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猫吃蛤蟆抓死几只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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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梦见一对蛇:能发大财。

梦见蛇咬你自己:要交好运,生活会丰裕。

梦见打死蛇:能征服敌人。

梦见蛇与猫争斗: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

梦见被蛇咬,然后把蛇杀掉及后蛇起死回生,未婚的会找到理想对象;已婚的男性会有儿子。

梦见与蟒蛇发生对峙,最后躲开了,预示能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跑出来。未婚的会找到理想对象;已婚的男性会有儿子。

梦见与蟒蛇发生对峙,最后躲开了,预示能从敌人的魔爪中逃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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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见到神秘女孩        顽博士带我游一天后,回到了顽博士的住房中。顽博士家里还真棒,床、电视机、桌子;桌子上还摆放着各种实验器皿,没有一个不是新的。不愧是博士的家呀!我说到:“博士,你可真行呀,就这实验器皿,也比美国发达!美国人还不知道有比他们还发达的地方呢!”
        我们一路走墙来到了实验室,博士看着我说:“快装吧。”“这五枚原子弹就安在5个上,别的会炸了吗?”“如果不行的话,好吧,原子弹听令,分散。”我问:“原子弹小了威力还会和以前一样吗?”博士说:“对,这一个小的还和一个大的一样。”
        我听了,兴奋的装了起来,组装速度很慢,博士是个急性子,说:“组装!”几万枚原子弹飞了起来自己开始组装。十五秒后,全部组装完毕。
        一队红色人造人听到响声,冲了出来将我们包围,我们一边打一边退,然而不知不觉,我们退到了基地门口,我们分散跑了,我跑到一个小门前,突然,一个又大又粗的黑色胳膊把我抱住拉了回去。
        里面已经有博士和涛了,我们三都很害怕,那个黑人向我们自我介绍,这才得知,他是一个黑色人造人,是8088号。他是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他是一位最后加绿色药水的人造人,他加得很少,比其他人造人逃得快,在炸的那一刻出来了,绿色药水少,就不怎么恶毒。

十三、幻隐人和变形人的突击(1)        另一方面,大批大批的军队正在找我们,一个人造人见我们进去了,踢了一脚,踢不动,连续踢了三脚,没找着我们,自各儿还给爆炸了,又引发的其他五个人造人,唉,真不识好歹,赔了自各儿,又折兵。 我们降落在基地,然而一降下,便被幻隐人和变形人包围,变形人变成了好多不同的样子,看起来都很厉害,他们的眼里发出激光,我们刚要躲,而激光却成了激光绳,我们一跑,激光绳把机器人给拴在一起,幻隐人扑了上来,结果,自各人打得自个人死光光,又一批幻隐人上来了,直挺挺地把我们逼进包围圈。
         到底是人多,把我们逮着了,这狗日的,我们给扯到牢里,这牢可真够硬的,连8088号也弄不断,这回玩完可。没准。就要去见牛头马面了。

十四、黑衣人.        我们绝望了,这时,地面一下裂开了,我们掉了下去,下面很亮,我们一掉下去,马上被激光绳给捆了个结实,下面一个人造人说:“哈!这回,让你们尝尝地球的酷刑。” 十五、涛的哥哥——了了
       过了一会儿,那黑衣人进来,他把面罩摘下来,涛一见,扑了上去和他拥抱,涛让他把我们俩放了。那队人马马上照办。
      了了开始说他的故事了“那一年,我们镇子遭受了鲁鲁巴的袭击,涛还小,爸妈又被杀,鲁鲁巴对我说:‘只要你归顺于我,我可以不杀你们。’就这样,我成了鲁鲁巴的部下,全镇子也安静下来,我偷偷用飞船把涛送往地球,时间差使涛比我还大,我和努力地干,成为鲁鲁巴的亲信人,我也很努力地找妹妹。”

十六、商量对策        了了说:“鲁鲁巴现在有总基地,他让我来这儿监工,他准备制造特大原子弹炸毁所有星球,自己成为宇宙之王。”


        了了又穿上衣裳,带我们去参观原子弹,原子弹足足有5000枚,而且都很大,了了难为情地说:“我也想改变原子弹,可我不懂呀!”
        博士看了看这些管子说:“只要把这管子里的东西抽回去,然后抽到人造人上,使他爆炸,原子弹里弄点烟花的材料,一发射,哈哈哈哈。“
        了了把人造人叫来,冲上能量,放在太空使他们自行爆炸,充人烟花,原子弹完成,了了去给鲁鲁巴报喜,鲁鲁巴高兴极了,马上对旁边的一颗星球做实验,做完后,鲁鲁巴夸了了说:“你还真行啊!还弄了点烟花不错、不错又有了大进步了。”

十七、鲁鲁巴发现了       了了带我们马上离开,8088号唤出二维空间,我们走后不久,鲁鲁巴发现了星球没有炸,所有的原子弹发射了。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基地能量不够,就把许多小基地吸收了,人造人有损失了四分之三,只好启动了飞船。 十九、巧遇GG飞龙
          我们来到一片沼泽地,涛听见有叫声,她顺着声音去找,找到一只小飞龙,它的翅膀在流血,她把那神奇草往上一抹,伤口好了,她又给小飞龙吃了好多草,小飞龙变大了,也强壮了。
          小飞龙开始自我介绍,他叫GG是一只飞龙,那天飞船把他的父母杀害,他为了活命,带伤一会飞一会爬来到这片地上。这时敌人又来了,GG让我们骑上它,飞龙GG飞得很快,眼看敌人又追来了,涛又让它吃了些草,我们飞行长神奇草的地方。又把原来的那神奇的绿色药水拿出来抹上后隐身了。

二十、一个奇怪老头        我们把神奇的草都装上,把被破坏的二维空间修好了,马上启动了,到了二维空间里了了和8088号把神奇的草压缩成了很小的草,厚零点零零一毫米,长零点五厘米的食物,装在小罐里,封上口子,装在口袋里几罐,需要是时吃上几片,又能有力气,又能填饱肚子,真不错。


        夜里,来了个奇怪老头,把我们叫醒,说:“你们是一群团结的好伙伴,我很执欣赏你们,现在我要教你们外星文明、武术和外星十八般武艺。”
        我们一心一意的学,到了大天亮,奇怪老头笑眯眯地说:“累不累呀?”“不累!”“好!好!好!现要我赐予你们白金战衣和白银战甲,我该走了,下一次我还会来的,博士,把这几颗青春豆吃了,再见。”
        奇怪老头消失了,博士吃下青春豆,变年轻了而且我们身上闪闪发光,手中拿着金银武器,GG呢,他的本领也大了,能同时喷出火、水、冰,即能流动又能成为固体,冲上去把人击打,他的尾巴和翅膀,能发出激光,脚能发出气功,吸收别人的能量,也能变成火龙、水龙和冰龙。
         鲁鲁巴把飞船的四分之三调来,和所有人造人也调来, GG把人造人都吸收了能量。见我们越打越多,把吸收了的能量并成水、火、冰的整合体,一下子飞船也没多少了,剩下的逃了回去。
         博士说:“既然有中基地,那么还有好多中基地、大基地和一个总基地在生产人造人和飞船啦,那么要赶快去炸毁它们。”

8088号一回去,马上就把二维空间缩小,说:“太大了,能量不够用,我们把能量吸出来,造万能量弹和超高射程炮,就能发射到太空去炸毁基地了!”一天忙活下来,剩下的能量用完了,基地也炸了一个,从天空掉下来一个东西,黑色的,了了一看就知道了,这是个好东西,这是一个能量源!


        有了这个能量源,博士肥飞行器改进,再装入神奇草,飞行器能上太空了,我们飞上太空后,GG吸能量,我们掩护,,GG把中基地的能量都吸收放回能量源,中基地被干掉了,能量嘛,自然有用处啦!

二十四、鲁鲁巴生气了        鲁鲁巴这回气坏了,他吃掉了好多个大基地,把能量集中在一起,迅速生产人造人和飞船,一上午的时间,就生产了十万飞船,还有八十万人造人,他一下子就拨下来五十万大军和三万飞船。 鲁鲁巴把人叫回去要干什么呢?夜里奇怪老头又来了。说:“鲁鲁巴在用巨大能量要把宇宙炸毁,现在我见易于黄金甲,黄金甲能抵挡任何武力。也能发出防御罩。枪我给你们变成可以随时变换的枪。另外。GG小飞龙,你的两翼能发射子弹也能随时变换子弹可大可小可有声可无声如果在需要的情况下它可以发出很大的炮弹。任何东西都能炸毁,也有可能没命了。鲁鲁巴现在在干什么你们也知道就看你们的了。”

二十五、鲁鲁巴的新反攻(2)        我们赶往总基地。一种飞船多的很打都打不过来。GG边的边说:“启动飞很器。”这时一架飞碟把GG撞倒了,GG挣扎着把我们带到基地,可任凭怎么打也打不开,GG说:“让我来吧。”说着它准备用超极炮弹了。“轰!”总基地炸开了,GG却倒下了。


         我们冲进去进了一间,门里是个大房间,大房间里又有好多门。每个门里又有很多门,我们发现中计了还要按原路返回却发现门开不开了我们进一间门那门反关上了。不好,我们进了迷宫,而GG还在外面,希望它隐身了。
          这时有人在背后叫我们,原来是GG,GG醒过来了,但还很虚弱,涛让它吃了两罐草,它说:“我们换激光弹吧,虽然费能量,但那些人的能量足够用了。”
         我们冲出去,用激光弹杀敌真是一枪顶仨,GG在很努力的吸取能量,补足枪的能量我们杀出重围,然而却在一道门卡间分散了我和GG在一起,了了、涛和博士8088号在一起看来鲁鲁巴又有新计划了。

二十七、秘室里的谈话          被分开后不久一群敌人又来了,我和GG打了一会儿,GG突然说:“我们别打了让它们抓去吧,也好探探内部情况,我同意了。我们故意不行了,让它们抓去了。


         我们被关入牢中,我用激光把墙弄了个洞,洞对面是了了他们,原来他们想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博士那边有间秘室就在旁边,秘室里鲁鲁巴说:“超弹已经快完成了,它可以炸毁宇宙。现在只要那龙肯给我吸取能量,保护好基地后再杀了他我就成了宇宙之王了。哈!哈!哈!哈!”
        博士又用时空道到了仓库,仓库里什么都有,还有好多玉米粒和大米,博士都搬来了,和了了眼神一对,了了一下懂了。他把超弹的盖子打开,拿出能量让GG吸了,把炸药拿出,把玉米和大米装进去,再放上炸药,又把一团能量放上,博士把超弹改成定时的带我们乘上时空道就走,我们出了外面保留了时间道。
        此时鲁鲁巴正要去看看,刚过去,定时时间到了,“轰”的一声,基地开了个口子,里面冒出满满一房子爆米花,鲁鲁原气大伤,那脸黑的不成样,尾巴也少了半个,摇摇尾巴,那傻样可笑极了。

三十一、解救上帝(1)          MD对我们讲了很多鲁鲁巴的秘密,最后说鲁鲁巴有块灵石,里面有上帝的灵魂,只要放出灵魂,鲁鲁巴就会死。上帝也就变成原来的上帝了。


        我们隐身进了基地后,MD走了,我们自己摸索着找,我打开一间房,不料里面有人他们开始打我,我开始打,我把枪换了,换成各种子弹全在一起能打的枪,这群人解决了,可灵石在哪儿呢?
         这时,鲁鲁巴带着MD来了说:“你们完了!”他用那半具尾巴一扫我们被打倒了,鲁鲁巴要杀博士时,GG发出了激光,救下博士,我们连忙起来逃跑了。
        我们赤手空拳,人数又不多,又累,只能让了了用起防护罩,我们赶紧吃神奇草。GG先吃了,吸收别人能量后,传给我们,又用能量球击退敌人,我们用起了防护罩,了了吃东西。都吃饱后,我们用防护罩,博士在里面用十八般武艺打敌人。到了火候,我们收起了防护罩,GG使能量球,敌人已分散了,我们赶紧逃跑了。
         这回难办了,如果杀了鲁鲁巴夺回灵石,可那样上帝也会连同死掉,上帝和鲁鲁巴是一个人,要分离他俩人,要有灵石,有了灵石才能放出灵魂 ,这样又回到了老问题。那只有让鲁鲁巴吐出灵石,怎么能让鲁鲁巴呕吐呢?打他的背自然不行了,怎么拍的上呢?就算是拍的上他会吐吗?

三十一、解救上帝(5)       我们寻找解救上帝的方法,一路上,追兵重重,关卡也很难过去,第一关麻烦就大了。


       第一关卡里,兵有很多,还有一个巨人,我们打了好长时间 也不行,GG见有个出口,就用防御罩掩护我们。
        我们走呀走,走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到了出口。MD带我们到了一个门前,翅膀一按,门开了,里面有座雕像,一个人在里面冰冻着,MD问:“光明神有什么可以让上帝灵魂出现?”
        小品里有个考试的小品,爸爸要看儿子的考卷,儿子拿出来把两个零捂住,爸爸看到儿子考了一分很生气,儿子又把一个考了零分的拿出来,爸爸要把儿子,儿子说:“爸这是你的,这个一百分的是我的。”
       你是没见爸爸的那样儿,跟一狗熊似的,气得呼呼的,老子在儿子面前出丑!多没面子呀!

三十三、尾声       一周过去了,我们要走了,上帝来送我们说:“CUC星球的勇士们,谢谢你们的帮助,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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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儿不见了,我就是把整个江湖翻过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找出来。

  嗯……那你说,她是会在碧落呢,还是黄泉?

  自然是在碧落,仙女是不会去黄泉的。

  泉州外的官道上,数匹马急奔而来,马蹄在暮色浓重的郊外敲击出空空的回声。

  古城上方,一弯新月静静勾起满天流霜,俯视着大地。

  当先的一人,绯衣长发,却是个女子。她率先在城门外的长亭边上勒住了马,抬头望着城中的阑珊灯火。晚风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面纱后,她的眼神虽然明澈冷漠,却已经带了微微的疲惫之意。

  四天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从杭州经雁荡到泉州,沿路还收服荡平了一些小门小派,入暮时分来到泉州城外,大家都已经是有了些微的倦意。

  然而,看着城外官道边,那空无一人的长亭,所有人的眼光都微微一怔――没有人……居然没有人来迎接?

  绯衣女子在城外勒住马,看了一眼随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会意,一扬手,袖中一支小箭冲天而起,直射入夜空,在极高处才引爆,绽放出一朵奇异的蓝色菊花来。

  一行人马也不再说话,一起驻马在城门外静候。

  一柱香以后,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城门也即将关闭,然而,一群等待的人看向城中,那条官道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碧落护法还不来?”终于,随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出声,大为不满,“明明预先通知了他、靖姑娘会来泉州,如今见了蓝火令也不赶过来,架子大的很啊。”

  绯衣女子沉吟着,并没有回答,只是凌厉的横了那个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即刻住口。

  “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阿靖不易觉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吩咐下属。

  大家默不做声的继续赶路,然而,每个人心中却是震惊而疑虑的――听雪楼的下属,哪怕是四护法,见了蓝火令而不即刻赶来谒见,都是被视为大不敬的行为!

  而且,半年前听雪楼

刚平息了二楼主高梦非的叛变,四护法之一的碧落、作为二楼主麾下的直系下属,能在叛乱后继续被萧楼主留用,已经是额外的宽容了,以后所作所为更应该小心才是――而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岂不正是取祸之道么?

  然而,一贯为人严厉不容情的靖姑娘,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凌厉的光。

  反而仿佛料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找到听雪楼在泉州新设立的分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从马上下来,看守泉州分楼的听雪楼弟子脱口惊讶的唤了一声,立刻俯身行礼,同时略带惊慌的禀告:“靖姑娘少坐,属下…属下立刻去通知碧落护法!”

  这一次,由碧落护法带领,听雪楼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攻下了泉州的幻花宫,为将来对付滇中拜月教建立了前方的据点。

  绯衣女子淡淡看了属下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你们刚攻下了幻花宫,也够累的了,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率先走入了庭中,留下分楼人马有些无措的面面相觑。

  紧跟其后的洛阳来的人马不做声,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是如此想着。看着靖姑娘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来,碧落并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来泉州的消息。

  ――楼中仅次于楼主的女领主,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胆子……即使萧楼主,对于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进入偏室,众人终于知道了碧落护法之所以不来迎接的原因。

  打开紧闭的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见房内的景象,所有听雪楼子弟内心都是一震,暗道这一回碧落护法是逃不了处罚了。即使一直不动声色的绯衣女子,看着在满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而那个青衣的男子,就这样趴在污秽的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群迫近身边的人。

  “碧落护法!”看着靖姑娘没有表情的站在一边,随行人马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叫了一句,“靖姑娘来了,还不快醒醒!”新设

立的泉州分楼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护法……快醒醒!靖姑娘来了!”

  然而,烂醉如泥的青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手指上伤痕累累。

  绯衣女子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张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弦,乌漆梅花断,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破碎的琴身内,阿靖甚至看见了琴身下显露出来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剑“鱼肠”苍碧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泽。

  居然连琴和剑都砸了么?碧落啊……

  阿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古琴。

  “你们都先出去罢。”站直了身子,绯衣女子淡淡对周围震惊的下属吩咐。

  众人都退出去以后,阿靖扫开一张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叫醒沉醉的下属,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的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她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青衣男子。他醉的狠了,那样的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发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发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发下,他清瘦的脸苍白得出奇,剑眉紧紧的蹙着,毫无平日的风流蕴集。左手无力的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一个锦囊。

  “小妗,小妗……”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人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

  绯衣女子静静看着,眼睛里忽然腾起了淡淡的烟雾。

  真想见见,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即使是听雪楼的女领主,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号称江湖中琴剑双绝、一生自负才情的倜傥游子,执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她听见醉了的男子,嘴里模糊不清的哼着什么曲调。很常见的曲子,阿靖侧耳细听,才听出了几句被世人和戏文里传唱的不能再熟悉的诗――“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入听雪楼时,在整个江湖中引起的轰动、仅次于当年舒靖容加盟听雪楼。

  听雪楼刚刚崛起,以不可挡之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也因没有实力对抗,而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江楚歌。江南第一剑。

  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种种风流传闻名播武林,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动心。然而,更闻名的却仍是他那一手回风流雪剑法。那号称江南第一的剑法。

  在听雪楼势如破竹南下,剿灭江南四大世家时,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听雪楼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为,也只有号称琴剑双绝的江楚歌,才有可能与听雪楼中的萧靖二人一战。

  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剑向来的骄傲自赏,也是绝对不会向听雪楼臣服的。

  他与萧靖二人第一战,在金华府的兰溪边上。

  是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兰溪的水静静流着,然而溪面上的一轮明月却不曾随流水而去。半夜了,溪边上更是寂静寥落,深秋的天气已是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静的能听见。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竟有两个人冒着寒气并骑而来。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白衣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却带着一丝病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而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脸上的轻纱在冷风中扬起,面纱后的目光冷漠而锋利。

  “咳咳……不想从临安赶到金华竟快子夜了。”微微咳嗽着,白衣公子开口对身侧并辔而行的女子道,“阿靖,这几日刚平定了扬州花家、又要你剿灭霹雳堂雷家,日夜不停奔波来去……咳咳,辛苦你了。”

  他一开口,就感觉寒气侵入了肺腑,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登时话语都说得零落。

  “还是先顾着自己罢,楼主。”被称作“阿靖”的绯衣女子抬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

句扔出,化在夜风里散去。

  此时,按辔而行的两人,正经过兰溪的一个转折浅滩处,那里有一个残破的亭子,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绯衣女子忽然跳下了马。

  “走得也累了,风又大,歇歇脚罢。”根本不征求同行之人的意见,阿靖自顾自的将马系在竹上,背对着马上的白衣公子,忽然用同样漠然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氅在你鞍边的锦兜里。”

  白衣公子没有说什么,幽明不定的眼睛里却微微亮了一亮。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闪而逝的微弱笑意,仿佛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他不做声的翻身下马,从鞍边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声稍微缓了缓。

  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过来,两人便并肩向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的交谈几句。

  “江南武林一脉,均已为我所破。接下来的雁荡括苍两派,也无甚么作为了。”绯衣女子脑中过了一遍近日臣服的门派,道。

  “你行事当真绝决凌厉,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月间便全数平定,不愧是血魔之女。阿靖。”白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然而有些病弱气息的脸上却是凝重的,顿了一顿,缓缓道,“可是――你却漏算了一个人……”

  “楼主指的可是江楚歌?”阿靖神色也是一肃,接口问。

  白衣公子颔首:“所谓的江南第一剑,未必真正名至实归,但是绝不可小觑了‘琴剑双绝’这个称号――他的那一手回风流雪,应比他倾倒全江南的琴诣更高出许多。”他负手看天,看着如水月光和满天的流霜,忽然咳嗽着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人才,能为我所用则可,若不能,必除之!”

  带着杀气的话音一落,一阵夜风吹来,竹林簌簌轻响。

  “铮,铮”几声柔和的琴音,忽然从溪边的竹林中传了出来,清亮悦耳。正踏上亭前残破石阶的两人,一惊回头。

  只见冷月挂在林梢,夜风暗送,竹影横斜,哪里见半丝人影,连空中,也只有流霜飞舞。

  然而,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手指却分别缓缓扣紧。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传出一声清啸,如寒塘鹤唳,响彻九天。

  “好功夫。”白衣公子抬手,仿佛是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散的发丝,“邀明月来相照

,于幽篁中抚琴复长啸,江公子果然雅人。”

  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丛修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截断,一路纷纷横倒开,现出坐在林中的一个青衣年轻人来。

  高、瘦、青衣、披发。

  唇薄如剑。眉直如剑。目亮如剑。英挺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然而,剑一样锋利的男子,膝上却横着一张斑驳的古琴,冰弦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柔和的光芒。

  青衣男子缓缓抬头,看着亭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他的眼光冷彻如冰雪,忽然说了一句话:“据江湖中传闻,听雪楼主萧忆情,武功深不可测,可当天下第一――是否?”

  “铮,铮”几声,他又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瞬间,琴身底下有暗格弹出,一把苍绿色剑鞘的短剑赫然在目!闪电般,他抽出了短剑,长身而起,一掠而至――“江南青衣江楚歌,向听雪楼主请教!”

  剑出,一片寒芒。剑势仿佛还带动了周围的气流,搅得漫天流霜都改变了飘落的方向。

  那一剑凌厉而优美,直如流雪回风。

  “好剑法。”低低脱口的,是白衣公子的声音。

  “叮”,一瞬间,双剑相击,迸射出了灿烂的火花。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回荡。

  随着一击之力,双方的身形都向相反的方向飘出,分别在一丈外站定了身形。白衣的听雪楼主仍然没有动,站在长亭的石阶上。而持剑平胸的,却是那个绯衣的女子,面纱后的眼睛里有锐利的杀气,手上的剑竟做绯色,清光万千。

  江楚歌怔了怔,忽然微微笑了:“听雪楼的靖姑娘么?果然绝世而独立……幸会。”

  绯衣在夜风中微微扬起,阿靖也不点头,淡淡道:“要想向楼主讨教,先问过我手中的血薇。”

  “好!”青衣的江楚歌再度清啸一声,手中的剑化为长虹经天,“我匣中的鱼肠古剑,也久未逢如此对手了!”他的束发玉冠已经被方才的剑气震裂,长发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犹如黑色的流苏。发丝后,他的眼色清冷而明澈,深处依稀居然还有柔和的笑意,毕竟不愧了琴剑双绝那“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的称号。

  背上背着古琴,手中持着鱼肠古剑,青衣男

  “剑胆琴心。”淡淡的,在一边观战的听雪楼主看着江楚歌,嘴边蓦然吐出了低低的评语。

  ――那样风一般的男子……江湖中留下了多少旖旎的传说。一直以来,他也听说江楚歌纵横江湖,逍遥自在,惹了不少风流孽债。

  ――如此自负,剑、是他的胆吧?

  ――如此风流,琴、是他的心么?

  月下对战的两人,已经分辨不出身形,只有绯色和青色的光芒在月光中交错流动。然而,交手虽急,却一直没有听到兵刃相击的声音。

  只有剑气在空中纵横。在两个人身侧方圆三丈内,居然连流霜一飘入、就化为无形!

  萧忆情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已经过了一百招了。

  虽然阿靖并没有使出骖龙四式,但是这个江楚歌能在她手下走过一百招,还未露败势,这样的武功已经令听雪楼主都悚然动容。

  如此人才……如不为所用,那么……!

  终于,寂静的夜中,忽然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

  “嗤嗤”几声破空声后,两个人双双落地,各自踉跄了一步,退开。

  “阿靖。”一直气度沉静的听雪楼主再也忍不住,脱口唤了一声,抢步过去扶住了绯衣女子,阿靖脸色苍白的站着,肩头一甩,挣开了他的扶持,只是低头细细看着手上的血薇剑。

  这时,对面落地的青衣男子也是一个踉跄,几欲倒地,连忙以剑相支,看来,他的伤甚至比阿靖更重。

  “好剑法!好剑法!――不愧是血魔之女。”抬手抹去嘴角血丝,江楚歌由衷的感叹,他脸色一样的苍白,右脸颊边还有一道剑伤,血流披面,让温柔倜傥的公子一时间看上去有些可怖。

  然而,对于可能毁伤容貌的伤势居然毫不介怀,江楚歌用剑身映照自己的脸,只是继续用手抹了一下流下的血。把手放入唇中吮吸,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靖姑娘,这一战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下一次双剑交击,你的血薇和我的鱼肠恐怕都会毁于一旦。”他也是低头,爱惜的看着自己的剑,然后,蓦然抬头,剑指听雪楼主――“传闻听雪楼主武功深不可测,今日江某想验证一下――请教了!”

和阿靖都是一怔――武林中人都知道,舒靖容之所以加入听雪楼,是因为萧忆情曾击败过她。而江楚歌方才与阿靖交手中已是落了下风,居然还敢继续向听雪楼主挑战!

  何况,这一战之后,他身上已有了不轻的内伤。

  萧忆情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月光下,这个病弱年轻人的笑容居然足以融化冰霜。然后,他抽出了袖中的夕影刀:“江公子斗志如此,萧某如不尽全力,那便是不敬了!”

  “多谢!”青衣男子长长吐了口气,眼光亮的可怕,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抽剑挥出,招式一变,居然都是极其凌厉而不顾生死。而萧忆情的夕影刀,依然是那样的闲适而淡然,仿佛月下的轻雾。

  然而,阿靖看得出,在那样闲适的刀法中、却是怎样接近完美的杀人艺术。

  一百七十九招上,鱼肠剑脱手,江楚歌败。

  萧忆情但笑不语,微微咳嗽着,刀锋就停止在对方的咽喉上。

  阿靖的眼色微微冷了冷――只要江楚歌向前倾一下身子,夕影刀便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咽喉!――这个一向以骄傲自负出名的剑客,在生平第一次惨败后,似乎除了死亡,并没有其他逃脱耻辱的方式了。

  萧忆情的刀却只是静止在那里,既没有挥刀杀人,也没有收刀放过。

  他勉力平定着咳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里每一丝神色变幻,推测着眼下这个人的内心,然后再决定或杀或留。

  “果然是人中之龙……”然而,江楚歌却出乎意料的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揽衣,低首,单膝跪地,“萧楼主,如不见弃,请允许在下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那一年,江楚歌加入听雪楼,改名为碧落,成为四护法之首。

  很多人都惊异于一向自负的江南第一剑也向听雪楼屈膝,然而,只有萧靖两个人知道:江楚歌一开始向他们挑战,便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学身手而已――为了将一身的文武艺、卖与听雪楼!

  他与萧忆情签定了契约:在萧忆情有生之年,江楚歌作为听雪楼的大护法“碧落”,要把所有的能力贡献给听雪楼,只要萧忆情有命,赴汤蹈火、百死而不辞。

提出的条件只有一个:要借助听雪楼的力量,找一个名为“小妗”的女子的下落,无论她在何处。

  兰溪的冷月下,青衣男子看着略带震惊的两人,沉吟许久,终于从颈中解下了一个锦囊――一朵极其美丽的浅碧色花儿,在他苍白的指间凝固的怒放。

  “踯躅花!”见多识广的两人,几乎同时脱口低呼。

  踯躅花,南方山岭本是多见,然而大都色作嫣红。春季花开,满山红云。也偶见黄色、紫色,然而,浅碧色却是世所罕有――民间传说中,仅见于岭南大青山苍茫海一带,据说其花性极阴,需长于幽处不能见阳光,极难成活,而种植者需为韶龄女子。

  传闻中,浅碧踯躅花十年开一度,每次只开一花,结一籽后立刻枯死,需重头开始栽培十年才得继续开放。因为开放时均在满月之夜,故又名邀月草。

  因为是一花一籽,所以数量稀少而且濒临灭绝,不见人世已有数十年。传说中,浅碧踯躅花凝聚月华,是绝世良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力。

  虽然只是传闻,然而,已经让无数人对它梦寐以求。

  在岭南一带,人们都将浅碧踯躅花视为至宝,不惜千金购求。南疆民间教派众多,巫蛊之道盛行,那些林立的大小教派,也将大都将其奉为神物,还往往都设有专人培植――因为拥有一朵踯躅花,就是任何教派值得夸耀的象征。

  所以那些守护圣花的美丽女子,往往倾了一生的心力,只为看见所栽种的踯躅花能开一度,然而浅碧踯躅花何其难寻,即使寻得了,也极难养活,除了几个幸运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花开的一天。

  那些女子,被称为司花女侍。

  碧落要找的女子,就是岭南司花女侍的其中一人。

  数年前,游剑江湖的他来到岭南,遍访名山大川,听风踏月,往往于明月松风中弹琴长啸,也曾在竹楼溪边与如花苗女说笑谈情,风流倜傥得一如在中原。

  听说大青山苍茫海一带有绝世奇花出现,作为武林中人,自然也免不了好奇,于是携琴带剑,来到了大青山麓。一连在山中游荡了数天,非但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浅碧色花儿,反而忘却了归路,迷失在岭南重重叠叠的大山中。

  仗着一身武功,自然

也不怕虎豹虫豸,然而转来转去,风景虽然如画,却令人烦躁不已。

  一日,寻着一条小径走着,却发觉路尽头居然是一面断崖,不觉气恼,干脆也懒得继续寻路,坐下来休息,心里想着堂堂江南第一剑、难道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不成?

  心下越来越烦躁,为了震慑心神,他连忙拿出古琴,弹奏起《猗兰操》,平息心中如潮的杂念。

  幽谷寂无人声,唯有他的去掉悠然传入九霄。断崖下,他凝神奏曲,调与神合。然而,忽然间,他却听到了另一种曲声――有短笛的合奏,从断崖上方轻轻飘下。

  他惊愕地抬头,只见湿润雾气萦绕的悬崖最高处,居然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竹楼,细细看去、依稀有红衣女子倚窗,乐曲声正是从她指下飘出。

  青衣男子微微惊喜的笑了――原来,在这样山穷水尽之处,他居然还能邂逅到传奇。

  号称剑胆琴心的他,对于如何把握眼前的机会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想象着这深居在幽谷绝壁的女子,本身就该是如何的孤寂落寞,既然也深通音律,那么就如当年司马一样以琴心挑之,一曲《凤求凰》便可结下又一段世外情缘。

  他不急于求成,却也不再急于走出大青山,只是每日的来到崖下,用古琴弹奏,来引得崖上的女子横笛呼应。谷中少有人烟,乐声缥缈的时候,他有时也会以为、自己真的已不在人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除了以曲声应酬,那个竹楼上的红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和他见面的意思。而一向号称倜傥自负的他,又如何会唐突的上去拜访一个陌生女子。

  在他几乎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上天却赐给了机缘。

  那一日午后,依旧在崖下弹着琴,却感觉到雾气忽然在山谷中凝聚了起来――南方本就多雨,等不及他收拾琴具退到树下,蒙蒙细雨便洒了下来。

  云雾笼罩着山谷,断崖上部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雨气中,而笛声,也已经停止了。

  或许……缘也只尽于此吧。他想着,有些落寞的背起琴,站了起来,雨丝淋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或许,待明日雨晴了,是该好好寻路出去了。总不成,在这个深山老林里被困住一生吧?

  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断崖上方,忽然怔住了――缥缥缈缈的云雾中,雨在

丝丝的飘落,云雨之间,居然有一顶打开的白绸伞从崖上飘摇而下!

  是她扔下来的伞?是她扔下来的伞!

  那张开的绸伞犹如一片白云,从悬崖上悠悠落下,美丽不可方物。

  他惊喜的迎上去,伸手接住了。竹骨绸面,轻盈而精致,伞面上还用湘绣婉转的绣了一朵浅碧色的花儿――可以想见,伞的主人是如何兰心蕙质的女子。

  他爱不释手的将伞握在手中,细细端详,在白绸的伞面上发现了用红色丝线绣着的一个小小的“妗”字,想来,该是这个女子的闺名了。

  他笑了,将伞执在手里,对着云雾萦绕的山崖,朗声道:“在下江南青衣江楚歌,谢过妗姑娘赐伞,改日必当相谢!”说话的时候,笑容不自禁的溢出了唇角。

  从来没有女子,能从他猎艳的手中逃脱。这一次,又该是如何旖旎的风光?

  明日,他便攀上了绝壁,借口还伞,去寻访那个崖上吹笛的红衣少女。

  以后的一切,便是如同千百个传奇里面描述的一样了……

  她美,她年轻,她聪慧,然而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幽居深谷的她却是寂寥的――自他第一眼在竹楼上看见她起,就觉出了这个女子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寞。

  看见他从绝壁上如飞的攀援上来,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黯。

  然而,转瞬间颊边盛开的却是如花的笑靥,收起竹笛,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足从竹楼上奔了下来,一身大红色的衣衫,脖子上挂着一只金丝绣的锦囊,银钏在她雪白的手腕和足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伞呢?”她提着裙子奔下了竹楼,迎上携琴佩剑前来的英俊男子,笑吟吟的问,丝毫没有中原女子的忸怩作态。苗疆的女儿,果然不愧传闻中的热情开朗,敢爱敢恨。

  “敢问姑娘芳名?”他从背后的行囊中拿出那把伞,递了过去。她却只是攥着那只金丝绣的锦囊,微微含笑,一抿嘴一对酒窝:“……小妗。”

  “在下阮肇,偶入天台,有幸邂逅了天上的女仙。”收敛不了以往风流的本性,他一开口,便是如此调笑。话出口了才觉得唐突,然而看那个红衣女子,却只是越发笑的深了,那一对酒窝,甜,而且圆润。

  于是,一切就按照传奇该有的样子发生了。

 那时候他还是浪子的心性,习惯了这样的到处留情,并未放入多少真心在这一段情上――那只是他邂逅了传奇,他,自然应该按照传奇中主人公该做的去做,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艳遇。

  那大半年,他们两人就在这寂无人烟的大青山深处如神仙眷侣般的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

  或是涉水相伴,同行于青山碧水之间,她笑语晏晏,偶尔唱起南疆的歌谣,婉转如出谷黄莺。

  或是共登绝顶,临崖而立,天风浩荡时,他抚琴,她横笛,于明月松风中听来宛如天籁。

  就是在衾枕之间,也是鱼水欢浓,欢愉远胜他以前所有的美丽情人。

  只是享受着传奇带来的无上乐趣,他却并未留意过、这个女子是什么样的出身、为何会独自居住在深山中――然而,这便是传奇的规则,到时候可以挥袖而去,片云不留。这些不相干的,多问何益?

  ――如她,便是冰雪聪明的,完全不问他的来历以及来意。即使他平日偶尔提及,她也只是一笑掩住了他的嘴:“江郎为何而来,小妗心里有数呢!”

  平日里,她横笛,笛声欢快而悦耳,带着几分天真――问她是什么调儿,她便笑盈盈的说那曲子叫做《紫竹调》,南方常有的,讲述的是一个少女截了一节紫竹,给情郎做了一管竹箫。她有时也轻轻的唱,郎呀妹呀的,看着他的眼神里柔情似水。

  日子是过得快活似神仙,唯一让他有些不舒服的,便是小妗颈间那个金丝绣的锦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日日贴着小衣放在胸口,即使与他在枕席之间,也不肯取下来片刻。

  然而,小妗却是绝对胜过他以往任何女子的……她的笑,她的娇,她的轻颦浅笑,和剪水双瞳中清澈的水光,都令他迷醉不醒。

  一年过去了,他居然完全忘记了要回中原。

  “你压到它了……”一日,缠绵间,她忽然微微喘息着,推开了他,抬手护住胸口那个锦囊。他被扫了兴致,皱眉,终于忍不住问:“小妗,那是究竟是什么?”

  她撑起了身子,解开锦囊细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嘴角却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江郎,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不等大惑不解的他再度追问,看过锦囊中的东西,小妗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手一软,撑不住身子,几乎瘫倒在他怀中,红润的双颊转眼苍白下去,眼神变了又变,竟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怎么了?里面的东西压坏了么?”看她那样,他不忍,柔声问。

  她似乎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问话似的,反应过来:“啊,不、不。没事。――它很好,非常好……我本来没有想过它真的、真的会……”依然是又悲又喜的复杂神色,她再度看了一下锦囊中盛着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从榻上起身,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他有些莫名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对于她,实在是了解的太少太少――她是谁?那锦囊里又是些什么东西?传说中,苗疆那些如花的苗女都善于用蛊,能用巫术让情郎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想着,暗自打了个寒颤。

  那一天以后她的话就明显少了下去,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伶俐,渐见沉默憔悴,甚至在和他一起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问她有什么事,却总是支吾,整日里不在竹楼,往深山里走,一呆就是半天。

  “江郎,会永远爱我么?”

  “江郎……如果有一日我们的情缘尽了,你可会永远记得我?”

  这样的话,也渐渐从她的嘴边日复一日的冒出,让他大为不悦――只管享受眼前的欢愉罢,这些世外的情孽俗事,她每日叨扰来干吗?生生败了两人的兴致。他有些不耐起来,虽然也应承着说“永远”,但觉着她已经不如往日可爱,与以往那些恨不能将他一生束缚在身边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在她每日去深山不知干吗的时候,他一个看着大青山上聚散不定的白云,竟然真的渐渐有了归去之意。毕竟,江南吴越之地的红袖飘摇,楼上帘招,也是这个天涯游子心中又一道风景。

  只是……该如何同小妗开口?

  既然有了离意,他的心思竟然瞒不了她的眼睛。

  那一日,不知为何,她很早就从深山里回来,眼睛有些红,不知道为何哭过,颈上那个锦囊满满的,仿佛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一回来,他就借机发作:“小妗,你这几日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因了我在竹楼,就让你不愿留下来么?――如果你觉着这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么……”

  “嘘。”蓦然间,正在忙碌着准备饭菜的她,忽然

回头示意安静,唇角带着奇异的笑容,轻轻道:“江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时候了…不过待得吃完这一次晚饭,我们再说别的,好么?”

  他被她脸上那样凄楚而奇异的笑靥镇住,一时间居然忘了要说决裂的话――陡然间,内心有不祥的预感……或许,她要作出什么事情来改变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情况吧?

  传说中,岭南苗疆的少女敢爱敢恨,不同于中原女子――虽然不知道小妗是不是苗女,但是住在苗地那么久,应该多少也沾染了那种性格吧?如果她知道他决定要离去,那么她会――他内心蓦地一惊,回头看她时,看见她雪白的手正迅速地从盛酒的竹筒上移开来。

  有非常少的细微粉末,从她指间落下。

  回头注意到他看着她,小妗的脸色陡然间有些慌乱。

  那便是了……本该是如此……无论中原还是苗疆,那些女子都还是一样的。在他离去的时候,从来都是想尽了一切方法,来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中原江南的女子,温婉一些,只是想用柔情来感化他游子的心性――而这个苗疆的女子,只怕是不择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罢?

  那酒里,分明是她刚下过什么药――这样的举动,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江郎,请多吃一些罢。”傍晚,点起了红烛,两人坐下来对食之时,她殷勤布菜,温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却是微微冷笑。

  “江郎,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为何而来。”陡然间,听到小妗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贯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发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青衣男子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妗……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蛊?”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江郎!”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妗,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的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小妗。”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只是微笑着回头,“该放手时需放手。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还会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这么说?”忽然,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他又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小妗……”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她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蓦然,听到她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他要的东西?……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终于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女子。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拿在小妗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的奇花,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你来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妗越发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子

  “胡说八道!”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饰了,如何?”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

  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小妗,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叹息,“小妗啊小妗……罢了罢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

  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几步就越发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妗,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是不是?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对我下蛊了么?”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

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她做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妗…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给你――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妗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把花给了他,小妗呢?她怎么回去交代?

  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半年一次的过来查看,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自己避开她的。”

  小妗!小妗!小妗!

  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从来那些女人,只有

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漂浮了起来。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妗轻轻的啜泣。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的麻药也解了。”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妗继续低语。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的,软软的,颤颤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声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来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拼着伤及内腑,提气冲撞各路经脉,试图让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内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

  听着耳边她那样温婉深情的一句句嘱托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喊:那么你怎么办!小妗你怎么办?――如果幻花宫主来查看发现少了一颗花籽、然而你有没有踯躅花可以给他的话……你怎么办?!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个!

  然而,这样急切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吐出。陡然间,他感觉唇上一软,轻柔的气息接触到他的脸,小妗俯下身来,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出最后的话:“江郎啊,如果不遇见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

  待得他恢复了行动能力,飞奔回断崖――他循着来时路回到那个竹楼下,却已是人去楼空。里面的东西都按照他离开时的原样摆放着,显然主人离去时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却寻不到小妗,更寻不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幻花宫。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个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过去,恐怕再见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万重,水万重,然而,山长水远知何处?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无数的绚丽红颜编织而成,然而,早已习惯了笑谑游戏红尘的他,却错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半夜时分,他终于醒了。头痛欲裂,宿醉后

,感觉内心底只残余灰烬。然而,不等他有力气想起什么,却听得身边有人冷冷问了一句:“小妗死了么?”

  他仿佛被利剑刺中一样,蓦的抬头,厉声反驳:“谁说的!小妗没死!她不会死!”

  然而一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子,碧落转瞬呆了呆。

  在桌边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听雪楼中的女领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领主前来视察刚攻下的幻花宫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来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四护法之首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领主一眼,没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没死!谁说她死了!”

  舒靖容也没有说什么教训属下的话,她的手挑着断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来,厉叱:“既然小妗没死,你不去找她,在这里喝什么酒!”

  碧落一凛,醉意朦胧的眼里,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闪过,他的手陡然抓紧了颈中那个锦囊。

  那朵浅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为了找到小妗,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身在萧忆情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终于攻入了幻花宫,却遍寻不到小妗的影子。

  “她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要去找她。”仿佛在说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复,“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来。”

  阿靖叹了口气,手一扫,将所有的酒器都扫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么,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宫走一趟。”

  今夜是满月。月光下,苍茫海一片苍苍莽莽,银白如霜。

  机关打开,一级级的石阶从湖水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一直铺到湖心停驻的船边。

  穿好了紧身水靠,听雪楼的女领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台阶摇摇头:“这么隐秘所在啊……”她由船头走入水中,足尖刚落下,发觉石上每一级都有一个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属扣子,正好容足踏下,这样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没有说话,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小妗,他恐怕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翻天入地的寻找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可是……即使他来到了幻花宫,却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踪迹。

  阿靖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她已经缓缓的“走入”了水中。

  那一条从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阶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然而两人都内力深湛,内息悠长,没有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湖底,然后感觉石阶穿越了什么,又开始往上走。

  “哗啦”一声,阿靖感觉到周身压力一减,石阶上升,原来已经从水中走出。

  刚一出水,还没有将贴身水靠换下,眼前陡然却是一晃。阿靖下意识的在强烈的光线下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带的血薇却是铮然弹出了剑鞘,横在身前。

  “靖姑娘,这里是他们的圣殿。方才我们已经走过他们的水底神道。”大护法碧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开,睁开眼,习惯了室内辉煌的光线――从水底拾级而上,展现在眼前的是蔚为壮观的石窟建筑,圆拱形的窟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藻井图案和经文,石柱上盘绕着奇怪的植物和动物花纹。四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还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宫的入口圣殿。从苍茫海的水底石阶下走上来。

  阿靖没有说话,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经有听雪楼驻入宫中的弟子上来迎接,她不做声的将水靠换下,交给一边的下属。有些感慨地问了一句:“这般难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带人大举攻破?”

  碧落没有说话,显然是忙着想进去继续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从水道正门攻入,我带人翻越绝壁包抄了后路,逼得他们从圣殿正门出逃――然后,我在水里下了软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锐如剑:“把一个个幻花宫弟子从苍茫海打捞上来,死鱼般的连反抗力都没有。”

  阿靖的眼色迅速划过他的脸,然而这个剑一般的男子丝毫不动。

  绯衣女子忽然叹息――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愿加入听雪楼,假如分庭而抗,萧忆情要扫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幸亏是他自愿的成了“碧落”。然而……虽然阅历诸多,但这般为情不顾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石殿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压迫力。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显然是因为长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溃散,石窟里很安静,只有潮气

结成水滴,嘀哒的落下。

  “靖姑娘,这里邪气很重,请配上这束艾草吧。”陡然间,一边拿着她换下水靠的下属忽然开口,声音清脆。阿靖微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人碧衫明眸,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不记得听雪楼有这个人,绯衣女子有些惊异的问。

  碧衫少女笑了起来,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小道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师指派助听雪楼深入滇南。”她虽为道家,却不着道装,一双明眸光华灵动,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个十足的娇赣少女。

  阿靖蓦的想起萧忆情说过此事,只是对着弱水点点头,却摆摆手:“不用什么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说。”

  “真的,我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特别是这个圣殿,更有说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把艾草递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热力――“呀!”感觉有一种力量保护着绯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弹开去,修道的女子震惊的抬起头来,阿靖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只是自顾自的走向殿后。

  弱水眼睛瞥见靖姑娘的颈中一个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里却不出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样灵力的护身符?居然能让她这个道基已经不浅的人,近不了半分?

  听雪楼的靖姑娘,看来真的是和听雪楼主一般的深不可测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递给另一边的大护法,然而碧落只是顾着到处寻找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她。弱水殷殷的上前,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笼罩着碧落护法。然而,这个龙虎山刚刚学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远比艾草灵异百倍的东西……浅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丧――原来,听雪楼中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早知道帮不上忙,师傅干吗还要她来呢?这次不过是来到幻花宫而已,接下来就要去拜月教――那她岂不是更插不上半点手了?

  正宫侧殿,里外搜遍,没有。

  寝宫,箱笼全开,罗帐漫卷,没有。

  花园,掘地三尺,也没有。

  看得出,自从听雪楼攻入幻花宫那一天起,这一个多月来,碧落从来没有停止过疯狂的寻觅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所有幻花宫残余的弟子都被拷问过――然而,没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宫主从大青山抓回来过,因为丢失了至宝踯躅花而受到责罚,然而因为她毕竟培育出过一朵踯躅花,宫主没有处死小妗,只是逼令她回去继续看护剩下的两枚花籽。甚至在宫破前夕,都有人见过她……然而,谁都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唯一知情的或许是幻花宫主,可惜那位宫主在自知大势已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权责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用了听雪楼人马,在方圆千里之内搜寻小妗的下落。由于一开始的约定,萧靖两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来帮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黄鹤。

  阿靖看着宫中狼藉的场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处寻找,她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叹息――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如果在这里找不见,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来。”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碧落铁青着脸,说了一句,俊美的脸上有一种偏执的表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或许,人只有这样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寻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止于“至爱的女子”,更是象征着这个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错过的、一切值得把握的东西……他终于觉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错过了太多、竟然没有一件能够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疯了般的寻找,想寻得一个凭据。

  巡检了一遍刚攻下的幻花宫,发现除了翻检的零乱不堪以外,其他事情都已经被碧落井井有条处理好了。阿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圣殿中,等着大护法一起返回。

  ――然而,显然是再度寻觅得忘了时间,碧落根本没有跟着女领主一起回来。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这个空阔森冷的圣殿里。圣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与供桌,绯衣女子有些无聊在其中漫步观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一座座神态各异的神像上扫过。

  弱水却是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在术法阴阳师看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圣殿里却有说不出的诡

异阴森。用天目看去,整个圣殿沉积着厚厚的灰色物,显然包孕着无数的怨愦念头,让她不寒而栗。然而,这些武林中人,却是毫无觉察般的自由来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毕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才在这圣殿中积累起如此强大的怨念。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弱水看见靖姑娘走入了圣殿北方最尽头那个神龛,蓦然间,仿佛什么被惊动一般,地上本来缓缓流动的灰色物猛然翻涌起来,如一条巨蟒般向绯衣女子兜头扑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声惊呼。

  毫无所知的阿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万分凶险。然而,那强大的怨气一进入绯衣女子身侧三尺,陡然被雷击一般的瑟缩了起来,弹开数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处蠕动。

  弱水惊呼着扑过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怎么?”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侧的一切,然而却不知如何对靖姑娘解释,讷讷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对方颈间的一个小挂件上,那里有一个很旧的木质小牌,发出温润的光泽。

  然而,学道女子的眼睛却因为惊讶而睁大――这、这样的护身符……

  “弱水,你看这里!”不等她脱口惊问,靖姑娘却蓦的开口,她本来一直都专注的盯着那尊最尽头的神像,此刻更是抬起手来,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处,“看这里!”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说:“像是天竺那边的湿婆神啊!”话刚说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脱口惊呼:“呀!那、那里是什么!”

  “大护法,靖姑娘有令,让你速速去入口圣殿见她!”

  正在反复将一寸寸的空间再度的搜寻一遍,耳边忽然听到了属下的传话。青衣男子剑眉一扬,眼色便是一冷:虽然已经是听雪楼的下属,然而至今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气根本没有削减半分,就算是人中龙凤,他们的话,他也是高兴就服从,不高兴根本不听。

  正要不耐的喝退属下,然而,看着下属有几分焦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碧落心中蓦的腾起一种寒意,他来不及细细猜测这种寒意背后的意思,一把推开属下,直直往

  “靖姑娘,不要动它!小心!”

  刚到入口处,就听见殿内有人紧张的惊呼,是弱水的声音。

  碧落一踏入圣殿,里面一切如旧,没有半点异常。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眼光看去,只见圣殿最北角深处,神龛旁,火把明灭之下,看到听雪楼的女领主居然跃上了供桌,抬手似乎要从神像的胸口处拿下什么东西来。

  那个龙虎山来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边叫,吓得脸都白了。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地上来拉住他袖子:“大护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让她不要动那神像!……这个地方怨气很重,她、她如果一动弄塌了神像的话……”

  弱水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因为焦急连连跺脚。

  ――她、她要怎样向这些凡尘中的人,说明她此刻看到的诡异景象!

  地上那些因为畏惧靖姑娘颈间护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气,此刻仿佛沸腾般的卷了起来!发出常人听不到的咝咝声音,四处如毒蛇般的围绕着靖姑娘,作势欲扑。

  ――而绯衣女子却丝毫未觉,自顾自的抬起手,皱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处那道裂痕中。仿佛看见了什么,眼神瞬间甚为奇异。

  那裂痕中,弱水看见有极其阴毒的怨气顺着缝隙丝丝透出,那种渗出的怨气、居然丝毫不忌靖姑娘颈中护身符的保护,绕住了绯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别动它!”弱水见情势,已经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来,她急切的神情终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听雪楼大护法虽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时足尖一点,飞掠上神像侧边,格开了女领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剑眉的男子,片刻间顿住了他的话语。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奇异的花。

  没有完全绽放,只是一个含苞的骨朵。仿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从神像的石隙中钻出,浅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带了丝丝红色的痕迹――似乎是一只纤细的手,费力的撕开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来,无助的求援。

  那湿婆神像胸口裂缝中,绽放出来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里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顾一切的掠

过去,伸手――“碧落,不许过来!别看!”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茎,对着听雪楼的大护法厉声喝止。然而,碧落丝毫不听她的命令,径自过来,抢夺那一朵浅碧色的花儿。

  “退开!给我退开!”阿靖蓦的按剑,绯红色的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双剑相交。

  碧落从神龛上飘落,一直踉跄着退开三尺,才勉强止住去势。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弱水看见地上那一层灰蒙蒙的东西剧烈蠕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两人!

  靖姑娘手里已经抓住了花茎,被方才那一剑震动了位置,退开的时候一扯动,仿佛被联根拔出――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奋力挣出,登时整个佛像轰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她再度脱口惊呼,抬头唤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蓦的瞪大了――神像里面!那里!那里面!所有灰色的怨气,居然是从佛像那一道裂口纷涌而出!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怨气汹涌而出,刹那将绯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扑过去,碧落护法一站稳身形,已经再度掠了过去,转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诡异的灰色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见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进来解救,只是刹那间,那充满了怨念翻涌着的灰色就平静了下来,慢慢散开。

  弱水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湿婆神像前令她惊栗的一幕。

  湿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层里面的内坯。

  石像里面,用作内坯的,居然是一个真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丽的脸上却已是惨白毫无生气。

  那样潮湿的水下圣殿,奇异的是,那个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女子尸体,竟毫无腐烂的迹象。

  苍白的女子,就这样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湿婆神像内,保持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姿式、头微微上仰,半张着嘴巴,无血色的脸上凝聚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无声的祈求着上苍。

  然而,有一朵奇异的花,从她胸前的锦囊中蜿蜒生根,开放。

  根须密密麻麻,茧一样包裹着她。蛇一样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脉扎入人的体内,仿佛从以身躯为养料,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浅碧色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钻出一条裂缝来!

  “小妗、小妗……”那一刹间,碧落的脸色忽然宁静起来,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的唤着,走过来。弱水压抑住了惊呼,因为她看见了:本来那些四处弥漫、蠢蠢欲动的怨气,在碧落的脚步踏过之处,纷纷都如烟般的淡薄散去,消于无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看见青衣男子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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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沈,和身为开国元老的本朝丞相同姓,准确地说,他是我父亲。

众所周知,沈丞相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是他最大的女儿,即俗称的大小姐。

出身书香门弟,父亲还是给我取了个名字,灿若。

沈灿若,听起来很像个男的,事实上也是留给长男的,只不过,我比二弟早出身半个时辰,长幼有序,沈家的家规最重这个。

我的母亲,是四夫人。沈家人丁稀薄,为了香火父亲就不断纳小,直到把我母亲迎进门,几位夫人都喜报迭传,父亲更是加官进爵。太夫人,也就是我的奶奶说,她有旺夫运。

这句话多次救了母亲的性命,侯门深似海,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弱女子,能在里面安安稳稳地活到三十二岁,也算一个奇迹。

至于我,能够在十六岁披红戴彩风风光光地嫁出门,嫁的还是皇亲国戚,当今世上炙手可热的永康世子,实在是件让天下女子都妒嫉到眼红的事情。

只可惜……我摸着袖中的匕首,寒光逼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活的最后一天了。

我杀了李鉴,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我难逃一死。

我不杀他,我也得死,只不过,会死得更惨。

听说永康王爷对于欺骗他的人,都是不吝惜手段的。

我不想骗他,可是我身不由已。

母亲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可是她的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她保了我十六年,没想到还是救不了我的性命。

几房的人在门外虎视眈眈,接生婆在母亲哀求的眼神下说出两个字:“女孩”。

两个字决定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必须用胭脂来妆出女儿的模样,必须背诵三从四德,必须缠着三寸金莲摇曳生姿,必须永远不能跨出那道高Α

我留得了性命,承欢母亲膝下,乖巧温顺,贤良淑德,名声好到连权倾朝野的永康王爷也不惜与众名门相斗求来一道圣旨,将我迎进王府当儿媳妇。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佩叮当风缥缈,娇姿一似垂杨。天上有,世间少。

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排忒好?有多少,风流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绶欺芳草。同富贵,又偕老。

  ──《贺新郎》辛稼轩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沈灿若轻吁了一口气。

当看到李鉴时,他以为此计是没办法行得通,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无论你做什麽也没办法逃脱。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手发抖,毕竟已经调换了鸳鸯壶,而交杯酒也由陪嫁过来的寒烟斟好交到手中。

寒烟问:“小姐,让奴婢来吧。”

沈灿若摇头,从袖中抽出匕首,抵住了李鉴的胸口。

寒烟扭过头,血溅在脸上的话会觉得很脏。

她是沈府的丫头,有奴才侍候的那一种,自与旁人不同。

李鉴是小王爷,可是与她没干系,她眼中,只有一个小姐,小姐是她的天。

刀刺进衣服里,停下来。

沈灿若似有所想地盯著那张长得与难看一点边也沾不上的脸,说了一句话:“母亲……会哭吧……”

这个新房里,无论消失掉哪个生命,都会令两个家族掀起滔天巨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突然,沈灿若的眼睛慢慢现出弧线的角度,终於弯成了月芽的形状。

算……是笑吧……寒烟抑住著心跳加速的感觉,痴迷地盯著主子。

目光落处,李鉴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划开,露出来的肤色很深。

本朝建立不足二十载,铁蹄踏遍万里江山,天子手下的文武重臣没有没上过战场。李鉴随军南征此讨,战功亦是不小。

寒烟微怔,随即欠身退下,心里忐忑不安却不敢有逾越身份之举。

门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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