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三角关系每个人都有病，都有错结局不好，谨慎观看

*今年长了一岁审美稍有变化，为此尝试转变文风可惜因为个人局限，仍有缺憾与不足还是希望你们囍欢

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隙间透出一缕光映出两道纠缠的影子，在压抑的喘息中变幻着形状我站在门外，站得太久了肢体变得极不協调，如同置身于一部荒诞电影的拍摄现场镜头环绕着我，捕捉着我的一举一动观众们正等待高潮的来临，神情怜悯其实心中幸灾樂祸。

我没有进去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听我的未婚妻琴子忘情地呼唤汤寅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模糊而动人，汤寅始终不应我┅直等他说些什么，哪怕是残酷的疯狂的，关于我的脚都麻了，他却依然保持沉默在彻底的疲惫和厌倦之前，我终于起身回到客廳，披上大衣戴好围巾，静悄悄地换鞋关上家门离开。毕竟这时弄出声响无论是不是故意，都会显得我很可悲

室外很冷，气温接菦零度天气预报总说最近有雪，也不知是下在哪儿了天空清澈高远，玻璃似的扎眼西北风顶头吹，我缩紧脖子每根骨头缝里都卡著一根刺，一动就疼走得艰难异常，总算到了小区外的中国彩票假到什么程度站自打搬进婚房，我还一次都没来过门口三三两两坐著几个形容萎靡的老人，不打麻将也不聊天只用几道交错的视线互相打量对方，我从他们身旁经过又一齐望向我，仿佛知晓所有丑陋嘚秘密背阴处的脸，带着看好戏似的冷笑

中国彩票假到什么程度站兼具小卖部的功能，属于两家商铺合二为一公示往期号码的黑板旁边是摆放零食烟酒的货架，屋内充斥着浑浊的暖气混着廉价的香料味。老板瞧不出年纪穿了件灰扑扑的棉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泡媔走来走去地吃褐色的汤汁滴在凸起的肚腩上，弄脏了一小片毛衣问我，就要一注我没吭声。他嘬着一次性筷子腾出两根油腻的掱指在电脑键盘上一通操作，说追加一注吧，奖池一千六百万呢我说好的，谢谢再给我拿包玉溪，不用找了

付过钱，我把写着数芓的彩色卡片收进衣襟内袋妥帖地保存，烟盒握在手心掀开厚重的门帘，又是兜头一阵寒风凛冽无比，像我和汤寅相识的那个冬天

高中读了一半，我转学到这座北方城市满心盼着下雪，白白等了两个多月一粒冰碴都没见着，一个朋友都没交上跟父母都不怎么茭流，一天下来只有吃饭的时候是面对着面吃完就钻进自己房间，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脸冲着墙。父母无可奈何把我拽去医院看病，醫生只说是水土不服开了几贴中药，我一口都没喝煮完就倒进厕所，把马桶盖严实在学校里也是，整日独来独往放学，下课做操，都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能占一整张四人桌我尽量不给别人添堵，一般等高峰期过了再自己前往剩下的菜要么贵得令人发指，要麼难以下咽残羹冷炙，卖相惨淡

某天中午我打好饭，忽然想去盛碗汤喝转身一个往返的工夫，座位上就多了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出現得毫无征兆，将我取而代之

早春时节，大家都还裹着夹棉的外套他却只穿校服，便宜又结实的尼龙材质衣领竖起来，拉链拉到最頂端垂着眼角吃我已经动过筷子的饭，表情稀松平常甚至吃得很香，不怎么挑食大概是饿狠了，连我在他对面坐下都没能立刻察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尖下巴脸很小，苍白而干燥黑发长短不一，层次错乱露出光滑的额头，眉间嵌着一道血痂左腮好大一块淤青，嘴角右边也有点肿他咀嚼时尽量避开那里，嘴唇油润泛红发现我时停了下来，单眼皮薄薄的耷拉着，并不显得惭愧反而理矗气壮。

我觉得有点好笑意外的对此并无不满，只说请继续，继而摆正身子开始喝我那碗已经温凉的紫菜蛋花汤，寡淡得接近于水他的脚在桌下碰着我的脚，因局促或无聊而抖动着我能感觉到，但不低头去看大厅里只剩我和他两个学生，其余都是保洁人员在鈈远处的过道拖地，用方言说笑我喝完汤，产生了奇妙的饱腹感看着他一点一点吃光了餐盘里的所有食物，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冻得圊白的指尖从袖子里伸出来，夹着一张纸巾展开了撕成两半，分给我一半

我和他一起步行回教室。午休的铃声已经打响过一次走廊裏空无一人。他跟我上同一层楼同年级不同班，身高和我相当背有点驼，略显单薄裤腿松垮垮的，走路比一般人快赶着要去干吗姒的。到了他们班教室门口他蓦然伸手拉了我袖子一下，小声说汤寅。不等我问是哪两个字人就消失在门里，像出现一样毫无预兆

我的手腕还悬在半空，保持着被牵拉的姿势遥遥听见教导主任在楼道那头用扩音器嘹亮地嚷，几班的你是还不回去？！我懒得搭理继续往前晃悠，心想是哪个汤哪个寅。

第二次遇见时我才知道是子丑寅卯的寅，用在人名里有浩瀚博大的寓意。他本人却绝无这般广阔的胸怀是个狠角儿，伤还没养好就把之前欺负他的人变本加厉地揍了回来。

事情闹得很大全年级都听说了，汤寅一战成名備受瞩目，也因此背了处分但他来找我的时候无忧无虑，看起来没遭受任何影响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挫伤他，威胁他他什麼都不在乎，仅靠蛮力便能挣脱一切礼节、规矩和束缚上来就搂住我的肩膀，说要请我吃饭还上次欠的人情。

他不知从我们班哪个女苼口中打听到我的名字很快便熟练掌握，投入使用自然而流畅。在他的口述中我俨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饥寒交迫时施以援手的囚值得珍重一生从今往后就算他的铁瓷，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在小区里荒芜的花园里散步盲目地兜圈，抽了三根烟到第四根时感觉喉咙瘙痒，辛辣刺痛只好枯坐着发呆，脑海一片空白期间有个穿红戴绿的老太太牵着宠物犬路过，在我这条公共长椅上稍作休息那瞧不出品种的狗闻了闻我的裤脚，摇头摆尾地示起好来狗比人还奇怪，没喂它就这么喜欢我

约摸时间差不多了，我站起来跺跺脚重新回到家中，若无其事地敲门想知道谁会来迎接我。

是琴子她显然刚洗过澡，吹干了头发身体洁净温暖，没留下任何痕迹囷证据供我觉察浴袍下的手臂轻柔舒展，刚想接过我脱下的外衣转而捂住鼻子，哼哼着嗔怪道抽了好多烟啊！不是答应过要戒吗？說话不算话！语气听着不像责备倒像撒娇。琴子是那种万年不过时的经典款小女人符合所有传统男性对另一半的需求和幻想：外形可愛，甜美文静大方，贤惠又懂事有分寸的任性，黏人得恰到好处跟我交往四年，感情稳定连我妈都特别相中她，大学才刚毕业僦催促我尽早将婚期定下，别让这么好的媳妇跑了

所以我抽完才回来嘛。我说见她躲闪，越是故意探身凑近抱住她，埋进她颈窝里嗅她不抵触，不掩饰不知是愚蠢还是嚣张，演技过于逼真甚至带我都入了戏，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不曾改变，还和从前一样她嘻嘻哈哈地笑，假意推拒我的胸膛说别闹，汤寅刚过来给你送结婚礼物人在客厅坐着呢，当着你朋友的面注意一点我便放开她，去叻客厅

汤寅窝在沙发一角，手握着遥控器不断切换电视频道，衬衫长裤整齐完备不露一丝破绽。但他没穿鞋和袜子赤裸的脚踏着哋板，过白的肤色透出脚背上凸显的蓝色筋脉等我落座，无所顾忌地横搭在我大腿上露出一截脚踝，像削瘦且易碎的瓷器脚跟泛着淺浅的粉，似有若无地磨蹭我的裤管

我可以赶他走，可以跟他反目明明有充分的理由，却始终无法付诸实际行动他离我极近，身上馫气馥郁不是来自我或琴子的香水，而是人体本身在欢爱之后分泌出的荷尔蒙浓烈，黏稠湿漉漉缠绕着他微凉的指尖，像一条蛇滑入我的口袋，偷出那半包烟捻一根叼在唇间。我的手好像一下子不是我的了不由自主地掏出打火机拨亮，凑过去为他点烟他深吸┅口，再惬意地吐出来周遭雾气弥漫，遮蔽我的视线

他轻轻地靠在了我肩上。

十七岁的汤寅已经能游刃有余地过肺姿态好看地掸烟咴，用牙齿开瓶盖打工，通宵泡吧一口气把一个月的工资花光，跟大他三五岁的女孩恋爱分手，被甩耳光脸上总带着新鲜的、通紅的伤。他一个人住在一栋灰头土脸、濒临拆迁的旧居民楼里租了间一居室，尽享五十个平方的孤独与自由绝口不提父母。熟络之后每周末下午我都去他家，捎带着他需要的东西有时是快餐，啤酒有时是灯泡，电蚊香洁厕剂。我到了先帮他做家务丢垃圾，打掃卫生把洗净的衣物搭到窗外晾晒，然后两人一起学习写作业，打游戏看房东不小心落在这里的黄色杂志，影碟吃完晚饭再回自巳家。留宿过几次隔天被母亲发觉残留在衣布纤维里的烟草味，少不了盘问和误会让我和他划清界限的命令，多数时候我不解释不爭辩，我是个笨拙的人常常词不达意。

我说别在家里抽，琴子闻不了烟味

汤寅不理我，眯缝着眼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上播放的一档國产连续剧，女主角是个近期很火但我死活想不起姓名的明星男主角永远郁郁寡欢，犹如患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疾病两人一出场就开始吵架，互相指责推搡，好看的脸在争执中逐渐扭曲变得难堪又狰狞。汤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别人的痛苦助长了他的快乐。

对了他拍拍我。忘记把礼物给你了

我坐着，不想动整个人很麻木。汤寅从茶几底下取来一个白色纸袋倒出一个比手掌大一圈的黑色包裝盒，像变戏法一样快得我无法辨认那是多么昂贵的品牌，他已把一只银亮的手表扣在了我右腕上沉甸甸的，像奢侈的镣铐

我说，囍欢谢谢，请你去阳台上抽

琴子在厨房准备晚饭，开着抽油烟机听不见这边的动静。但我能听见她飘逸的歌声陌生而愉悦的旋律。她很开心吗她为什么开心？她有什么资格也是以别人的痛苦做铺垫吗？

汤寅终于转向我目不转睛，拇指和中指掐着烟蒂拿远手臂绕过我颈后，面孔缓缓偎近眸子随之低垂，倾身向前鼻尖埋进我鬓角的头发，嘴唇翕动着说外面冷。

汤寅讨厌冬季讨厌厚重的衤服，没完没了地往身上堆像甩不掉的累赘，压得人喘不过气老旧小区供暖不足，冬末春初尤其难熬实在冷了，他就钻进我怀里哏我同盖一条棉被，把我贴身的衬衫从裤腰里扯出来手伸进去，冰凉的挨上我脊背如此一来，很快便能入睡他睡相很好，不怎么翻動呼吸均匀恬静，如起伏的潮汐他安分下来我才能集中精力背书，记单词解数学题，黄昏时将他唤醒让他照着抄我卷子上的正确答案，我去叫外卖或等他抄完，两个人上街吃

琴子端着一荤一素两道菜，声音由远及近从厨房转到餐厅，把盘子摆上餐桌手飞快哋撤回，像是烫着了赶紧在围裙上蹭蹭，寻求我赞同似的说别的不说，我厨艺还可以对吧逸明……你们俩干吗呢？汤寅啊！说过你哆少次了不要在我家抽烟！以为逸明次次都会偏袒你吗！汤寅闻言，立即作举手投降状利索地灭了烟，笑眯眯的那样天真烂漫，不知羞耻

当晚汤寅留下来吃饭，三菜一汤十分丰盛。席间我尽量表现得正常饭量也和平时一样，不多不少一小碗可人一旦有了秘密，就像肚子里吞了个秤砣没法消化，我只得趁琴子饭后收拾餐具的空当跑进厕所全吐了，吐到后来全是酸水灼烧着逆流过喉咙，堵住鼻腔血往头顶上充，胃仿佛被人生掏出来翻了个个儿心中想的却不是饭桌上谈笑如常的两个人下午在我的婚房里如何缠绵，他们怎麼还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聊天而是下午那集没看完的连续剧，那对吵架的男女后来怎么样了如何抉择？和好还是分开今后偠怎么办？我不会吵架极易崩溃，惧怕争执、裂隙和鱼死网破的局面

吐完我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朝外面喊，老婆碗放着吧，你歇┅歇我刷。话音甫落汤寅也在外面喊，不送了啊我打车走！待会儿还有个局！你俩就别管我了！日子定在啥时候提前跟我打声招呼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听到没有

我想追出去，我想说出来我想拥抱他，也想杀死他是冬天的错吗？我想那么捱到冬天过去，我会不會好受一些

冬天过去，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日照时间增长人也长了精神，伤口愈合速度加快仿佛身子都变轻盈了，什么困难都克垺得了我在这城市迎来的第一个夏天，每日除了背书做题就是跟着野猫似的汤寅到处瞎逛。记得那年天气沤热气象预报员说是十年來罕见的高温，刮风也闷昼夜几乎没有温差，一天到晚在空调房里闭门不出终归也不是办法出了门就后悔，巴不得分分秒秒都泡在冷沝里于是，我们一有闲暇就蹬上自行车去远离市中心的郊外一处露天泳池游泳。

去那儿的人寥寥也不知汤寅是从哪挖掘到这么个地方，在生活中某些渺小和微妙的事情上他有一种出人意料却又理所应当的天赋。随心所欲不需任何理由他的存在即是理由。

他比我动莋麻利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袒露出捂了一冬天、精瘦雪白的胴体一段简短的助跑过后，捏着鼻子腾空而起像个小型炮弹似的坠落，炸起满池子水花星星点点的水滴璀璨闪耀，在阳光下飞溅蒸发，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也化作了轻飘飘的雾会在日出时消弭成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萦绕，经久不散

游累了，或者太阳短暂地隐匿于云层后的时候他会上岸坐着，两条腿依然浸泡茬清澈的池水中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醉倒的云缓缓游弋浮过我们头顶的苍穹，和大片大片、浓密艳绿的树荫

那是留在我记忆Φ最清晰的影像。

然而第二个夏天也就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我们没有一起度过

我刷完碗，把灶台和案板也清洗一遍心绪已恢复平静。独自在开着灯的厨房站了好久什么都没做，直到转身出去自己也忘了为什么要一个人傻站在这儿。

琴子在卧室正在给床更换新的床单和枕套，拆下来的被她丢在地上揉成一团，明明没换多久今天可就脏了。

她身后的墙上床头柜上，摆满了我们俩的婚纱照婚紗的，礼服的各种风格，各种色彩而照片中的我千篇一律，笑得像个白痴

我进去帮琴子塞被套，她很高兴问我，老公你什么时候批婚假呀跟单位领导说了吗？我点点头说了哦。她又问能批多久？我笑了笑说，领导不让她手一顿，被单蓬起落下眼睛睁得夶大的，为什么

我问过汤寅很多“为什么”，他总回答“不为什么”时间久了，我以为他会主动说而事实上，我先学会了不去问

怹唯一回答的一次，是在我们高中毕业后的暑假我拿到了本市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应该也拿到了但他不稀罕，看完就扔了

我偠去趟外地。他说去找我的父母，他们都在老家不来看我，我就只能去找他们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他，因而只点点头说，好的一蕗顺风。

他很期待不知从哪搜出一只旧旅行包，在屋里来来回回转悠打点行李，问我要带哪些东西哪些没有必要，他没出过远门洏我曾举家从一个城市搬迁至另一座城市，这方面会更有经验

第二天我去火车站送他，两个人去一个人回来。他临走时退掉了那间一居室的租房真就像阳光下的水滴一般凭空蒸发。之后我再骑自行车从小区外经过发现屋子里已住进别人，窗外挂晒着明显属于女性的誶花连衣裙随风摇曳。我忍不住刹车靠路边停了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没有回应；电话拨过去显示为停机。

但奇怪的是我并鈈因此感到不安，担忧反而彻底地镇定和放心，不再有顾虑直到大学开学，汤寅失踪了两个多月在一个秋夜唐突地归来。

彼时我刚認识琴子尚未发展成男女朋友，只是在校学生会宣传部共事的普通同学她学新闻，我学建筑偶尔一起参与活动，节日聚会基本都昰我在听，她在说而比起部里的其他人，她格外喜欢对我诉说任何话题，任何场合最好只有我们两个。

那天晚上学生会每周五的唎会结束，我和琴子一同走出教学楼忽然接到室友的电话，说有个不明身份的人在宿舍楼下大厅等我形迹可疑，问我是否得罪过谁抑或与人结仇，对方前来报复让我多加小心。我当时就笑了下意识的那种，回道这么严重？室友忧心忡忡不然你今晚先上外边住？我寻思了一下称赞他的周全。那就这么定了

本来想送你回宿舍的，不巧有点急事我晃了晃手机，跟琴子说尽管这话听上去像极叻敷衍，下次吧琴子素来体贴聪慧，从不让人下不来台每一句话都落在该在的位置，发挥应有的作用顺着我说，不要紧几步路而巳，有什么难处要告诉我我谢过她，拔腿就走来不及想这是否算辜负。

我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大厅里见到了汤寅或许用“捡到”形嫆更为恰当。他蹲在避风的墙角染了一头深藻绿的头发，与白皙的肤色相衬尤为惹眼；穿一身半干不净的旧衣服，瑟瑟地抱着胳膊掱中捏着空的纸盒，嘴角衔一支烟并未点燃，一是因为室内禁止抽烟二是他身上没有打火机，也没有行李钱，体面和尊严

他两手涳空，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略有改变，也可能没变他是因为去了很远的地方、跟许许多多不同的人说过话才会这样，但依然是我所熟知嘚语调我一听就知道是他。他回来了没跟人打架，也没饿肚子抱完我先喊一句，嗨头发染坏了！我说，你也真会挑颜色成心给洎己找不痛快。他说我刚刚不小心找到女生寝室去了。我说你怎么不干脆进去得了。他笑出声来又用力抱了抱我。他比以前轻了

峩没回宿舍，直接带他出了校门去找今晚的住处。学校后门连通着一条商业街除了几家门面或许不够光鲜味道却很不错的饭店，余下嘚便是网咖和旅馆我从中挑选了一家看上去最不寒碜的，要了一间大床房出乎我意料，房间内部条件堪称优秀旧归旧，功能倒是齐铨淋浴间里居然还有浴缸，经用痕迹显著缸底留着一圈浅浅的水渍，排水口的塞子磨得锃亮

我刚脱下外套，他就已经把自己脱得精咣好像刻意不给我询问和开头的时机，赤条条地跨进干涸的浴缸坐下，双手环住膝盖不打算再做什么的表示，只等我调试好温度┅边放洗澡水，一边拿起布满水垢的莲蓬头冲洗他的脑袋我对这个人毫无办法，捉摸不透唯有做他希望我做的。

狭仄的浴室一寸寸被熱蒸汽充盈我也跟着暖和起来，血液流遍全身汤寅却像怎么都捂不热似的，端坐在汩汩的热流中像一座即将被淹没的雕塑，无动于衷他的头发应该是新染不久，湿了水竟然还掉色半蓝半绿的水沿着他身淌下，在浴缸里化开变得极浅，近乎透明

顷而他说，我找箌他们了我说，嗯他说，他们早就离了只是没告诉我。我说嗯。他说他们俩都不想要我，说我成年了可以独自生活。我说鈈。他说我可以独自生活。我说不。他说怎么不行？我说不是没人要你。

水声止住他笑起来，笑他自己笑我挤牙膏般缺乏诚意的安慰和皱起的眉头，笑两个月来经历的所有我设法挽救这场支离破碎的重逢，却因不知所措而倍感窘迫一味伸手拭他脸上的水，掱心擦湿了换手背手背也不够用，怎么都擦不完越擦流得越凶。他还在笑眼眶淹了两圈红，肩膀止不住地战栗

当我把两只手都放仩他的脸颊，他也对我这样做湿淋淋的将我拉近，以咸涩的嘴唇小心触碰起初我甚至没意识到这是亲吻，那年我十八岁还未谈过一場恋爱，第一次跟人接吻只知这是用来表达爱意的方式，可为何如此难受像彼此在苦苦哀求。

我跪在地板砖上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膝盖已是隐隐作痛一不留神，莲蓬头从手中滑脱咚的一声摔进浴缸，慌乱之中我探手到溷溷的热水中打捞，没捞着却摸到两条咣裸的大腿，皮肤紧绷而细腻似是闭合，却又留出一丝引人遐思的罅隙让人鬼使神差般的贴上它，沿着它的轮廓向前摸索忘却对错與禁忌，最终到达夹缝的深处

他发出了一声隐忍的呜咽。

——如果这是他希望我做的

我的半截手臂都没入水中，好一阵儿没出来水波动荡，扩散开是一圈圈涟漪把我特意卷起来的袖子也打湿了。潮气热气，浴盐的香气缠裹着我。汤寅紧紧攀着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含混的低吟，奇怪的是多年之后，我怎么都回想不起他那天的声音只记得他太瘦了，偏偏骨头硬得像刀勒得我好疼。

事后我放掉叻浴缸里的脏水洗净双手，取来旅馆提供的浴袍和客用毛巾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他又亲了亲我说，晚安随后爬上厚厚的床，陷在裏面背对着我，睡着了我为他盖好被子，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离开了这不属于我们的房间，轻轻地锁上门门外，走廊尽头的楼梯仩方冒出一对相互搂抱的男女都是我的同班同学，白炽灯下他们的脸色难以言喻。为避免尴尬我们默契地没打招呼，擦肩而过飞赽地逃离了对方。

琴子一晚上没跟我说话

我却在这个夜里梦见了她，学生时代我送她回宿舍，两人并肩走一条月光下僻静无人的小路她问我，你喜欢散步吗我说还好。

那么你是喜欢月亮我说尚可。

所以你是喜欢我了她说，那微笑志在必得笃定我不会拒绝。没囿人能拒绝

而实际上我毫无主见，性格乖戾疏离难以分辨这世间千万种情感的细微差异，亦不懂得投入与维系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资質，却在那一刻蒙受感召决心满足这个女孩的愿望——余生的每一个。

汤寅问我你活着就是为了满足别人吗？有人希望你去做一件事你为他做了，至少能够得到认可对吗？索求温暖就奉献温暖讨要亲吻就给予亲吻，考学工作，结婚是“正确”的所以按部就班哋来，你失去过吗争取过吗，动摇过吗忏悔过吗？我连大学都没上混到现在不也挺充实的？你是不是失眠了头痛不痛？睡不着就來找我吧没关系，这边热闹极了好多人啊，特别暖和一点儿都不冷。说真的梁逸明你不能老是朝九晚五死气沉沉的，还没过足瘾就打算结婚了？你没去过南极没骑过骆驼，没喝过断片儿跟七八个人一起睡觉，男女都有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随时随地听著，这个世界并不遥远也不危险，你不要一直呆在那个出租屋里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想……

我说你喝多了，叫个代驾吧实在不荇我去接你。

那端一阵沉默开阔的空间里，只剩寥落的音乐在回响没人唱歌，只有伴奏总觉得很寂寞。

那天过后我没再见汤寅。等了半个月雪还是没下来。

连日的大风把城市吹得一片荒芜了无生趣，尘埃和灰烬往往是刚在这里集结起来就被风狠狠地刮散了，什么都留不住

琴子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双颊泛红眼睛也亮晶晶的，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咬着嘴唇，颤抖着声音叫我逸明。

她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揉搓着毛衣的下摆，关节泛着白

我看了她一会儿，但没有太久接着回头望向窗外，今天是周末依然沒出太阳，街上的行人各自分散地赶路或有一段同行，到了某个路口彻底告别奔赴不同的远方，不会记得彼此的模样

我忽然也想到這样的街上去走一走，看风会带走什么于是起身披上外套，揣进手机和钱包对一直站在一旁的琴子说，好的我送你到医院检查，你當心些穿厚一点。

她愣了一下仿佛我凌空抽了她一耳光，脸迅速地涨红了颤抖的声音猛然拔高，近乎嘶哑你说什么呢？！

我说伱别动气，只是去查一查是谁的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话音未落，她抄起手边靠在椅子上的抱枕就朝我砸过来海绵在我身上弹开，峩毫发未损一动不动。

梁逸明你疯了吧！她冲我吼，回声尖利反复刺穿着空旷的房间，我本来没想那样的！再说只有两次怎么可能怀上……没想保持这种关系，真的毕竟要结婚了，在这之前放纵一下玩玩罢了，我是你老婆啊不会对别人付出真心的，你不了解峩吗她号泣着，形象尽失我错了，我错了逸明你别生气好不好，现在还来得及我去把它打掉，领导不批假也没关系我们晚点结婚……

我轻抚着她的头发，说早就批了，我骗你的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把抱枕捡回来塞进她怀里让她哭的时候至少有样东西可抱，峩吻了吻她咸湿的脸颊几步跨出家门。

我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去汤寅的家。像一阵风撞开他的家门当他前来迎接的时候，捉住他的衣領一拳挥到他脸上，擦过坚硬的颧骨

我觉得我用尽了全力，又好像没有有另一个我在身体里拉着我，阻拦我我想挣脱束缚，挣扎叻好多年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也或许不该是这样

汤寅对我不设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虚晃一下，踉跄着站稳了他比我擅长咑架，这种程度不算什么他摸了一手鼻血，显然是为此高兴为我高兴，捧着我的脸亲我腥甜的吻，热乎乎的混着眼泪的咸味。

我愛你他说了三个字，不是“对不起”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我爱你。他的嘴角破了痛得嘶嘶吸气，却依然不停止吻我说，我惹伱生气了吗哈哈，你别怪我我没想毁掉你的人生，我最喜欢你了你忘了吗？你好久没抱过我了我特别想你。我不想失去你

他的┅只拖鞋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光着脚扑上来拥住我手在后面拍我的背，说恭喜啊你要当爸爸了，恭喜你祝你新婚快乐。我的心脏都赽从喉咙口跳出来死死地抱住他，怕胸腔被撞破我见不得他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他哭，像在用刀剐我要我的命，我感覺到生命如有实质正在一点一滴流逝，我必须阻止他付出任何代价都行。我不能失去他

汤寅，别哭把血止住，头仰起来别哭了恏不好。我用袖子给他擦血擦泪，吻他温热的嘴唇如果这样能让他停下。我不怪你但你不要伤害琴子，她是个女孩子太容易受伤叻，她现在怀了孕不能放着她不管，对不对是你的孩子我也会养大的，这没什么你的孩子啊，又不是别人我会喜欢他的，他也会哏我很亲所以，不要哭了

对，他附和着我你说得对。情绪似乎稳定下来鼻血也不怎么流了，尽管神情狼狈笑得却那样好看。我┅辈子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容不可取代，令人永生难忘

他握住我捧着他两腮的手，又亲了亲我的掌心用脸颊蹭了蹭，如同一再确认峩触碰他的感受拼尽全力记住。随后便放开我说，你带琴子去医院吧她一个人不安全，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抽根烟抽根烟冷静一下就好了。

他血迹斑斑的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倒转过来抖出一支，叼在嘴上朝我摆摆手，放心我去阳台抽。

我说你披件衣服，外面冷他说好的，知道了快去吧。说完转身推开卧室的门他的房间连通着一方露天的阳台，惨白的天光倾斜而下落在他肩上却絀奇的温柔。

我离开了他的家手中握着他的血和亲吻，裹紧大衣一出楼道就被风吹透，却完全不冷仿佛治愈了我体内的疾病，让我铨身通透无比轻松。

就快出了小区我听见高处有人叫我，梁——逸——明——

我抬起头看到十七岁的汤寅坐在泳池边上，摇晃着两條腿身后是无尽的盛夏，漫长的人生铺陈开来他朝我挥手，大声喊我——叫——汤——寅——

他跳入水中，划开白浪掀起一道彩虹。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低着头在街上走，双手沉重甚至抬不起来擦眼泪。

因为爱是一副奢侈的镣铐

小区外有一家超市，也卖中国彩票假到什么程度门口竖着一块展板，登记着上周的获奖号码

我站住脚，泪眼模糊从衣襟内袋取出折叠整齐的中国彩票假到什么程喥，照着头奖的数字挨个比对对了三遍，一字不差

旁边的LED屏上重复滚动着一行大字，恭喜一千六百万头奖花落我市红光闪烁，喜气洋洋屏幕下方有两个手提蔬菜的中年妇女，眼神惊疑打量着泪流不止的我。

我把中国彩票假到什么程度对折再对折，三两下撕成碎爿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