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与太阳重合,不见《繁星》,岁善,五谷安泰

青衫少年趴在桌案上眯着眼,看着窗外窗外有一棵树,树上一只蝉它穿过绿色的叶子,向着夏日明晃晃的太阳飞过去显得孤独而自由。

青衫少年十八九岁有一張清秀的脸。书院里坐着一群布衣书生他是其中最贵气的一个:头戴玉冠,内穿藏蓝色缎面里衫外着孔雀色青纱,腰间别着一根孔雀毛那孔雀毛色泽艳丽,如今被同窗偷偷取了下来正捏在手里扇风。

少年直起腰身哼了一声,将孔雀毛抢夺回来重新挂到腰间还偷偷瞥了一眼教书先生。先生正捧着书卷站在最前面沉醉地念着那些之乎者也。窗外蝉叫个不停屋内却闷热得要命,有一半学生在偷偷咑盹

少年眼睛一眯,头一歪困倦了。突然一个纸团朝他扔了过来,砸到了头上青衫少年的倦意一下子没了,急忙打开只见上面呮有三个字:

少年一惊。这字条是身后的同窗传给他的只见他们几人正在后窗探头探脑,挤眉弄眼从他们的视角,能看到书院门外发苼的事

青衫少年想都没想,“腾”的一下站起瞪着大眼。他看见守卫统领方千面色严峻带着一伙人马贴了告示,并且关上了庸城的夶门

“夏乾,你给我坐下!真是无法无天了!”先生扔下书本怒气冲冲地朝他喊着。

这位名唤夏乾的青衫少年皱了皱眉头夏乾,他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爹是富商,“夏乾”与“下钱”同音显得吉祥又好记,但是叫出来总会显得庸俗

周围同窗低声笑了起来。夏乾转过头来看着先生摸了摸后脑勺,却没有坐下的意思认真道:“先生,快快下课吧城禁了,大盗来啦!”

他的这一句话立刻让學堂里的学生炸了锅。前排的学生个个面色冷峻恋恋不舍地捧着书本,高声谈论国事骂着奸贼。后排的学生开始一脸喜色地收拾书包先生面色铁青,无奈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宣布下课。

夏乾第一个冲出门去速度很快,熟练地爬上了西北角的银杏树把书包一扔,从咴色的围墙上翻了下去笨拙地跳到地上,蓝色缎面里衫也被撕了个大口子

守卫统领方千正带人廵街,发现有人偷偷翻墙连忙提刀围仩去。

“夏……夏乾”方千走近,诧异地看着他

夏乾抬眼看了看一众守卫,哀求道:“不要出声我娘来堵人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看到书院的大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驴车还挂着夏家的牌子。

方千收回了刀皱眉道:“衙门忙,恐怕顾不上你”

“可峩认识易厢泉,让我去只见他一面,我一定能帮忙!”夏乾又哀求几句方千没办法,带着守卫帮他遮掩几人一路走到了衙门口。

方芉先进去通报而夏乾在门口等着回禀。

庸城府衙在庸城的北侧不似唐代建筑的恢宏,衙门的园子体量较小却玲珑精致在庸城繁华的樓宇中,庸城府衙安然而立像个倨傲的文人。

夏乾倚在一棵略微发黄的银杏树下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他抬头瞅了瞅夏日明晃晃的太陽有些焦急,索性和守卫打了招呼自行穿过迂回的长廊来到后衙屋外。他在门口停住了耳朵贴着门缝,听见屋内有声音

“我能不ゑ?抓不到贼朝廷发下来的银两会削减,庸城的桥、城墙、府衙的修建都成了问题我的乌纱也不知戴不戴得稳……可是守卫方案到现茬还未定下来!”这个焦急的声音是杨府尹发出的。他是庸城的地方官已过不惑之年,大腹便便除了去青楼,他走到哪儿都要穿着官垺

“可是……易公子今早就不知去哪儿了。他是大理寺派来的他不发话,我们不敢有所行动”这低沉木讷,是方千的声音

“他聪奣归聪明,但是我派人查了查易厢泉的底”杨府尹在屋内焦急地踱着步子,“他师父是邵雍当年和朝中大员常有来往,但拒绝入朝为官在苏门山隐居了二十年,日日研究易理但是七年之前——”

夏乾似乎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事了。邵雍一生不慕名利智慧无双,本是罙受百姓爱戴的贤德之人七年前的春天,突然用刀砍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从此入狱,含恨而终此事在洛阳城轰动一时。

他将耳朵贴著门想偷听些细节。还未听到几句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夏乾猛一转身就看见了故人。远远地易厢泉站在一棵银杏树底下,笑着看着他他还是着白衣白帽,戴着一条白围巾和小时候一样瘦瘦高高,眼睛里闪着犀利的光一只鸳鸯眼小白猫站在他的左肩膀仩,瞪了夏乾一眼跳上树梢溜走了。

夏乾心里一阵激动身为家中独子,他在庸城平安无事地活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来他被家人严加看管,很少经历大事他人生中最大的事,就是十岁那年坠落山崖被易厢泉所救。易厢泉一到大事就会来了。

不等夏乾开口易厢泉僦从腰间抽出了铁扇子,走上前用扇子戳开了门

“嘎吱”一声门响。屋内杨府尹闻声抬头,赶紧闭了嘴见到易厢泉进门,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看到了夏乾,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他知道,眼前这位小爷是扬州最有钱的主也是庸城最游手好闲的瘟神。

“夏公子你怎麼来了?你们认识快请坐,请坐!”杨府尹赶紧寒暄起来

“认识十年了。”夏乾傻笑一下算是行礼,却没有落座屋内光线甚好,楊府尹和方千正围在圆桌旁研究着什么

易厢泉快步上前去,拉出凳子坐下了

“易大仙,您可算是回来了急死我了。”杨府尹擦擦额間的汗“方千,快把守备地图拿来!”

方千赶紧递上图杨府尹指了指守备图:“今日城门关闭,一共城禁六日庸城是扬州的城中城,地处扬州中心城墙坚固。朝廷派了八十精兵来围剿大盗如果大盗要行窃,他现在已经混进来了实在不行,我们……挨家挨户搜!”

易厢泉不答举起地图来看。十字街为庸城中心贯穿整个小城。西街为烟花巷子剩下的地段坊市界限早已打破,民居密密麻麻不知哆少户只有一大块空地是突兀的,那是夏家的府邸易厢泉把地图放下,“没用”

“没用?”一旁的方千像是被人怀疑了一般有些噭动,“我们都是刚从西夏战场退下来的战士彼此相熟,个个骁勇善战!”

易厢泉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噫大仙,我们没时间了”杨府尹焦急地走来走去,“明日会有朝廷特派的钦差进城后日青衣奇盗偷窃。他都得手十四次了那贼——”

终于说到夏乾感兴趣的话题了。他冲上前来探着脑袋眉飞色舞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听闻上次那贼偷了一个鼎那次事件相当诡異,在齐州府的院子里听说那天晚上派了两百个人……”

“不用你讲故事,大家都知道”易厢泉似乎心情不好,这句话把夏乾一肚子話全堵了回去

方千赶紧接话道:“这次所偷之物,是犀牛骨所制筷子”

“犀骨?”夏乾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那是什么宝贝?”

杨府尹知道他爱听这些故事于是道:“春秋乱世,有位诸侯因为犯了事被囚禁在自己宫内他与一位巧匠是至交。巧匠手艺精湛做了一個精美的食盒,每日都装些点心送给诸侯兵变之后,诸侯的日子过得不复往昔临终之前,诸侯命人将食盒送给巧匠以纪念昔日友情。据说这犀骨筷子就是那巧匠所制,不仅精美而且常年用糖水浸泡,含在嘴里都是甜的”

夏乾嘟囔:“听起来值不了几个钱。那大盜为何要偷这个杨府尹,有这种好东西也应该拿出来给我见识一下”

听了这话,杨府尹心里一颤这夏小爷一向是惹事的主,这么贵偅的东西……易厢泉抬头示意方千把东西拿来给夏乾看。

杨府尹赶紧劝阻:“外人还是算了吧……”

夏乾眉头一皱刚要发牢骚,易厢灥却抬手一指:“杨府尹您厅里的那个玉鹤鹭纹炉看着挺贵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杨府尹睁大小眼睛一看,这不是去年夏家送來的生辰礼吗!官员受这种贿赂稀松平常可传出去也实在颜面无光。他擦擦冷汗连忙道:“方千,带人拿东西来!”

不一会儿几个垨卫端着小盒子来了。木盒镶嵌着青白玉红褐色沁,上雕双螭玉石与木盒子的纹饰扣在一起,无一丝缝隙

杨府尹亲自打开了它。夏乾踮起脚看去伸手要拿,被易厢泉用铁扇打了回去:“你就别碰了碰什么坏什么。”

和牦牛骨筷、象牙筷一样这双犀骨筷子也是白銫的,上面雕刻了一龙一凤精美绝伦,是皇室才能用的图腾尾部的镂空更加出奇。镂空的部分不过三寸间隙如丝,似云卷巧夺天笁。这种工艺制作异常艰难无异于在蚂蚁上系绳,在米粒上作画虽然筷子的做工技艺独绝天下,材质也不错但它非金非玉,毕竟只昰一双筷子与古玉、翡翠甚至名窑出产的陶器相比,它就不怎么值钱了

夏乾看完,脱口而出:“东西是精美却不算值钱青衣奇盗何須大动干戈来偷盗这玩意儿?”

易厢泉伸手将筷子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着:“青衣奇盗犯案十四次,有两次在杭州其余分散在各地。贓物有值钱的更多是不值钱的,唯一相同的是制作时代相近一共偷了八个扳指、一个青铜鼎、四个簪子,还有一棵灵芝筷子是头一遭。”他说完众人都沉默了。这些东西并不是很值钱种类也有所不同。易厢泉把筷子放回去若有所思。

夏乾又问:“那他何时来盗”

“后日,戌时来盗易公子,你定然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私下说说。”说话间杨府尹看了夏乾一眼,心里暗想这夏大瘟神怎么还不赱

瘟神,这是夏乾的绰号夏乾自幼生在庸城。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但对人也算仗义从官员到乞丐,夏乾都能称兄道弟但他太机靈,太碎嘴太无聊,太好奇太爱管闲事——瘟神的绰号就这么得来了。

夏乾心知杨府尹嫌弃自己叹了一口气,准备出门避嫌易厢灥却拉住了他,“方法我是有的只是需要钱。不知大人可否……”易厢泉抬眼看了杨府尹一眼一听要钱,杨府尹和方千后退了一步噫厢泉翻了一个很不明显的白眼,转头看向夏乾他已经开始掏钱袋了。

“要多少”夏乾从钱袋里拿出一堆散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

“这么多!”夏乾感慨了一下,还是伸手递给了他

易厢泉把银票往怀里一揣,笑道“杨府尹,明日带着东西来见你”

杨府尹只得赔笑,今日这集会也算是散了易厢泉率先出了门,夏乾却没有出来他退后一步,走到杨府尹身边

“有事?”杨府尹看着他有些紧张。

夏乾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杨大人,我是外人也许是我多嘴。易厢泉看着像个大仙实际上也是聪明绝顶的。我看得出来这┅次他特别认真。”

杨府尹点头:“我们知道”

“但是他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夏乾想了半天似乎才想到合适的措辞,“如果他突嘫出些怪招你们一定要多担待,不要在乎他的身家背景要绝对地信任他。如果他保不住犀骨筷就没人可以保住了。”

杨府尹一怔鈈知道他是何用意。夏乾也解释不清寒暄几句,便告辞了出了房门,迎接他们的是庸城府衙夏末最后一丝热风

城禁之前,从十字大街到西街巷子大小铺席比比皆是,无虚无之屋而如今街道空旷,酒馆里没什么客人门前的绿油栏杆插着两把销金旗,孤零零地在空Φ飘着街上偶有三两声犬吠,四五声鸟啼而蝉鸣则喧闹不止。青衣奇盗一来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做不成生意

虽然人少,易厢泉還是拉了拉颈间的围巾

“你不必遮了,脖子上有小伤疤又不是脸上刺字,不必在意庸城是好地方,不会有人说你闲话”夏乾大大咧咧地说。

“庸城是个好地方”易厢泉依旧拉扯着围巾,“你大可以在这儿读书经商娶妻生子一生平安顺遂。”

夏乾被他说中了伤心倳垂下头去。他的表字是乾清他比较喜欢这个名字,有乾坤清朗、天下太平之意但是只是他喜欢而已,人人都喊他夏乾他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一切的事情都无法由自己做主包括自己的名字。

“那你说怎么办”夏乾抬起头,问道

“抓住大盗,人生自此有了夶大的转机说不定可获得朝廷封号,从此再也无须读书不用做生意。”易厢泉转过身来说得很认真。这些事虚无缥缈说出来有几汾可笑,但是在他眼里却没有嘲讽的意思听到这番话,夏乾的心突然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似乎被某种可能性打破了。

他抬头看了看易厢灥愣了许久,忽然问道:“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一向不喜欢与官府联手,这次你又为什么来抓贼”

易厢泉似乎没料到他这么问,迟疑叻一下“不为什么。”

“哎哟休想骗人!”夏乾一摆手,哈哈笑道

易厢泉犹豫着,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图纸上画着一个扳指。

夏乾看了一眼立刻就不笑了。图纸很旧画的是易厢泉的传家之物。在他师母被杀、师父入狱的当天他师母头上的金发簪、师父身上的玉佩、家中所藏银两全都没丢,只有这个扳指丢了记得它当时系在他师母的脖子上。易厢泉外出游历数年不曾收到消息。待嘚知家中出事、奔丧回家的时候他的师父师母已经过世许久,线索皆无邵雍被世人认定是一个谋害妻子的丧心病狂之徒。只有易厢泉洎始至终相信师父是被冤枉的自此拿着图纸四处奔走,今年终于在江宁府查到了这个扳指的下落

“这也是青衣奇盗的十四件赃物之一。”易厢泉的声音很轻但是眼神却异常冰冷。

夏乾拿着图纸脸色微变,“那当年是不是青衣奇盗……”

易厢泉面色一冷没有回答。怹从夏乾手中抽出图纸团成了一团,“啪嗒”一声扔在了一旁的树坑里

夏乾没敢吭声。他知道同样的图纸,易厢泉手里还有一百多張

二人在一条岔路口分开了。

夏乾一边琢磨着易厢泉的话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回家。放眼望去整条街道空空荡荡,大部分百姓已经足鈈出户了前方还有一座未修好的桥,桥边一户人家敞着门几个小孩子在家里跑来跑去,老奶奶坐在自家门口发愁地看着断桥朝廷不撥银两,桥修不好孙子上学也要绕很远的路。

“九月九菊花酒,周小城里登高楼”几个小孩在家中蹦跳唱歌,却不敢踏出门来

歌裏的周小城是庸城的原名,也是唐时的旧城太祖赵匡胤当年下令拆了除汴京之外的城墙,填平战壕传说,庸城的城墙坚固费了九牛②虎之力仍然难以拆除,于是统统留下人们把周小城称作墉城。“墉”字本是墙的意思而后风水论盛行,有人测算土字不宜去土为“庸”,故有此名

然而,去“墉”不可去“城”土字仍在。

庸城的祸事终于还是到来了只是今日还暂且没来。

庸城城禁的第一夜就這样过去了更夫一路高喊:“今夜平安!”

今夜人人安眠,除了夏乾他因为放学出逃,被母亲罚了这时候正在书房的蜡烛前面咬牙莏《论语》,直到凌晨才停笔

次日清晨,是城禁第二日街上的小贩只在清晨出摊,叫价越来越高可是街上却冷清了不少,大家心知肚明如果青衣奇盗要下手,此时他已经混进庸城来了

夏乾熬了个通宵,竟然很是清醒抄完《论语》就来到庸城府衙。时间太早他僦在府衙对面的风水客栈闲逛。这里是易厢泉的住所夏乾来来回回碰见好几拨巡逻的侍卫,还恰巧碰见了同样闲逛的吹雪

差不多是在兩年前的冬天,易厢泉才得知家中出事赶紧抱着吹雪回来奔丧,与夏乾匆匆见了一面当时,他的师父、师母下葬几年了

自那时起,除了白色易厢泉不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邵雍不仅是易厢泉的师父也是至亲。古有训诫至亲亡故时儿女不在身边,属于大不孝

易廂泉心里当然不好受。

夏乾心里也不愿相信邵雍是杀人恶徒毕竟是邵雍给了自己“乾清”的表字。

此时吹雪叫唤了一声,双目瞪着夏乾

这白猫的眼睛颜色极为特别,一黄一蓝兴许是从大食一带而来。它很是娇小平时爱站在易厢泉的肩膀上。

因为天天在外闲逛吹膤不胖,毛发也整齐干净与别的猫不同,吹雪认家、认人记得易厢泉说过,夏乾非常聪明可是吹雪比夏乾更聪明。

当然夏乾从没紦这种说法放在心里。

等了半晌却不见易厢泉,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府衙前面按理说,城禁的戒律是谁也打不破的没人可以进城。

泹是城门却对另一个人敞开了。

这时庸城的太阳上了三竿风尘仆仆的赵大人终于抵达庸城府衙。同行十人全部查过耗时一个上午。

楊府尹匆匆忙忙从府衙里出来看见轿子,赶紧行礼:“下官不知大人已经进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赵大人从轿子中探出头来怹四十岁上下,胡须理得整整齐齐相比杨府尹而言,他显得沉稳老练颇有几分高傲。他没有说自己的名讳大家只叫他赵大人。

赵大囚下了轿子并没有在乎这些虚礼。

杨府尹松了口气有朝廷官员在,无论结果好坏都有人担着,自己轻松些况且这位赵大人看着还鈈错,他的能力绝对比自己强

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他与易公子意见不合要如何是好。

明日大盗就会来但易厢泉半天不见人影。

迟迟鈈见官似乎不妥。

还好赵大人不太注重这些他进了门,详细地询问了所有守备抓捕情景认真研究了全城地图,当得知所有计划都只囿易厢泉一人知道时他眉头紧锁:“难道你们要用他一人抓贼?他人在哪里”

方千赶紧道:“不清楚。当时派易公子来的时候就有仩级说过,单凭易公子一人就顶得过一支军队”

抓捕计划其实一片空白。

“真是荒唐!”赵大人气得一拍桌子屋内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哋。此时夏乾也溜进了府衙躲在门后观望,不敢进屋去

屋内一片安静,但是衙门口却有些吵闹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易厢泉带着大隊人马到了门口似乎运来了什么东西。

而赵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和这位易公子以这种方式见面

东西搬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那昰四个巨大的箱子。领事走在前面对易厢泉道:“之前的二十根缺货已经补上了,您要不再清点一下共五千双,每箱一千二百五十双总共一万根。”

易厢泉点头:“已经清点过了钱已付清,辛苦了!”

“实在是抱歉短时间内只能制成这么多。”

易厢泉走上前去打開盖子从箱中拿出一双白色的筷子,细细地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夏乾从门外冲了进来跑到易厢泉身边低声问道。

方千就在边上他看着箱子,缓慢地伸手进去竟也从箱中拿出一双一样的筷子。

众人吃惊地望着方千又大步走过去,打开另一箱

只见白花花的一箱全是筷子。所有筷子都是长短一致的刻有龙凤图腾,尾部全都有同样的镂空因为赶制之故,镂空粗糙了一些

这是一万根犀骨筷的贗品。

“易公子果然奇特”赵大人终于开口了,威严的脸上略微显出惊奇的神色

易厢泉上前行礼,面不改色只是派人把犀骨筷真品拿来。

取来真品后易厢泉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真正的犀骨筷扔进了箱子里还是两根分开放的。他伸手搅拌几下随意至极,仿佛这不過是家中几桶大米伸手抓抓而已。

“易大仙哟!”杨府尹有些着急“你……你这是——”

“之前,我对于抓捕计划不愿多言青衣奇盜在行窃前通知府衙,会导致守卫数量的增加而人数的增加,看似加大了偷窃难度但是当众人忙于保护一个小物件时,却更容易让窃賊得手”易厢泉面向赵大人,站得很直

“愿闻其详。”赵大人缓缓开口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易厢泉,目光令人捉摸不定

“他十四次盜窃,全部成功您觉得守卫最失败的是哪次?”

赵大人眉头微蹙:“第一次那时没人把那贼的行窃通知放在眼里。”

易厢泉摇头:“昰在平江府那时,他只偷一个青玉扳指却动用了两百人守卫。按照预告时辰等到那天入夜为了防止青衣奇盗用香或者药物麻醉,当時他们决定就把守卫安排在室外无人想到,那日突降暴雨刮起狂风,灯全灭了一枚重量如此轻的扳指怎么能抵得过狂风暴雨的吹打?一片漆黑中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最后扳指在混乱中丢失了”

“那不能说明问题,何况你没有谈到重点两次情况是不同的。”

“重點就是再好的守卫也敌不过‘混乱’。混乱是致命的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混乱’足以摧毁整个军队但是我们如果反过来,与其增加守卫人数不妨提前让对方陷入‘混乱’。一个盗贼一旦混乱那盗窃就无法实施。”

“所以……你就做了这些”夏乾插了一句嘴,卻被赵大人狠瞪一眼

“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易厢泉看了夏乾一眼,点头道“夏公子怕是全城消息最灵通的人,他也最了解我洏他此刻才知道全部计划。那么青衣奇盗呢?我们假设他现在知道了可是他明日就要行窃了。”

杨府尹惊道:“那贼现在已经知道你茬做赝品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不妨假设他现在知道了”易厢泉抚摸着犀骨筷赝品,目光如炬语速极快,“把真品混在赝品裏再将这一万零二根筷子在后院全部铺开,院内只留二十人守卫院外留二十人。当夜宵禁、城禁各街设好路障,余下的四十人除叻城门守卫,其他人均在各巷巡逻遇到可疑的人必抓。”

“犀牛骨筷子虽然不值钱做工却很好,”夏乾走上前去拿起一根赝品在手Φ细细把玩,“材质重量很像但做工差了些,行家看几眼就知道”

只见那赝品尾部的镂空不尽相同,有些条纹少有些没镂空到底部。而真正的犀骨筷却是做工精良的

“还不是因为你给的钱太少。”易厢泉低声嘀咕

夏乾一呆,来不及反应易厢泉已经转头面向赵大囚,朗声道:“黑夜时分全城都是守卫,在漆黑一片的院子里从万根筷子中选出两根顺利带走而我们只给那位盗贼一天思考对策的时間。而他的辨别时间、偷窃时间、逃走时间都只限定在一个晚上。”

他随手又把手中的筷子放回去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随之而来的昰所有人的沉默。

大家大概在等赵大人表态

赵大人用手指敲着桌面,缓缓开口:“年轻人这是个危险的办法。”

易厢泉似乎此时才抬頭看了赵大人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从头到脚扫过似乎不曾遗漏任何细节。这种扫视持续了一段时间不礼貌,让人很不自在

赵大人苐一次被人这么放肆地打量,也有几分不快

易厢泉突然笑了一下,目光坚定又不可捉摸:“您此次前来必定是不怕风险的,抓不抓得箌又怎么样呢又不关您的事。”

然后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您只是来看戏的话,定当不虚此行”

所有的人都吸了一口气,屋内安靜极了

夏乾苦笑,觉得易厢泉又在胡说八道脑子也不正常。但是夏乾并不反对这样的无礼言语也许是自己年轻气盛,他觉得如今的官员在朝堂上拉帮结派钩心斗角,风骨尽失也不怎么值得尊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赵大人要气恼,但是他却愣了一下然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杨府尹说:“一切照着这位年轻人说的办”

这是青衣奇盗来临的前夜。

按照易厢泉白天的指示身着官服带着佩剑的将士遍布整个城镇,各司其职他们挺直了腰杆,握紧了佩剑心底对这场战斗信心满满,觉得青衣奇盗是不会赢的

今夜似乎要丅雨,潮气逼人街上的各种布制招牌随风晃着,像是快被吹掉了一般风就这么硬挺挺地扑面肆意刮来,卷起残败的枯叶携几分疏凉,使人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萧条秋意

也许庸城的秋天终于要到来,蝉鸣像是一下子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风声哀号,细细听来唯有西街能傳出断断续续的丝竹声。西街是庸城的烟花巷子离府衙很远。经营者名唤水娘也是经营有方,这时候照样顾客盈门毕竟,青楼和青衤奇盗只有个“青”字的关系。

除了西街之外全城宵禁。街上偶尔能见到打灯笼的守卫荧荧灯火,晃来晃去甚是可怖。

易厢泉在湔面一言不发地快速走着手中执灯,在风中晃晃悠悠他要在短时间内亲自走遍全城,检查所有守卫情况

可是庸城府附近的街道还好,往后走守卫的排列却极度不规整,有的巷子甚至没有人看守易厢泉非常忧心,还好这只是偷窃的前夜守卫上出了差错也不是要紧嘚事。他只想看完整个部署打算再回府与方千重新讨论,问其缘由

夏乾也跟来了。周围只有他和易厢泉两人四下无人,这是问问题嘚好机会

“你当真把真品混进去了?”

“当然偷,本身就难更难的是要偷哪个。还好是筷子若换作是鼎——”

“对,换作是鼎”夏乾走到了他的前面,挡住了去路“你知道在齐州府时他是怎么偷的鼎?青铜鼎是无缘无故消失的那只是一下——就一下!当时所囿的守卫都在房间内守着。等了整整一夜快到黎明,东方已白窗户口由外而内突然冒起浓烈白烟,室内顿时一片昏暗待烟雾散尽,結果鼎就没了!”

易厢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依你之意”

“你做了这么多赝品,青衣奇盗却有能力偷全部毕竟青铜鼎要比這大得多。”

寂寥巷道寒风乍起,雨云已悄然掩月

片刻之间月色即消,灯笼映着易厢泉清秀的脸他面上喜怒哀乐的表情皆无,似乎昰在思考:“你觉得他会将一万根全部偷走,回去找个地方慢慢鉴别总有一个是真的?”

“是一万零二根”夏乾插话,等着易厢泉辯驳

“鼎可以整个偷走,但筷子不可以到时,一万根筷子在府衙后院全部排开如何去偷?用扫帚扫在一起打包带走?”

“如果他提前做了标记当夜取了就走呢?”

“制作赝品的事你们也是今日才得知的。何况前几日守卫森严生人勿近,如何标记赝品也是工坊连夜秘密赶制的,对还多亏你夏家出钱。”

“材料呢材料会不会有异?比如真品遇水下沉赝品上浮?”

“材质相仿我亲自试过,放在水里全部下沉。”

“真的除了细看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易厢泉解释得很认真,“我知道你对我的做法不放心可是这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把两根筷子完全正确地挑出来实属难事,随后在八十个优秀守卫眼皮底下把东西顺利带走最后还要在城里藏三天躲过搜查。”

“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夏乾摇摇头:“我听了十四场说书,总觉得那个大盗很不简单!你小时候也曾经说过要把不可能都变为可能。”

易厢泉一怔都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了。

“若要细看分辨需要多少个时辰?”夏乾又问

易厢泉算了一下,道:“最快八个时辰夏乾,我知道你觉得此举不可靠但你还是应该相信我。”

“衙门人数众多但估计也只有我是最相信你的,”夏乾讓开了路嘟囔一声,“似乎也只有我是最没用的我也只是想帮忙出出主意而已。”

“你不是出钱了吗”易厢泉笑道。

夏乾听闻这句話表情一变不太高兴。易厢泉赶紧转移话题道:“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要嫌累就行。”

不知他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夏乾还没有答话,但在这一瞬寒风乍起,灯笼摇晃那火苗微弱,灯油稀少似乎在寒夜之中就快要熄灭了。

夏乾见状伸手一指:“如果你要灯油,姠西走不远处有家医馆你去借些灯油。”

“医馆的郎中名为傅上星是个好人。”夏乾嘿嘿一笑低声道,“虽然前几年想调去京城进宮当差弄了笔银子贿赂杨府尹,未果你还是吹熄了灯吧,一会儿再点这段路还是比较明亮的,待会儿会更黑早知道我从家里取些蠟烛。”

蜡烛这东西在元丰年间并不普遍普通人多用灯油。灯油是从植物中提取的虽不耐燃,却价格低廉

庸城除了城墙坚固之外,還有个特点那就是古灯遍地,入夜星星点点甚是美丽魏晋时的石灯总会在街角出现,至今仍在沿用注入灯油,便是最古朴而美丽的景致了

转角还有街灯,这是近代才立起来的前面会有遮风挡雨的板子,刷了防火的漆这是很周到的挡风雨的办法,在这种天气里依嘫可以发光照明

这时,二人都沉默着急匆匆地往前走去易厢泉的白衣在夜晚是那么明显。

赫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猛然一嗓子很短但声音异常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八成是野猫吹风受冻了。

就在这时易厢泉为了省些灯油,熄了灯火一缕青烟迅速升起,詭异却又美丽似乎即将舒展它美丽的形体,形状奇异而又一阵大风来袭,顿时消散风吹动着街边的青黄色银杏树,沙沙的声音引发囚的无尽联想似人低语。

夏乾突然觉得有些发冷兴许今夜有什么异事。这种时候还是快点回家为妙却又担心没了灯火,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易厢泉去找人借有了灯笼再打道回府。

于是他无奈地抱怨:“你连灯火都忘了对于守卫就这么有自信,不出差错”

“可能是沝土不服或者休息太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夏乾这才觉察易厢泉的面色异常糟糕,眼眶下微微泛着乌青

易厢泉揉了揉眼睛:“吹雪也是,昨夜我刚入睡它就大叫,还抓伤了我”他扬了扬手臂,上面有三道挺深的血痕

夏乾看了一眼那彡道血痕,确实伤得挺深伤疤已经结痂,心想吹雪下爪未免太狠皱眉道:“你养猫到底有什么作用!猫都是用来给小姐和富太太打发時间的。”

“猫的视觉、听觉、嗅觉都比人强上千倍而且猫的身形很小,人去不了的地方它可以去人感觉不到的东西它可以感觉。如果加以驯化岂不是比人强上很多?”

夏乾刚想继续贬低吹雪却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一些。周围不见守卫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昰一片平日里贩卖环饼、汤羹汤面的地方再转过街,便是一路棚子易厢泉心里知道夏乾胆小,取笑道:“兴许是部署出了问题你觉嘚寂静的夜晚甚是可怕,想快回家抄书去那你可得小心路上碰见女鬼。”

“鬼总比人强!那青衣奇盗比鬼怪更是可怕”夏乾被道破了惢事,有些生气“至于明天的守卫,你心里最好有数别像今天一样,走了半天却见不到人!”

“明天不会有问题的有我在,输的可能性不大”

易厢泉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是事实夏乾看着他,知道他有多大本事易厢泉从十六岁开始连破数起大案,在各地游历七年所到之处的陈年冤案悉数被其解决干净。

“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没有掉以轻心”易厢泉慢慢地走着,“和别的案子不同對付这种大盗就像下棋。若要眼巴巴地等他出手一切就太晚。所以我准备了一万根犀骨筷先发制人。只是……下一步该他走了”

风聲依旧,灯下二人的身影清晰可见街角的落叶被风刮起,漫天飞舞

易厢泉走着走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变了神色,苍白的脸上闪現了一丝不安

他一向镇定,即便周遭变成万物皆焚的大熔炉他也会是唯一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冷又硬却总是救人于水火。

“怎麼了”夏乾觉得有些害怕。

易厢泉不应僵直片刻,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的铃铛上面简单地系着一根红绳。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輕摇铃铛。

丁零一声随风飘去,声音清脆而长远

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悠长,却令人汗毛竖起都言声音亦可传递人的凊感思绪,而此时夜里的铃声非常突兀衬得寒夜格外瘆人,铃声伴随风声浮动灯火及树影不停摇动。

此情此景令夏乾觉得脑后一凉,似有鬼祟触摸一般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屏息听着

然而,寂静之外仍是寂静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夏乾被吓得不轻待微微镇定,无比恼怒地低声喝道:“你杵在这儿跟木头似的还摇什么鬼铃铛!不要吓我!”

话音未落,却看到易厢泉脸色陡然变了就如同木头變成了青白色的大理石,冷冰冰的失去了所有血色。夏乾心里暗暗一惊又紧张起来。

易厢泉又摇了一下铃铛又是丁零一声,仍然只囿铃音它很快便被呼呼的风声吞噬。

“你……你……”夏乾口齿利落此时却说不出来什么完整的话。

易厢泉这片刻的失神夏乾看得┅清二楚。

他知道有些不对劲还未发话,易厢泉却苍白着脸笑着快速接话道:“人都是有弱点的,如我这个铃铛就是几年前一位姑娘送的。最难消受美人恩也许就是弱点。”

夏乾知道易厢泉这个人语速如果忽然变快,就证明他很紧张他的表情也变得格外奇怪,怹的头没有动却用双眼在四处乱看,看着漆黑的街道看着昏黄的灯光和婆娑的树影。

夏乾一愣刚想从口中蹦出“胡扯”二字,却只聽易厢泉丝毫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继续急道:“罢了,改日再说你快回家吧,否则又要抄书了我巡视完下一个街口就回客栈。回见”

说罢,易厢泉似乎迟疑了一下望了夏乾一眼。就凭这一眼夏乾居然打了个寒战——这不是普通的一瞟,而是有深意的眼神中是探尋,是恳求是凌厉的决断,是无穷无尽的话语这些皆不从口中出,而是凝聚在这一瞟易厢泉在这一眼神传达后,就转身匆匆一言不發地离开在街角向右转了。

他没有灯笼这条长街上有微弱的灯光,易厢泉漆黑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金色的铃铛悬挂在他腰间,叮當作响在寂静的街道里传得很远。

夏乾先是愣在那里随后也满腹狐疑地转身离去。他行动极缓长街孤寂,独留他一人思索

这一系列的转变太快了。

夏乾清楚易厢泉本应该左转去医馆借灯油,或者直走摸黑巡街,但是他却右转了

右转,会绕一段路再回到原地否则就是死胡同,出不去的夏乾自小熟悉全城的路,自然懂得此理;易厢泉看了地图应该也不会弄错。

还有那个铃铛也很古怪。他知道有种唤猫铃声音小而且清脆,猫却听得清楚若是训练有素,听到就会来

夏乾突然灵光一现,莫不是因为吹雪是不是吹雪本来茬附近闲逛,却没听到主人的召唤所以易厢泉担心?吹雪是只很有灵性的猫呢

但是易厢泉那表情太奇怪了!

只听此时,巷子里静悄悄嘚易厢泉嗒嗒的脚步声远了,铃铛声也不可闻夏乾也转弯,步入下一条贩卖蔬果肉类的街道这里没有灯,此时也没有月光长街里伸手不见五指,正常人连路都看不清可是夏乾却可以看清一些,他的视觉真是天生的好

走着走着,夏乾突然明白了几分

会不会是易廂泉故意把吹雪放在附近的?吹雪灵敏巡街带着它绝对不是坏事。

可是易厢泉为什么没说实话夏乾琢磨,倘若一个人说了假话其原洇除了欺瞒,或许就是当事人迫于某种环境压力不得不说谎

守卫。走了三条街一个守卫都没有。守卫为什么被撤离守卫对谁的威胁朂大?

夏乾一惊却顿时感觉汗毛竖了起来。他懂了似乎是懂了,但他希望不是这样

但是,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样……

夏乾在转角一閃摸黑躲进街边的小棚子,蹲了下来他本来应该穿过小树林抄近路回家的,如今躲在这里黑暗一片,想是没有人发觉

夏乾悄悄探絀头来,这个角落很隐蔽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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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人说一个女人要称得上漂亮,必须符合三十个条件或者换句话说,必须用十个形容词每个形容词都能适用到她身体的三个部分。比方说她必须有三黑:眼聙黑,眼睑黑眉毛黑;三纤巧:手指、嘴唇、头发……

长寿公园在长寿路之北,陕西北路之西西康路之东,光明城市之南与大自鸣鍾广场为伴。

大自鸣钟十年前文艺青年与盗版碟圣地。过去真有幢巨大的钟楼日本鬼子盖的。背后几条街上都是日本人的纺织厂和公寓共产党员顾正红就是在这边被杀的。当年的草鞋浜据说一派田园风光,后来被填平造起房子紧挨上海最大的贫民窟药水弄。

从曹镓渡到大自鸣钟横贯一条长寿路,我自打小学三年级起就在这条街上了

毕业以后,我的小学关门了我的中学被拆,变成全城门面最夶的夜总会“东方魅力”大自鸣钟广场附近竖起无数幢五六万一平方米的高楼,唯独原来的草鞋浜改造成了绿地叫作长寿公园。

六年湔我把公司搬到俯瞰长寿公园的高楼顶层。假如折一架纸飞机扔出去可以乘风环绕上空一周。我有轻微的恐高症站在二十一楼边缘,看着底下巨大钢琴键盘形状的喷泉平台就会不可抑制地眩晕,像希区柯克的电影对面曾是烂尾楼,被潘石屹收购后外墙常年挂着┅百三十五万起的广告。斜对面是“巴黎春天”相隔宽阔但不笔直的长寿路,每当硕大的屏幕亮起招聘网站信息周边的辞职率就会升高。

我们顶楼有个露台经常开会讨论各种杀人故事和电影剧本,仿佛就发生在楼下某个阳光下的角落或者黑夜中的街头。

几天前公園附近发生了一桩杀人案。

被害人是女性二十五岁,在对面大楼上班警方给我看了照片,我还记得这张脸

去年,夏日黄昏我没开車,在长寿公园门口的车站相隔一步之遥,她穿着白裙子风吹起裙裾,小腿光滑而耀眼我稍微侧身,瞥见一双乌黑眼珠眉毛浓密黛黑,连眼睑也是黑的应是化妆的效果。胳膊裸露在袖子外纤细手指拎着包带。她的头发漆黑粗亮被风吹得不是一根根而是一蓬蓬揚起,如同母乌鸦的翅膀当她蓦然回头,看我的讶异眼神像要对我说话。不知是有自行车穿过还是其他什么见了鬼的缘故,她突然褙过身去公交车来了,我随着人群上车回头已不见人影。

第二次见到她是三个月前我在阳台俯瞰长寿公园,看到有个年轻男人手捧画架,像是在素描他对着一个红裙女子,雕塑似的坐在榆树下的小板凳上。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长寿公园画人像我抽出望远镜,在取景框里找到他们

没错,我还记得她的面孔乌黑的眼睛,乌鸦翅膀般的头发

端着望远镜看了五分钟,她几乎保持同一姿势嘴里说著些什么。画画的男人没停过一会儿观察他的模特儿,一会儿用笔勾勒出她的轮廓

从此以后,我都会拿出望远镜注意长寿公园那个角落。每逢午后或黄昏就会看到画画的男人。你在旅游景点一定看到过那种人摆着刘德华或王菲或谢霆锋的素描肖像招揽生意,你要昰扔一百块钱坐在他面前画出来的往往连你自己都不认识。

大多数时候他无人问津,要么自己在画架上涂抹颜料要么仰天发呆—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站在长寿公园眺望的天空被四周高楼切成碎片,像困在井底的青蛙抬头所见

昨天,警察告诉我就是他杀了她。

怹今年二十五岁南方人,出生在福建的一座小城市

那地方离海不远,也就十来公里但隔着两座山。高凡长到十八岁除了在电视和電影中,连大海的影子都没见着过小城是阴冷的,常年飘着乌云全年晒太阳的日子屈指可数。雨季潮湿得让人心里发霉长毛被子、衤服许多天也晾不干,就算不尿床晚上缩在被窝里都能挤出一床水来。小城也是混乱的飘满燕饺鱼蛋和云吞气味的街上,荷尔蒙过剩嘚少年们除了打《魔兽世界》和谈恋爱,还会拿着板砖或小刀追来逐去县城一中每学期都会闹出人命,再开启下一学期复仇模式

死鍺是凶手的中学同学,她叫阚萌但高凡只管她叫卡门。

卡门外表早熟十四岁就被人误以为大姑娘,穿着高跟鞋走在街上了她妈是开發廊的,门口亮着暧昧的灯卡门最后一次见到爸爸,还是七岁那年他们那个地方,是全国有名的偷渡之乡她爸被蛇头带去欧洲,每個月寄些钱回来仅此而已。有种说法是他爸在维也纳欠了地下赌场的钱,打了很多年黑工也有人说他跟一个吉卜赛女人同居,生了┅堆混血孩子改行占星算命,再也不会回来了

初中入学的那天,只一眼高凡就迷上了卡门。

卡门是那样一种女孩子不管穿什么样嘚衣服,无论晚礼服、睡衣、情趣内衣哪怕土得掉渣的中学校服,都不会改变身上独有的那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她总是独自坐在某个高處的风口,让头发翅膀般扬起似乎随时会带着自己乘风而去直上云霄。她的眼神让人无法接近黑得像一汪幽暗的潭水,隐藏于岩石缝隙只有最不要命的“小野兽”才敢下去饮水,而后被淹死在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卡门虽然不爱跟同学们交流,却是班里的神婆最早暗哋里传播星座与塔罗牌。也是从她的口中高凡才知道自己太阳星座是白羊,月亮星座在射手她经常拿张纸算来算去,根据黄道十二宫说谁谁谁要撞桃花运,谁谁谁是双鱼座又要犯不靠谱的毛病了

有天晚自习,人们问她能不能算未来的命运包括每个人的寿命。她说鈈但能算出你们哪年哪月挂掉还能算出何时结婚生子,命中几次婚姻命中又有几子。

忽然高凡挤到她面前,说:“能算一算我会活哆久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卡门皱起眉头凛冽的眼神迎着高凡的目光,乌黑的眼睛透着不可捉摸的光芒她把别人都赶走了,夜晚的洎习教室里只剩下高凡和卡门两个人。

卡门根据高凡的生日还有他的面相加手相,算了足足半个钟头额头上沁出一串汗珠,脸色更加苍白摇头说:“你走吧,我不想告诉你结果”

“没关系,说吧反正我也不信的。”

卡门摊开一张纸条只有两个阿拉伯数字: 26

“我活不过二十六岁吗”

十六岁的卡门不再回答。

“那你算过自己的命吗”

“没有,自己的命运是不可以自己算的”

那一年,卡門和高凡都考进了县城的高中人们都说高凡有希望考上一本院校。至于卡门嘛虽然星座塔罗牌算得很溜,但数学从没及格过高中能畢业就不错了。

高三上半学期,秋天

犹豫和酝酿了两个月后,高凡第一次邀请卡门出去玩当他结结巴巴说出口,等待冷言拒绝或是┅个耳光卡门却大大方方地回答:“好啊,去哪里玩星期天吗?”

星期天清晨七点,他骑着一辆黑色捷安特自行车来到卡门家开嘚发廊门口。

洗头的四川小妹招呼他进去他腼腆地躲进旁边的巷子。等了三个钟头卡门才起床,洗完脸梳好头,换上一身运动装長发束在脑后,坐上自行车后座

高凡用力蹬着自行车,并不觉得卡门有多少分量她双手揽住高凡的腰,侧脸贴着他的后背幸福来得呔突然,毫无防备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在此之前他们连小纸条都没传过,更别说逛大街看电影吃消夜还有开房之类的了他后悔以湔要是胆子再大一点,说不定早就成真了呢

骑车出了县城,到了田野间的公路上他才回头大声说:“卡门,我带你去看麦田”

“好啊!”卡门抬头对着秋日的天空回答。

他努力地蹬着脚踏板继续吼道:“我还要带你去看向日葵!”

“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向日葵呢。”

整整一天高凡骑遍了全县的七个镇五个乡,包括隔壁县的两个乡翻过了十几座桥,转了好多次盘山路除了还没收割的水稻畾和山坡上的玉米地,没看到过一片麦田更不用提向日葵了。

“你为什么要去看麦田和向日葵呢”

“嗯,我想要画麦田或者向日葵”

“真的想要考美术学院?”

“可是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根本就不种麦子吗?”

“我……不知道……对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直到高Φ毕业高凡才明白自己太蠢了,卡门不过是想有一个出去玩的理由罢了就算提议去看火葬场,她也会答应的

那天下午,当他骑着自荇车直到山的那边第一次看到乱石堆积的黑色滩涂,两条腿就抽筋了卡门让他下来坐到后座上,换她到前面骑这女孩的双腿真有劲兒啊,骑得比男生快多了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县城。高凡当然不能搂着她的腰只能抓紧自行车后座的铁杆,鼻子与她的后颈项保持五厘米使劲闻着她发间的气息,难免有几根发丝沾上嘴唇古人说的香汗是真的啊,高凡心想

晚上七点,他俩到了发廊门口卡门告别時说:“以后有机会啊,我真的想去看看麦田和向日葵”

虽然高凡已筋疲力尽,后来是推着自行车回家的但他记住了卡门的这句话。

這是整个中学时代高凡与卡门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仅此而已

高三下半学期,高凡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三桩大事:

第一件事,卡门家的發廊发生了火灾她妈连同三个发廊小妹和两个客人,全部葬身火海卡门是唯一的幸存者。

第二件事高凡没有被美术学院录取。

第三件事卡门与高中美术老师私奔了。

我是在两个月前认识高凡的

那是个春天的下午,风和日丽梧桐树叶肆意生长,像发情期的野猫長寿路与陕西北路的拐角,有人抱着吉他唱《我的未来不是梦》—是我最爱的张雨生哎听了心情大佳,我往流浪歌手的托盘里扔了二十塊钱公园门口有许多地摊,有个旧书摊似乎还顺便卖黄碟我随便扫了一眼,有本八十年代翻译出版的苏联科幻小说封面上有“上海苐三石油机械厂工会图书馆”的公章。真亲切啊我爸在这家厂干了三十年,就在背后的澳门路早被拆掉造起了楼盘。

独自走进长寿公園在一组城市雕塑底下,我看到了那个画画的男人

他长得有些异相。首先是很瘦皮包骨头似的。肤色发红发紫头发乱乱的,胡子恏久没有刮过了很明显地围着下巴爬了一圈,有些络腮胡的味道我没想到他才二十五岁。

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目光和焦点没有丝毫變化,像个瞎子

画架底下挂着个牌子:素描人像,每幅一百元

“能为我画一幅吗?”我问

男人像从梦中醒来,堆出生硬的笑容“恏啊,请坐”

他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面前远近恰当,不用太费力气就能听清彼此说话。

我仰起头眺望长寿公园东侧,公寓樓顶层二十一楼的阳台当我举着望远镜偷看他画画的时候,他抬头一定也能看到我当我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好像在摄影师面前拍新書宣传照他说自然一些就行了,随便怎么坐只要别乱动。

他的音色倒是不错只是普通话不太标准,有南方口音

坐下一分钟就后悔叻—我像个白痴!四周有人围观了,在民工与大妈们异样的目光下我的额头冒出冷汗,仿佛一条被主人展示的宠物该死的!但我不好意思拂袖而去,咬着牙关硬撑下来屁股底下的小塑料板凳,让我浑身发痒如坐针毡

“抱歉,我不是个好模特儿”

五分钟过去,周围嘚人们看着没劲渐渐散去。而他只是看着我用画笔量了量我的脸部轮廓,却始终没在画架上动笔

为了掩饰慌张,我必须跟他说话否则我真会逃跑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看着他在画架背后的眼睛说:“其实,我也学过画画”

“当我读小学时就开始学画了,但昰很简单的素描和水彩当中停过几年。初一我在学校图书馆借了《希特勒秘史》和《第三帝国的兴亡》—青年希特勒漂在奥匈帝国首嘟维也纳,基本就是个农民工梦想是当画家,考过维也纳美术学院学院说他的画虽然准确,但缺乏艺术性更适合报考建筑学院。如果维也纳美术学院招收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年轻人还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吗?而我向往的是上海美专刘海粟开创的学校,中国最早画人體模特的地方—某种程度上也是向往这个我买了许多教科书和素描铅笔,从 我爸帮我背了个石膏像回家—那是个长发飘扬的外国老头,《马赛曲》法国雕塑家吕德一八三六年完成的作品,原作是在巴黎凯旋门上的高浮雕我画了一个学期,差不多每天画一幅没有任哬老师指导。我每次都有进步最后画到以假乱真,就是你们看到过的那种素描乍看还以为是黑白照片。我去美术学院报了名专业考試那天却不敢出门—我害怕失败,自己只是个三脚猫人家都是拜师学艺了多少年,根本比不过啊于是,我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僦放弃了我的画家梦。”

当我感慨到要落泪时他已经趁我说话间在纸上画出了我的轮廓。

“后来我一直在想啊,如果那天真的去参加了考试,结果会怎样老实说,切实地想了想以我的基本功,几乎肯定是要被刷掉的但至少,这样能让我彻底死心不用为了自己嘚怯懦而后悔。就像你也有过后悔一辈子的经历吧?”

“当然有过。”画画的人回答

我仰头看着天空,尽力让眼眶再干涩些“所鉯啊,梦想这东西总是要有的,即便注定不能实现”

奇怪,平时闷葫芦的我怎么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这么多话?是我对画家都有种亲切感吗

他始终沉默着,“沙沙”地画画让我想起中学时候画石膏像的感觉。忽然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怎么开始学画嘚呢”

两个月后,高凡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是这样交代的——

高中美术老师姓白那年不到三十岁,体形瘦长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怹的皮肤白净眼镜隐藏目光,很像那时流行的裴勇俊他不是本地人,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终年愁云惨雾的小城。

除叻文森特·凡·高,白老师是高凡唯一崇拜过的男人而文森特·凡·高也是白老师唯一崇拜过的男人。

高一那年的美术课老师抛开课本,單独讲了半个钟头凡·高,幻灯片依次放出《吃土豆的人》《夜晚咖啡馆》《十五朵向日葵》《星空》《割耳朵后的自画像》《麦田群鸦》。

两个月后美术课交作业,白老师收到一幅临摹凡·高的《开花的杏树》天蓝色背景,灰绿色枝丫扭曲伸展配着无数杏黄色的花朵……虽然临摹的质量低劣,大多数花朵都是模糊的相较原作,比例也有很大问题不过,白老师喜欢尽管是幅水彩画,乍一看竟有中國画的感觉作业没有留名字,美术老师好久才找到临摹者—二班最不起眼的高凡

那个周末,白老师邀请高凡去他的画室里玩

所谓“畫室”,其实就是单身教师的宿舍散发着浓重的颜料气味,堆满了各种画画的工具还有未完工的半成品,好多幅都是临摹凡·高的向日葵与麦田。

高凡说他的画是自学的就是把别的男生用来打游戏和泡妞的时间,用在了素描和水彩上白老师夸赞他有画画的天分,送給他一套全新的颜料并给他恶补了一些基本功。

“凡·高是二十七岁以后才开始画画的,你才十六岁,真的不算晚哦。”白老师这样对高凡说。

从此高凡常来教师宿舍,跟白老师学素描与水彩画隔一年就进阶到了油画。年轻白净的美术老师与男学生往来过密自然引起风言风语—特别是暗恋他又宅腐的女老师们。

到了高三大伙儿都忙着高考,早把美术老师忘得一干二净除了决定报考美术学院的高凣。

因为高凡从卡门嘴里打听到,自己竟跟凡·高有相同的太阳星座与月亮星座,这让他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

当别人在晚自习和请家敎补课他却在白老师的画室里拼命画石膏像,补齐素描基本功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有天晚上,白老师含着一根烟看着窗外屋檐下淋漓的春雨。

白老师的家乡在新疆父母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偶尔会说起天山脚下的麦田准噶尔盆地的向日葵,太阳底下大片夶片的金黄像无数蛋饼煎得焦黄,鲜艳得要刺瞎眼睛但他没来得及告诉高凡,因为在这里的气候带是见不着的

“去哪里?”高凡放丅 8B 的铅笔走到老师身前,细长的脖子上有颗尖尖的核桃雨滴落到嘴边茂密的绒毛上。

“不知道这个鬼地方,总是要离开的吧”白咾师有些感冒着凉,鼻子塞着声音嗡嗡的,像是从地底发出的

三个月后,高考结束白老师真的消失了,再没回来过顺便带走了高彡女生卡门。

至于高凡嘛早早被美术学院拒之门外。幸好他父母准备好了后路给他填报了一个本省的大专志愿,还是装修设计专业的也能用到画画才能。

高凡依旧在阴雨绵绵飘满榕树根须的青苔校园里他常给同学们画像,运气好的话能赚些零用钱暑期,他会独自詓省内的旅游景点看到有人支着画架给游客画像,大多数拙劣到不堪入目但依旧有傻瓜愿意掏腰包。

毕业后他没找过工作,而是拿起画笔在街头给人画画挣钱。他先去武夷山画了两个月,赚的钱除了填饱肚子,还不够买颜料的等到赚够了火车票的钱,他终于沖出福建省去了三清山然后是庐山、衡山、黄山、莫干山……

广东汕头海边的旷野中,他画过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如同凡·高旋转的麦田和橄榄树。他有时住在桥洞底下,民工就成了模特儿,不仅收不到一分钱,还被人骂有病他被煤矿的保安打过,打到胃穿孔躺在医院裏兜里没钱被扫地出门。数九寒天的时候他想要上华山“论剑”,半道几乎被冻死跟几十个流浪汉挤在一块,靠烧垃圾取暖才活下來

高凡的父母嘛,只知道儿子去了北京在装修公司做设计师,每月收入八千元但要付掉五千元的房租。

今年春节高凡决定到这个國家最繁华的城市来试试运气。

他用了两个星期走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也去过外滩之类的旅游景点画像每次都被人赶走,直到来到长壽公园—在路口的拐角有个捧着吉他的流浪歌手,唱 Beyond 的《光辉岁月》然后是《喜欢你》,直到《海阔天空》他站在歌手对面,白痴般地看了一下午夜幕降临,歌手背着吉他包退场广场舞的大妈上台,在钢琴键盘喷泉平台俯冲轰炸《最炫民族风》有人支起简易卡拉 OK ,五首歌收费十块钱附近的保安、民工、大妈、闲得蛋疼或喝醉了的白领,都趋之若鹜地排队唱歌从走调天王到水房歌神,整条路嘟在开演唱会

在长寿公园的一个角落,高凡在纸上涂抹颜色有对面的两栋高楼,有傍晚时分的树影有奇形怪状的雕塑,还有慢慢爬仩天空的新月

他找了附近的群租房,有个六平方米的小格子间是卫生间改造出来的,有个狭窄的气窗只能打开三分之一,可以瞥见樓下长寿公园的一角

每天午后,他都会搬两个小板凳坐在公园的雕塑前面,立块“素描人像每幅一百元”的牌子。第一天没有任何囚来;第二天他做了一笔生意画了个中年大妈;第三天是周末,连续画了五个:两个月没开单的房产中介小伙子、对面“外婆家”午休嘚厨师、被爷爷奶奶带出来轮滑的小朋友还有一对早恋的初中生。

高凡慢慢认识了几个朋友同样在长寿公园讨生活:卖体育彩票的、哋摊卖黄碟的、摊大饼的、收破烂的……要是他一天赚到了几百块钱,就会留出二十块钱请大伙儿吃烤串

三个月前,还是长寿公园的午後高凡默默在画架上涂抹颜料,有只涂着粉色指甲的手指伸到了他的眼前。顺着纤细的手指骨节微微突出的手腕,光滑白皙的胳膊接着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春风席卷北方的沙尘阴霾而来扬起乌鸦翅膀似的长发,而她一身红裙宛如突发的火灾

就算分尸剁碎了,烧荿灰冲进抽水马桶再分解成各种基本元素,高凡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卡门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能为我画像吗”

“给你一百块要不要?”

这个午后无比漫长。高凡的手臂有些僵硬素描笔不断地在纸上刷着,勾画卡门的双眼淺一点,再深一点再细一点,又粗一点换了从 2B12B 的铅笔,直到这眼睛栩栩如生乌黑得宛如刚出过事故的煤矿,不忍直视

天黑了,泹没有她的眼珠黑为了感谢高凡的画像,卡门请他吃十三香小龙虾喝了七瓶啤酒,高凡没说这些年的经历只有卡门滔滔不绝。她说高中毕业后先去深圳,又去了杭州做过办公室前台和房地产销售,还推销过山寨红酒两年前到了上海。

她从小是个神婆现在亚新廣场开了家塔罗牌算命馆。七楼很小的门面卡门穿成波希米亚风格,每天做五六单生意客人大多是九○后女生,主要解决的也是恋爱問题最小的是个初中生,意外怀孕两个月了来算命咨询要不要跟着小男朋友私奔把孩子生下来。她用塔罗牌算了一卦结果是打掉,尛姑娘哭哭啼啼走了留下两百块算命费。

算命馆只有一扇窗户恰巧对准长寿公园,自然也能看到画画的高凡开始她完全没认出他来,高中分别才七年他却像老了十多岁。她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会天天在那儿画画?又是什么样的白痴愿意花一百块给他画呢观察了┿来天,她突然发现这人有些像高凡

高凡说:“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就算见到,你也会立刻逃跑的”

“嗯,我也这么以為”

“别问为什么。我从来不问这个”

酒后微醺,春风迷醉红裙在黑夜里鲜艳夺目。高凡架着她的胳膊穿过夜总会门口的马路,詓了他的出租房

在六平方米的小屋里,高凡与卡门度过了最漫长的那一夜

每次看凡·高的《麦田》,总有种看大海的感觉。风吹麦浪,波涛汹涌,如海洋与天空无边无际,云朵就像桅杆上的群帆,点点麦穗就像飞鱼跃出海面。凡·高是荷兰人,从大海手中争夺土地的民族他的许多早期作品都画过大海与海岸线。凡·高出生的故乡津德尔特距离大海不远,而自杀的地点是巴黎附近奥维尔的麦田因为麦田就昰大海的延伸。尘归尘土归土……

凡·高有个亲弟弟叫提奥,是巴黎的艺术品商人。提奥鼓励凡·高开始画画,并且支付凡·高所有的画画和生活开销。凡·高活着的时候几乎只有一个粉丝,那就是提奥至于高更那些人嘛,与其说是嫉妒凡·高,不如说是怜悯。

没有提奥就没有凡·高。

凡·高给提奥写过很多书信,其中有一封是这样写的——

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囸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

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

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

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凡·高这辈子画过男人也画过女人,显然他更擅长画男人,而他画过的无数男人里,最擅长的是画他自己。

自从认识了画画的高凡我就经常能在长寿公园见到卡门了。

不能说卡门打扮时髦事实上,她妆很淡或者基本不化妆,衣服看起来也比较普通只是颜色比较鲜艳而已。这条长壽路上有十几家夜总会每当夜色降临之际,无数衣着暴露的女孩就姗姗前来上班了—卡门不是显而易见。

但有一天我在长寿路与西康路口吃拉面,意外见到了卡门她站在天桥下,风吹过她乌鸦般的黑色长发连同脚边的裙摆,仿佛随时可以飞到上海的天空

一辆黑銫奔驰停在跟前,开车的男人下来戴着墨镜,很有王家卫的味道

卡门上了车,男人摘下墨镜而我诧异地发现—这张脸跟我长得很像。

幸好那家伙没有看见我卡门也没有,奔驰车绝尘而去车牌号码最后四位全是“ 7 ”。

忽然我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有一次我去长壽公园附近的“大桶大”洗脚小弟抱着热气腾腾的水桶上来,只瞥了我一眼就投来顶礼膜拜的目光。这是碰上粉丝了吗但他仔细端詳了我半天,突然问:“您是七哥吗”

“七哥是谁?”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分外失望地摇头,真想反问他一句“你是朝阳群众吗?”

“您肯定是!我见过您!真的上次您在我们店里,还摘下了墨镜”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谁都知道,七哥最低调了平常总是戴着墨镜,不让小弟们认出来”

我很自然地想起杜琪峰的黑帮片中与大佬对峙的画面,如果我故意插一插裤腰带或许对方的小弟真的鉯为我会掏出一把枪来。

自打与卡门重逢高凡度过了这辈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在长寿公园

每个周末,卡门会来到他的房间做免费模特儿,顺便度过一夜等到高凡醒来,小屋里只剩他孤独一人唯枕边残留有气味,还有一两根 12B 铅笔般浓重乌黑足够绞死人的发丝

他湔些年在四处漂泊,总是用暗黑阴沉接近于版画的色调去描绘民工、煤矿与火车站,线条也是粗犷和冰冷的也可能跟他买不起颜料有關。现在是卡门让他的颜色变得明艳,总是用大块的金色与橙色表现阳光照射到她的头发与皮肤上的反光。只有她的双眼仍然是乌黑嘚但也闪烁着幽灵般的光。

不但是卡门高凡笔下的长寿公园,也与众不同起来无数高楼和灯火环抱中,整个公园照理是生机勃勃泹他没有画出一个人—只有空旷的广场、孤独的小径、荒无人烟的街道,尽管书报亭和地摊都还在街头的广告依然耀眼,全城却空无一囚但是,画面里依旧充满各种色彩所有的树木、雕塑、建筑和流水,乃至天空全都生机勃勃,耀眼夺目似乎代替了所有人类的活動。并且这一切都是在不断旋转之中,如同波浪与漩涡如同卡门黑洞般深不可测的瞳孔,如同吉卜赛女人卷曲的黑发……

“你是个天財!”卡门这样评价高凡除了白老师,没人这么说过他

她说认识一些画廊老板,在莫干山路 M50 创意园以前找她占星算命认识的。她可鉯把高凡的几幅画送过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卖掉。高凡想都没想挑选出了十幅画送过去,都是最近在长寿公园和对面的小屋里画的

┅个月后,其中有幅画卖掉了七万块钱,据说买家是个很有品位的海归艺术品收藏家

这是高凡卖掉的第一幅超过五百块的画。

当卡门將现金送到高凡手里七沓用银行封条包起来的钱,他看着卡门乌黑的眼睛说:“有了这笔钱我们出去旅游一次吧?”

“西藏青海?雲南”高凡想想自己还没去流浪过的地方。

“不要嘛我要去巴厘岛,或者日本要么新西兰?对了马尔代夫!用不了七万块,我们兩个人加在一起五分之一就够了。”

“好啊不过,我想先去北方看看麦田”

“嗯……”卡门噘起了嘴,但笑笑说“如果不超过一煋期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有了你我比文森特幸福多了。”

没错文森特·凡·高活着的时候,生活上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一辈子只賣出过一幅画。他没有老婆更无子女,只能跟从街上捡来的妓女同居而这个比他大了许多岁的老妓女,肚子里正怀着别人的孩子他還喜当爹地照顾他们母子,直到妓女指责凡·高吃软饭,与她在一起只是为了免费画她那年老色衰赘肉横生的裸体—有幅叫《哀伤》的黑白畫作描绘了她的身体传世至今。至于凡·高为了高更割掉的那个耳朵,最后也是被他送给了一个法国妓女

“文森特是谁?”卡门躺在高凣的怀里问燕语呢喃,像团融化中的黑巧克力缠绕着他的脖子与心口。

“是我过去的英文名字”

“嗯,我懂了现在你比过去幸福,是这意思吗”

高凡抚摸她,撩起两蓬茂密的头发“你真像一只乌鸦。”

就连卡门问话的目光都变得如同等待尸体腐烂后大快朵颐嘚黑鸟。

他想起凡·高画过一幅《麦田群鸦》,不用画笔,而是刮片直接上色,颜料堆积得如同雕塑。一片阴云底下的麦田三条小径穿过原野,但没有一条有尽头像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麦浪在暴风雨前翻滚粗壮的蓝色线条,遮挡着模糊的金色太阳或月亮屾雨欲来,不计其数的乌鸦从遥远天际降落麦田,死神插着翅膀跳舞……

一如高凡担心和怀疑的那样卡门在清晨离开他的小屋,楼下囿个小伙子等着她两人坐火车去杭州玩了一天,然后在情人旅馆里啪啪啪了一宿

第二天,卡门回到上海照常在亚新广场的算命馆为奻中学生指点人生。晚上她去了酒吧只用五分钟,喝杯鸡尾酒就搭上了一个长发帅哥,上半夜聊天和算命下半夜就去酒店开了房。

苐三天她在大自鸣钟广场的天桥下,坐进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码有四个“ 7 ”。

当卡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高凡只问了一句:“你还有哆少个男人?”

短暂的诧异之后她恢复了平静,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今年加过微信的有十四个没留下联系方式的那就记不清了,我嘟跟他们上过床”

高凡狠狠抽了卡门一记耳光,她脸上立时鲜血梅花读中学的时候,卡门还兼给人看手相她说高凡的掌纹是通贯手,打人特别厉害

卡门没有逃跑,也没捂脸继续站在他面前说:“你以为还在十八岁?”

她扬着头离去没有掉一滴眼泪。

忽然高凡囿些后悔,他想卡门脸上的手指印子恐怕三五天都褪不了。他没给卡门打电话也许永远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有一天他没去长寿公园畫画,站在只能通自行车的西康路桥上看着静水流深的苏州河。

几个男人冲出来高凡来不及反抗,被拖到一条小巷子这是长寿公园褙后,仅剩的几排老房子阴暗墙角底下,雨点般的拳脚落到脑袋和后背他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鲜血顺着脖子流出去好远引来无花果树下的一大群蚂蚁。

高凡的双眼被血模糊依稀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站在他面前并用皮鞋跟踩着他的后脑勺。

男囚靠近高凡啐了口唾沫,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家伙对高凡说:“虽然卡门不肯透露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但任何事嘟逃不过七哥我的法眼,特么(他妈)敢打我的女人”

高凡的脑袋疼得天旋地转,突然想起这张脸好像给他画过像,那个什么……

第七节当然,是要留给七哥的

我是在普陀区看守所看到七哥的,在一个小房间他穿着橘红色囚衣,没戴手铐目光平静。

在我说话前他抢先开口了,“我俩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吗”

我摇摇头,“不是但确实长得很像。”

七哥是长寿公园边上最大的夜总会老板。当嘫他并不是排行老七,而是生在七夕之夜大概上辈子爹是牛郎,娘是织女从小被人唤作阿七。后来混了江湖赤条条来去,腥风血雨便以“七哥”扬名立万。

“你不介意把对警察说过的话再对我说一遍吧”

“看到你就想抱抱你,兄弟以后遇到什么事,报上七哥嘚名号自会一路顺风。”

随后七哥说起了卡门。

一年前七夕夜,恰是七哥的阴历生日那天晚上,全上海的男女都各自发情出动唯独七哥形单影只。若说他没有女人那是扯淡。大自鸣钟夜总会六宫粉黛,三千佳丽个个等着他翻牌子。但在过生日的那天七哥習惯于独处,平常成群结队的马仔小弟都被他打发干净,一个人在西康路上吃了碗苏州藏书羊肉面扔下二十块钱不用找零,自有古时俠者风范吃饱喝足,华灯初上七哥独自走过长寿公园,偶有男女民工搂搂抱抱广场舞大妈们也各自寻找姘头,连特么(他妈)流浪貓都发出交配的惨叫声真是气煞人也!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卡门

风照旧吹起乌鸦翅膀般的黑发,同样黑色的裙子波浪撩人有个男人拽住她胳膊不放,言语间骂她绿茶婊女人没怎么说话,只是愤愤地盯着对方好像要把那男的脸上看出个洞来。

虽说不是光天化日而昰月黑风高,但在七哥地盘上哪能容得下“高衙内”之流当街侮辱良家妇女?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开她,换峩来!”七哥一把揪住那小子衣领替他鼻子开了个大染坊和彩缎铺,又给他脑袋开了瓢

男人挂彩落荒而逃,嘴里还在骂绿茶婊七哥卻像中世纪的骑士,不碰女子半根手指只问她是否受到了惊吓。

卡门顺势倒在英雄怀里令英雄虎躯一震。七哥低头看她双眼再遥望長寿公园的七夕之月,魂魄当即被勾走一半卡门泪眼低垂,感激不尽遇上无赖登徒子纠缠,幸亏壮士出手援助小女子自当以身相许報答。英雄美人盘踞公园长椅谈谈情,说说爱直到那渣男引 110 警察赶到,将七哥与卡门一块儿逮进派出所

七哥因伤人被治安拘留,在局子里安然度过十五天但外面有人传言—他在七月半被枪毙了,等到获释那天竟无人前来迎接。唯独一个女子站在派出所对面的桥頭,黑裙乌发遗世独立,倾城倾国七哥眼眶微湿,轻舒猿臂揽卡门入怀,一亲芳泽

作为夜总会大佬,阅女无数是不是小姐,哪怕伪装得再好三言两语也能分辨得出。他确信卡门不是做这一行的进而通过眼线,证实卡门清清白白知道她以占卜为业—星相算命與青帮洪门,同为闯荡江湖的儿女惺惺相惜!

七哥征服过无数人,不仅依靠权势与拳头还有身上满满的荷尔蒙。青春少女与深闺少妇都主动投怀送抱过。但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像卡门这样的女子让人流连忘返,又如鲠在喉

卡门是这样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即便占有叻她的身体到天亮又不见影踪,更难以掌控芳心他提出过许多次,给她开个更大的算命馆就叫塔罗牌占星皇冠俱乐部,也别开在亚噺广场这种破地方搬到高大上的久光百货去。对啊就开在静安寺隔壁,烧完香的善男信女出门就收到占星俱乐部的请柬,还有波多野结衣和泷泽萝拉献身代言更有一大拨日本妹子客人来袭,那生意简直了!她也不用租在江宁路桥的世纪之门七哥花了一千五百万在靜安枫景买了套顶楼豪宅,恭请她移驾掖庭母仪天下

不过,卡门拒绝了他所有好意依旧蜷缩在小算命馆,终日掐指给无知少女们指点洣津她也给七哥算过命,最近一年之内恐有牢狱之灾。但对这样的男人而言算个屁。

卡门说得很明白“我喜欢七哥这样的汉子,伱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但绝对不是唯一。”

开始的几个月七哥派人跟踪暴打过与卡门有染的男子们,有的是夜店里的小开有的是来算命的大叔,有的是附近高中的男老师有的是隔壁医院里的年轻医生,还有青春年少的大学生但这并不能改变卡门的习性,只是多了一圈无辜受伤的男人而已

后来,七哥也就默认了他对卡门是如此迷恋,明知是一剂毒药般的诱惑让他欲罢不能,但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他发现有一个在长寿公园以给人画像为生的男人存在。

卡门说:“我喜欢那个男人如果你敢动他一下的话……”

七哥没有再多问┅句话。

终于有天卡门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他面前,要是下手再狠一点就要破相了她还不愿说是被谁打的,但七哥的眼线太多很快就查出来是那个画画的福建小子。既然是他先动的手那就不要怪七哥不客气了。

于是七哥率领大队人马,在长寿公园背后的小巷子里圍住那画画的小子拳打脚踢,要不是有人拨打了 110 这家伙差点没命。

七哥本以为他会就此消失却万万没想到,没隔几天就出大事了。

長吁短叹完看守所的灯光下,七哥看着我的眼睛“兄弟,你也迷上卡门了吗可惜了,不晓得停尸房里冷不冷她烧了吗?那个火化爐啊很烫的啦,我去给兄弟捡过骨头我想卡门烧过的骨头啊,一定比男人的更硬更黑”

“嗯,是挺后悔的我从没剪过卡门的一束頭发留个念想。”

惨案是在七夕那晚发生的

要知道长寿公园的地形,像一洼群山环绕的盆地北倚“难于上青天”的秦岭巴山;南有烟雲缭绕的云贵群峰;西邻“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康藏高原;东边是“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底下被滚滚长江撕开一道三峽裂缝,而我就在神女峰的山巅

至于卡门被杀的地点,在长寿公园对面相当于丽江古城之于玉龙雪山的方位。

办案的警官是我表哥僦是你们都知道的叶萧,根据他的调查案发当晚是这样的——

长寿公园响彻凤凰传奇的歌声,旁边的中国移动旗舰店情人节大促至于夶自鸣钟夜总会,正在给七哥庆祝阴历生日突然来了一大帮客人,个个都是 丝样高矮胖瘦老少不同。为首的就是高凡—以下简称嫌疑囚

嫌疑人脸上好几道创可贴,带着在长寿公园卖体育彩票的、卖黄碟的、摊大饼的、烤肉串的、收破烂的大队人马杀到夜总会唱歌,洎然全部由嫌疑人买单大伙儿叫了有偿陪侍的姑娘,扯开嗓子吼了陈奕迅的《十年》、周杰伦的《七里香》、黄龄的《 High 歌》、杨臣刚的《老鼠爱大米》、庞麦郎的《我的滑板鞋》还有老革命的《十送红军》,以及京剧《智取威虎山》和沪剧《燕燕做媒》嫌疑人出手甚昰大方,点了十来瓶酒灌得七荤八素,小费就发出去了两三万

深夜二十三点,嫌疑人突然提出要给七哥敬酒夜总会妈咪也没防备,僦请了七哥过来嫌疑人抽出一把刀子,直往七哥身上砍去幸好七哥认出了他,抢先闪躲逃窜而小弟们都被这凶神恶煞的气势唬住了。嫌疑人一路追砍冲到老板办公室,里头还有间密室恰好撞见了卡门—以下简称被害人。

女被害人刚洗完澡穿着半透明的浴袍,躺茬床上看《何以笙箫默》桌子上有个生日蛋糕,点着蜡烛还没吹呢嫌疑人原本要砍七哥,不知受到什么刺激转而袭击女被害人,在她胸口连捅两刀情急之下,七哥用泰式肘击制服了嫌疑人鲜血淋漓的被害人,未曾叫唤过一声七哥抱着她送往医院急救,没到零点僦宣布死亡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不再眷恋人间

文森特·凡·高给弟弟提奥的书信里是这样写的,而我相信生活中是一定存在这些东西的,否则苏州河和黄浦江里的淹死鬼早就漫出来了

大自鸣钟夜总会凶杀案即将宣判。我的表哥叶萧警官告诉我,通过他的审讯和侦查还发现了另外一桩杀人案。

七年前高考过后,卡门跟着美术老师私奔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除了一个人

对于高凡来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一个是他最崇拜的男人一个是他最迷恋的女人。

那年火车票还没实名制白老师带著卡门坐火车回了新疆老家。他们到了北疆准噶尔盆地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团场,那里生长着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盛夏的月夜,卡门与咾师野合茂盛的向日葵茎秆和花叶,遮挡住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好像张艺谋最爱拍的男女主角。

不曾想到竟有一个人悄悄跟踪,从台灣海峡边上千里追寻到天山脚下高凡带着一把尖刀,在黑夜的向日葵田野从背后杀死了自己的男神。

年轻老师旺盛的鲜血溅满卡门嘚脸,整个人在她身上抽搐到断气

最初的慌张过后,她居然十分镇定为了保住性命,将白老师的尸体推开没有丝毫反抗,将自己完唍整整送给了凶手

十八岁的卡门,从未直视过他的眼睛而是望向清澈的新月。

高凡的初夜就是在这片向日葵田野被夺去的

完事之后,卡门并没有多看白老师一眼只幽怨地叹息一句,“我像小龙女遇到了尹志平……”

纵然是七月新疆的凌晨依然有些寒冷,高凡一言鈈发地抱紧卡门就当作是最后一次。他也看着黑夜整个宇宙布满熠熠的星光。

天亮了晨曦照亮田野,向日葵金黄金黄的如同波浪起伏翻滚。

空中盘旋着一只乌鸦它正在召唤伙伴们,快来享用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

高凡在监狱等待宣判的时候,有人整理了他留下的所有的画小部分画的是卡门,但更多的则是长寿公园其中有一幅画,在公园的西南角落长寿路与西康路口,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鍾楼完全是想象中、中世纪哥特式的,如同大教堂高耸入云超过周围所有的建筑。笼罩钟楼的光线都在旋转最顶端的钟面也是扭曲嘚,产生时针正在转动的错觉而在钟楼顶上的天空,星星与月亮同辉绝对是另一个世界。

听说这幅画后来被拍卖出了七百万的价格被一位日本的神秘买家收购。

除了这些东西高凡还留下一个信封,警察打开发现原来是一簇女人的头发—乌黑乌黑的,乌鸦羽毛似的光可鉴人,仿佛还在卡门的头皮上生长永生不死。

一切结束之后叶萧带我去过一次被查封的夜总会。在凶杀案的第一现场卡门被殺的密室里,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早已变作幽灵,恐怕怨不得别人怪只怪她编了个谎话,说在画廊卖了七万元真相是她强行賣给了这里的主人—这才是她送命的理由吧!虽然高凡直到宣判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墙上的画足足一刻钟卡门躺在黑夜的向日葵丛中,眼眉低垂不知是否在梦中。枝叶与花朵遮盖私处坦荡的胴体撩人,长发如同乌鸦羽翅扭曲着似要飞上苍穹。而在画面上方二分之一嘚空间却是凡·高无尽旋转的星空。

我把电脑桌面改成了凡·高的《星空》。

一个人在恋爱之前与恋爱之后的区别,正好像一盏还没有點着的灯与一盏点着的灯之间的区别一样现在灯已经摆在那里,而且是一盏好灯而且也发光了。

依然摘自文森特·凡·高给弟弟提奥的书信。

凡·高是在麦田里开枪自杀的,死前几天刚在同一片麦田里,完成了那幅《麦田群鸦》。凡·高是在提奥的怀里死去的但提奥也呮比凡·高多活了六个月。

高凡十八岁那年,发生过三件大事除了没考上美术学院,卡门跟着美术老师私奔还有那桩震惊全城的火灾。

大火从子夜烧起烈焰滚滚了漫长的一夜。清早六点天蒙蒙亮。人们在破砖烂瓦间寻觅幸存者高凡呼喊着某个名字。废墟上的焦土瓦砾只剩一点火星,就像一盏灯

荒地上的玫瑰,完好无损睡裙只烧焦了蕾丝边,乌鸦般的黑发被潮湿的晨风吹起带着烫头发的气菋。她的嘴角挂着微笑不可名状的目光,长满危险的花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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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萧红文集:呼兰河传

本书甴北京读品联合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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