了两套备份。他也知道自己天生就是爱操心的习惯,甚至羡慕那些明明知道在自己休假期间肯定会产生某种问题,也能痛痛快快地扔下工作就走的同事。尽管如此,加山也不愿意改掉自己这爱操心的习惯,因为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武器。有胆大的人,也有心细的人,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团队。能够成为这样一个职场里的零件,加山感到无限幸福。
不过,这种充实感是用紧张感换来的。为了释放这种紧张感,每到休息日,加山都要睡个懒觉,否则就会变得全身无力、眼睑沉重、头昏脑涨、反应迟钝。今天虽然也休息,但不能像在以往的休息日那样睡懒觉了,得早点儿起来。可是他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感到家里到处都弥漫着快乐的气氛。在休息日,醒来时总躺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健太已经没有了踪影,大概早就起来跟妈妈到厨房里去了。 “你们早就起来啦?”加山半睁着眼睛跟妻子光惠打着招呼。光惠正在往旅行用的水壶里灌大麦茶。她一边集中精力继续灌,一边“嗯”了一声,“正要去把你叫起来呢。没问题吧?开车不会打瞌睡吧?” “啊,没问题,喝杯咖啡就精神了。” “嗯,咖啡机准备好了,按下开关,一会儿就好。稍等一下啊!”光惠说着,盖好了水壶盖,按下了咖啡机的电源开关。正在抱着妈妈的腿打转的健太,抬起头来看着爸爸,口齿不清地说了句 “早上好”。加山冲着儿子笑了笑,转身进了卫生间。上完厕所、洗完脸,加山觉得精神多了。从今天开始,加山休假一周。由于报社记者工作辛苦,加之儿子健太还小,加山已经很久没有休长假外出旅行了。光惠怀孕前,夫妻二人有一次温泉之旅,后来哪儿都没去过。三年来一直没有机会外出旅行的光惠显得非常兴奋。受到妻子情绪的感染,加山也对未来几天的全家旅行充满了期待。两岁的健太也许很快就会忘掉这次旅行,但将来一一定会留下抹不掉的快乐记忆。那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加山的思绪飞向了不久的将来。虽说是全家开车出去旅行,在时间上不受任何束缚,但也不能像平时的休患日那样,一觉睡到中午,否则旅行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因此,要尽早起床,尽早出发。早饭就不在家里吃了,路上在便利店买几个饭团,把水带足了,再给健太带上些他爱吃的点心就可以了。加山平时都是悠闲地喝着咖啡看报纸,可是今天在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旅行的妻儿面前,就不能那么做了。健太虽然还不懂旅行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妈妈的情绪,两眼放着兴奋的光。加山苦笑着很快把咖啡喝完,把报纸装进包里,准备在途中休息的时候再看。“走吧!”加山说着,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光惠紧跟着说了声“走喽”,健太也模仿母亲的口气说了声“走喽”,逗得加山和光惠哈哈大笑。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出去旅行,东西是少不了的。光惠不会开车,加山平时又睡眠不足,所以必须尽量避免开车时间太长。本来可以坐火车的,但因为东西太多,只好开车去了。健太禁不住长时间的颠簸,所以只能把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高原休闲胜地。走高速公路的话,用不了两个小时。他们先往停在公寓附近的停车场里的汽车上搬东西。一个大旅行袋、加山和光惠每人一个大双肩背,还有一个装着健太的各种各样的东西的手提包。东西应该就这么多,可是最后光惠又塞进来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大塑料袋。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加山看了之后,问道: “喂,怎么还有东西呀?那不是垃圾吗?” “是啊!”光惠答道。
出去旅行,为什么要带垃圾呢?加山一时没能理解。 “是啊!为什么要把垃圾塞进来?” “扔垃圾的日子①是明天!”为了防止被邻居听到,光惠压低了声音。加山总算理解了光惠的意思,也压低声音说道:“那就放在家里嘛!”“这么热的天,在家里放上几天,家里还不臭死啦!”①
在日本,在家里就要给垃圾分类。扔垃圾要分日子,如:可燃性垃圾是周一和周四扔,不可燃垃圾是周三扔,不能随便乱扔。错过了扔垃圾的日子,垃圾就要在家里存放好几天。不可燃垃圾还好办,如果是厨房里的垃圾,大夏天的在家里存放好几天,就会把家里搞得臭烘烘的。——译者注
“那你打算怎么办?带到休闲胜地的旅馆里去?”“半路上扔掉。”“半路上?”半路上扔在哪里合适呢?附近的垃圾站扔垃圾的日子也是明天。上了高速公路再出去就是别的县了,垃圾袋不一样,回收垃圾的是不管回收的。这样的话,半路上可以扔垃圾的地方就只有高速公路服务区了。“你是不是打算把垃圾扔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啊?这可不好!服务区有规定,不准把家庭垃圾扔在服务区里。“瞧你那认真劲儿!这不是没办法嘛!那你说,这袋子垃圾怎么办?”觉得受到了丈夫批评的光惠,很不高兴地冲着那一大袋垃圾努了努嘴。加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沉默不语起来。别的家庭遇到这样的问题怎么解决呢?“那就这样吧,就这一次……”加山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似的嘟哝了一句。车子跑起来以后,光惠马上高兴起来,一路跟健太说笑着。加山也把垃圾的事忘了。在高速公路上跑了将近一一半的路程时,车子开进了一个服务区。虽然还不到夏天,但在太阳底下也会出汗。光惠负责照顾健太,扔垃圾的任务就交给加山了。加山胆战心惊地提着垃圾袋,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观察人们是不是在注意他。他觉得有人在指责他,罪恶感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慌慌张张地走到公共厕所旁边的一个垃圾箱前。垃圾箱的口不大,恐怕是设计者想不到会有人往里边扔那么大的一袋垃圾吧。加山使劲把垃圾袋塞了进去。这时候的他感到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谴责,逃也似的跑进公共厕所里去了。就这一次,这种小错谁都会犯的……加山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加山跟那些经常在高速公路服务区扔垃圾的不懂常理的人不一样,他的罪恶感要强烈得多。今天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就请大家原谅我吧——加山在心里深深地向人们低头认罪。后来,加山把这个行为看做一切不幸的元凶。对这次违反社会公德的行为,加山一直感到后悔,而且越来越后悔。
一43田丸花跟往常一样,把头天晚上的剩菜从冰箱里拿出来摆在餐桌上。作为一个每天为老公做饭的家庭主妇,她根本没有特意为自己做一顿午饭的心情,该买菜的时候就在附近的超市里买点儿现成的。昨天刚买过,所以今天冰箱里还有不少。午饭吃昨天的剩菜,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打开密封容器的盖子,用微波炉把冷冻的米饭热一下,然后把米饭盛在饭碗里,就可以吃了。昨天晚上她故意把菜做多了一点儿,虽说是剩菜,也说得上丰盛了。法式黄油炸鲑鱼、煮茄子、生菜色拉、日式豆腐……一个想减肥的人吃这样一顿午饭,应该说有点儿多了。五十多岁的田丸花从小就比较胖,减肥对于她来说就好比买彩票,不能说绝对不可能中彩。她不是没有试一试的想法,不过从来没想过会成功。
饭菜摆好以后,田丸花坐下来,把视线转向刚才打开的电视。电视上的综合节目变成了午间新闻。那个一脸认真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很受主妇们欢迎的女播音员,正在用她那特有的郑重其事的语调念新闻稿。好像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田丸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政治新闻播完以后,开始介绍全国各地的话题。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棵大树。女播音员介绍说,这棵大树的树龄已经超过了八百岁。综合节目的主持人听了女播音员的介绍,接着说道:“八百年以前应该是镰仓时代。”此话一出口,电视上以中老年妇女为主的嘉宾们立刻发出了惊叹声,田丸花也不由得跟她们一起惊叹了一声。女播音员继续说道:“有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要在这里盖一座高级公寓,所以这棵八百多年的古树就要被砍伐了!”女播音员就像在报道一个重大事件似的眉头紧蹙。综合节目的主持人则发出了非常夸张的愤慨的声音:“已经活了八百多年了吗?有什么必要砍伐呢?” “那棵古树赖以生长的地皮是私人的。地皮被卖给了开发商,砍伐与否就是开发商的自由了。’’“话虽如此,可如今日本树龄八百岁的古树还有几棵呀?就这样砍掉,合适吗?”“就是!本地居民的想法跟您的想法完全一样。为了使那棵古树保留下来,居民们正在向市政府反映,找开发商交涉。开始只是一小部分人在行动,后来赞成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发起了一个保护古树的运动,终于使开发商同意修改建设计划,在保留古树的前提下盖公寓。& “是吗?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已经活了八百多年的古树,不能就这么被砍伐了!这件事真叫人拍手称快呀!”“真叫人拍手称快!”田丸花看着电视画面,随声附和着。这个综合节目的主持人太理解老百姓的心情了。没有向那家只顾赚钱的大型房地产公司屈服的居民们,确实值得在电视上加以表扬,他们成就了一番伟大的事业。田丸花停下筷子,频频点头。就是的,只要不屈不挠地进行交涉,那些只考虑经济效益的大企业就不能不屈服。田丸花她们面临的问题还没有被解决,但她坚信,她们正在从事的运动一定能有好的结果。综合节目的主持人所说的话给了田丸花勇气,她再次下定了决心。吃完午饭,田丸花立刻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她烂熟于心的号码。对方就像在等着她似的,立刻拿起了电话。田丸花嗓音清脆地说了声“我是田丸花”,便马上进入了正题: “喂,刚才我看了一段电视新闻,你看了吗?” “看了。是那个经过居民的请愿运动保住了一棵古树的新闻吧!看了这样的新闻,真受鼓舞。&电话那头是一个叫阿部昌子的家庭妇女,她的声音里充满痛切之感。在阿部昌子家那座独门独院的房子前面,正在计划盖一座高达十五层的公寓。以前那里是一座六层楼的市营住宅,由于房子太老了,住的人越来越少。附近的居民都认为,就是盖新住宅,也应该由市政府出钱。没想到由于财政困难,市政府把那块土地转让给了一家民间房地产公司。不幸的是,那一带属于准工业地区,法律上不禁止盖高层建筑。开发商理直气壮地制订了盖一座法律允许的最高层的公寓的计划。这个消息对于周围的居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居民们根本不知道市政府已经把土地转让给了民间企业。当接到开发商的通知,让周围的居民去参加拆毁市营住宅、建设高层公寓的说明会时,他们全都傻了眼。说明会就是说明会,根本不是交涉的场所,最多只是对建设计划的“说明’’而已。最早发出反对建设计划的声音的,是要建设高层公寓的那块地皮北边的居民。如果在他们住的房子南边盖一座十五层高的公寓,他们就很少能见着太阳了,有的房子甚至一年四季见不到一丝阳光。在说明会上,居民们拿出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的被称为“日照权”的权利,跟开发商交涉,希望他们重新考虑建设计划。结果,开发商连跟居民谈判都没答应。从那天起,居民们跟开发商的斗争就开始了。田丸花跟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关系。她家离她的好朋友阿部昌子家走路需要十五分钟,盖多高的公寓也挡不住照射她家的阳光。但是,她替阿部昌子感到义愤填膺。田丸花从来就不是一个置别人的困难于不顾的人,她的这种性格是天生的。在她看来,随便把地皮转让给开发商的市政府也好,不惜跟周围居民发生摩擦也要坚持建设计划的开发商也好,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这怎能不让她感到义愤填膺呢?在义愤填膺的同时,田丸花拍案而起。田丸花的老公在一家国内外知名的大企业工作,虽然距离董事级还差那么一点点,但也算是公司的一个重要干部,工资高得都不好对外人说。有这样一个老公,田丸花在经济上一点儿困难都没有。不愁吃、不愁穿又没有工作的田丸花,整天闲得要命。为了打发时间,她去学手工艺,去体能训练俱乐部参加洲练,结果都因为没有毅力半途而废了。年轻时为了养育三个孩子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的田丸花,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个没有任何爱好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田丸花,参加志愿者活动是再合适不过了:又体面,又有满足感,还能让别人高兴。田丸花心想:这么大岁数了,不必再为自己投资,只要把自己的剩余时间贡献给社会,就尽到了一个公民的义务。田丸花最初的想法是,当一名居民委员会的民生委员。可是一打听,得知了民生委员工作的具体内容,她马上就退缩了。民生委员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工作。居民区里的独身老人要一个挨一个地看望,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啦,有没有孤独死①的危险啦,都得放在心上。民生委员的工作还不止这些。父母的生活态度有问题,他们的孩子是否受到虐待,也要尽早发现,并及时报告。要对别人的生死负责的工作,绝对不是田丸花干得来的。田丸花从心里尊敬那些基本上等于不拿工资的民生委员,自己呢,还是干一些比较轻松的吧,太勉强了肯定干不长久。于是,田丸花决定参加去小学校给小学生念书的活动。这本来是正在那所小学校里上学的小学生的父母们参加的活动,田丸花以自己的孩子们都是这个小学校毕业的学生为由,要求参加这项活动。家长委员会正觉得人手不够呢,于是非常高兴地满足了田丸花的要求。 ①
“孤独死”是日本媒体在20世纪80年代推出的一个新的社会学词汇,至今尚无明确定义。一般来说,“孤独死”是指独自生活的老人在没有任何照顾的情况下,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因突发疾病等原因而死亡。——译者注后来,田丸花参加了去敬老院慰问老人,以及去幼儿园慰问孩子的活动。她在敬老院里帮助眼睛不好的老人缝缝补补,在幼儿园里给孩子们做布娃娃。田丸花觉得老人说话哕唆,跟老人在一起没意思;幼儿园的孩子很可爱,跟孩子们在一起很快活。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把这些想法隐藏在心底。经常听到别人说“田丸太太真是好人”,活着才有意义。当她知道了她的朋友阿部昌子卷入了高层公寓建设的骚动之后,觉得自己卖力的时候到了。她并没有想过站在最前面,做反对运动的领袖,因为那是骂事者的事情。她只打算从侧面伸出援手。蛮不讲理的开发商就是“邪恶”,田丸花当然要站在“邪恶”的对立面,维护社会正义。为了正义,她不惜付出辛苦。跟开发商的交涉没有任何进展。开发商那边的负责人要么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要么就来一句“一切依照法律办事”。不懂法律的居民们开始学习法律,做好了“万一打起官司来”的准备。田丸花打定主意,一旦到了“法庭上见”的地步,她只要有时间就会坐在旁听席上。“如果我们这边的事情也能上电视,得到主持人的同情,开发商会重新考虑的吧?”阿部昌子的话只不过是一种乐观的说法。不管怎么说,就算那边的开发商同意修改建设计划,跟那边没有任何关系的阿部昌子这边也不一定发生同样的事情。田丸花虽然不认为自己精通世事,但她觉得阿部昌子也太不了解社会上的事情了。阿部昌子的话叫她感到有些吃惊,她心想,这样一些人跟开发商交涉,有戏吗?田丸花为别人的事担起心来。 “你们家附近要是也有一棵古树什么的就好了。你们也找一个类似的反对在那里建设高层公寓的理由吧。”田丸花向什么都不懂的阿部昌子建议道。阿部昌子连连说道:“是啊,是啊,真是个好主意!”她对田丸花充满了敬佩之情。于是田丸花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感到心情十分舒畅。田丸花在电话里跟阿部昌子围绕着高层公寓问题聊了一个多小时。只在电话里聊天虽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至少对减轻阿部昌子的不安有用。田丸花心想:“这也是一种很有意义的志愿者活动呢。&想到这里,她为自已的博爱精神感到自豪。
一42闹钟铃响之前五分钟,三隅幸造很自然地睁开了眼睛。以前听人说过,岁数大了,早晨就醒得早了。就在几年以前,他还觉得这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为了去公司上班,每天早晨六点就得起床的时候,他常想:“哪怕再睡半个小时也是幸福的呀。&到了休息日,如果不是被尿憋醒,能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一睁眼已经下午三点了,以前过周末是常有的事。快退休的时候,幸造曾高兴得不得了,心想这回想睡到什么时候就能睡到什么时候了。退休以后,他天天睡懒觉,全家人都感到吃惊。不过,家里人知道,要是把他叫醒,他肯定会生气的,也就没有人叫他,各自按照作息时间行事了。幸造起床以后,经常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是他感到很自由,从来也不觉得寂寞。然而,两个女儿就像是等着幸造不上班了才结婚似的,幸造退休后不久,女儿们就相继嫁人了。幸造的老婆肩上的担子刚一放下,马上就高高兴兴地学她自己想学的东西去了。每天只有幸造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睡觉。所谓的空壳就是这个样子吗?当他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慌忙摇了摇头。他问老婆到外边学什么去了,老婆说学的是硬笔书法和插花艺术。真无聊——幸造对老婆学的东西嗤之以鼻,嘴上却什么都没说。退休以后惹老婆生气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幸造在老同事那里听得太多了,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所以幸造只捧场似的“噢”了一声,谁知老婆根本就没再搭茬儿,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昕幸造谈感想。老婆有着跟幸造完全不一样的兴趣爱好,跟一群幸造根本就不认识的朋友在一起,每天都生活得很快乐。不管幸造用多么嘲讽的眼光来看,老婆都是幸福的。老婆生活得幸福,老公应该高兴,可是老婆的幸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幸造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回过头来客观地审视一下自己,幸造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以睡觉为快乐的老人,不由得愕然无语。在公司里上班的时候,为了接待客户,他打过高尔夫球,也打过麻将,可是现在连碰都不想碰,可见那些都不是他的爱好。他试着问自己,可以代替高尔夫球和麻将的是什么?结果是张口结舌,连思考都停止了。把公司里的头衔去掉之后,自己什么都不是——对于这样一个事实,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野是多么的狭窄呀!想到这里,幸造怅然若失。作为一个公司职员,幸造虽然受到过不少挫折,却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误。此前他对此还有几分自负,可到了这个年龄,就连这几分自负也要崩塌了。让幸造感到最窝囊的事情是,其实他从心底里是非常羡慕老婆的。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学问的老婆,幸造从结婚的时候起就看不起她。她饭菜虽然做得还算可口,但既没有判断力也没有灵活性,不懂政治也不懂经济。幸造把老婆看做一个除了当专职太太什么都干不了的女人。老婆正是因为有了他幸造的庇护,才得以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的。是我养着她——这种意识在幸造的心里根深蒂固。可是现在呢,幸造羡慕老婆,羡慕得不得了。她埋头学习被幸造嗤之以鼻的硬笔书法和插花艺术,活得非常有意义。看着老婆那光彩夺目的形象,幸造自惭形秽。对幸造打击最大的是,老婆好像并不需要幸造这样一个老公。以前幸造认为老婆离开了他这个老公就活不下去,没想到老婆每天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一出去就是一天。幸造有两个女儿,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一个慈祥的父亲那样抚摩过女儿的头。当这样一个父亲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没有一个女儿回来看看他。他几十年采维持着这个家,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两个女儿也都嫁了不错的人家。然而,留在家里的,只有冷落和寂寞。曾确信一直紧紧联结着的家庭纽带,拉到手边一看,原来早就断了。幸造眼前出现了一个手里拿着一截断掉的纽带的自己的形象。睡懒觉已经不是幸福,而是痛苦的事情了。幸造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可是又没有去处,只好每天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散步。终日无所事事竟是如此痛苦,幸造除了吃惊还是吃惊。退休之前拼命工作,连觉都睡不够的时候,自己向往的“自由”是那样的辉煌,不料那“自由”到手之后,竟然成了卸不掉的重负。不应该是这样的呀——这种感情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最不想体味的。幸造放下自尊,尝试着修复夫妻关系。幸造首先想到的是跟老婆一起去旅行。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全家一起旅行过几次。留在幸造记忆中的,除了孩子们的喧闹、大声斥责的场面以外,什么都没有。孩子们上中学以后,就不愿意跟父母一起去旅行了,打那以后哪儿都没去过。自己利用出差的机会、几乎跑遍了日本所有的地方,却没有想到过带着全家到哪儿去旅行,老婆一定很不满意吧。可是,老婆很干脆地就拒绝了幸造。老婆说,不想中断自己正在学的硬笔书法和插花艺术,不能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幸造本来以为老婆会非常高兴的,老婆的回答叫他无法理解。幸造甚至怀疑老婆是在蓄意报复。但是,老婆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个意思。老婆不是那种能把真实想法深藏不露的女人,看来她真的醉心于正在学习的硬笔书法和插花艺术。幸造退却了,但是,唯一的一个改变现状的策略被否决之后,幸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跟老婆交流的手段了。幸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只要两腿在向前迈动,哪怕是没有目标,哪怕是毫无意义地消磨时光,幸造也能暂时把自己的痛苦忘掉。走累了就在公园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可是刚坐下,就感到周围的人把他看做一个半痴呆的老人在那里晒太阳,不禁义愤填膺,立刻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甚至想:像自己这样没有工作、身体也还算结实的六十多岁的男人,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待的地方。就在这时,幸造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牵着一只小狗在散步。女人的头发被染成了棕色,表情安稳祥和。动物方面的知识贫乏的幸造不知道那条小狗是什么种类的,只感觉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型犬,蓬松的卷毛,很可爱。小狗看上去百分之百地信赖和依靠它的主人,摇着尾巴在主人脚边来回转。主人呢,也对那条小狗充满怜爱,简直就是把小狗当做人来对待。后来幸造认为,当时自己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这样说也许有点儿夸张,不过确实是幸造的真情实感。不管怎么说,他所看到的是再常见不过的景象。迄今为止,他跟那些牵着狗散步的人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感受。当他意识到小狗可以被当做人来对待的时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发现。幸造越来越认为这个重大发现是上天的安排。好可爱的小狗啊!幸造不由得跟女人打了个招呼。女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己的孩子受到别人表扬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说了声“谢谢”。幸造问她:“这只小狗是什么狗?”女人告诉他,是“玩具贵宾犬”。幸造听说过“玩具贵宾犬”,但这天是第一次把名字跟实物对上号。
“养狗很辛苦吧?”幸造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在考虑养一只狗给自己做伴了。“辛苦是辛苦,但快乐无比呢!”女人的神情完全是再次养育孩子的神情。是啊,狗也是一个家庭成员呢。以前幸造确实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候也就那么一听,认为这种事情跟自己不会有任何关系。那时候的幸造心想:我有家,用不着再养一只狗增加人口,两个小孩子就够烦人的了。但是,现在的幸造深切感到自己那时候的想法是错误的。现在的幸造没有家!幸造在家庭经营方面是个失败者!家庭,不能仅有血缘关系,还要有精神纽带。如果这个理论足正确的,那么只能说幸造没有家。没有对老婆孩子付出足够的爱的幸造,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理所当然的。他尝到了独孤的滋味。既然如此,就再建立一个新的家庭吧!老婆孩子不给自己重新建立家庭的机会,那就只有自己动手再建立一个了。幸造很容易地得出了结论,并满足于自己得出的结论。既然已经决定再建立一个家庭了,还等什么?性急的幸造当下向那个女人打听了一下哪里有卖玩具贵宾犬的。这个唐突的问题让女人吃了一惊,不过她还是很耐心地向幸造介绍了养狗需要的物品和有关注意事项。幸造谢过女人,转身向车站方向走去。在一家宠物商店,幸造买了一套养狗所需物品和一只几乎可以用手掌托着的小玩具贵宾犬。这个小狗崽子的价格贵得惊人,一时叫幸造感到不知所措。不过,用这样的价格买一个家庭,只能说是太便宜了。幸造兴高采烈地抱着小狗往家走。快到家的时候,幸造忽然想起,也没跟老婆商量一下就把小狗买回来了,担心老婆会生气。以前幸造从来就没有把老婆的反应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形势变了,不应该像以前那样了。问题并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见了小狗,老婆虽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被小狗那可爱的样子笼络住了。老婆喜笑颜开地抚摩着小狗的样子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对了,是在生下大女儿的时候。原来,对于老婆来说,刚出生的小狗就像是自己怀里的婴儿。打那以后,养育小狗使幸造觉得活着有了意义。这句话当然不好意思对别人说:其实幸造活着就是为了这只小狗。跟“喂养”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庇护欲,幸造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幸造现在才意识到,养育两个女儿的任务全都是老婆一个人承担的。在培养和教育两个女儿的过程中,幸造只在升学和就业问题上发表过意见。女儿发高烧,幸造从来没有过不加班早点儿回家照顾孩子酌时候。他是打算像一般人那样爱自己的孩子们的,可实际上根本没有管过孩子们的事情,大概是因为没有富余时间吧。在以请假休息为耻辱的时代,不只是幸造,全日本的男人都没有精力照顾家庭。所以,那时候没有谁对男人不顾家提出过疑问,没有哪个妻子对老公不满。那时候的社会,所有齿轮都吻合得很好。可是,时代发生了变化,幸造这样的男人成了恶人,被打上了“不顾妻子也不顾孩子的坏男人”的烙印。幸造想反驳:我不是没有爱心,只是因为没有富余时间……为了给自己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幸造非常热心地照顾那只可爱的玩具贵宾犬。事实将证明,我幸造是有人情味儿的,不信你们就看看小狗是多么喜欢我!幸造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阿熊”。为了给小狗起名字,幸造绞尽脑汁,只能想到“小不点儿”、“小黑”之类庸俗的名字。老婆见他可怜,给他提了好几个建议,都没有被他采纳。幸造觉得,如果命名者的名誉被老婆夺去的话,那狗就不是他幸造的狗了。就在幸造为给小狗起名字而苦恼的时候,老婆跟他一起看了一个介绍动物园的专题节目。“如今动物园都变成这个样子啦!”幸造一边从内心里发出感叹,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上一只母熊带着小熊悠然自得地散步的画面。“那只小熊多像咱家的小狗啊!’’妻子随口说的这句话启发了幸造,于是他决定给小狗起名“阿熊”。他要把阿熊养得壮壮的,像熊那样强壮。阿熊精神头十足。幸造不认识别的狗,无法做比较,他觉得阿熊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幸造常听朋友们说,孙子可爱是可爱,可自己已经没有长时间跟孙子在一起玩儿的体力了。自从把阿熊抱回家,幸造跟朋友们有了同感。但是,这种疲劳跟在公司上班的时候那种疲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虽说消耗体力,但心情愉快。幸造忽然发现自己睡觉睡得比以前香了,早晨起来精神抖擞,而且再也不睡懒觉了。不睡懒觉最大的理由是阿熊喜欢清晨出去散步。阿熊每天不到六点就醒了,起来以后就在枕迈转来转去。它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用舌头舔幸造的脸,那意思是说:快起床吧!以前被孩子们吵醒以后,会很不高兴。可是现在被阿熊吵醒,幸造只是苦笑一下而已。对此,幸造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是因为有了富余时间了呢,还是因为养小狗好似抱孙子呢?幸造说不清楚,也不打算往深里想,只想着自己为了小狗兴冲冲地起床的样子不要被女儿们看到就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幸造的人体生物钟就把一天的生活节奏记住了。现在,他不需要闹钟就能在阿熊舔他的脸之前醒来。今天早晨,幸造醒来之后也觉得特别有精神,没有一点儿头重脚轻的不适感。退休以后的闭塞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够像现在这样愉快地生活,都是托阿熊的福啊!阿熊给幸造带来了幸福,幸造打心底里感谢这个小家伙。“阿熊,醒了吗?散步去喽!”幸造冲浅筐里的阿熊打着招呼。听到幸造的声音,阿熊竖起耳朵,高兴地吐出了舌头。狗总是率直地、心口如一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跟狗交往要比跟人交往容易得多。幸造那两个女儿,都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幸造,什么事情都和他想不到一块儿去,跟女儿们的情感沟通与跟阿熊的情感沟通,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如果对我幸造以诚相待,我幸造也照样付出相应的爱。不过,事到如今,幸造已经不想费劲让女儿们理解这一点了。嫁出去的女儿们在幸造心目中已经是外人了。“拜拜——”钻在被窝里连头都没伸出来的老婆,睡眼惺忪地用声音送幸造和阿熊出门。最近天气很好,早晨的空气清新凉爽,叫人心旷神怡。阿熊喜欢这样的早晨,拽着幸造往前走,牵狗绳绷得紧紧的。还这么小就这么大劲儿,长大了幸造可能就跟不上它了。幸造当然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但现在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渐趋衰弱,大不如前。跟阿熊一起散步,虽然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运动不足昀问题,可他毕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上的零件开始出问题了。特别是最近,幸造的腰疼得甚至影响了正常生活。老婆让他去医院看看,但活到这个岁数还没上过一次医院的幸造实在是不愿意去。腰疼又不是癌症,抹点儿止疼的药膏,等着它自己好吧。然而,腰疼给幸造带来了一个今天肯定也会碰到的非常紧迫的问题。幸造觉得吃不消,但是看着全身散发着喜气的阿熊,他不忍心结束散步。阿熊散步要一个多小时,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公园。散步的距离是随着阿熊的成长逐渐延长的,幸造倒是没有感到有多痛苦。尽管最近腰疼得厉害,进公园也不是为了找个椅子坐下歇歇,而是为了让阿熊喝水。喝了水就得排泄,在散步这段时间里,阿熊肯定要解两次小便。如果只是解小便,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问题在于另一种排泄物。阿熊每天还要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解一次大便,已经养成了习惯。幸造知道,小便是阿熊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的记号,但是狗粪是不是划定势力范围的记号呢?幸造还不是十分清楚。从前,狗粪留在路旁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现在养狗的人们道德水平在提高,几乎见不到狗粪了。当然,幸造也是把阿熊的粪带回家去。处理狗粪的工具,就是在买阿熊的那个宠物商店里买的。幸造是有心尽到阿熊的主人的责任的。看到那些不讲社会公德的年轻人的行动,幸造总是愤怒至极。如果看见某个遛狗的人不把狗粪处理了就走,幸造说不定会上前指责他。可是,现在幸造自己却不得不采取不讲社会公德的行动了。
处理狗粪得弯腰,幸造的腰弯到三十度的时候就疼得不得了了,那是一种穿透天灵盖一般的疼痛。如果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脚边,他捡起来的时候必须挺直腰板蹲下去,然后在眼睛看不见那个东西的情况下用手摸索。要想把阿熊的粪带回家,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可是,这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看上去简直就是历尽千辛方苦。腰板挺得直直地蹲在地上,然后用手摸索着把狗粪捡起来往塑料袋里装,过路的人看上去一定觉得很滑稽。想到这里,幸造就不想付出辛苦处理阿熊的粪了。幸造和阿熊走上一条上行下行都是单车道的道路,顺着便道往前走。便道上等间隔地种着树。这条路虽然不宽,却是本市最早有公共汽车通行的路,故称巴士大街。因靠近干线道路,交通量还是很大的。也许是被汽车尾气熏的吧,便道上的树看上去半死不活。幸造知道阿熊开始心神不定,因为它每天必定要解一次大便的地方到了。幸造前后看了看,确认步行者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如果有行人路过的话,就是生拉硬拽也不能让阿熊跑过去。所幸,没有行人路过。根本就不理解幸造的心情的阿熊,连蹦带跳地跑到一棵树下排泄起来。只见它后腿弯曲,一动不动地在树根处蹲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用后腿刨土,以掩盖自己的劣迹。可是树根处的土地很硬,小爪子刨不起多少土来,阿熊离开以后,可以看到有一小堆新狗粪留在了树下。
“堆了这么多啦……”也许是由于内疚吧,幸造小声嘟哝了一句。
无人清扫的树下,已经堆积了不少阿熊的粪了。幸造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这条很少有行人的路上,反正也不会有人踩到狗粪,堆在那里就堆在那里吧——幸造找了个原谅自己的理由,罪恶感稍微减轻了一点儿。阿熊解大便的那棵树对着一家便利店。便利店的停车场很大,从马路到便利店有相当一段距离,听说这条道路要拓宽,因此新盖的店铺都远离马路。如果阿熊的粪离便利店很近,可能会给人们带来麻烦。离得这么远,臭味也到不了店里,谁也不影响——幸造这样想着,把从心底涌上来的负疚感压了下去。“阿熊,走!回家了!”狗粪留在那里虽然不会影响别人,但也不能老在这里待着,幸造急匆匆地拽着阿熊往回走。快步走了五分钟之后,幸造胸中的罪恶感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每天早晨都在同一个地点发生着。
一41久米川治昭正要打开护士帮他买回来的盒饭的时候,手停住了。这种盒饭是在大商场的地下一层才有卖的特制盒饭,跟便利店卖的那种400日元一盒的盒饭比起来,外观和味道都要高出好几个档次。经过大肆宣传,一家老字号饭馆在商场地下一层开设了一个专柜,价格虽然令人瞠目结舌,味道却是一流的。每天吃这么贵的盒饭是吃不起的,但久米川允许自己一个礼拜奢侈一次。盒饭的内容每周都有变化,每次把盖子掀开的时候心总是扑通扑通地跳,那真是别有一番幸福滋味在心头。 忽然,久米川的注意力从盒饭被吸引到电视上去了。原来,晚间新闻正在播送一条让久米川心情不愉快的事情。久米川的手停在了盒饭盖子上。他把脸转向电视屏幕。电视播音员正在用没有任何感情的语气念新闻稿。“啊,那件事果然打起官司来了!”四十多岁的护士羽鸟在一旁看着电视说道。羽鸟在这家医院当了二十多年的护士了,经验丰富,办事果断,比起只能算是在这里打工的久米川医生来,各方面都要精通得多。久米川跟羽鸟一起当班的时候,按照羽鸟的判断处理问题,没有失败过一次。“这世道,真叫人讨厌,动不动就打官司!什么都跟美国学,您说这是好事吗?”久米川跟羽鸟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依赖的口气,像个爱撒娇的孩子似的。久米川觉得羽鸟并不烦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不但不烦,甚至可以说是喜滋滋的,所以他一跟羽鸟说话就撒娇。不过,什么事都管的护士长在的时候,久米川从来不敢撒娇,跟羽鸟说话完全是用公事公办的口气。现在休息室里只有久米川跟羽鸟,没有必要公事公办。“站在患者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闹到打官司的地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有关方面想过没有。”羽鸟皱着眉头,不安地说道。不过,这种话只能在久米川医生面前说,当着患者的面就不能这样说了。羽鸟那样说过以后,好像有点儿内疚,她对患者还是充满爱心的。很多护士由于一天到晚忙个不停,顾不上和和气气地对待患者,但羽鸟对待患者的态度始终特别好。只要有她在,患者周围就会洋溢着柔和安详的气氛。久米川也很喜欢羽鸟这个优点。当然,久米川对羽鸟的感情不是爱情。羽鸟比久米川大十岁,看上去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妈了。说句对羽鸟不礼貌的话,羽鸟就是久米川理想中的慈母。久米川的母亲整天督促他学习,动不动就打他的屁股,一点儿温情都没有。大概性格不好对长相会产生影响吧,久米川觉得母亲长得就跟童话里的妖怪似的,看上去就叫人害怕。久米川现在还不是任何一家医院的正式医生,分别在好几家医院上班,就跟小时工似的。他不想成为某家医院的正式医生,因为他害怕那样的话跟母亲接触的时间就长了。他把自己的缺点和不得志,都归罪于母亲对他没有感情,母亲让他感到厌烦。久米川喜欢身材丰满的女人,这无疑是对他那干瘦干瘦的母亲的一种抗拒。就连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都是由于母亲的反面影响,这叫久米川感到郁闷。身材微胖的羽鸟长着一双外眼角下垂的眼睛,面容和善,说话温柔,工作上也值得信赖,是久米川理想的母亲形象。久米川常想:如果有这样一位母亲,自己的人生一定很幸福。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羽鸟已经结婚了,还没有孩子,只比久米川大十岁。如果对她说,她就是久米川理想中的母亲,她听了以后不一定高兴吧。所以,久米川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只是在单独跟羽鸟在一起的时候撒撒娇而已。“您说得太对了!要是为这事也打官司,以后就没有人敢当医生了,就是当了医生,也不敢收治那些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患者了。&久米川把盒饭的盖子掀开放在一边,叹息着表示同意羽鸟的说法。电视上报道的是围绕着一起救急治疗引起的诉讼。一天晚上,两辆车撞在了一起。一方的司机说手腕疼得受不了,被送进了医院。另一方的司机胸部撞在方向盘上,撞得也不轻,但事故是他引起的,也就没嚷嚷有多难受,不过也到同一家医院做了检查。他说觉得没什么问题,要求回家。值班的医生呢,给他拍了一张X光片,骨头未见异常,就让他回家了。没想到回家以后他病情加重,死了。验尸结果,死因是外伤引起的急性心脏病。死者才三十四岁,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儿子。丈夫的突然死亡,妻子当然接受不了,于是要求医院说明一下当时治疗的情况。当她了解到值班医生只给拍了一张X光片的时候,非常气愤。“胸部受到撞击就会有死亡的危险,如果认识到这种危险性,做精密的检查,我丈夫也许就不会失去生命。&这是妻子的主张。不幸的是,那天晚上值班的是个内科医生,对于救急治疗并不是十分精通。这一点媒体虽然没有报道,但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了出来。值班医生不懂救急治疗,不了解医院里的情况的人听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其实这绝对不是什么稀奇事,日本的医疗界缺少人手,就缺少到这种程度。久米川是个四处打工的内科医生,也没有多少救急治疗的专门知识,有时候还值夜班呢。久米川认为,那个医院里的值班医生并没有什么过错。医院方面也认为值班医生没有什么过错。一般来说,造成死亡的胸部撞击通常都会有骨折等异常现象。 X光片未见异常,本人又要求回家,医生总不能强行把患者留下做精密检查吧。但是,对一个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走投无路的妻子说这些道理是说不通的。妻子认为这是医疗事故,医院的说法是逃避责任,她一纸诉状把医院告上了法庭。突然变成了寡妇的女人接受不了不讲理的命运,是可以理解的。那天晚上如果是一个精通救急治疗的医生值班,也有可能使她的丈夫免于一死,但那也只能说是一种可能性。凡是了解医疗界现状的人,谁也不会认为医院有责任。久米川认为,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情都要被送上法庭,一个医生就是有多少个身子也不够用。当然,这话不能在公开场合讲。“现在不愿意接受救急患者的医院越来越多,这场官司医院方面要是打输了,愿意接受救急患者的医院就更少了。真叫人担心哪。&羽鸟一边整理材料,一边忧虑地摇着头说道。“就是,就是!”久米川立刻表示赞同。只主张自我权利的患者,到头来只能是使自己远离适当的治疗。他们怎么意识不到这一点呢?久米川对人们的愚蠢既感到气愤,又感到焦躁不安。久米川不想当正式医生,也是因为怕担责任。在这个动不动就会被送上法庭的医疗界混饭吃,傻瓜才当担责任的正式医生呢。不能随便休假,劳动环境恶劣,没白天没晚上地工作,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诊治患者.搞不好哪天因为判断错误出个医疗事故,就得被送上法庭。医生不是机器,如果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只能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久米川在三个医院里打工当医生,三个医院都是每周去一天。也就是说,他每周只工作三天,月收人达六十万日元。收入虽然不能说特别高,但想想实际工作时间只有三天,也可以说收入不菲了。他还没有结婚,一个人过日子富富有余。而且,一个打工的医生,不用负什么责任。遇到比较难以处理的患者,就说“先观察一下”,然后移交给正式医生。偶然也有像今天晚上这样被院方委托值夜班的时候,但值夜班有夜班费,在久米川看来,这就是奖金。有适度的收入,也有适度的自由,而承担的责任几乎等于零,久米川喜欢这样的工作。因此,久米川在被电视上播放的那桩有关诉讼的新闻触动的同时,再次感到自己的活法是正确的,从而产生了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的勇气。如果自己值班的时候有需要外科医生治疗的患者被送进来,绝对不予收治,让他到别的医院去。不管怎么说,久米川是个彻头彻尾的内科医生,外科是门外汉。如果他傻乎乎地以博爱之心收治了病人,万一出了医疗事故,就会被送上法庭,那损失可就大了。拒绝收治,建议患者找专门的外科医生去诊治,这是为患者着想。“我看咱们这家医院最好也不要在夜间收治患者了,那样的话,像您这样的护士就轻松多了。不实施救急治疗,是患者方面引起的,这是他们自作自受。&当久米川把心里想的用语言说出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话里包含的意思比心里想的还要辛辣。久米川是个医生,治病救人的心情还是有的。但是,如果患者不信任医生,甚至把医生当做敌人,他久米川对他们也就不客气了。久米川希望社会上的人们能够懂得这样一个道理:过分主张自己的权利,到头来受损失的是自己。对于久米川那过激的语言,羽鸟只是暖昧地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久米川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但羽鸟没有批评他,而是一笑了之,他从心底里表示感谢。羽鸟就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所以久米川觉得跟羽鸟在一起聊天心情特别舒畅。跟那些年轻的护士聊天,绝对不会有这种感受。电视播音员开始播报别的新闻,这个话题也就打住了。久米川终于拿起筷子,开始吃他的高级盒饭。这盒饭,真堪称绝品。吃着这样的盒饭,幸福感油然而生。但愿今天晚上没有一个急诊患者来就诊,能安安静静地混过这个夜班——久米川在心里祈祷着。
一40醒来一睁眼,他觉得嗓子疼。莫非又感冒了?安西宽不由得在心里直咋舌。他从小体质弱,动不动就感冒,平均两个礼拜就得去一次医院,甚至想过,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死了。就连他的父母都做好了儿子早晚要得场大病夭折的思想准备。一直活到考上大学,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别人听了这话肯定认为是夸张,可是有亲身体会的安西宽从来不认为是夸张,他根本没想到成了大学生的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小学低年级时,安西宽时常感到死的恐怖。人生翻过十岁这座山之后,他开始觉得长大了身体也许会好起来的。现在的孩子们大都抵抗力弱,很容易得病,长大了就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的——这是安西宽的心愿。然而,已经十九岁的安西宽还是动不动就感冒。虽说感冒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但无形中让他产生了自己可能是个短命鬼的不祥的预感。意识到自己属于“虚弱体质”之后,他也为了改善而努力过,例如通过运动增强体力,以及吃中药滋养身子。不过,他一运动就会因为贫血而病倒;吃中药呢,光见花钱不见效果。努力了一阵之后,他终于认识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种人,从而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他尽管依然羡慕那些身强体壮的人,但以前那种类似于焦虑的感觉逐渐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他认为,与其焦虑不安,还不如认真考虑一下像自己这种“虚弱体质”的人怎样才能活得长久一些。安西宽脑瓜很好使,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大学这条路。按照他本人的愿望,本来是想上东京的大学的,但是父母担心这个身体虚弱的孩子一个人在东京的生活会不适应,认为大学最好是离家近一点儿,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父母马上就可以过来照顾一下。安西宽理解父母的心情,加之自己一个人远离父母生活也会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考入了县内一所国立大学。每天从家里去学校有点儿远,开车的话,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他病倒了,父母很快就能赶到。就这样,安西宽开始一个人过日子①。①
在日本,大学里一般没有宿舍,学生需要在校外租公寓住。——译者注所幸,他人学三个月以来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不过没少感冒。为了治病,安西宽把附近的医院和诊所全都摸熟了,也找到了他认为最好的医生。由于从小就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他看一次病就能知道。说得极端一点儿,他在候诊室候诊的时候就能把握这家医院或诊所的医疗水平有多高。但是,医疗水平高的医院或诊所,前来就诊的人也多。看来,周边的居民对此也非常敏感。别的医院门可罗雀的时候,安西宽看中的医院也是熙熙攘攘,就算过了高峰时间,最少也要等一个小时以上。最叫安西宽感到恐怖的是在候诊室传染上别的疾病。为了治疗感冒来到医院,结果被传染上更严重的病,岂非事与愿违?这可不是玩笑话,对于安西宽来说,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患者集中的地方,正是危险的病菌蔓延的地方。抵抗力强的人用不着担心,可像安西宽这样的病秧子就不能不注意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在拥挤的候诊室里候诊是关系到安西宽生命安全的大事,不能掉以轻心。去人少的医院或诊所倒是可以减少被传染上重病的危险,但医生开的药总是不那么合适,感冒迟迟治不好。三天一个疗程的药吃光了,病还是不见轻,结果还得去人多的医院去就诊,既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所以安西宽决定再也不去人少的医院或诊所看病了。要是抵抗力强呢,就不至于陷入这种困境了。安西宽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还是对自己这个天生的虚弱身子痛恨不已。父母的身体都不错,只有自己体弱多病,安西宽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出生时没有抽到好签。最近,安西宽终于找到了摆脱困境的方法。能发现这么好的方法,他甚至觉得是得到了上天的启示。当他意识到这个好方法的时候,一方面自己表扬自己聪明,一方面又对十多年来一直在无谓地浪费时间感到后悔。安西宽看了看手表,心想,今天又不能去上课了。幸运的是,今天上大课,不点名。为了防止因病缺课,安西宽早就交了一个可以抄笔记的朋友,倒是不用担心不了解上课的内容。不过,抄人家的笔记,没有任何回报也不合适,于是他每抄一次笔记就请朋友吃一顿午饭。这样的话,他又不免为手头拮据担起心来。安西宽还没有开始打工。他干不了体力活。动脑子的活吧,没有专门的技术也不行。大学生打工最常见的是当家庭教师。安西宽在家庭教师介绍所登记之后,人家给他介绍了好几家,他都请了病假,结果被除名了。现在他只靠父母给他的钱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在这种情况下生病,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没有钱,也没有体力,最好在床上躺着。看电视费电,可看书吧,手头上又没有想看的。去图书馆借?那简直就是要他的命。就这么在被窝里熬着吧。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家里躺着还有些快乐的事情可做,开始一个人过日子以后,就只能呆呆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样下去,我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无用之人!”想到这里,安西宽不寒而栗。吃了几块昨天买的面包,熬到晚上8点多,安西宽从床上爬了起来。也许是休息了一天的缘故吧,感冒好像没有加重,不过嗓子还是疼得要命。白天虽然喝了葛根汤,但这类非处方药他喝过很多种,没有一种见效,最后还得上医院。他决定把家里带来的葛根汤之类的非处方药喝完了,就不再买此类药品了。他刷了牙,洗了脸,收拾了一下,才走出公寓。呼吸了外边的新鲜空气,安西宽觉得舒服一点儿了。如果感冒了,在躺倒动不了之前找医生看看,是防止病情加重的窍门。一旦病情恶化,躺倒一个月起不来,对于安西宽来说是常有的事。如果还能像这样轻松地在街上走,说明这次感冒是很快就能治好的,这是他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安西宽要去的医院离他住的公寓步行只需要五分钟。这是一家县里屈指可数的大医院,有急救窗口。一般人认为,既然是急救窗口,如果不是受了重伤或者得了大病,是不能就诊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安西宽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每次感冒都不慌不忙地等到天黑才来。不出所料,医院的候诊室里一个患者都没有。坐在挂号室里的女职员正在无所事事地抚弄自己的长发。安西宽故意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对那个女职员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只因为嗓子疼就来看急诊,不管怎么说都会感到有些内疚,所以他得装成病得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医院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他来看病也没有什么值得内疚的。他这样做不影响任何人,而且晚上来看急诊是他安西宽发明的办法,他有享受的权利。这样一想,安西宽又心安理得起来。安西宽挂完号,又等了一小会儿就被叫进了诊室。在诊室里等着他的是一个以前给他看过病的医生,三十来岁,身上没有医生那种常见的霸气。医生看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他说嗓子疼,身上没劲儿。如果对方是个第一次见面的医生,安西宽肯定要装出病情很重的样子,但是在这个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医生面前,就用不着装了。医生用听诊器在安西宽的前胸后背听了听,又让他张大嘴巴看了看嗓子,说了声“感冒了”,就在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地开起药方来。看上去好像是一个靠不住的医生,但一看他开的药就知道没有问题。上次这位医生开的药就特别见效,安西宽是信得过眼前这位医生的。医生倒是很平静地给安西宽看了病,可是送病历的那个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的护士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这么点儿小病也来看急诊?安西宽假装没看见,只对医生道了一声谢就走出了诊室。他在收费处交了钱,在药房拿了药,把病看完了。这要是在白天,排三个小时的队也拿不到药。看病就得晚上来看急诊一安西宽坚定了以后还要这样做的信念。
阿部昌子正要说些什么,门铃响了。阿部昌子去开了门。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邻居家的太太,名字叫佐藤和代,年龄比田丸花小,但身上那股子冲劲儿使她看上去显得比田丸花还要大两岁。四方脸,大鼻孔,田丸花每次看见他都会想起河马。“哟!这不是田丸太太吗?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身体还好吗?”佐藤和代还是老样子,一边大声打招呼,一边向田丸花走过来。田丸花被佐藤和代的气势压倒了,但并不讨厌这个总是瞎咋呼的女人。有佐藤和代在场,聊起天来要比没有她在场快活十倍。“好好好!佐藤太太还是那么精神!”“啊,精神精神,就靠这股子精神活了四十八年!”佐藤和代说完,哈哈大笑。她的头发很短,却烫着发,头发显得更短了,光看脸像个男的。要是化了妆的话,还有点儿女人味儿,大概是因为到邻居家来串门用不着化妆吧。说句好听的是“豪爽”,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粗野”。长期跟她在一起肯定受不了,短时间在一起聊聊天倒是个好伴儿。“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佐藤太太,我真羡慕你。我是腰也疼,肩也酸,最近看什么都像蒙着一层雾似的,真叫人发愁。”给佐藤和代沏茶的阿部昌子慢条斯理地说道。阿部昌子就这性格,本来是很紧迫的事情,一经她的嘴说出来,就连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了。反对建设高层公寓的问题也是,听她说话的口气,都无法叫人判断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反对。“我们都不会永远年轻的,所以我上次就向你们推荐了安眠枕。那是依据人体工学的原理制作的枕头,可以在入睡觉的时候以最适当的角度托着颈骨,让您一夜安眠。不管是肩酸还是腰痛,只要枕着安眠枕睡觉,保您酸痛全消!”田丸花是个健康用品迷,只要听说对身体好,不管是食品还是器具,都要买回家试一试。当然,也有不起作用的,但多数都有点儿效果。只要感觉有效果,她马上就向别人推荐。遗憾的是,佐藤和代与阿部昌子反应迟钝,大概她们不像田丸花似的,对保持健康那么感兴趣吧。“那个枕头要一万日元,太贵了。我可不愿意为了买个枕头花一万日元。&就算是现在,阿部昌子也不上钩,“佐藤太太,你说是不是啊?”阿部昌子不但自己不上钩,还拉上佐藤和代,这叫田丸花很恼火,但她不能生气,还得强作笑脸,摆出为对方着想的姿态:“那可不是一般的枕头,真能叫人安眠呢。安眠是健康的根本,要是睡不好觉,身上就会到处生毛病,这里酸那里疼,跑医院看医生。与其把钱花在医生那里,还不如买个安眠枕哪!一万日元,乍听有点儿贵,可一万日元可以换来每日安眠,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东西吗?”“安眠是健康的根本,也许你说的很对。不过呢,我每天晚上一躺下,不到第二天天大亮是绝对不会醒来的。老公半夜里什么时候回来,我根本就不知道。托安眠的福,我的身体就像你看到的这么健康!”佐藤和代插嘴了,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田丸花解释说,像佐藤和代身体这么健康的人也许用不着安眠枕,但她担心的不是佐藤和代的身体,而是阿部昌子的身体。“不过,我跟田丸太太不一样,我们家买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呢。眼下说不定还得买一台干燥机。一万日元的枕头,实在买不起。&阿部昌子用比常人慢一点五倍的语速缓缓地说道。田丸花心想:自己是为阿部昌子的健康着想才向她推荐安眠枕的,没想到她不领情。田丸花觉得很无聊。她小声嘟哝了一句“确实挺有效果的嘛”,就把这个话题打住了。“对了,刚才我跟阿部太太说起在这里建设高层公寓的事情,好像随时都会开工的!大事不好啊!”田丸花不再向阿部昌子推荐安眠枕,转过脸来向佐藤和代说起高层公寓的事情来。佐藤和代立刻把鼻孔撑得老大,向前探着身子说道:“就是嘛!要是不认真跟居民们协商就强行动工的话,那就是不道德的开发商!强行施工一开始,居民们就在工地上组成人盾,制止他们施工,电视上不是经常播放这样的镜头吗?我已经做好当人盾的准备了!”“啊,那种场面我也在电视上看过。不过,那是最后的手段。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应该有更好的办法。&田丸花非常认真地说道。体格健壮的佐藤和代往那里一站,确实够吓人的,不过那也就是应付一时,到最后还是被强制撤离,眼睁睁地看着高层公寓盖了起来。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头脑,否则注定失败。这一点必须让反对建设高层公寓的居民们理解。“如果到最后用什么办法都阻止不了,就只能来硬的了。只要有一点儿办法,谁也不想动用武力。田丸太太,别老是说好听的,你也给我们出出主意!’’佐藤和代一边喀嚓喀嚓地吃着阿部昌子端上来的脆米饼,一边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这句话都到了田丸花的嗓子眼儿了,又被她咽了回去。她不想破坏这么多年的朋友关系。“主意嘛,我倒是有一个:要是在准备盖高层公寓的地方发现了什么历史遗迹,就能阻止开发商强行施工。”田丸花心里有点儿生气,所以故意说了二个非现实的注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带有过什么历史遗迹。尽管如此,佐藤和代还是很受启发似的说了声“遗迹嘛——”,貌似很认真。田丸花真怀疑佐藤和代有没有常识性的历史知识。“没有遗迹,可以捏造嘛。’’阿部昌子笑嘻嘻地说道。佐藤和代听了,趁势添油加醋:“阿部太太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个什么学者就捏造过。反正也是捏造,怎么不在咱们这里捏造呢?”听了这两个人的对话,田丸花觉得特别没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跟这两个人,有时候说什么都说不通。有句话田丸花不想说出来:从根本上来说,这就是一个知识水平问题。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男人,知识水平大体上没有多大差别。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特别是这个地区的女人们,知识水平太低。可是不跟她们来往吧,就没有人可来往了。“忍耐吧,忍耐也是交朋友的重要因素。”田丸花在心里对自己说。阿部昌子与佐藤和代还在商量在施工现场的地底下埋一件什么东西好,田丸花只好退一步旁听。等她们的议论告一段落的时候,田丸花强行改变了话题。既然她们这些当事人都不认真对待阻止建设高层公寓这件事,田丸花觉得就没有必要继续给她们出主意了。“对了,刚才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听说,巴士大街要拓宽了!”“是吗?就是那边那条路吗?”佐藤和代指着自己身后问道。田丸花点了点头说:“对。几个看上去好像市政府的职员模样的人正在那里测量。我一问,他们说是在搞事先调查。”“调查?光调查不施工,有个屁用!”佐藤和代的鼻孔又变大了。田丸花很生气,心想,我的话你怎么都不相信呢?但她强压怒火,耐心地解释道:“巴士大街要拓宽,所以种在便道上的树要全部砍伐,那些职员是去测量那些树的。&“哟,这回要动真格的啦!太好了!巴士大街拓宽了可就方便多了。”阿部昌子没有怀疑田丸花的话的真实性,但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简直没有一点儿想象力。田丸花只好加重语气说道:“巴士大街上的树有多少棵,你们注意过吗?要全部砍伐!当时我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你觉得很可惜,是吗?”“岂止是可惜!太可怜了!那些树都活得好好的呢!’’“是挺可怜的。”阿部昌子随声附和道。跟布帘子掰手腕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佐藤和代满腹狐疑的态度叫田丸花生气,阿部昌子应付搪塞的说法也叫田丸花烦躁,她真怀疑这两个人的理解能力。“把树砍伐了,也不是把它们都当垃圾扔了,还可以作为木材来使用嘛!你说那些树可怜,什么不可怜呀?人嘛,就是通过别的生物的牺牲活着的,那有什么办法!”佐藤和代对这个话题好像不感兴趣,非常达观地说道。对于佐藤和代的无知,田丸花只有发呆的份儿了。把这些方面的知识教给她吧,又担心破坏了多年来的朋友关系。“路边的树被砍伐下来,成不了木材,种类是完全不同的。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被砍伐的树,但可以肯定,有效利用是不可能的。&“总可以充当一次性筷子的原料吧!”佐藤和代非常干脆地给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佐藤和代是个粗野的女人,没有慈悲心肠。田丸花放弃了说服佐藤和代的努力,转而说服阿部昌子:“喂,阿部太太,你怎么看这件事?上次看的电视新闻还记得吗?不能把活得好好的树砍伐了,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我倒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有什么办法!”“是不是已经决定了,不仔细调查一下是不知道的。现在行动也许还来得及。”“你打算发动一场反对砍伐街树的运动?”“如果他们真要把好几十棵街树都砍伐了,也只有发动一场反对运动了。”“这可不那么简单。”阿部昌子就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田丸花经常跟阿部昌子或佐藤和代意见不一致,有时候她甚至在心里骂自己:我真是个傻瓜,干吗要跟这样的人来往呢?“如果我要发动一场反对砍伐街树的运动,阿部太太,你能帮我吗?”尽管知道没有希望,田丸花还是向阿部昌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想见就能见的朋友里边,阿部昌子是田丸花最信得过的一个,不能因为急躁而失去这个朋友。“反对运动?我这边正反对得不可开交呢!我可不像田丸太太那样,有充裕的时间。”阿部昌子用非常平和的口吻拒绝了田丸花的要求。田丸花没想到自己被拒绝得这么干脆,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一直认为只要自己真心恳求,阿部昌子就会答应,没想到今天吃了一个闭门羹,吃惊的程度就更大了。这时候,佐藤和代很不客气地说话了:“田丸太太,你也替我们想想,我们家门前就要盖一座十五层的大公寓了,我们这边的反对运动还没有见分晓,哪里有闲心去参加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反对砍伐街树的运动?你可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站着说话不腰疼。”田丸花受到巨大打击似的呆住了。她找不到回答佐藤和代的词语,在心里叹息着:交朋友还是得有选择地交啊!
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三隅幸造走到外面去看信箱。信箱里的信件倒是不少,估计都是一些直送广告吧。幸造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拿着信件走回家中,把信件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开始一封一封地确认。有房地产公司的广告,有老人之家的介绍……个人隐私在无形中被泄露出去了。也许是幸造多心,不过退休以后,收到的介绍老人之家的广告确实是越来越多了。一想到自己的退休生活被人窥视,幸造就觉得很不舒服。在给信件分类的过程中,幸造发现了一封不属于直送广告的信件,是人寿保险公司寄来的。用剪子剪开封口,掏出信来一看,原来是通知保险已经到期的通知。人寿保险都已经到期了吗?看着通知书,幸造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寂寞感。当他看到自己死亡时老婆菊江可以拿到的保险赔偿金的金额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幸造一旦死去,菊江就能拿到五千万日元的保险赔偿金。菊江买了这么贵的人寿保险,都没跟幸造商量,这叫他感到毛骨悚然。当他想到菊江背着他增加了保险金的金额,悄悄等待他的死亡的可能性时,更是不寒而栗。他虽然不认为那么顺从的菊江会干这种事,但社会上所谓的“熟年离婚”,“丈夫多一半都预想不到”的事实,他是知道的。世界上的丈夫好像都不敏感,都不知道妻子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自己是一个例外?这样想未免太乐观了吧!这个疑虑一直存在于幸造心中.总也抹不掉。菊江又去学她的硬笔书法或插花艺术了,几点回家呢?幸造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就连老婆几点回家都不知道,难道不是自己对老婆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的佐证吗?想到这里,幸造出了一身冷汗,开始反省自己从结婚到现在的行为。幸造焦急地等着菊江回家。下午四点多钟,菊江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走进了家门。“我回来啦!”菊江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听到那喜悦的声音,幸造心里直冒火:你知道我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等着你回来吗?不过,他总算把这股火压了下去。平时菊江到家以后,幸造顶多也就是“嗯”、“啊”一声而已,从来没有站起来迎出去过,菊江根本想不到幸造在家里等得着急了。在这种情况下发火,连幸造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讲理。“哎……”幸造冲着厨房里的菊江招呼了一声以后,忽然畏缩起来。这话怎么说出来好呢?就算菊江承认了背着他增加了保险金的金额,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幸造不敢保证自己听了以后能一笑了之。“有事吗?”菊江扭过头来问道。她依然满脸喜悦,根本不知道幸造心里正别扭着呢。不知为什么,幸造觉得老婆那张和颜悦色的脸很可怕,嘴巴张了好几下,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保险金已经到期的通知来了。”幸造说着,晃了晃手上那封来自人寿保险公司的信件。老婆不慌不忙地“哦”了一声,走过来说道:“前几天保险公司的人来过电话,说是已经到期了。怎么样,感慨良多吧?”菊江说话的口气跟平素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反倒叫幸造大吃了一惊。难道菊江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吗?如果这表情是装出来的,那么菊江就称得上是大演员了。难道他幸造就是跟这样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吗?想到这里,幸造后背冷汗直流。“喂,我要是死了,你就能拿到五千万保险赔偿金……”幸造说话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慌。菊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幸造。幸造呢,则内心苦闷,躲开了菊江的视线。“是啊。&菊江很简单地承认了,“按你这个年龄来说,还是有点儿少。不过,既然已经到期了,以前那些保险金就白交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钱浪费了呀?”菊江说完,笑了。这是开玩笑的话吗?幸造没有笑出来:“你是真觉得五千万少呢,还是知道了这个数额被吓了一跳呢?”“我是真觉得少。如果你在四十岁上死了,我们娘仨怎么过活?五千万够干什么的?不是一般的少,是太少了。”菊江满不在乎地说道。她把他的生命当成什么了?幸造非常愤怒,但他没有发怒的勇气。“所以你就背着我增加了保险金的金额,对吧?”幸造总算进入了正题。他说出这句话来,并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恐怖。“背着你?”菊江愣住了。这也是演技吗?幸造已经不打算这样想了,越想越觉得老婆是一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这让他感到恐怖。他想对菊江说:如果你恨我,就直说吧。“怎么叫背着你增加,我不是跟你商量了吗?”“跟我商量了?”这回轮到幸造发愣了。他立刻在记忆中搜索这件事,可根本想不起来。菊江是不是在糊弄他呀?“你忘啦?你提升为副课长的时候,咱们不是商量过增加保险金的事情吗?那时候你说,让我看着办吧。”“是……吗?”幸造听菊江这么一说,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上班的时候除了公司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家里的事嫌麻烦,都交给菊江处理了。全家外出旅行这样的小事就不用说了,就连孩子们考学这么重要的手续,也都交给老婆去办理,他只会事后挑毛病。他经常是一边看报纸一边跟老婆商量事情,老婆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就看着办吧”成了口头禅。菊江是不是企图利用他记不太清楚蒙混过关呢?他脑子里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还是相信了菊江说的话。“保险金确实是白交了,浪费了一大笔钱。”幸造不再怀疑菊江,安下心来,也就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菊江也跟着说了句玩笑话:“要是有五千万的话,买件什么东西好呢?”幸造想笑,但脸上的肌肉不听话,咧了咧嘴,没笑出来。对于菊江和女儿们来说,幸造都这个岁数了还活着,还不如早点儿死掉,好让她们得到五千万呢!菊江开玩笑似的说着五千万这个数字,真的是在开玩笑吗?说不定是真心话吧!暂时从心里退出去的恐怖又卷土重来了,幸造已经无法继续面对菊江了。他走到客厅的一角,把正在啃皮球的阿熊抱了起来。阿熊大概是很高兴被主人逗弄,愉快地舔着幸造的脸。值得从心底信赖的只有阿熊了。爱怜之情涌上心头,幸造的眼泪都快下来了。第二天清晨,菊江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幸造就带着阿熊出去散步了。虽然每天散步走的都是同一条路,但阿熊还是高兴得又蹦又跳。看着阿熊那天真的样子,幸造顿时喜笑颜开。回忆起来,连女儿们小的时候幸造都没有像这样笑过。他不但没有笑过,而且总是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嫌孩子们烦人。如果能回到从前,幸造一定会忠告自己,不要对孩子们采取这种态度。如果那时候幸造像现在爱怜阿熊一样爱怜女儿们,女儿们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幸造。幸造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但还是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这样想。“我真的老了!”想到这里,幸造感到一阵凄凉。幸造和阿熊今天散步的路线跟往常一样。来到那条上行下行都是单车道的巴士大街上,阿熊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急匆匆地往前走。幸造也习惯性地前后观察了一下,发现机动车道上有汽车在跑,但便道上没有行人。现在让阿熊解大便应该没有问题。走到便利店前边那棵树下,阿熊蹲了下去。幸造低头一看,那一大堆狗粪被收拾了。不过,阿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堆积多天的排泄物已经被人收走了,又留下了几条新狗粪。对于这个没有丝毫罪恶感的小动物,幸造不禁产生了几分羡慕之情。幸造是人,不可能不觉得羞愧。打扫了那堆狗粪的,也许是便利店的店员,也许是市政府的职员。想到打扫狗粪的人当时的心情,幸造觉得不能再把阿熊的粪留在这里了。他心想,今天带着塑料袋呢,就把阿熊刚留下的狗粪带回家吧,于是便慢慢地弯下腰捡狗粪。突然一阵剧痛,就像是从尾骨插进去一根长针,一直扎到天灵盖,痛得他“嗷”地叫了一声,手扶树干动不了了。剧痛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也乱了。他就那样手扶树干站了好一阵。他的额头冒了冷汗。忍耐了几分钟之后,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感觉。他第一次认真地考虑去看医生的问题了。脚底下的狗粪虽然没有被捡起来,但他再也不想捡了。“回家……喽!”幸造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句话来,松开了扶着树干的手。阿熊担心地仰起头来看着主人。“现在关心我的只有你这个小家伙了!”幸造心里想着这句话,牵着阿熊慢慢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什么时候把点心送过去啊?”妻子光惠问道。加山听妻子这样问,不由得忧郁起来。没有必要问送到哪儿去!加山知道,妻子心里放不下的,是给公婆买的那盒点心。正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过去,当时才特意买了一盒保质期较长的。可也不能老不送过去啊!父母已经知道加山带着老婆孩子去旅行了,最好尽快把在高原休闲胜地为他们买的点心送过去。“下礼拜天吧。&加山勉勉强强地答道。其实上个星期天就应该送过去的,可加山就是不想动,结果就拖到了这个星期天。上个星期天是以工作累了为理由没去的,这个星期天再用同样的理由推托就不合适了。让别人说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懂事——如果光惠说出这句话来,加山脸上就挂不住了。想到这里,加山只好站了起来。“那就下礼拜天再去吧,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今天突然过去也是给老人添麻烦。”光惠就像看透了加山的心思似的,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知道了,知道了!”加山应付了光惠一句,假装看电视看得入了迷,盯着电视屏幕,不再搭理光惠。光惠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加山到报社当了记者以后就从家里搬出来单过了,一直到结婚都没怎么回过家,就连过年都以工作忙为理由不回去。他并不是讨厌自己的父母,他也打算像一般人那样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叫他感到受不了的是母亲过分的母爱。儿子都三十二岁了,有老婆、有孩子了,母亲还是像小孩子那样对待儿子,加山就像是她的私有财产。那种态度让加山觉得喘不上气来,甚至觉得是一种烦扰。结婚以后倒是每逢正月和盂兰盆节都回家看望父母,但那并不是加山想回去尽一份孝心,而是光惠逼着他回去的。光惠说:“你不回去,别人不说你不好,但会说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好。’’加山不愿意让光惠被人指责,所以虽然不想回父母家,但也只好勉强回去了。下礼拜天转眼就到。加山、光惠和健太,一家三口开车去加山的父母家。加山的父母家在县政府所在的城市,离加山上班的地方不远。就是为了尽量不跟父母见面,加山才特意在外县租公寓住的。他骗父母说,那是报社的房子。特意在外县租房子的人,在加山他们报社里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透过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看到父母家的房子的时候,加山心情烦躁起来。那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楼。家门前面站着一个人,一直在朝这边观望。虽然还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加山知道,那就是母亲。母亲肯定半个小时以前就站在那里等着儿子、儿媳和孙子的到来了。“让您久等了!”加山把车停在母亲面前,用一半以上是挖苦的口吻向母亲打着招呼。但是,喜形于色的母亲根本听不出儿子是在挖苦她,高兴地大声说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加山先让光惠和健太下车,然后去停车。母亲把儿媳和孙子领进家之后,又出来等着儿子从车上下来。“很久没回家了!工作还是那么忙?”母亲关心地问道。工作忙倒也不假,但母亲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儿子强调工作忙是为了制造不回家的理由。“儿子在躲着自己”这样一种事实,母亲连做梦都想不到。加山暖昧地“啊”了一声,立刻就往家里走。父亲迎出来,抱起健太:“哟!重多了!”父亲对儿子一向很严厉,可是对孙子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看着成了好爷爷的满脸微笑的父亲,加山心里掠过一丝寂寥之感。“我回来了。&加山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说些什么好,所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父亲也只是“啊”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不是那种问长问短的关系,少说话更让加山觉得轻松。全家人走进客厅,刚坐下来,父母马上就站起来进了厨房。母亲为加山夫妇端来咖啡,父亲给健太拿来果汁。不善于跟孩子接触的父亲兴高采烈地把果汁递给健太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被宇宙人偷换了灵魂。加山冷冷地对父亲说:“爸爸挺会爱孩子的嘛!”父亲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苦笑。跟加山的父亲相比,加山的母亲虽然不能说不喜欢健太,但态度就不是那么积极了。加山对此是能够理解的。在母亲眼里,儿子比孙子更可爱。虽说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感觉,但加山很难想象母亲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只能说母亲就是这种人。“这是我们孝敬二老的。”光惠找机会插了一句话,把一盒点心放在茶几上。光惠挺着胸脯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这盒点心是那家商店里最贵的一种。当时加山让她买盒便宜点儿的,她坚决不同意,非要买这盒最贵的。光惠不是爱虚荣,而是对公公婆婆有戒心,加山也就没有坚决反对。“你看你,真是的,回家来还带什么东西呀!这是什么呀?点心?”加山的母亲边说边拿起那盒点心,开始解包装。加山有点儿紧张,一直注视着母亲。母亲掀开盒盖,叫道:“这么高级的点心啊,肯定好吃!”母亲把点心盒子举到父亲面前:“你看,多好的羊羹啊!”正在逗着健太玩儿的父亲瞥了那盒羊羹一眼,只淡淡地“啊”了一声。母亲不满地皱起眉头:“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呀!人家光惠特意给咱们买来的,让人家光惠多下不来台呀!”“不……妈……没关系……”光惠连连摇头。母亲毫不掩饰不痛快的表情:“真对不起。前些日子体检,你爸爸血糖值高,医生嘱咐他少吃甜食。他这个人,自己不吃就不关心了。吃不吃是次要的,接受送礼的人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啊?”“是吗?我不知道……真对不起。&光惠显得很狼狈,赶紧低头致歉。加山第一次听说父亲血糖值高,关心地问道:“爸爸,不要紧吧!不会得糖尿病吧!”“不要紧,没那么邪乎,饮食上注意点儿就可以了。人一上岁数啊,就浑身都是毛病。”父亲虽然说自己不要紧,但加山发现父亲的身体好像比以前缩小了一圈。开始他还以为父亲只是因为成了好爷爷才这样的,更何况父亲原来身体也有问题。父亲一旦病倒,自己就得照顾父亲,加山在一瞬间感到走投无路了。“虽说不知道,在这种时候送羊羹也是很不合适的。实在对不起!”光惠再次低头致歉。加山觉得光惠这样反复道歉也有点儿过分,不过当着父母的面又不好说什么。这时候,母亲代替父亲说话了:“算了!算了!是因为我们没告诉你们。别往心里去!他不吃,我吃!不过,两条太多了,我留下一条,这条你们拿回去。&母亲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条羊羹,漫不经心地放在加山面前。从母亲的动作中,加山看到了她心中的不满。母亲喜欢吃米饼之类的不怎么甜的点心。光惠之所以买羊羹,是因为知道公公喜欢吃甜食。也就是说,光惠是为了讨好公公,而不是为了讨好婆婆才选择了羊羹的。母亲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故意让儿子带回一条去。母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不会像别的婆婆那样虐待儿媳妇。但是,在母亲的内心深处肯定有一种意识,那就是讨厌这个夺走了自己的儿子的女人。因此,母亲偶然也会说出一些让人既可以在意又可以不在意的话来,刺激一下光惠。光惠也不傻,肯定听得出来。虽然她从来没在加山面前说过婆婆的坏话,但对婆家过分地经心,原因就在这里吧。她买点心的时候不是考虑婆婆喜欢吃什么,而是优先考虑公公喜欢吃什么,用行动说出了真心话。加山远离父母家的主要原因是受不了母亲过分的母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意在婆媳之间的冷战中消耗精力。婆媳之间的冷战,不知道一直在那里跟健太一起玩儿的父亲注意到了没有。加山看着父亲那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想发牢骚。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加山说起关于健太的话题来。一谈到孙子就平安无事了。不过,说到健太最近身体结实了,母亲马上就说加山最近身体也结实了。说到健太已经两岁了,母亲马上就回忆起加山两岁时的事情来。总之,说到孙子什么,母亲都要跟儿子挂钩,对此加山只能报以苦笑。光惠虽然也在说笑,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些许畏缩。“小健可是加山家的后代,要把小健培养成一个像他爸爸那么健壮的大男人,让加山家的祖坟烟火不断。”母亲兴奋地说道。听了这话,光惠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光惠虽然没有说过母亲的坏话,但对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后代”和“烟火不断”之类的说法感到十分气愤。光惠说:“我不是为了让你们加山家的祖坟烟火不绝才生了健太的。&光惠的娘家比较开通,没有什么家族意识,这就更容易引起光惠的不满。母亲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光惠呢?从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表面看上去好像并不知道光惠心里在想什么,但说不定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这样说,给儿媳妇一点儿颜色瞧瞧。光惠借口上卫生间,离开了客厅。母亲仍然没完没了地说加山小时候的事情。加山觉得自己的神经累得够戗。
一35佐藤和代要上街去买东西的时候,忽然想起前两天田丸花说过的马路要拓宽,要搞什么反伐树运动的事来。田丸花这个人哪,大小姐出身,游离于现实社会。这里正在为家门口盖高层公寓的事情烦恼呢,她却说什么便道上的树被砍伐太可怜了,要拉着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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