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洗澡别人帮我洗澡,而且搓下来小说二婶的水好多好多多的泥,好大一球。我今天结婚,昨晚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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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点题】【连载中】《我是杂种》
作者:匡吉儿
正文 第一章
作者:匡吉儿
& &  一个很瘦的乡下人赶一头肥母猪从女儿城那边走过来,那人精瘦,穿一条青布裤子,一只裤脚卷到膝盖上面,露出一截又黑又细的小腿,一只裤脚没有扎起来(也许是走掉下了),踝骨都没遮住,裤脚下摆有几块灰白的痕迹,像是溅上泥点,泥点干了以后脱落了留下的。他脚上穿一双破旧解放鞋,鞋子上也有泥,没系鞋带,走起来踢踢踏踏。上身白夏布短袖衫被汗渍、米汤之类弄得片片斑痕,显得邋里邋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夏天的太阳晒得很黑,像上了一层釉,乌黑油亮。母猪是白色的洋种猪,我不知道是约克夏,还是什么,它很肥很壮,体重是它主人的两三倍以上。看样子它刚交配过,或者正赶着去交配,它的样子有点像刚当上新娘的女人。我从它沉浸在幸福还有回味的脸上看出来。它兴冲冲地走在主人前面,一团白色的粘稠物从它发红的阴户里面流出来,母猪从我身边经过时,竟然用藐视的目光乜斜了我一眼。
  我百无聊赖,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子朝母猪扔过去,石子打在母猪背上,它连哼不哼一声。石子太小,我没用多大的力掷它,母猪没觉得疼,背上的皮毛略微颤动一下,仍然很愉快地赶它的路。它的心情好极了,一路哼着小曲:“爱我,爱我,请再爱我一次……”遗憾的是,我听不懂母猪的歌。
  马路旁边有一个小山冈,长满了杂草灌木和松树,我分开杂草爬到山冈上面,一股清凉的风从山谷吹来,很快就驱走了我身上的暑气。天很蓝,浩阔远大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罩在头顶上,蓝天上有几朵白云在飘荡。水泥厂两个大烟囱往外吐着白色的烟雾,那烟雾像两道烟柱,笔直地向上,然后拐一道弯,停滞不动,渐渐地扩散了,变淡了。我疑心天上的白云是烟囱里的白烟变的,乌云是黑烟变的。我知道不是这样,但是我一定要怀疑是这样,因为,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枕着一棵大松树的树根斜躺在地上,白云映入我的眼帘,这朵云是静止的,它一动不动。假如我能飞腾变化,站在云端,俯视天下芸芸众生,该有多么的惬意!可是我不能。我闭上眼睛,我幻想我就这样死了,我的灵魂化作一片羽毛随风而去,我便可以与白云为伴遨游全世界。
  我的脖子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坐直了身子,伸手到脖子后面去摸,一只又黑又大的蚂蚁在我拇指和食指中间挣扎着。松树根下有一个蚂蚁的巢穴,一大群蚂蚁在那里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我解开裤子,从里面掏出我的宝贝,对准蚁穴,痛快淋漓地撒一泡很长很急很汹涌的尿。看到蚂蚁们跌跌撞撞四下仓皇逃窜,一种报复后的快意,使我乐不可支。
  吃过午饭,父亲在午睡,我拿上砍柴刀,出门上山砍柴。只要不上学,我每天都要砍两捆柴卖给宾馆、疗养院、招待所食堂。我在家里呆不住,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母亲生下我们兄弟姊妹八个,我排行第六,中间的,也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还因为母亲生我的时候,父亲正在很远的地方服刑。当管理员的父亲贪污公家的钱款粮票,还自作聪明地打破财会室的玻璃,用钳子,螺丝刀撬开抽屉,偷了公家的钱。公安破案发现玻璃从里面打破的,因为玻璃碎片掉到外面。父亲这一招并不高明,经不起推敲,父亲被人逮了个正着,他对此供认不讳,顺便交待了贪污的事实。父亲并没有因为坦白而从宽,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我出生那年父亲服刑刚六年,父母六年没在一起,母亲先后生下魏新兰、魏运魁、后来生下我(母亲生育没有规律,三哥大新兰三岁,新兰和运魁相隔二岁多,运魁和我只隔一岁多一点)。虽然其他兄弟是不是父亲下的种,尚且值得商榷,有待进一步验证确认。但我们几个不是父亲的种,勿庸质疑是铁的事实,就像水泥厂烟囱要冒烟一样,那是颠覆不破的。父亲恨我的原因:其他兄弟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母亲遗传标记。比如二哥魏运至,据说是哥萨克人种,他身材高大威猛,一脸的络腮胡,但他脸色红润,脸形扁平像柿饼,分明是母亲的标记。
  我的脸面生得丰满,极有韵致,鼻梁生得高而且直,眼睛大而稍显凹陷,凹陷得不厉害,恰如其分,把我的脸衬托得格外地生动动人。不仅如此,父亲尤其痛恨我读书有我的兄弟姐妹们所不及的过人之处。我读书成绩好得出奇,年年都是年级第一,第二名想赶上我,挣出痔疮,屁眼流血,至少落后我八九十分。而我读书十分轻松,一点儿也不费劲,除了在课堂上,除了做作业,课余时间家里人从没有谁看过我摸一下课本。父亲说魏家的祖坟塌了,只配出强盗,出贼,出奸徒,出罪犯,绝对不应该出读书人。
  我升初中的作文上了报纸,于别人是求之不得,喜之不尽的好事,于我却是灾难。兄弟们嘲笑我,说:我们家的祖坟冒青烟,居然出了一个秀才。父亲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当成榔头、锤子,当成没有生命的物体,使劲地往墙壁上,门框上撞,以发泄他心里的怨恨。他恨恨地骂道:“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卖露】茨隳埽∧闶切悴牛献咏心愕毙悴牛慊瓜氲弊丛怀桑俊
  我的兄弟们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我跟墙壁碰撞,巴不得父亲最好把我的脑浆撞出来;母亲火上浇油,添油加醋给父亲以鼓励。母亲说:“用力撞!多撞几下,撞死露 奔∩糠绲慊鹬苁隆
  父亲喝了酒,很快就听见从他睡觉的房间里传出鼾声,母亲在前门法梧树下洗衣服。母亲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脸色红润,力气大,嗓门高,她在跟何部长的老婆说话。何部长家住在我家坎上,一有机会母亲就跟她套近乎。
  何部长老婆说话永远细声细气,好像生怕吓着什么人,她说:“魏嫂呀,你家杂种赤脚上山不怕蛇咬着?还有山上的刺呀,柴桩呀,石子呀,赤脚踩上去怎么得了呀!该给孩子买双鞋子了。”
  这个官儿太太少见多怪。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冬天下大雪我也很少有机会接近鞋子袜子。这些平常人必不可少的包装,于我却是奢侈物。我没有这个福气穿它们,我脚上的皮很厚,很结实,它不怕冷,不怕烫,不怕刺,不怕硌……。
  何部长家才搬过来,何部长老婆不了解情况,不知者不怪。
  “这孩子穿衣服费衣服,新衣服上身用不了两天就破箕烂筐,不知道的人还说我们虐待他,不给他衣服穿,新鞋刚穿上脚马上就破得露脚趾头,”母亲为了证实她说的话绝对的正确性,从屋里拿出运魁丢在床底下的破鞋,“喏,你瞧,过年才上脚的新鞋子,还能不能穿?”母亲瞪我一眼,“今天不要去砍柴了,把鞋子拿到猪尾结那里,看能不能补?”
  我放下砍柴刀,爬回阁楼,取出我自己做的木拖板,从后门溜了出来,把父亲的鼾声和母亲的说话声丢在后面。
  夏天中午是寂静而又漫长的,天很热,太阳把过多的热情倾注给地上万物,树叶绿草和花朵受不了太阳过度的爱抚,全都蔫头耷脑,要死不活样。蝉儿枯燥单调的叫声把本来就热得受不了的空气搅拌得更加的热。我把脚上的木拖板小心地藏在树后面,免得被人发现拿走了。拖板是我自己做的,两块一寸厚的松木板,照鞋底画一个鞋样,找宾馆木匠刘师傅借一把旧锯,“吭哧吭哧”地锯开,用碎玻璃片细心地刮掉粗糙的毛边,一双木拖板就在我手上诞生了。大哥运宏和姐姐新兰他们用过的旧裤带,布质的,很厚实带条纹那种,他们不用了就丢在角落里。我把这些找出来,能用的我留着用,实在不能用了,我就把它剪成四五寸长一段,钉在拖板上当鞋带使用。这东西不比皮带差,结实,耐用,而且很软和。
  木拖板虽说离真正的鞋子尚有一段距离,却是我的心爱之物,只有在正式场合或者是我认为很重要的场合,我才舍得拿出来。比如不必上山砍柴,可以休息,比如和狗鸡巴一起到马路上Q,比如去将军河游泳,我都拿着它。为什么我要说“拿着它”,而不说“穿上它”?因为我舍不得穿它。这双木拖板实在太精致了,它“穿”我的时候多,我穿它的时候少。我拿着它,以此证明我也有“鞋”,另外还用它让狗鸡巴和别的孩子见了眼馋。
  跟狗鸡巴走在一起,我穿上木拖板“叭哒,叭哒”故意走得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狗鸡巴跟我商量:“老魏,给我穿一下,我用海绵拖鞋和你换,”他指着脚上那双“人”字形的拖鞋说,“怎么样?”
  我太想要他脚上那双拖鞋,虽然有点旧,但那是一双真正的拖鞋。到水里游泳,脱下来,或者边跑边抬起脚用力地往水里甩过去,真是太潇洒,太有味儿。天蓝色的海绵拖鞋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那可是我向往已久的。
  我不想答应得太快,让他这么容易得手,我故作矜持地吊他的胃口:“让我想想,这样,我替你重新做一双,保证和我这双一模一样!”
  狗鸡巴扫兴地说:“那要多久嘛!我就要你脚上这双,不换算了……。”狗鸡巴恋恋不舍地看着我的脚底下,眼睛里满是羡慕之色。
  穷孩子和富家孩子的区别就在这里,富家孩子拿着面包糕点,千方百计想换下穷孩子手里的红薯和洋芋之类。我们最终没能换成,不是我不想换,而是我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对不起朋友,不过后来我真的替狗鸡巴做了一双木拖板。
  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说假话,我怎么就不知道她给我穿过新衣服,买过新鞋子?我倒是总听她抱怨说我的脚长得快,而且费鞋,所以他们想不起帮我买鞋。
  从大哥到小弟,家里每一个人都有鞋,夏天他们穿凉鞋,穿海绵拖鞋,下雨穿套鞋和雨靴,冬天穿球鞋、棉鞋。大哥和新兰他们还穿皮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皮鞋,绝对不是别的人嫌小了,又穿旧了赏赐给的。新兰那双皮鞋还是红颜色的呢。我只能穿他们穿过的旧鞋,有的鞋子破得简直不能穿。母亲说:“好好的鞋丢掉可惜了,补补就能穿,你拿去补补穿上。”母亲叫我把鞋拿去补,却不给我钱。我花了几个中午蹲在街头那个烂眼圈,眼角上总是堆起很厚眼屎的补鞋匠旁边看他补鞋。补鞋匠姓朱,来找他补鞋的人叫他朱“尾结”。后来我才知道,朱“尾结”其实是“猪尾结”,母猪拉尿那个地方。
& &  我爬到树上取我藏在树上的弹弓。这是一棵柳衫,我们这里方言叫“宝树”。它的树冠如伞,形状如宝塔,树杆长得很直很粗很光滑,一般人上不去,所以我把弹弓藏在上面。我把弹弓拿在手上,胡乱瞄一气,忽然,我听见一阵十分快活的哼哼。这种声音我实在太熟悉了,那是一种快活到了极至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就像一只趴在地上懒洋洋的狗被人抓搔肚皮那样。姐姐新兰拉尿完以后,家里没有别人,她就叫我:“杂种给我舔舔下面,晚上我省半碗饭给你吃。”十多岁的人,肚皮长年饿着的,我无法抗拒半碗饭的诱惑。姐姐仰面倒在床上,叉开大腿,露出那地方给我舔……姐姐快活时也是这样哼哼。
  我藏身的地方,枝叶茂盛,如果不是站在树底下,别人看不见树上的我。反过来,我可以看见随便一个路人,或者任何一个活物从这里过去。我拨开树的枝条,朝声音来的方向往外看。对面是颜局长家,一幢带花园的欧式小楼,一堵高墙把小楼和外面隔开,行人无法窥见里面,庭院的门是关着的,并且上了锁,花园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只有两只红冠大白鹅昂首阔步在花园绿草间,不时低下头寻找食物。
  声音是从楼上发出来的,欢快愉悦得使人脸红心跳。我看见颜局长家双胞胎儿子颜明,颜亮赤条条地在楼上房中央,哥俩各自用手抓住自己的宝贝上下套,嘴里哼哼叽叽像是舒服极了。颜明弄了一会儿停住手,叫颜亮仰面躺下,他骑到颜亮上面,把宝贝放到颜亮两腿中间,叫颜亮用力夹住,他自己趴在颜亮身上,屁股一上一下地耸动,很用力,但是也很快活。颜亮给颜明舒服一会儿,叫颜明下来,他依照颜明的样子趴到颜明身上。颜明在颜亮身下忽然唱了起来:“九龙江上摆战场,相互支援情谊长……”他故意捏细嗓子唱,唱得怪腔怪调。
  他们那东面长得很丑陋,顶多十公分长,不粗,像条干了水分的胡萝卜,更像半截小腊肠。这时候它们被刺激得面目狰狞,昂然翘立。我下体一阵发紧,发胀,我的宝贝比他们的大多了,他们是胡萝卜,我则是大白萝卜。我的宝贝受不了刺激,竟然不知羞耻要赶热闹,“腾”地一下,膨胀起来,比平时长大了许多。它顶在裤子里面,那里的空间实在太小,我的花短裤太旧,它从前的主人姐姐新兰嫌它颜色不再鲜艳,不要了,随手扔给我的。我穿着它有一年,短裤的纱线已经“荒”了,我生怕宝贝不懂事,不留神顶破了短裤。我用手把它往旁边拨,它便从短裤裤腿里面钻出半个身子来。
  “咚咚咚”一个女孩子从楼下跑了上来,那间房正对着楼梯,双胞胎只顾取乐,连门都忘了关上。女孩子叫徐晶晶,双胞胎后妈带来的“拖油瓶”。双胞胎的生母是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死了。徐晶晶她妈在京剧团唱戏,在舞台上扮演阿庆嫂,江水英,方海珍,柯湘这些巾帼英雄;更早些的时候她还唱薛湘灵,孙尚香,崔莺莺,谭记儿这些封建余孽的佳人儿。
  徐晶晶看见两个哥哥赤身裸体抱在一起,滚成一堆惊呆了,她惊叫一声,小嘴张成一个“O”,再也合不拢。颜亮从慌乱当中醒过来,他扑上去把徐晶晶抱到房里,回身用脚踢门,门关上了。兄弟两个手忙脚乱掀起徐晶晶的裙子,露出里面花短裤。徐晶晶拼命挣扎,她两条腿又蹬又踢,眼睛里噙着泪水。颜明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低声喝道:“不许乱动!不许叫!让我们看一眼,否则老子掐死你这个小拢 
  颜亮说:“你不听话,我们两个连你妈一起H!然后把你娘俩杀了喂狗!”
  徐晶晶被吓住了,她果然不敢再动。哥俩脱下她的裤子,颜明跪在徐晶晶两腿中间,掰开她的大腿,像期终考试做完试卷,放心不下,再仔细检查一遍试卷那样,趴下来仔细看。颜明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俩H了小略趺囱俊
  颜亮说 :“你摁住她,让我先来!”
  徐晶晶拖着哭腔大声喊叫:“不!别……”颜明捂住了她的嘴。我看见两行泪水从徐晶晶眼睛里淌下来。
  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助徐晶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石子,拉开弹弓,瞄准了颜亮的耳朵。“啪!”颜亮惨叫一声捂住耳朵,没顾得上穿裤子就往楼下跑,颜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地板上搂起衣服跟在颜亮后面往外跑。
  徐晶晶脸朝外面,她看见了藏在树上的我,我朝她夹夹眼,飞快地溜下树。
  “猪尾结”的补鞋摊在街心公园外面。这里是山城小镇的中心。公园对面是街道,往东叫正街,从前叫“洋街”相当于租界。以此为分水岭,正街而下,以河东路为中心,一条狭长的谷地称为“东谷”。出了正街,沿街道向西,拐过派出所下面那个山咀,出现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是一上一下两条马路,一为河南路,一为大林路。河南路像一条带子缠绕在山腰上,道路不甚弯曲且较平坦。河南路尽头,分岔路口向东有一个洼地,叫医生洼。向前走,下一溜“江踏儿”,两边树木参天,全是合围粗的古树。沿着很高的石砌围墙往下走就是白云观、奶牛场。奶牛场底下环山公路以上,从前有一座道观,道观门口一块青石板上刻着四个字“青牛西渡”,条案上供的是太上老君。现在成了酒厂办公室。河南路尽头右手边的小径可以通往花径、仙人洞。总之以牯牛岭为界,东边的谷地为东谷,西边的是为西谷,对面山坡上一排排解放后才盖的黑铁皮屋,那里叫做“新建村”。
  公园底下一大片洼谷,是一群栉比鳞次,参差不齐,拥挤不堪的民居,叫“窑洼”。那里有一座二三十年代建的发电厂,所以又叫电厂路。电厂路下面一块突出的山嘴上有一座娘娘庙,娘娘庙下面一处幽深的山谷,叫剪刀峡。
  “猪尾结”的鞋摊不大,一只小板凳,一个带柜子带抽屉的木箱,木箱底下安上四个轴承算是轮子,可以把木箱推过来推过去,进退自如。柜子里面放着鞋油鞋刷碎皮子破布鞋底鞋梆酒瓶子吃饭的碗筷,乱七八糟。抽屉里有钳子镊子锥子起子铁锤针线之类,此外还有一个钉鞋底的叫“铁脚”的东西。
  “猪尾结”看见我来了,找旁边摊子要了一个小板凳,“补鞋自己动手!”然后低头干他自己的活。趁喝茶的功夫,看一会儿我的活儿,鼻子嗯一声表示满意,又低头干他自己的活儿。
  两年前母亲要我拿破鞋子来补,她说天冷了,从床底下找出把新兰扔掉的鞋,叫我拿给“猪尾结”补一下。母亲说补补可以穿一个冬天,这双鞋蛮不错的,丢了多可惜!那鞋破得实在不能穿,可是母亲说能穿,我不敢说二话,只得拿去补。母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补好这双鞋,这个冬天我就别想穿鞋。
  母亲要我补鞋,不给我钱,分明是要我自己想办法。我蹲到“猪尾结”旁边仔细看他补鞋子,觉得有心里有数了,于是学着自己动手。“猪尾结”这时歇下来吃午饭,把工具借给我用,他见我动作虽然笨拙,一招一式却是中规中矩。放下酒杯筷子,很感兴趣地给我以指点。
  “这小子有点意思,真是看不懂你,说你学过补鞋,你的手笨得要命,说你没学过嘛――又不像,你这么小,不好生读书,学这个没出息的行当干什么?”
  我说:“我本来就是学生,学校放假,我就来学补鞋子。虽然我没拜过师傅,可是我有师傅。”
  “谁是你师傅?”
  “你呀!”
  “快莫乱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师傅?”
  “我在你旁边蹲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你还不承认是我师傅!”
  “你小子原来是在偷我的手艺呀!”“猪尾结”满意地喝下一大口酒说,“孩子,我跟你说,我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徒弟,要补鞋子就到我这里来,你小子蛮对我老朱的味!你是谁家的孩子,穿得这么破烂?”
  “你不认识他?他是老魏家的杂种呀!”旁边摊子上的人说。
  “猪尾结”不说话,摸摸我乱蓬蓬的头发,轻轻叹一口气:“孩子,你记住,不要记恨大人,永远不要记恨大人!心里平和了,你就会觉得活着就是福气!”
  我不能听懂他的话里有什么更深的含意,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是好人,他对我充满了善意。我点点头,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难得半日清闲,对于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我得充分地享受一下,才不枉这半天大好时光。我在“猪尾结”鞋摊那里呆了二个小时,然后跑到将军河游泳,天快黑了我才慢吞吞地往家里去。
  “老魏!”狗鸡巴从树后面跳出来,他想猛然吓我一跳。“一下午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通好找!”
  “补鞋子去了,”我扬扬手里那双鞋,“怎么样?我自己的手艺。”我有点得意,“你看这针脚压得多密,补得多平整!等我练出来了,我也到街心公园摆一个补鞋摊子!你有鞋子要补,尽管来找我!”
  “我才不穿补过的鞋子!”我忘记狗鸡巴真的不穿补过的鞋子,有补钉的衣服他也不穿,我觉得有点扫兴。狗鸡巴安慰说,“你的手艺真的不错,猛然一看真看不出这鞋是补过的!说不定我喜欢穿你补的鞋子!”
  “滚你的!”我的好朋友狗鸡巴言不由衷的奉承话让我高兴起来。
  狗鸡巴说:“老魏,你大哥回来了,带了一大帮子人在你家吃喝,这会儿你别回家,回家不一定有吃的给你,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回去给你偷吃的。”
  大哥魏运宏小学没读完遇到文化大革命,不必考试直接升到中学读书。在中学期间主要是学政治,搞大批判,佐以打架斗殴胡闹瞎折腾。过了几年,他们下放到一个名叫苏家宕的小湖村插队。农村的生活单调乏味,这帮小青年,却有使不完的精力正待释放,于是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并且学会了酗酒、抽烟,“杀壳儿”(玩弄女青年叫“杀壳儿”,女孩子玩弄男性叫“嗍哥儿”)。说是下放接收再教育,几年来大哥经常往家里跑,回来一住就是三五个月半年,农村反倒成了临时落脚的地方。大哥每次回来总要带一大帮人来家,他们在家里喝酒,聊天,吆五喝六,大呼小叫,扰得四邻不安。
  大哥很快就回城工作了,和他下放在一起的许振武的父亲替大哥办了回城指标,给大哥安排了工作。许振武的父亲是公安局副局长,许振武沾他老子的光,在农村没呆多久就回城里工作,他父亲安排他到派出所上班。
  运宏吵着母亲要她找人把他调回城来,母亲无奈,天天去找许局长。可能是许局长家找他办事的人多,在他家说话不方便,于是许局长屈尊纡贵,常趁夜里移步到我家来办公。
  许局长来了,母亲洗干净了,把头梳得光滑,往脸上擦雪花膏,迎许局长进睡觉房里,关上房门谈事。为了不打扰许局长和母亲谈正经事,父亲搬把椅子坐在门口不让我们靠近。然而,我们总是听见母亲在屋里一声声地呻吟,很欢快很愉悦,就像颜家双胞胎刚才那样。
  我知道大哥回城和许局长,和母亲的欢快呻吟有某种联系。大哥被安排到皮革机械厂当工人,后来又当采购员,现在要当副科长了。大哥每个月三十多块钱,在厂里还有一间房子,除了带人回来吃饭,一般很少在家住。三十块钱是很大一笔钱,令我羡慕极了。星期天和假期我到山上砍柴卖给食堂,一天也能赚二三块钱,但是都要如数交给母亲。
& &  运宏领来的那帮人闹到很晚才走,有人喝醉酒在门口呕吐一大瘫秽物,十分难闻。屋里还有人在说话,我从窗户外面往里看,许振武和运宏还在喝酒。母亲在旁边替他们削水果,父亲吩咐母亲说:“你再给他们做个鸡蛋汤来,桌上菜也冷了,拿去热一下,免得吃到胃里不舒服。”
  父亲十分宠爱运宏,并不完全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运宏和父亲长得很相象,长瓜子脸,中等身材,背稍微有点佝,父亲有理由相信运宏是他的骨肉。运宏的肤色和母亲一样,白白的,也许是长期酗酒的关系,他的白皮肤上面布满了红点点,像血丝,更像从皮肤里面往外渗血。母亲和父亲一样,对运宏疼爱有加。运宏是一个轴心,母亲围绕运宏运动,父亲围绕母亲运动,就像太阳地球月亮。父母千方百计尽最大可能,满足运宏的一切要求和欲望。
  我的肚子实在是饿了,看到母亲端鸡蛋汤进屋去了,我绕到屋后,悄悄地进了厨房,我想找吃的。厨房里没有东西可吃,还有两碗饭,在锅里蒸着。我知道是留给大哥和许振武的,他们光顾喝酒,还没吃饭。狗鸡巴回家没有找到吃的,看样子今夜我又要挨饿了。我打开放碗的柜子,发现里面有两块锅巴。我实在饿极了,两块锅巴在我眼里,无异于山珍海味,我拿起锅巴刚要往嘴里塞,却被一只大手夺了过去。母亲劈面赏给我一个大耳光,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我的嘴使劲地拧,“你这个好吃懒做的露∧闼赖侥睦锶チ耍∫惶炝嚼Σ瘢闼的憬裉炜沉思咐Σ瘢俊蹦盖琢成仙磷判朔艿墓猓煌5芈畹溃澳愀露ぷ旃庀贸裕±献影涯愕淖焖豪茫∧慊瓜氤苑梗∧蒙舷匆掳澹夜虻胶竺趴谌ィ 
  眼泪在我眼眶里转,我使劲地忍住不敢让眼泪流出来,一旦流泪,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实在太委屈了,从暑假第一天,父母规定我每天必须砍两捆柴,否则不给我饭吃。无论天多热,我不敢耽误,每天早上早早上山砍柴,背一捆回家,另一捆藏在山上,等太阳下山了暑气退了,再到山上去背。
  今天我少背回一捆柴,还有一捆在山上藏着,明天我多跑一趟不就背回了。再说又不是我偷懒不愿意去,是母亲自己叫我上街补鞋子,如果就为这个不给我饭吃,实在太冤枉。我后悔不该到将军河里游泳,有那时间,我完全可以去背柴。乐极生悲,白白地浪费了一个下午,还要饿一顿肚皮,实在是不值。
  运宏过来把母亲推回屋里,他插上厨房门说:“饿了是吧?”
  我点头。
  “想不想吃饭!”
  我又点头。
  “这样,”运宏一边说一边解裤子,“你用嘴嗍我的鸡巴,嗍得我舒服了,这碗饭就归你。”运宏拿出那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把它举在手上说。
  运宏恬不知耻的笑脸在我眼前晃着,我恨得牙齿痒,趁他笑得得意,没有防备,我猛一低头,一弓腰,一头朝他肚皮上顶过去。运宏喝多了酒,站都站不稳,哪里禁得一撞。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碗打碎了,饭也撒了,很热的饭,烫得他嗷嗷直叫唤。
  “不得了!杂种动手抢饭吃!还打了老子,把老子推到地上!”
  父母闻声跑过来,父亲一脚踢开厨房门,一只手拧住我的耳朵,像抓小狗小猫一样,把我拎到外面。母亲找来一根棍子,不由分说,没头没脸就是一顿暴打。我用手抱住头脸,蹲在地上把背留给母亲,雨点般的棍子落在身上,我打麻木了,已经感觉不出疼痛。
  打断了第三根棍子,父母都累了才歇手,父亲把我身上搜查个遍,什么都没找到。他指着我的鼻子问我:“老实说,今天你都干了哪些坏事?”
  久病成郎中,父亲被公安审问多了,审问人很有一套。他不直接点明你犯了什么事,因为他并没有掌握你究竟干了坏事没有,而是让你自己说你干了什么坏事?这种泛泛的提问,空间大了去,你错误地以为他已经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一不留神就给父亲提供再次饱揍我一顿的口实。
  这种当我上过一次以后就有了经验。父亲不是公安局派出所,丝毫不必理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一套,他完全根据他当时的情绪来决定给我什么样的处罚,既便我一点坏事也没做。比如许局长刚从家里离开,帽子没来得及戴端正,裤带还没来得及系好。如果这时候我走得不及时,让父亲逮个正着,许局长前脚出门,后面赏给我的是一顿拳脚交加,父亲肚子里的恼怒怨恨不发泄出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会不痛快。
  我回忆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天不亮起床上山砍柴,背柴回来不到十点钟,我替钟奶奶挑满一缸水。这些不必说,也不能说,有臭表功之嫌,帮助钟奶奶做事而不收取报酬是父亲所深恶痛绝的。
  去年冬天钟奶奶生病,我照顾钟奶奶,替她端茶倒水,倒痰盂,扫地,跑医院拿药,整整一个冬天。钟奶奶的儿子新生回来过年,给了我二十块钱压岁,我没有要。父亲为此大为恼火,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他说,姓钟的老太婆有的是钱,不拿白不拿!你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旧社会她家使用的婢女丫环不计其数,娘卖碌露愠浼Π秃美校∮星幌靡献哟蛩勒飧雎露
  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在父亲那里没有判别的标准。正经的普通人以为是做好事,在父亲看来也许就是十恶不赦,大大的坏事;然而人们普遍以为是坏事,偏偏拿到父亲面前是好事。
  比方偷东西,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做好事。其实不然,在父亲那里,偷东西或许会得到表扬和赞赏。但你必须把别人的东西真正偷到手,并且拿回家,那就是好事;如果不幸被人抓住,那么好事变成了坏事。父亲以辩证的观点来看待这些问题。他认为你学艺不精,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不说,还使他丢脸,所以该揍!如果你把自家的东西偷出去送人,那叫“吃家饭,屙野屎。”简直就该千刀万剐!
  比方打架。父亲从来不问你有没有理,或者是谁先动手打人之类鸡毛蒜皮。他只管结果不计其余,你打赢了没有?赢了就好,输了就孬。
  比方玩女人,小痞子叫“杀壳儿”。运宏和运至十五六岁就已入门。运宏十五岁那年,玩第一个女孩子名叫李梅丽,回来津津有味地告诉运至,说他数清了李梅丽下面一共有多少根黄卷毛,“那毛还是稀稀朗朗的。”运宏卖弄地说道。
  运至听得直流口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父亲从来不闻不问,他认为他们是替他讨回公道,替他扳本,让他不至于太吃亏。有一次,运宏喝醉酒,半夜上了新兰的床。新兰哭哭啼啼,父亲说:“嚎老子的卵!又没给别个玩,自己的哥哥玩玩,哭个鸡巴!”
  我想不起来今天做坏事没有,上午我用石块掷了一头沉浸在新婚燕尔当中幸福的母猪,我撒尿冲毁了一只兵员充足的蚁穴,我用弹弓打破了颜亮的耳朵。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想了一下觉得不说为好。
  父亲脸色阴晴不定,许振武到家来喝酒吃饭,说不定让父亲想起许振武的老子许局长。这些是不能招认的,尤其打颜亮耳朵那件事不能招认。父亲恨当官的,却又怕当官的。我招惹了颜明颜亮,就是招惹颜局长,说不定父亲会把我往死里打。但是一点坏事都没做,似乎说不过去。父亲痛恨行为规矩,品行良好的孩子,他一向认为这种假模假式是做给大人看的,比真正的坏孩子坏十倍甚至还不止。
  我想不起我今天干了什么坏事,我说,我在山洞那边玩,用石头打了一只鸡,一只很肥的母鸡。父亲急切地问打着没有?我从他睁大的瞳仁里看见一只鸡,一只衣衫褴褛的鸡。我说打着了,没打死只打昏了。父亲说你怎么不把鸡捡起拿回家?我说刚好有人路过,我没敢捡。父亲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他狠狠地踹我一脚说:“娘卖拢露媸堑ㄐ」恚馑挡涣罚挥新延玫亩鳎 
& &  钟奶奶家那只大公鸡啼鸣的时候,我刚好醒来,我是饿醒了。醒过来我发现自己两腿卷曲坐在地上,脑袋靠在母亲的马桶上面睡了一夜。母亲的心是仁慈的,她怕我夜里跪在外面,被夜风伤了身子,又怕我被野物拖去吃了。开头他们要我跪在后门黑地里,那里满地都是碎石子,夏天裤子单薄,于我接受教育大有裨益。母亲在临睡前把我转移到屋里,让我跪在马桶旁边。
  母亲拉熄了电灯,床上一阵“嘎吱”乱响,然后一连串像什么东西吃食发出的叭唧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接着是母亲愉快的呻吟和父亲粗重的喘息,渐渐地就听见父亲的鼾声,后来我的眼皮沉重起来,就趴在马桶上面睡着了。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用手揉搓一阵痛得麻木了的膝盖。母亲醒了,她说:“鸡都叫了,还不赶快砍柴去!”说完她又睡着了。
  我来到厨房,打开锅盖,打开柜子,到处寻找,希望找到一点能充饥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运宏和许振武把什么都吃光了,连一点菜汤都不留。我喝了一瓢冷水,却不管用,肚子里面像装了一个小炭炉子,火辣辣的烧痛。
  天没有亮,我们这座小山城尚在沉睡,路灯一闪一闪,像有鬼在眨眼睛。屋外空气清新,露水很重,我能感觉到冰凉的露水沁入到我的肌肤和我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里。我在路边撒泡尿,一夜没吃没喝,拉尿都不像平日那样痛快淋漓,尿完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下了“江踏儿”(台阶)上了公路,穿过公路再上一溜“江踏儿”,上边是宾馆食堂。我听见那里有人说话,声音空空的,传得很远,我追随着声音来到食堂后面。我知道食堂后面总是放几只泔水桶,大师傅把剩饭剩菜剩馒头,鱼头肉皮肉骨头往泔水桶里面倒,桶装满了挑回家去喂猪。
  饥饿拉着我往食堂后面去寻找,可是我什么都没找到,几根肉骨头被野狗啃得光光的发白,很凄惨,很}人的样子。我想离开那里,可是我的脚却不听招呼,它们抬不起来,走不动,从厨房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像一根绳子把脚拴住了。我透过后窗往里面望,胖胖的洪师傅腰里系着白围裙在灶前炸油饼,瘦高个儿的管理员双手叉腰跟洪师傅说话,另外还有几个师傅在揉面做饼子,蒸馒头。
  管理员姓秦,很下流很无耻的一个人。母亲到食堂打水,打饭,他常把母亲挤到角落里,手伸到母亲胸前衣服里掏摸,有时在母亲屁股上面拧一把。母亲便笑着在他手上打一记,他就把母亲拉到小库房里。母亲从库房出来,回家时总会带回一条鱼,一大块肉,一壶油,有时是一袋面粉或者一袋大米。宾馆前台服务员刘姨跟母亲吵架,大骂母亲是卖碌幕酰跻趟担骸澳悴宦拢慵叶趺茨艽┑媚敲春茫缘媚敲春!”
  母亲说:“我就卖了你能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去卖,看你的掠忻挥腥嗣H!”
  我满了十三岁,吃十四岁饭了,对男女之事并非完全不懂。在那样的家庭长大的我,耳濡目染,我比同龄人懂的更多。每当母亲跟别人发生口角,听到别人骂她卖拢揖透械轿薜刈匀荨N揖醯檬俏彝侠哿四盖祝绻挥形颐牵盖撞槐匚松贫郧嶙约雎羧馓濉K阅盖资芰似丶掖蛭遥钗遥N蚁鹿颍桓曳钩裕桓乙路颐挥邪氲阍购蕖D盖酌挥邪盐曳诺铰硗袄锬缢牢遥盐已秸饷创螅舛髑橐丫翘旄叩睾瘢形椅抟晕恕
  厨房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洪师傅到后面来解溲,他拉开裤扣往外掏宝贝。厨房玻璃窗上的玻璃沾满了油渍、灰尘,尽管不甚透明,可是灯光仍然半明半暗地从玻璃里面穿透出来。灯光从那上面透过来照在蹲在黑影里我的身上,我的头发老长,蓬头垢面。洪师傅忽然看见一个黑影蹲在墙根下,以为看见了鬼,吓了一大跳,正要喊叫。我说:“洪大伯,是我,是杂种。”
  洪师傅在我跟前蹲下来说:“你这孩子,差点吓死我了!这么早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想告诉他说我饿,可是我张不开嘴,我不愿意有人因此而误解,非议我的母亲。我不说,洪师傅也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洪师傅叹息一声说:“真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可惜投错了胎,阎王爷不公平啊,怎么不让你生到好人家里呢?孩子你别走,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洪师傅到里面拿来包子馒头和油饼,他用一张很大的报纸把这些包成一大包,洪师傅把纸包塞到我怀里,说:“走吧,趁天凉早点上山,早点回来,砍柴不要贪多,你年纪小,骨头嫩,正在长身体,当心不要压伤了自己,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呢!”
  我看过一本小人书,外国的,封面和封底撕掉了,一看就知道是从新华书店偷的书。新华书店买书要在封底盖一个蓝色的印章,偷书的人怕人发现他的书上没有印章而被人怀疑,所以把封面封底全都撕掉,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我不知道书名,却对书的内容记忆犹新。说是有一个神奇的桌布,你想吃东西,只管对桌布说:“打开吧桌布!”于是你想吃什么就会有什么,并且取之不尽,你不叫它停止,它永远也不停止。每当我挨饿的时候,就会想起桌布。望梅止渴其实根本止不了渴,相反越发渴得厉害。画饼充饥更不能解饥,越想越饿。我拼命地吞咽口水,肚子饿得更凶。
  现在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包,就像打开的是那神奇的桌布。这一次是真的,那里面虽然没有牛奶面包熏鱼香肠火腿烧鸡烧鹅烤乳猪烧牛排这些,但那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食物,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美食都要香甜可口的真正的食物。很长时间我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今天我要细细地品尝吃饱了的感觉。我相信我的肚皮可以装下很多东西。纸包里有五个香喷喷的油饼,十个大肉包子,还有几个馒头,我发誓要把这些统统装进饿得空瘪了的肚皮里。可是我不行,我饿过头了,我吃了三个油饼,三个包子,二个馒头就饱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也很娇气的东西,稍微感觉到饿了又不能及时进食就饿得发慌,恨不得吃一头猪,吞一头牛。可是吃不了几口就饱了,再多吃一点就会撑得喘不过气来。吃撑了和饿肚子的感觉虽然不一样,但有一点相似,那就是难受,甚至是痛苦,我太有这方面的经验。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思想活跃,手脚灵敏;人吃饱了,脑子和手脚都笨,于是发明一个词:“脑满肠肥”。书上说穷人比富人聪明是有道理的。“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大腹便便的家伙们,多数脑子不大灵光,比如大哥他们厂的邹厂长。
  我把剩下的食物重新包好,我要把这些送给我的忘年交,好朋友大卫•伯。
  六岁那年,我不小心碰翻了炉子上的水壶,母亲扭着我的耳朵,让我跪到小河沟那边路口上。那里是北风口,太阳永远照不到这里,北风一天到晚呼呼地刮,地上的冰到来年三四月才能融化,母亲认为那地方才是我长记性的好地方。
  我身上衣裳单薄,头上没有帽子,脚上穿的是姐姐新兰扔掉的破棉鞋,没有袜子,脚趾头和脚后跟都在外面。我的脚后跟生了冻疮,冻疮已经溃烂直流黄水。我像刺猬一样拼命地把身体把脖子往里收缩,缩成一团,想以此抗拒严寒。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灰蒙蒙的像巨大的铅块,它在酝酿一场暴风雪。北风凶残暴戾,无孔不入,刺得我的身体发木,发僵。哥哥和姐姐大声说话争辩,我希望他们不要忘记了提醒母亲,杂种我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钟头。我盼望母亲大发慈悲,赶紧赦免了我,我情愿接受其它形式的惩罚。
  我深深地懊悔不该和哥哥姐姐玩捉迷藏游戏。天太冷,新兰提议大家一起捉迷藏玩,说追来追去活动开了身子就暖和了。我恍惚记得炉子上的水是姐姐新兰撞翻的,我根本没到炉子那边去。可是新兰说是我撞的,她还哭了,说我诬赖她,哭得悲悲切切的。大家都为新兰作证,说水壶是我撞翻的,我觉得我很卑鄙,新兰是姐姐又是女孩子,她干嘛要诬陷我呢?我压根就不该跟他们一起玩,我是丧门星,每次跟大伙一起玩总会惹出麻烦,虽然最后受罚的总是我。
  “小家伙,你家大人的心肠怎么这么狠毒!这么冷的天让孩子跪在北风口,又穿得这么单薄,他们是不是人哪!”
  “这是老魏家的杂种,那家的婆娘说这孩子长得不像她,嫌弃得要命,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从不把这孩子当人看!”
  “就算养的是狗是猫,养了几年也该养出感情了,这个女人……唉……唉!”
  “虎毒不食子,这女人的心肠比虎狼还要毒哟!”
  上街去买菜的人,见我跪在路口,停下来忿忿不平,纷纷议论开了。
  他们自以为是在仗义执言,替我抱不平,我心里却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紧走开,我怕他们说出更难听的话被母亲听见。母亲受了气,一定会把气撒在我身上,她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会设法让我吃更大的苦头。
  我又冷又饿又怕,心里一急,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  当我悠悠地醒来,发现我躺在一张松软暖和的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拨弄屋中央烧得正旺的火盆。男人没回头就知道我醒了,他说:“醒了,睡暖和了吧?再睡一会儿,在我这里没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急忙找衣服,我怕母亲看不见我跪在原地,以为我有意逃避惩罚,我怕她不轻饶了我。我了解母亲的脾气,她打我、罚我绝对不准许我跑,不准许我哭,更不准许我躲避。
  男人回过头把我摁在床上,不让我起来,他说:“你这孩子太老实,老实到画地为牢的地步。大人打你,惩罚你,脚长在你身上,你不会跑?不会躲开?逃跑躲避是暂时的,等大人气消了你再回去嘛!哪有你这样的,大人在气头上要打你,不躲不让还往上凑的?你傻不傻呀!”
  这个人是大卫•伯。大卫•伯姓胡,很早就留学欧美,他懂十多个国家的语言,其中有七个国家的语言能运用自如,就像我们说自己地方方言一样方便。大卫•伯在法国留学期间爱上一个巴黎女郎,两个人海誓山盟,以身相许。五十年代末大卫•伯学成回国,有关部门不给女的办理签证。回国以后,大卫•伯大病一场,从此疯疯颠颠,我们都叫他胡疯子。
  大卫•伯说:“你怕不怕我?”
  我摇头表示不怕他。他笑了。
  “我其实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神经病,也不是疯子,我的病是神经官能症,强迫动作,发作厉害时,生活不能自理,令我苦恼不堪。”
  他的气质高雅,谈吐不俗。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疯子。”
  他说:“哦,为什么?”
  我说:“我没见过你打人骂人,也没见过你胡说八道,你的穿着整齐讲究,我经常看见你在邮电局外面阅报栏那里看报纸,疯子和神经病不看报纸。”
  他说:“小家伙真不简单,观察得这么细,分析得入情入理,你几岁了?”“六岁。”“还没上学吧?”“没。”
  “这样,你如果愿意学,以后天天到我这里来,我教你说外国话怎么样?”
  “真的?你不骗我?我们拉勾,谁反悔谁是小狗。”
  他伸出手像孩子样和我拉勾,“我俩是朋友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跟我学习外语的事对谁都不能说。”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我说:“我晓得,你怕派出所找麻烦是吧?”所有穿警服的我都叫派出所。
  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他的笑是天真的、开心的,充满了童趣,跟我离得很近。我还喜欢看他捋头发的动作,他张开五指深深地插进乌黑蓬松的头发里,胳膊往后一送,动作干净利索潇洒飘逸。
  我跟他学了八年外语,主要学习英语俄语德语法语和日语。他说英语是国际语言,必须要会;而苏联是个大国,是由许多国家组成的联邦共和国,所以学习这两种语言很重要,对我将来有利。至于德语法语日语是他后来教的。我们没有课本,他首先教给我字母,然后学习单词,都是日常的生活用语,再学习会话。我有学习语言的天赋,好几种语言掺杂在一起,我都能从容对付,而且绝对不会出错,他高兴得直呼:“奇才!真是旷世奇才!”
  越是这样,他对我要求越严,在他家里他不让我用中国话和他交谈。他一会儿用这种语言跟我讲话,一会儿换另一种语言跟我讲话。我上小学五年级时,他就让我看原版英文小说和俄文小说。他家里藏了十几套原版外文文学书籍,我基本上都看得懂,有的甚至能背诵下来。
  天很黑,它在提醒我天快亮了。起早做生活的人都知道,黎明前片刻黑暗预示着十多个小时的光明即将来临。我必须在天亮前上山,吃早饭的时候砍好捆好两捆柴,十点钟之前赶到家。上午我就可以玩一会儿,或者到河里游泳。下午我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可以蹲在“猪尾结”鞋摊旁边看他修鞋。到雕刻章子的瘦子那里看他双手灵巧地转动不停。他们手里干着活,嘴里说着话,一些很下流的话,因为我在身边,他们往往说得极其隐晦。其实是多余,我跟他们一样,啥都知道。我还可以到菜场那边看看有没有丢弃的黄瓜、菜瓜、西红柿。我还可以和大卫•伯聊天,用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日语都成,我还可以看一会儿书,马克•吐温的《汤姆•莎耶历险记》,《哈克贝里•芬历险记》或者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上山去扛回藏在山上的另一捆柴。如果运气好,没有意外,晚饭时,绝对不耽误我喝下一大碗凉稀饭的好胃口。
  人吃饱了,就会有更多的宽容,心情也会出奇地好,觉得世界上什么都可爱,什么都好。我在心里原谅了母亲对我的惩罚,忘记了饿了整整一夜的痛苦。
  大卫•伯住在一幢欧式的别墅里面,墙基是用大石块垒的,下面是防潮地洞,上面一截木板,仿照外国人的“雨淋板”墙壁,涂了一层红漆,由于时间久远,油漆有点脱落,斑斑驳驳的。我在外走廊第四根廊柱的地板下面摸到钥匙,悄悄地打开门。这时候正是人睡得香甜的时候,我怕惊醒了他,尽可能用最轻的动作,蹑手蹑脚的样子和小偷差不多。
  不想还是惊动了大卫•伯。他拉开电灯,够起头说:“你这么早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说:“我拿点吃的过来,怎么小心还是惊醒了你。”
  他说:“我早就醒了,一直瞪着眼呢,老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你喝水吗?桌上暖瓶里还有一点水,烧了有两天,这两天好像又犯病了,一直没有起床。”
  我摇晃一下开水瓶,大概还有半碗凉开水。我说:“时间还早,我替你烧一瓶开水,中午前你要起床,不能老躺着,下午我来陪你聊天。”
  大卫•伯犯病就出不了门,强迫动作使他不能正常穿衣服,正常洗漱,正常吃饭。比如起床,他得反复起卧,即:不停地坐起来倒下去。他认为坐起来的姿势不够完美,所以要倒下去重新再坐起来。每当这时候他就痛苦万分地对我说:“完了,我的病又犯了。”
  比如穿衣服,一个纽扣起码要扣十分钟,扣上了解开,再扣上再解开,一直到他认为完美无缺才算。他病得厉害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能起床出门。让我受不了的是他这么一个才华横溢,聪明过人的人,心里对自己的病一清二楚,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我生着火,把水壶坐到炉子上,大卫•伯说:“彼得,有什么开心的事讲给我听没有?”彼得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大卫爱听我讲有趣的事给他听,所以每次来的时候总会讲我遇到的事,或者听到的事给他听,不管有没有趣,大卫都会开怀大笑,并且要我也笑。他老说我这么小,这么聪明善良,原不该有这么多的磨难。他不希望我活在阴影里面,所以他希望我活得开心,要我讲开心事给他听。
  我用俄语告诉他:昨天上午我在车尔尼雪夫斯基大道散步,白雪公主驾着马车在天上奔跑,两堵圆柱形的白色高墙挡住了她。我看见一个肥硕健壮的白种女人在街上走,后面跟着黑奴。白种女人没穿裤子,我看见她的阴户里面流出一团白色的液体。然后我登上了阿尔卑斯山,寻找斯威夫特和小人国的踪迹,结果和那里的小人打了一仗。黑色的小人密密麻麻地蜂拥而上,我用水龙冲垮了它们的城堡,它们终于溃退……。
  大卫•伯说:“我知道了,你在小天池公路上看见一个农民赶一头白母猪,母猪刚配完种,走在农民前面,你说不定捡起石头掷它是吧?然后你到路边小山上,撒一泡尿冲了一个蚁穴对不对?天上的白云成了白雪公主和马车,水泥厂烟囱冒出的白烟成了白色的高墙,我猜得不错吧?”
  我没有理由不佩服他,他在病中反应依然这么敏捷。我经常编故事讲给他听,无论我编得多么巧妙,总能被他说破,往往一语中的,仿佛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炉子上的水壶发出丝丝的响声,我知道水快烧开了。我把开水灌到开水瓶里,用茶壶替他冲了一壶茶,把一切收拾好,我说:“你关上灯再睡一会儿,十点钟起床,下午我来陪你。”我估计他有两个小时穿衣服,洗漱差不多够。
& &  我赤脚背一捆杂柴吃力地在山路上走,叫它杂柴,因为全是杂木棍。杂柴生煤火火力旺,耐烧,食堂都愿意买我的柴,而且出的价钱也好。如果遇到像洪师傅这样的好人,他连枰都不用。
  “扔到柴堆里去吧,六十三斤柴,三分钱一斤,三六一十八,三三进九,一块八角九分钱,四舍五入,算一块九角钱。我给你开条子,拿上条子找管理员领钱去。”一捆柴充其量不到五十斤,我心里有数。同时他不会忘记往我口袋里塞几个白面馒头,再补一句:“哪天不上学,带刀来帮忙把柴砍短点”
  当然这些不让我白干,除了工钱,还能吃两餐饱饭。有时吃红烧肉吃多了,我的肠胃享受不起,让我跑肚拉稀,拉得很苦。尤其还会从胃里咯出难闻的馊味儿,妈的!穷人的肠胃咋就恁下贱?油水稍厚一点竟无法消受。
  我砍柴时很用心,就像读书一样,半点不敢马虎。我专捡栗木,映山红,结实的杂木砍,而且粗细均匀。这种柴不但火旺好烧,而且炭(我们叫“呼烧儿”)多。像“蛤蟆竹”这类烧不旺,火不好的柴我一根都不要,既使卖给公家。
  为了弥补过失,挽回昨天的损失,加上早上吃饱了肚子,今天比平常捆的柴捆大多了。这一捆柴份量不轻,估计有五六十斤重。平常我只背得动四十斤柴,可是快开学了,我必须多背,因为我们马上要缴纳学杂费和书本费。母亲唠叨说,这么多孩子上学,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们这么多人穿衣、吃饭、还要读书,哪一样不要母亲操心?一个中学生一个学期的学杂费,书本费要好几块钱。新兰,运魁和我三个人上中学,妹妹庆兰和运来读小学,五个人读书,一个学期几十块钱学费。大哥和二哥拿工资,他俩像父亲,爱喝酒抽烟,每个月发的工资不够用。三哥运达下放在农村,母亲正操心把他调回城里,那也要花钱。这边的劳动局,还有接受单位要送礼不说,农村那头的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头头都得打点到。哪座庙的菩萨不是神仙?土地庙虽小,可那毕竟是庙,能不磕头上供?
  我恨我年纪小,力气不足,一次背的柴太少,不能为母亲分忧。但我起码要给家里挣回学费钱,我这么大,也该挣回自己的饭钱。我算了一下,每个月国家供应我二十四斤大米,一斤大米一角一分半,一年光买大米就是三十多块钱。还不算穿衣服,不算吃菜,不算油盐。一个假期我砍五十天柴,平均每天八十斤,每斤卖三分钱,看上去不少。可是我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怎么办?他们一个个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要吃好的,穿好的。我得为这个家尽力尽心,我希望得到他们的承认,希望他们不要喊我杂种,希望能听他们喊我一声弟弟或者哥哥,这就足够了。他们能平等待我,就算苦死累死也心甘情愿。
  从“铁栏杆”到烈士纪念塔,路边上看不到一棵树。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地上,热浪蒸腾,路上的石板晒得发烫,撒泡尿到石板上,眨眼功夫就给蒸发了,晒干了。我光着膀子走在日头底下,太阳炽热的光灼得我的皮肤作疼。一块巨大的云团,罩在对面山头上,山头隐在一片暗影里。我真希望风将那块云团移过来,移到我头上。可是没有一丝风,路边小水竹叶子一动不动,我赤脚踩在发烫的石板路上,但我感觉不到。我的脚在冰雪、荆棘、石子、沙砾里面接受过最严酷的磨练,可以任意踩踏任何东西,包括碎玻璃碎瓦片甚至铁钉和火。它一点都不娇气,生冻疮已经成为过去,成为难以为情羞于出口的历史。
  感谢生活!感谢苦难!如果没有这么严酷的生活磨练,我永远不会徒手攀登上任何一棵大树,包括水泥电杆;如果没有磨练,我永远不敢赤脚在铺满碎石的操场上奔跑;如果没有磨练,我永远不敢下到深潭里捕鱼捉蟹。我还学会了缝补衣服、补鞋子;学会了雕刻;学会了推拿按摩;学会了识别中草药;学会了烧饭做菜;学会了许多我的哥哥姐姐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生存手段。
  再过半年我就满十四岁,我比我的同龄人显得更壮实,更成熟,更强健。背着六十斤重的柴,我走了十几里山路,竟然不觉得累。早上吃了油饼,包子,砍柴走路出了一身大汗,这会儿我感到口渴,嗓子干得冒烟。转过烈士纪念塔,路边有一个凉亭,从凉亭里可以看见前面公路,可以听见马路上往来上下汽车的轰鸣声。我把肩上的柴放在树阴下,找一块石头坐下来歇脚。凉爽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吹干了我身上的汗。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婆,一声声有气无力拖长了尾音的叫卖,使我倍感焦渴难耐。“冰棒――奶油冰棒――绿豆白糖冰棒――”。
  长到十四岁,我不知道冰棒的滋味。我闭上眼睛,别转头不去看那老太婆,可是那声音却固执得不近情理,一个劲地往我耳朵里钻。
  “给!吃根冰棒!”
  有女孩子在我身后说话。我睁开眼睛,眼前不但有冰棒,还有汽水,而且还有面包,香气扑鼻的面包!我有点饿,对食物的味道特别敏感。
  徐晶晶跳到我面前说:“快拿着呀,冰棒快化了!”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嘛?”
  徐晶晶跺脚说:“魏运和,你要死呀!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扔掉它!”
  她举起手作势要扔。我刚要开口叫她别扔,她趁机把冰棒塞到我嘴里,自己乐得哈哈大笑。
  徐晶晶在我身边坐下,她红着脸说:“魏运和,谢谢你昨天救我……。”
  我没有吭气,假装专心致志对付那根冰棒,跟女孩子讨论那种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徐晶晶低着头,玩弄自己的衣角。“下学期我们又是同学了,你愿意保护我不受那帮坏男孩欺负吗?”她低声说道。
  我愿意,我太愿意了!做这个美得不可方物女孩的保护人是每个男孩求之不得的。但我没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徐晶晶是谁?一只美丽的天鹅!一个骄傲的公主!我是谁?一个穷小子,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臭汗的穷光蛋!
  我的沉默,使徐晶晶难堪,她的眼圈红了说:“魏运和,昨天那情景从没有过,我也不知道他们会那样……你是不是看到昨天那情景特别看不起我?”
  我说:“这怎么会!你知道我不会,我们小学是同学对吧?你是好女孩……那年‘六一节’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子。”
  读小学时,我俩在一个学校,我读二年级,徐晶晶读一年级,我读六年级,她上五年级,她比我低一个年级。我读六年级时那个“六一”节,学校组织诗歌朗诵会,我俩被选为节目主持人。正式演出那天,学校要求全体一律穿白衬衫,蓝裤子,系红领巾。我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母亲说我身上有刺,新衣服上身穿不到三天一早上,总要我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可是衣服到我手里时,几乎毫无例外全都褴褛不堪。我不能这种样子走上舞台,可我又十分想上台,想到台上展示一下自己。男孩儿爱出风头,我也不例外。我低声下气地求运魁把他的衣服借给我穿,运魁有两套同样的衣服。
  “四哥,”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能不能把那套旧一点的衣服借给我?”第一次求人,我的脸皮发烧。
  “你――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运魁斜着眼睛看我一眼说,“露肽美献拥钠ü傻绷常├献拥囊路咸ǔ龇缤罚∮屑冈赌愀献庸黾冈叮 
  “一家人话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新兰手里拿着小镜子走过说,“杂种,替我倒一个月洗脚水,我的裤子借给你穿,怎么样?”
  新兰是女孩子,她的裤子口子开在侧边,不像男孩子,在裤子前边开口。没有衣服上不了台,穿新兰的裤子同学们会笑话。我正在发愁的时候,徐晶晶帮助了我,她偷偷地拿来颜亮的衣服给我换上。
  “魏运和你居然还记得那个‘六一’节?平时看见我理都不理,上了中学就可以骄傲不是?哼,马上我也是中学生,看你骄傲!”徐晶晶用手里的冰棒棍子在水泥护路墩上划着,我看见她写的是我的名字。“你不知道你自己化了妆有多帅!把台上台下女孩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说:“去去,别跟我寻开心,她们才多大一点?”
  徐晶晶说:“真的!骗你是小狗!喂,魏运和,昨天你爬到树上干什么?”
  我说:“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徐晶晶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把弹弓藏在树上对吧?告诉我,你往那上面还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这女孩子真鬼!看来我得把弹弓和别的东西赶快转移到别处去,免得被别人掏去了,还会惹出麻烦。大树上面有个洞,我把弹弓和一把刀(日本鬼子留下的枪刺)都放在上面。
  日照峰山后有一个土洞,很深,洞口狭窄,仅仅钻得进小孩子。我在后山找野果子吃,发现了洞口,并且在洞里看到几具白骨。我找到一枝烂“三八”枪,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刺刀。那把刺刀被我磨得又白又亮,就在树洞里藏着。
  吃着冰棒面包,喝着汽水,和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坐在树阴下面聊着。一只蜜蜂绕着徐晶晶嗡嗡飞舞,徐晶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她是纯洁、美丽、可爱、天使等等美好形容词的集中体现,蜜蜂和蝴蝶喜欢跟她交朋友自然无可厚非。我身上只配跳蚤,臭虫和苍蝇做窠栖息,我们的差别就在这里。
  这种想法使我黯然神伤,我背起柴大步走开。徐晶晶在后面喊道:“魏运和,你这是干什么呀!一声不吭突然就这么走了,你有病呀!”
  我没有接腔,装聋作哑是我对付女孩子纠缠的最好武器。我们班上那些女孩子作业做不来,捧着书本来问我,讲完作业,她们还要和我东拉西扯,没话找话说,我就用这法子对付她们。
正文 第二章
作者:匡吉儿
& & 七月半是鬼节,据说死去的先人在七月十五这天早上鸡啼以前回来拿钱,五更时分必须赶回地府向阎王销假。地府有十个阎罗殿,其中最铁面无私的是五阎王。钟奶奶说,五阎王生前是戏台上那个黑脸包公。
  狗鸡巴他妈骂狗鸡巴最恶毒的语言就是:“鬼把你捉去啊!阎王把你收去啊!五阎王就来收你啊!你这个剁头的和板儿!”抑扬顿挫像唱歌。
  “和板儿”是未成年人半路夭折了睡的薄棺材。狗鸡巴把他弟弟狗毛的头打破了,流了好多血,狗毛哭,狗鸡巴也哭。狗鸡巴吓坏了,吓哭的。
  今天是七月十三,天不亮就下起雨来。鸡叫三遍我拿上砍柴刀打算出门,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并且越下越大。我看那雨停不了了,转身爬回阁楼躺下,天天起早,瞌睡熬得不行,我这个年龄正是贪睡,能吃的年龄,不一会儿睡着了。睡得正香,被母亲骂醒了。母亲在下面骂道:“懒骨头!贼骨头!欠打欠骂的贱骨头!爬起来了又跑上去睡,把你的骨头睡扁!睡得你爬不起来!……”
  我知道母亲是骂我,我赶紧起身跑到楼下。母亲蹲在地上生煤炉,烟熏得她直淌眼泪。我从门后找到那把破芭蕉扇,说:“母亲,让我来!”
  母亲站起来,继续骂:“我哪里敢要你烧火?你砍了几斤柴,功劳大得不得了!不差似做大官发大财的老爷,你来烧火,我们哪能里当得哟!”
  我把稀饭煮熟,到食堂把馒头买回,姐姐哥哥和弟弟妹妹起来了,母亲还在骂。姐姐新兰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嘀咕说:“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睡觉,骂了一个早上也不嫌累,骂不如打,有骂的功夫不如干脆打几棍子!”
  新兰喜欢看父母打我,折磨我,每当我挨打她显得格外亢奋,跑出跑进,上窜下跳。如果父母打我的棍子细了,她看不过瘾,会主动递给他们更粗更结实的棍子。找不到棍子她就把火钳或者洗衣服的木棒槌拿来,把我所有的兄弟全喊来,说是让他们接受再教育。妹妹庆兰看不过去,说一句:“变态!没有人性!”新兰揪住妹妹不放,指责她立场不坚定,同情阶级异己份子。新兰认定我跟她不是一个阶级,她说我属于那种好吃懒做的剥削阶级。
  我怕母亲听了姐姐的挑唆,真的拿什么东西给我一顿暴打,让姐姐一饱眼福。厨房地上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供母亲发泄,只有一把菜刀和一把破椅子,这不是玩的,母亲打我拿起什么用什么,从不含糊。她说打死我用不着偿命,我是她“屙”的,打死我同打死一条狗一样不希奇。我趁母亲舀稀饭的功夫赶紧脚板擦油,溜之大吉。这是大卫•伯教给我的方法――暂避。
  雨还在下,是毛毛细雨,很细很密的雨。风吹过来,对面屋瓦上面就会扬起一阵白白的雨雾。风过去以后,那雨又恢复原来的样子,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交织着无声地飘落。屋檐和树枝上大滴的水珠往下滚落,风儿轻轻摇动树枝,枝叶上洒下一大片晶莹。
  钟奶奶用巴掌挡在眼前往路上张望,我用脚趾夹起一块小石头用力甩,石头击中一棵小树,树叶上落下几颗亮水珠。钟奶奶看见我招呼我过去,我知道她在等她的儿子新生回来写包袱。
  每年七月十三,新生都老远赶回来包包袱,写包袱,到天黑就跪在空地上烧包袱,包袱里面包的是烧给死去的亲人的纸钱。钟奶奶说,十三烧包袱,十五鬼回来拿钱不会烫手,所以做七月半提前到七月十三。新生做这事非常认真,非常虔诚,非常过细。他把草纸裁成作业本大小,把一张张纸片搓成条,折成金条,元宝,装进一个白纸做的纸袋子,这就是包袱。新生是无神论者,我问他为什么相信做七月半?新生说,这是对死去的人的一种祭奠方式,表示后人没有忘记先人。不论多忙,新生从来不会忘记清明节和七月半鬼节。
  新生是医学院高材生,可能太有本事,就当了右派。我们这座小山城,闻名中外,老有金发碧眼的大鼻子外宾光顾,政治上有问题的人不许在这里长住,哪怕你是在这里出生的。新生毕业后依然做医生,但他在外地,回来一次不容易。
  钟奶奶拿来毛巾替我擦干头上脸上身上的雨水,然后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一大碗鸡蛋油炒饭,钟奶奶把筷子递给我,在我旁边坐下。钟奶奶说:“天下雨,奶奶知道你不会上山砍柴,早起炒好饭就到门口望,我还怕你不会下来。”
  我的鼻子发酸,喉咙发硬,眼睛开始模糊。我知道自己没有出息,经受不起别人真心的关怀爱护。我在家里只有做早饭的资格,从来没有吃早饭的资格。家里粮食不够吃,运宏常领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家吃喝,越发雪上加霜。钟奶奶说:“好孩子,男子汉不兴流眼泪,吃吧,都吃了,奶奶还有东西送给你。”钟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襟抹眼泪。
  钟奶奶看着我把一大碗饭吃下去,她从里屋拿来一个包,那里面有一双球鞋,一双袜子,一件背心,一件衬衣和一套学生装。钟奶奶说:“你新生叔替你买了这点衣物,没跟你妈说好,奶奶一直不敢拿出来。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挨骂不说,衣服你也穿不上,奶奶只有干着急。眼看快开学了,奶奶厚着脸皮找你妈说,你新生叔为了感谢你去年照料我一个冬天,买点小东西表示心意,你妈勉强答应给你穿,我这才敢给你,你收下吧。”
  我了解母亲的脾气,她不许我吃饭,谁敢发善心给我饭吃,她知道了不骂个三天三夜不罢休;她不给我衣服穿,谁给我衣服穿她非打上门去不可。
  钟奶奶一直心疼我,还有邻居和宾馆食堂洪师傅想拿一点吃的给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惹“毛”了我母亲。这样就养成我硬朗的个性,饿死冻死决不伸手求人施舍,至于偷窃二字,在我的字典里压根就不存在。
  新生打着哈欠从里屋走出来,他看见我,一边用手搓脸揉眼睛,一边说:“小运和,你得感谢老天爷,家里不给你放假,天给你放假。怎么样?这种天气还敢到将军河里玩水吗?”
  “怎么不敢!下雨天游泳才有意思!水里的温度比岸上的温度高很多,游起来很舒服的。”我说,“新生叔,你昨晚就到家了?”
  “昨晚单位有车送客人上山,刚好有空位置,我就跟车回来了,到家已经很晚了,早上睡一会儿懒觉,这时候才起来。”新生伸了一个懒腰说。
  钟奶奶在厨房里喊新生过去洗脸吃饭。我惦记着大卫,不知道他吃了没有?他犯病的时候自己没有办法做饭,只能吃点心。我有空才能替他做饭烧菜,让他稍有改善。跟钟奶奶和新生道过别,我冒雨匆匆去大卫家。
  大卫听见门响就喊:“彼得是你来了吗?快给我打开窗户,我都快憋死了!”
  我打开半扇窗户。
  大卫说:“全部打开!全部都打开!”
  “外面下雨,雨飘进来淋湿了东西。”
  “别管它!让它淋去,我想透透气!”
  大卫在床上睡得久了,新鲜空气对他太重要了。我打开窗户说:“你试着起来,我烧热水给你擦擦身子。”
  大卫说:“你先给我弄点吃的,煮稀饭或者做点汤,把你拿来的馒头包子热一热。彼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十三。”
  “做七月半的日子对吧?不行,我得起来,我死去的老爹老娘恐怕没有钱用了,昨晚上我还梦见他们找我要钱。”
  大卫是基督教徒,相信外国的神,不相信中国的鬼,竟然想起做七月半,这的确令我大为疑惑。不过我还是挺高兴,只要大卫起床,随便他干什么我都喜欢。
  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钱,准备上街替他买做七月半的祭品,纸钱,鞭炮之类。另外再买些鸡蛋蔬菜。大卫吃劳保,他单位按月寄给他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大卫的钱粮放在抽屉里,他生病期间由我自由支配。无论我的肚子多么饿,我从来不动大卫半分钱,为这事大卫很不高兴,他说我不当他是朋友。
  不过,我认为做人必须有原则,不是你的东西你滥用了它,那就是滥用了朋友的信任,同时也滥用了自己的名誉。
& & 八月三十日和三十一日是学校报名缴费的日子,姐姐和运魁到学校去报名回来。姐姐还用多余的钱买了发卡和零食。她爱吃话梅,一边走一边往红艳艳的小嘴里塞话梅,然后再嘬起嘴唇往外吐核,一进一出,十二分快捷。运魁更是胆大包天,先斩后奏,五块钱拿出去报名,剩余三块钱,他竟自作主张,替他自己买了一枝金星钢笔和一本小人书。
  母亲说:‘儿子啊,你有钢笔写字还买钢笔干嘛?‘
  运魁说:‘那枝笔不好写。‘
  母亲不说话。我真希望她说,你把不好写的钢笔给杂种。可是母亲没说,运魁也没有给我的意思。
  庆兰和运来上小学,他们把多余的钱如数交给母亲。
  母亲没有叫我去学校,我也没敢说去,依然早早起床上山砍柴。这段日子我拼命地多砍柴多背柴多卖柴,每天砍的柴差不多卖到四块钱。
  学校开学几天了,母亲还是不开口叫我去上学,我心里着急,却不敢言语。夜里睡不着,我爬到狗鸡巴家的房顶上坐着。山城的夜晚是静谧的,有一种神秘莫测,鬼鬼祟祟的味道。秋虫伏在墙根底下、杂草丛中低吟浅唱,唱一首亘古不变的哀惋伤秋曲调。我没到悲秋的年龄,却有‘少年已知愁滋味‘的哀伤情绪。
  狗鸡巴听到房上有动静,从后面爬上来在我旁边躺下。狗鸡巴说:‘老魏,今天班主任和校长来你家了,动员你妈让你上学,校长说,只要你去上学,学校不收你的费用,保你读完中学。‘狗鸡巴停一下看我作何反应,见我不出声接着说,‘其实呀,读书没有意思,你这样多自在,上山砍柴,回来没有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砍一天柴能卖好几块钱,真叫我羡慕死了。我要是你呀,就把钱存起来,存够了,跑得远远的,有钱哪里不能去,干嘛呆在这个鬼地方?‘
  人哪!各是各的命。狗鸡巴读书笨得要命,不想读书他家大人偏要他读书。他和我的哥哥姐姐一样,小姐的身子丫环命。家境不怎么样,却是好吃懒做,娇生惯养,想吃好的穿好的,又想不劳而获,半点苦也吃不得。
  我望着夜空,繁星密布,把天上弄得乱糟糟的拥挤不堪,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钟奶奶说,地上有多少有生命的活物,天上就有多少颗星,地上死一只蚂蚁,死一只鸡,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坠落一颗星。我不知道哪一颗星星属于我,但我知道属于我的那颗星星一定最暗淡无光。
  狗鸡巴见我不搭理他,感到没有意思,兴味索然打了一个哈欠,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他用胳膊轻轻撞我一下,说:‘过几天学校开秋季运动会,你不上学,这次我们班惨了,拿第一名肯定没有戏。‘
  我实在没有心思说话,我在考虑我今后的生活,不上学了,我总得干点什么。天天上山砍柴不是长久之计,下雨下雪就不能上山,林场护林的胡瞎子天天在山上或者在我回家的路口转悠,他不但没收柴还收缴砍柴的刀。我想在街上摆一个小摊,擦皮鞋,补鞋。我补鞋的手艺目前比不上‘猪尾结‘,但是我可以擦皮鞋,以此弥补差距,并且还能增加业务。‘猪尾结‘从不擦皮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他不屑为。
  我发愁的是:摆鞋摊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做鞋箱比较容易,找几块板子,到刘师傅那里借几样工具,一个上午就成。我仔细看过‘猪尾结‘的鞋箱,尚有许多待改进之处,我的鞋箱肯定比他的漂亮,并且结实实用。可是补鞋的工具和擦鞋的刷子,还有鞋油都得花钱买,我所有的财富只有五角钱,买一枝笛子,或者请‘猪尾结‘吃一碗肉丝面,喝几两酒,求他照应或者够用。可是用来置办家什可就差远了,只能是杯水车薪。
  五角钱是我的稿费,我的作文登报纸,学校奖给我二块钱,我留下五角钱作纪念,其余的全交给母亲了。这五角钱我舍不得用,塞在墙窟窿里。
  ‘狗鸡儿,狗鸡儿你在哪?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不怕鬼把你捉去啊!‘狗鸡巴他妈的喉咙大,声音难听得像敲破锣。
  ‘我妈在喊我。‘狗鸡巴低头弓腰跑到屋角,抱着松树的粗杆往下溜,溜到地上,老半天我才听见他说:‘我就在屋里,你叫魂哪!‘然后‘怦‘地一声关上门。
  露水很重,我感觉到阵阵凉意逼人。狗鸡巴家厨房的灯也熄了,一家人都到前厅。我仿佛看见狗鸡巴和他姐姐狗拢艿芄访诘葡伦鲎饕担芳Π偷穆枋掷锬米耪胂咦谝槐咦龌睿皇碧鹜防矗么劝难酃饪匆谎鬯亩恰U獬渎屡浊榈木跋蟪3]尤圃谖业男耐罚绕湓谀切┖缌葙笱┓追傻亩斓囊雇恚乙桓鋈讼窆芬谎樗踉谛「舐ド希亲庞阃谎钠票蛔樱诘静萆厦妫馇榫安欢系爻鱿郑⑶一又蝗ィ何易诘葡露潦樾醋郑盖鬃谖疑肀撸У难酃庠谖疑砩狭成锨崆岬亓鞴彀。∪绻馇榫罢媸档胤⑸淮危形伊⒖叹退牢冶阄拊刮藁凇
  我从狗鸡巴家屋上下来,手里拿着木拖板,我从我家客厅窗下经过,不敢弄出声音,免得挨骂。我听见客厅里的说话声,稚嫩的声音是小妹庆兰的。庆兰说:‘……会读书的不让读,不会读书的偏赖着读,太不公平了!‘
  ‘你说谁会读书,谁不会读书,把话说明白!‘这是姐姐新兰的声音。
  ‘还要我说吗?瞎子吃汤圆,各人心里有数!‘
  ‘我心里没有数,今天你把话说清楚!‘我听见饭桌发出很沉闷的一声巨响,姐姐用茶杯在饭桌上猛H,茶杯盖子清脆的碰撞声随之进入我的耳朵。
  ‘你心里果然没有数,小学留过一年级,中学留过二次级,还好意思打扮得花枝招展,跟男孩子鬼混!‘过一会,庆兰又说,‘妈,你告诉我们,六哥是不是你生的?如果是你生的,你就该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六哥不是你生的,你把他赶出去,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自生自灭,何必留在家里折磨人!‘
  ‘哼!六哥,六哥叫得真亲热!谁是你六哥呀?‘新兰的声音酸溜溜的。自从我拒绝舔她那地方,新兰就恨上我了。新兰妒忌一切跟我站在一起的女性,包括自己的亲妹妹在内。
  ‘六哥就是我的六哥,我就叫他六哥!他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任劳任怨,你们把他当人看没有?扫帚倒了你们都不动手扶一下,还说我六哥好吃懒做,还好意思作贱人,叫六哥杂种,你们谁敢保证自己不是杂种!……‘
  ‘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落在庆兰脸上,我的心一阵剧痛,像有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我心头剜了一下,大颗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滚下来。
  ‘妈,你打我,我不怪你,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告诉你,妈,明天你还不叫六哥上学,这个书我也不读了,我跟六哥离开这地方,我们到外地去要饭,免得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不好做人!‘庆兰说完跑回房去了。
  第二天母亲没让我上山砍柴,她说,收拾好书包上学去。我发现一夜之间母亲苍老了许多。
& &  秋天是收获季节,人们管秋天叫金秋,这黄金一样的季节,便是色彩也是多姿多彩,变幻无穷。天很高远,很蓝,蓝得不带一点杂质。树叶被阵阵秋风改变了颜色,站在吼虎岭顺着东谷极目望去,那如火如荼的色彩马上就会让你想起‘层林尽染‘如画一般的意境。
  我和大卫
正文 第三章
作者:匡吉儿
& & 听家住在‘窑洼‘的同学说,西谷粮站到电厂路下面的马路要铺水泥,需要大量的碴石,一方碴石八块钱,验方付款。放学时我特地绕道从那里经过,看到不少人在路边拉开架式,平场地,捡石头,准备砸碴石。
  晚上我在柴房里找到一把铁锤,铁锤生了一层黄锈,很多年它就躲藏在柴房里,不肯出来效力。锤柄不见了,断了的木桩还在锤眼里面,呲牙咧嘴痛不欲生。我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把断桩弄出来,给铁锤重新安上柄。我要靠它替我赚钱,我要用赚的钱添置我的鞋箱,添置补鞋工具。我决心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管它有多难,何况这事一点都不难,只要稍微吃一点苦。
  早晨天不亮我就上工地;中午匆匆扒拉几口饭我就急着往工地赶;下午放学后,我第一个冲出教室;晚上全家人都睡了,我才满脸尘土回到家里。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眨眼又是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二。星期二下午不上课,上午下了最后一节课,我叫狗鸡巴帮我把书本带回去。我跑到工地上,爬上一棵大树,我的铁锤就放在树上。我拿铁锤下来,只见徐晶晶笑容可掬地坐在我那堆碴石上敲打石块。她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魏运和,我敲得还可以吧?‘
  徐晶晶裸露着细细的长脖子,头上搭一块手绢,以免灰尘落到头发上面。
  我说:‘你怎么跑来了?快起来,这活儿太脏,石头的粉沫灰尘吸进肺部会得病,你看,小心敲到手上了。起来,这活儿不是你能干的!‘
  徐晶晶噘着小嘴说:‘我不嘛!你能敲我为什么不能敲!‘
  所有的女孩子都有任性的毛病,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任性,我害怕跟她们打交道,见到她们避之惟恐不远。对这个徐晶晶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说心里话,我打心底喜欢她,她健康美丽活泼,一点都不喜欢炫耀。我想亲近她又怕亲近她,我想赶她走开,心里又舍不得让她走开,充满了茅盾。
  我说:‘晶晶,这活儿你没干过,干得又慢,耽误时间,影响我的进度。回家去吧,你家里人等你回家吃饭呢。‘
  徐晶晶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影响啥?哼!我就知道,你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怕别人说三道四。我才懒得理那些闲话,谁爱说什么,随他说好了,说累了他就不说了。‘徐晶晶捡起一块石头,推开边上的碴石,‘我早有准备,吃的喝的我都带来了,中午我们就在工地吃午饭,我告诉我妈说中午不回家,学雷锋做好事,帮助同学补习功课。魏运和,不要赶我走,让我跟你一块儿干。喂,你别站着呀!到山上捡石块去!‘她命令道。
  捡石块看似容易,其实不然,石块不能太硬,太硬的石块敲不碎;石块不能太大太厚,太大太厚的石块也不好敲碎;还不能捡那种风化石,我们叫‘粉石‘,这种石头一敲就碎,碎成粉沫,收石方的工程技术人员不验收。要挑选厚薄适当,硬度合适,大小块匀称的石头捡。
  我不忍心拒绝她,这样做不符合情理,再说我心里根本舍不得她走。
  旁边敲石子的人可能嫌寂寞了,跟我们开玩笑,寻我们开心。
  ‘这俩孩子像不像兄妹?粉雕玉琢,真看得人眼馋。‘
  ‘我看不像兄妹,男孩儿穿得那么破烂,女孩子穿得多齐整,如果是兄妹,这家大人未免太偏心。‘
  ‘十个指头有长短,偏心的大人有的是!过去老戏里不是说,后娘给前妻的孩子吃糠咽菜,亲生的儿子穿绫罗绸缎么?‘
  ‘那是前来后去的,做娘的偏心不奇怪,我老家乡下有一户人家那才真叫偏心,他们家里有三男一女,都是亲生的。儿女大了,女儿出嫁做父母的只赔一床被子,一只木箱做嫁妆。大儿子结婚,父母什么都不给,让他们自己操办,结婚三天,就把大儿子两口子赶出去,要他们单过。老二去年说了一门亲事,老两口,又是做新房,又是打家具,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红灯收音机全都置办齐全。今年兴收录机,他家又托人到广东福建去买收录机,买回来了,没过门的儿媳妇嫌不好,说要三洋双卡的,这不又托人去换。‘
  ‘远的不知道,劳改回来的老魏知道吧?魏家那个女人……‘
  ‘嘘!别瞎说!‘一个马脸女人看看我说,‘孩子,你是魏家的杂种吧?小时候的模样还在,我瞧着眼熟,他们提起来,我就记起了。可怜的孩子啊!总算老天有眼,把你养到这么大了,再熬两年就好了!‘说着她的眼圈红了。‘你不记得,那年你才二三岁,中秋节,看到哥哥姐姐吃饼子,你也找你妈要,你妈不给,脱下鞋子用鞋底抽你的嘴,说你嘴馋!可怜你的嘴成了一个血葫芦,肿得老高……‘
  ‘那年冬天下大雪,你妈带你出去,说是上街买糖,把你推到雪坑里。还是我从那里过路,听见雪坑里有孩子哭,我跳下去把你抱回家,你妈骂我足足骂了半个月,你妈的心毒得狠哪!‘
  众人一片唏嘘。有人说:‘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事,真作孽!‘
  ‘虎毒不食子,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毒!‘
  ‘这孩子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哟?……‘
  ‘这我就不知道,‘马脸女人说,‘他们老是搬家,搬到我们那里的时候这孩子怕有一岁多了吧,不过这孩子长相和他的哥哥姐姐不一样,小时候就像画上的胖娃娃,好看极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长得多好看!不差是画的。‘
  小时候我们家老是搬家,搬家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母亲跟邻居男人胡搞。母亲走到哪里总会闹出一点风流韵事,家里有男人的女人不放心母亲,有几次母亲跟人家舞刀弄棒打生死架。只到和狗鸡巴家住到一起才稳定,狗鸡巴的父亲是残废,睡在床上起不来,狗鸡巴他妈一点儿也用不着防范母亲。
  马脸女人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们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令我万分尴尬。她们议论的是我的母亲,虽说并无夸大其词,我也窘得无所措手脚。可恨的是我既不能反驳,又不能辩解。
  大卫曾经对我说:子不言父母之过。我无权指责母亲,但是我也不愿意听别人议论我的母亲,哪怕对方完全出于对我的关心,站在我的立场上。别人指责我母亲,我总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何况又是当着我最喜欢的女孩子的面。
  我低下头拿起工具,默默地离开人群。
  ‘你们说什么呀?你们这些长嘴婆!你们考虑别人的感受没有?‘
  一股暖流传遍了我全身,徐晶晶并肩和我站在一起,她温暖柔软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她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魏运和,我喜欢的是你!……‘
& & 三哥运达下放到农村,秋收以后,队里的事不忙,请假回家来看看,顺便催问一下他回城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晒黑了,嘴唇上面长起了黑胡子,跟人说话时,他不住地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把胡子往两边反复捋。食指在左从上往下抹,拇指在右边,也是从上往下抹,看上去像写八字。运来瞧着觉得三哥挺深沉,挺有风度,学三哥的样,两个指头就在他自己的光嘴唇上抹来抹去。
  母亲抱着三哥直掉眼泪,说三哥长高了,晒黑了,却瘦了。三哥说农村很苦,伙食太差还吃不饱。母亲完全同意三哥的说法,母亲说:‘农村人一年到头看不见二两油,哪里会有油给你们见面?你们就那么一点粮食,大小伙子,活儿又重,怎么够吃?可怜我的儿又黑又瘦,瘦成这样。‘
  我希望我变成三哥,母亲像抱三哥一样抱着我,多苦多累的活儿叫我干,哪怕干一辈子我也不会觉得苦。可是我毕竟是我,母亲从不拿正眼瞧我一下。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叫运魁去街上打酒。运魁手里举着钱一路呼啸狂奔而去。我蹲在屋后劈柴,生煤球炉子。看见运魁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子,把手里的钱塞到路边坡坎石缝里,依然大呼小叫往街上跑。一会儿,运魁空着手回来,母亲问他:‘叫你打的酒呢?‘
  运魁努力地哭丧着脸说:‘丢了,沿原路往回找,怎么都找不着。‘
  母亲说:‘早让别人捡去了,丢了的钱还想找得着!你这孩子这么大了,粗心大意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每次叫你上街买东西,不是丢钱就是丢这丢那,也不知道接受教训!‘又给了两块钱,叮嘱说,‘这回小心,不要再丢了!‘
  运魁接过钱,如飞而去。
  运来跑到屋后树底下小便,他用手捏住小鸡鸡,拉尿的那个眼眼被运来捏得很细,增加了冲击力,他挺起肚皮往树上尿。树上有一个吊颈鬼(一种会吐丝的虫),尽管他尿老高,仍够不着吊颈鬼。运来心有不甘,他捡起石头一边掷一边骂:‘我入你奶奶的大鬼拢∥胰肽隳锏拇蠊拢∥胰肽憬愕拇蠊拢 
  狗鸡巴他爹是河南人,骂人就是这口气。他还爱说:‘入你奶奶,拷你娘,笃你姐姐胯里不长毛!‘运来俱都学得惟妙惟肖。
  我说:‘运来,我刚才看见一个小鸟钻到下面坡坎石缝里去了。‘
  运来立刻住手不掷石块了。说:‘在什么地方?‘
  我说:‘看到那棵松树了吧?就在松树下面。‘
  运来跑下去翻开石头,从里面找到两块钱,欢天喜地跑上来。
  母亲在厨房炒菜,许局长来了,新兰扭着腰肢从厨房出来,和许局长迎面撞。许局长伸手在新兰挺起的胸部又高又尖的地方捏一把,新兰在许局长手背打一记,给许局长飞一个媚眼,动作表情神态跟母亲一模一样,如出一辙,毫无二致,许局长乐得哈哈大笑。许局长说:‘新兰,实在不想读书就别去受那个罪,这么漂亮的脸蛋还怕找不到工作?许叔帮你安排工作怎么样?‘
  父亲谦卑地跟在后面,点头应道:‘好!那还不好,新兰快谢谢你许叔叔!‘
  许局长不屑地朝地上吐一泡痰,顾自进厨房去和母亲说话。父亲若无其事,自得其乐喝一口茶,对我说:‘杂种,你给我茶杯续上水!‘
  许局长在家吃过晚饭,把母亲叫到外面去谈事。我们长大了,加上三哥在家,老用不友好的眼神看许局长,他们在家谈事的确不方便。母亲出去以后,运魁和运来借口有事,相继出门走了。不大一会儿,运魁回来了,嘀咕说:‘妈的!见大头鬼了,我从河里摸,有人从箩里摸!我的钱让乌龟王八儿子偷去了!‘
  运魁悻悻地唠叨不休,运来捧着一大包吃的回来了。运魁像老鹰捉小鸡,一把抓住运来的脖子,说:‘小鸡巴儿,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你才偷呢!这是我买的!用钱买的知道吧?‘运来底气十足地反唇相讥。
  我心想要糟!运魁吃惯了独食,他的钱,他的书包,他的抽屉,他的零碎东西,就算不要,宁愿扔掉,决不许别人染指。
  运魁掐在运来脖子上的手掐得更紧了,他说:‘说!你哪里来的钱?‘
  运来吃不住劲了,气急败坏地说:‘你抓我干嘛!有本事问杂种!‘
  运魁放开运来,怒吼一声,挥舞着拳头朝我扑过来。我抓住运魁的右手手腕,向外拧,顺势一带,这一招叫‘顺手牵羊‘。我身子一躬,头一底,腰部猛一发力,运魁悲叫一声从我头上飞了出去。我没有他吃得好,没有他穿得好,长期的劳作,使我的体魄比一般人更强壮,更有力量。
  不必说运魁,普通的成年人,跟我打架,想占我的上风绝无可能。只是我被他们欺负惯了,他们把我当成拔掉牙齿的老虎;当成一只病猫;当成可以揉搓的面团,想要我圆我就得圆,想要我扁我就得扁;把我当成下饭菜,任意凌辱。
  运魁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平飞出去,像一段木头重重在摔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屋里的人吓傻了,睁着眼睛,张大了嘴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我。父亲本想站起身来抓我头发,让我的脑袋跟墙壁跟门框碰撞,却不得不颓然地坐下,坐在那里发呆。他知道凭我刚才的身手,摔他比摔运魁更轻松,更不费劲。父亲瘦得像麻杆,他跟大哥单位一个老女人姘上了,身子虚得很。
  运达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说:‘好身手!在农村天天打架,我没见过这么敏捷的动作,干净,利索,漂亮,一点不拖泥带水,行!真行!‘
  新兰从里屋拿出一盒点心送到我面前说:‘我早就想教训运魁这小子,可惜我一个女孩子,力气小不是对手。今晚我真高兴!杂……不,六弟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来!六弟,姐姐请你吃点心。运来也不是好东西,真不够意思,怎么可以出卖你六哥呢?‘
  姐姐看到有人打架,有人受伤,有人流血,比过年还高兴,分明是想怂恿我把运来再从头上扔一把。运来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杂……六……六哥,你千万不要听这个卖碌奶羲簦也皇钦飧觯飧鲆馑及。阒朗前桑俊捎谛幕牛死从镂蘼状巍
  新兰桌子一拍,大声说:‘小露∧懵钏锹碌模俊
  庆兰坐在桌前做作业,她摸一下膝盖,又朝天指一下,暗示我当心母亲饶不了我,要我做好受罚的准备。运魁飞出去的那一刹那,我就后悔了,母亲绝对不会轻饶了我。我赶紧把火钳、柴刀、菜刀、洗衣服的木槌这些大件东西藏起来,到外面找一根比大拇指稍微粗一点的木棍放到门后,母亲拿的时候方便一些。这玩艺儿落在身上虽然很痛,但仅仅只是痛在表面,伤皮伤肉而不伤筋骨,伤不了人,我忐忑不安地等候母亲回来,等候母亲依法给以我惩治。
  母亲回来时快十点钟了,全家人都在等候,他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满心以为母亲会让我大吃排头,就算死不了也要让我脱掉一层皮。
  母亲的心情似乎好极了,她满面笑容进门,运魁上前告状,说我打了他。母亲说:‘儿啊,你比杂种大差不多两岁,怎么连他都打不赢?你不会抓住他往死里打?打死他我不怪你。‘
  母亲说完到后面洗澡去了,一家人没料到是这种结局,一个个怏怏地回房睡觉。父亲往房里去的时候,踢翻了一个板凳,今后他该找谁泄愤呢?
  我希望他把目标锁定在运来身上,小家伙不学好,我为他的成长担心着呢!长此已往,没有人教训他,他定会替魏家添光增彩,成为不折不扣的小流氓。
& & 上午第四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乡下的侄女出嫁,请假参加侄女的婚礼。她走得匆忙,学校临时安排音乐老师代课。这个老师很年青,人长得很漂亮,她刚从师范毕业。狗鸡巴说,能跟这个新来的老师搂一搂,抱一抱,睡一觉,H一卵,枪毙了他都值。狗鸡巴见是她来代课,兴奋得像发情的公狗,一会儿跳到板凳上面,一会儿把前排女孩子的书往天上扔,乐得手舞足蹈,片刻不肯安静。
  老师要我们温习英文字母,狗鸡巴反复读ABCD,故意把B读得怪腔怪腔,很容易让人想起女人的生殖器。代课老师纠正他的发音,说:‘B--你看着我的嘴巴,这样读,B--你看着我的嘴巴。‘
  狗鸡巴嘻皮笑脸地说:‘B--你的B能不能给我操一下!‘
  一阵哄堂大笑,课堂上顿时乱套了,有人把书乱扔一气,有人拍桌子打板凳,有人吹口哨,兼以大呼小叫。代课老师涨红了脸,然后用手捂着脸哭着跑出了教室。教室的门开了,门口站着校长,校长后面是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说:‘魏运和,你领着同学们继续读英语。你,苟继发同学跟我来一下!‘
  狗鸡巴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垂头丧气离开了教室。
  放学的路上行人稀少,中秋节以后天黑得早,秋风把落叶往路边沟坎下面,往墙角里,往大树下面推赶过去,树上尽有片片落叶萧萧而下。狗鸡巴用极其下流污秽的语言辱骂老师,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老师们一致要求把狗鸡巴除名。狗鸡巴他妈给校长下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泪俱下地诉说狗鸡巴他爹如何因公受伤,十几年瘫痪在床,狗鸡巴从小无人管教,养成他不知天高地厚调皮捣蛋的性格。他妈说,狗鸡巴有口无心,其实没有半点坏心眼,坏就坏在一张臭嘴上面。他妈还检讨了自己平时对狗鸡巴管教不严,如果学校一定要开除狗鸡巴,她情愿在学校操场上跪死。
  狗鸡巴他妈能说会道,极有表演才能。校长无奈,对班主任说:‘这事你们拿出一个意见来,等校长办公会讨论以后再说。‘
  放学以后班主任把我留下来,向我了解狗鸡巴平时在校外的表现。我竭力替狗鸡巴说好话,大有替他评功摆好之嫌。不知情人从那里路过,肯定以为我是什么英雄事迹宣讲团的,正在报告狗鸡巴的感人事迹。
  我从学校出来,上一个大坡,转一个弯道,从路边窜出几个人来,其中有运魁和颜明颜亮两兄弟。颜亮的耳朵已经好了,留下一个疤痕。运魁说:‘杂种,我们今天要打得你屁眼飙屎!看是你狠,还是老子厉害!哥几个上!不要手软,给我往死打!我妈说了,打死他有她扛着!‘
  我看运魁来势汹汹,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这场架非打不可。五个对一个,力量悬殊,我明显处于下风,我迅速做出判断,决定采取游击战,来一个各个击破,擒贼先擒王。我说:‘有本事你们追上来呀,我给你们好看!‘说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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