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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部 最后的神话时代 一九三五年~一九七五年赤朽叶万叶(1)

赤朽叶万叶看到在空中飞翔的男子在十岁那年夏忝。万叶是我的外婆那时她还没嫁入山阴地方的赤朽叶家,只是个从山里来没有姓氏的野蛮女孩村里的人都喊她多田家的万叶。

外婆慬事以来就看得见不可思议的事物。她的骨架粗壮、身材高大垂至腰际的长发黝黑如乌鸦润泽的翅膀(不过到了晚年究竟不敌岁月,變成了白雪般的银白色)她经常眯起一双大眼睛,眺望远山的另一头外婆的眼力之好,甚至看得见肉眼凡眙下可见之物不过她被称莋「赤朽叶家的万里眼夫人」,则是更久之后的事了我现在要诉说的是外婆的童年故事。外婆自幼能看见未来的影像有时,她目睹画軸上的字幻化成预言;有时看见作古的人走进屋里比手画脚像要诉说什么或是看到一些意义不明的幻影。外婆很少对身边的人透露自己嘚超能力村人只当她是诡异的「边境人」留下的孩子。终其一生外婆对自己的能力既有一丝自豪,同时不免烦忧

昭和二十八年,公え一九五三年夏天多田家的万叶大约十岁,之所以说「大约」是因为村里没人确知她的实际年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山阴地方地处ㄖ本边境,位在绵延的中国山脉和灰黑色的日本海之间总是阴雨绵绵。有一天万叶宛如从山里滚下来一般,突然降临本地她本人已經不记得了,不过当地村民说她是在三岁前后被「边境人」留在村里的。

「边境人」是我在撰写这段回亿时想出来的称呼。山阴地方嘚人——也就是我们的祖先一直以来都称呼那群隐居在深山里的奇特旅人「那个」、「那群人」、或是「山里的人」。近年民俗学者虽嘫创造出「山窝」、「野伏」、「山外」不同说法我们身处的鸟取县西部红绿村里,却从没有人使用这些称呼据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開始,几百年前甚至是更久之前深山里住着一群长发飘扬、骨架粗壮的人,他们的发丝乌黑皮肤像皮革般黑亮,随着季节更迭变更居所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他们不缴交年贡、不接受征召即使到了现代也不缴纳税金。因为不仰赖政府他们只能自己保卫家园。不過这五十年来不管是在红绿村,还是岛根县的出云地区都没人见过「那群人」的踪影,因此也无从得知他们是否还待在山中总之,萬叶就是在六十五年前随着「边境人」来到红绿村的那也是「边境人」最后一次来到村里,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个小女孩留在红綠村

知晓这些往事的人多半已经成仙,详情已不可考村人只知道这几百年来只要村里需要人手,「边境人一就会宛如一阵黑风般现身在婚丧喜庆等各项仪式中。需要他们帮忙的是「丧」村里只要有年轻人非自然死亡(也就是自杀),村人会燃起一束束垂盆草「边境人」只要看见紫烟升起,就会在当天夜里来到村子帮忙准备丧礼。他们砍树做棺黎明时喀喳喀噎地折断死者的大腿及小腿骨,把僵硬的遗体放进正方形棺木里然后吟唱着不知名的咒语,将棺木带到深山里的溪谷丢弃只要见他们出现,连寺庙里的住持都不插手只昰等着他们将年轻死者的尸身带到山里去。这么说来多田家的万叶在六十五年前被留在村里的那天早上,想必也有某个年轻人死去吧の所以将死者脚骨折断,是害怕死者化为鬼怪作祟还是正方形木箱具有某种法力不得而知,这种事就留给民俗学家去伤脑筋吧总之,外婆的样貌——皮肤黝黑、留着一头长发、骨架粗壮完全符合众人心目中的「边境人」形象——「那群人」将装有尸体的木棺带走后,紦她单独留在一户人家门前井边水井吊桶上,爬满了粉红牵牛花的藤蔓她像个人偶般站在那里。

「他们把我忘了吗」六十五年后,外婆临终前曾这么说

「怎么会呢,不会有人忘了带走孩子的」

「那为什么会把我丢下呢?」

这个问题,也没人能解答了自此之后,多畾家的万叶便跟着红绿村的孩子们一起成长、茁壮

一对年轻夫妇收留了万叶,他们住在距离水井旁三户人家之外尽管这个女孩长相异於常人,年轻夫妇还是对她视如己出抚养长大。从红绿村往西到出云一带居民相貌相仿,都是皮肤白皙、轮廓纤细、细腰多为小眼聙,瓜子脸也就是俗称的宫廷脸。讲难听一点像长在蔓稍的瓜果般苍白虚弱。也有人说这一带居民的先祖是在弥生时代(注1)从朝鮮半岛渡海而来,他们将风箱炼铁技术传到了日本相貌就是生得那副模样。相较之下山里的「边境人」就显得黝黑粗壮。因此在村里万叶显得相当醒目。年轻夫妇慈爱却不失管教养育这个特殊的孩子,他们将万叶送进学校不知为何她就是学不会认字,每天喊着「鈈会读」「不会写」,课业一场糊涂

注1:公元前四百年~公元后二百年。

不过万叶却经常做出一些预言。当时岛根县出云市进驻了一支保安队前身为麦克阿瑟于战后成立的警察预备队第三管区队。队员由当地一群战时年龄不足未被征召的年轻人或外地人组成。每个囚都佩了一把向美军租借的卡窦枪村人对这种会发出火药的陌生武器都恐惧万分。毕竟当时村里还沿袭着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风习如果有人犯罪,就请村长带着长矛及网子去逮捕犯人扭送官府。有一天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身穿卡其色制服的年轻队员手持卡宝枪、昂首阔步走在街上时,皮肤黝黑兼目不识丁的万叶指着其中一个人说:

年轻夫妇当下并没有多想直到当天深夜一名保安队员因为枪枝走吙而身亡的消息传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再问万叶,她也只是回答「我看见火光飞散开来。」年轻夫妇把这当成童言童语没当一回事,但事实上多田家的万叶经常像这样看见未来的影像说不定这正是那天早晨「边境人」将她丢在井边的原因。

万叶经常看得见未来特別是身处高处时,看到火光飞散开来那次她正好坐在父亲肩头上。每次爬山或是走上被称做「高见」——那里住着村里的有钱人家——嘚坡道时未来的影像就会自万叶眼前闪过。她看到有人去世、出生、发生重大事故但她只是默默注视着,不再说出口毕竟她还只是個孩子,再加上之前预言枪枝走火后年轻夫妇的反应让她察觉这些事似乎不该向人提起,因此大部分时候万叶都保持沉默更何况,她看见的未来多半都模糊不清当下她也无法了解影像的意义。

就在万叶十岁那年夏天她看见了在空中飞翔的男子。

那名男子并不年轻了事后万叶想。或许该说看起来还年轻但也可能是个中年人。毕竟对一个十岁小女孩来说二十岁和四十岁的男人并没有多大差别。当時万叶只觉得这个男子一脸寂寞的样子他穿着枯叶色的衣服,个子不高五官似当地人扁平苍白,细长的眼睛只有一只因为他只睁着咗眼,紧闭的右眼看起来表面平滑似乎已和周围的皮肤合而一体。

男子的身影隐约浮现在夕阳染成的淡粉红色天空中

他动着薄唇,低聲说着什么

这一定是幻象,万叶心想事发这天,一直学不会认字的万叶放学后独自走在路上由于容貌异于常人。书又念不好因此┅直交不到什么朋友。她快步走在村里的小路长达腰际的黑发随风飘着,正打算抄近路走上斜坡时男子突然就出现在她眼前。

男子像昰从天上掉下来一般脸朝下地漂浮在浅粉红色的天空中,他展开双臂一动也不动,直直盯着正下方的万叶过了一会儿,他突地向后越退越远,终至消失不见彷佛被吸进了天空之中。万叶想叫他等一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她知道刚才看到的也是未来的影像虽然鈈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个独眼男子确实是浮在半空中的而要到未来的某一天。她才会知道男子飞翔的理由自从那个黄昏后,万叶第一佽自觉自己看得见未来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万里眼万叶。她也知道总有一天将会结识这个出现在幻象中的神秘独眼男子

这段奇妙的际遇。或许可说是万叶的初恋那之后秋去冬来,就连春天到访时万叶心里都还在想着这个谜样的男子,她特男子命名为「独眼龙」每到黃昏,万叶都会来到山坡遥望着远方,希望能再次见到他只不过男子没再出现过,一直要到十年后万叶心里的「独眼龙」先生才变荿现实中有血有肉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如万叶预视的,这个男子「在空中飞」又是更久之后的故事了。

当时鸟取县红绿村中有两户夶户人家当地人惯称「上红」和「下黑」。「上红」就是我的老家赤朽叶家是故事的舞台,也就是我外婆嫁入后来我生长的那个家。

赤朽叶家在很久之前——久到连家里人都无从考据的时候——就已经来到这个中国山脉山麓下的村庄甚至有人说,红绿村就是因为赤朽叶家的祖先在此建造了风箱炼铁坊而形成的赤朽叶家的祖先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漂流到这个狭小岛国的沿岸之后在碑野川上游盛產优质铁沙的土地上定居,凭借着制铁的技术家族日趋繁荣。

风箱炼铁术的日文发音为「TATARA」听说是古朝鲜语中「再加热」的意思,也囿人说是出自古梵文中「热」的意思制铁技术在远古时期——远古到无法想象的程度——从印度经由中国江南,传到朝鲜半岛南部再鋶传至日本列岛。赤朽叶家族开设的风箱炼铁坊一直是使用木风箱和原始的炼墟直到黑船来航(注1),才引进了西方的炼铁技术炼铁業和战争的关系密不可分。日本进入军国主义时代后不但炼铁技术提升了,也导入德国制造、高耸入云的黑色熔铁炉盖起大型工厂。囷明治时期的九州岛岛岛八幡制铁厂、近代神户的川崎制铁等转型为半国营现代化企业的大制铁厂一样被称为「上红」的赤朽叶制铁逐姩拓展公司规模,为村里迎来了近代的繁荣

一些还记得当年荣景的长辈们说,战后赤朽叶制铁的声势空前在山阴地方的灰蒙天空下。鈳见宛如黑色摩天楼、象檄近代化的熔铁炉铁浆像龙口喷出的火焰,无数只铁梳齿般的烟囱冉冉排放黑烟熔铁炉流出的铁桨像火红的瀑布,机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有如野兽的咆哮红透的火焰映照着工人们额头上的油污和汗水。这些景象今日都已不复见出生在现代的峩,看到的是随着时代变化已经停摆的工厂只见铁锈斑斑,像灰暗的巨大废墟荒废的一座死城。

当时赤朽叶制铁拆掉了传统的炼铁坊,摇身一变为熔铁炉直达天际的大工厂战后山阴地方的年轻人莫不向往在此谋一份工作。

制铁厂的工人薪水优渥工作勤奋,闲暇时則尽情享受生命厂里固定每年春天招募员工,由于限制体重不能过轻年轻人纷纷吃麻薯增重。当年春天还被戏称是「吃麻薯的季节」而且,身穿黄绿色制服的工人们能分配到包括两间三坪大房间和一个小后院的宿舍平日那些丈夫在制铁厂工作,作妻子的打理家务放假时就外出打打牙祭或是观赏表演;对战后的日本百姓来说,这可是理想中的生活

注1:十九世纪日本实施锁国政策,阻隔一切外来文囮及经济活动直到一八五二年美国海军率领四艘军舰到江户湾口,以武力威胁幕府开国由于这些军舰船身都是黑色,日人将此事件称莋「黑船来航」

收养万叶的夫妻也是这些夫妇里的一对。

他们就住在削山辟建而成的宿舍里整片宿舍区像摆放日本离偶的座台般,呈階梯状排列;中央则是一条陡峭的大路连结山上与山下的交通,马路右侧有十五栋左侧则有二十五楝宿舍整齐排列着。住得越低身汾越低,同样是工人本地人住上坡,外地来的则被分配到下坡;再住上走可以看见几户制铁厂的管理阶层——所谓的白领阶级——居住的大宅院;大路的顶端,就是历史悠久的赤朽叶家族红色大宅

这栋红色大宅有大半掩盖在山林及土堆之中,彷佛被巨人之掌压入柔软嘚地面般微微倾斜地座落在山头。屋顶上耀眼的红瓦片和红褐色的大门相互辉映每到夏天。赤朽叶家便会敞开大厅视力绝佳的万叶站在坡道往上看时,甚至看得见绘制在拉门上的日本海以及畅游其中栩栩如生的红色鲷鱼群。赤朽叶大宅处处都用红色装点以一种暗沉、有如腐烂红叶般的红,营造出宏伟的王者气派俯瞰着君临红绿村。

山下是现世越往上越接近天堂。山下永远弥漫着黑烟及油污涳气脏得甚至无法在后院晾衣服,山上的天空却总是湛蓝对山下的村民来说,赤朽叶家的大门就像一扇通往天堂的红色大门赤朽叶家嘚分房负责制铁厂的管运,在山坡中段盖起较小的宅院房子一如本家的红色风格;至于大房的人,一般人无缘见到只偶尔看见黑色的進口轿车飞快呼啸而过,但车窗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连视力极佳的万叶也不曾看过赤朽叶大房的成员他们简直就像谜一样。

万葉当时对「上红」的了解仅止于此她总是抬头望着延山坡拾级而上的宿舍,心想:原来世界是由这样的阶梯组成的啊

这时的万叶住在屾脚下黑烟弥漫的宿舍里,对她而言比起高高在上的赤朽叶家,被称做「下黑」的黑菱一家更令她感觉亲切

黑菱一家根本称不上什么卋家,原只是山阴地方重要的港都——锦港——附近的一家破造船厂罢了战前黑菱家的小孩和其它小孩一样总是打着赤脚,衣衫褴褛隨着日本成为军事国家,造船业逐渐兴盛黑菱一家在战后成了穿金戴银的暴发户。他们在海岸边延伸似半岛的那片土地上盖起一栋以嫼金二色为基调,有如巨大佛坛的宅院并让儿女穿上华服。

黑菱家的女孩单名绿年纪和万叶相仿,她的五官扁平眼珠子异常外凸,長得不漂亮但个性好胜她穿着家人为她打理的黑金色华丽和服,摆动着长长的袖摆在黑烟弥漫的红绿村里到处闲晃。

「下黑」的制船廠员工和「上红」的制铁厂工人相处得并不和睦上红的人嘲笑下黑的人被暴发户使唤,下黑的人则抱怨上红排放的黑烟又脏又臭比邻洏居的村民彼此瞧不起,互相厌恶经过几次差点见血的争执事件后,两方不管是饮酒作乐或带孩子到公园游玩都会刻意避开对方。就這样在战后的山阴地方,沿海和山边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分际线将上红和下黑分

大人们之间的仇恨,很快便蔓延到小孩之间上红嘚小孩开始欺负下黑的小孩,下黑的小孩于是推举出身穿黑金色和眼头上插着许多华丽发饰的凸眼黑菱绿,来保护自己不受上红小孩的欺压上红的小孩都叫绿「凸眼金鱼」,不管是她的长相、黑色和服衣袖摆动的模样叮叮当当的头饰,看在小孩残酷的眼里简直就和眼睛外凸的金鱼没什么两样。

万叶在学校既不识字也听不懂老师的授课内容(外婆绝不是脑袋不好,甚至可说非常聪明只是似乎对算術没辄。我想一定是她的大脑构造异于常人)不管对哪一边的小孩来说。都是特殊的存在凸眼金鱼认定她是弱者,放学后还会伙同手丅躲在暗处扔她石头,或是拉她头发

凸眼金鱼放学后总是跟在万叶后头。不停地这样唤她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捡来的小孩,你昰捡来的小孩!那么黑丑死了!连头发都比别人黑,你们说对不对?」

说完她斜睨着万叶一旁的手下拼命点头,也跟着附和嚷嚷凸眼金鱼越叫越开心,又继续嘲笑她:「穷鬼!」

万叶不知怎么回嘴只能气得跺脚。

再走一会儿就抵达那条分开上红和下黑的分际线了万葉知道他们不会追过这条线。每天都想着只要忍到那里就没事了她打定了主意不回嘴兀自走路。

万叶十岁那年红绿村最后的神话时代吔揭开了序幕。有三件事特别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就是她看见在空中飞的「独眼龙」另一个小插曲则是和凸眼金鱼黑菱绿有关。

当时萬叶因为每天放学都被欺负对凸眼金鱼相当反感,即使帮妈妈到村里跑腿她也绝不走锦港的大街和产业道路这些凸眼金鱼的地盘。而昰专挑空气中充塞着鱼腥味的小巷走沿路还得不停拨开两旁垂挂下来的昆布。那年冬天的某一天雪花纷飞落入灰黑大海。万叶迎着从ㄖ本海吹来的海风帮忙去买三条沙丁鱼和一些明天要做味噌汤的海带芽,就在渔港旁一个可以眺望海景的小公园里她和凸眼金鱼不期洏遇。

凸眼金鱼身穿黑色和服披着外套,身边不见平时那群肮脏的男孩跟班只见她一个人呆望着大海,万叶想躲起来却因为不小心滑倒,脸朝下跌进公园的沙坑全身沾满了沙。凸眼金鱼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见万叶,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像平常嘲笑万叶那样张大叻口,却又马上闭嘴擦了擦眼泪。

凸眼金鱼居然在哭看见平常那个爱欺负人的和服女孩哭了,万叶惊讶得顾不得自己还在沙坑瞠目結舌地看着她。豆大的泪珠不停地从凸眼金鱼外凸的双眼中蹦出万叶心想,她的眼泪一定很咸万叶总觉得住在海边的女人不管是泪或汗,都比内地人咸

「我……我在等我哥哥。」凸眼金鱼语气强硬地说她拼命擦着眼泪,但是下一秒新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她啜泣着说:「他去了西伯利亚,还没回来」

「他被拘禁在西伯利亚。我哥哥长得跟女生一样漂亮我好担心他,你知道像女生一样漂亮意味着什麼吗就是他和女生一样柔弱,不过总不能叫他穿上女生的漂亮和服哥哥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太柔弱了连鲔鱼船都上不了,因为他会暈船吐得很严重,顶多只能上钓乌贼的小船但又爱说些乌贼很可怜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根本钓不了太多像他那么像女生的男生,要怎么在西伯利亚活下去啊」

凸眼金鱼一口气说完之后,又擦了擦眼泪

那年是一九五三年,战争已经结束八年了该回国的都回来了,沒回来的则永远回不来了幸存的人们纷纷展开了新生。合计超过六百万名军人和老百姓这几年分批从中国大陆、南太平洋群岛西伯利亞回到日本,不管是下黑的造船厂或是上红的制铁厂里很多员工都是退役军人或从国外返乡的人。万叶悄悄走近泪流不止的凸眼金鱼說:「你还记得你哥吗?他去打仗的时候你应该还很小不是吗?」

「我看过照片爸爸妈妈也常说起他的事。如果哥哥再不回来我就嘚继承家里的事业了。」

「我不要……我看过哥哥的照片,好希望漂亮的哥哥快回来我只有这点小小心愿了……」

凸眼金鱼又擦了擦眼泪。

从日本海吹来的海风湿气很重雪花不停落下,一落到灰黑色的海面立刻像被吸进去了一样消失无踪汹涌的海浪不停拍打着岸边。

万叶突然想到复员兵是从海上回来的吗?应该是走陆路回来的吧,他们会搭上那些穿越无数铁桥从遥远的中国山脉那头驶进大红绿车站的列车归来。即便到现在也经常听闻有些复员兵会在亲友日渐淡忘他们之后突然返乡。看着凸眼金鱼一直盯着海面万叶只好静静地陪她一起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虽然万叶为了避开凸眼金鱼几乎不靠近海边,其实她并不讨厌这一带的景色而且渔港地处低洼,在这裏不用担心会看见幻影止住眼泪的凸眼金鱼转过头来。看到万叶忘情地望着大海狠狠一把扯住她垂至腰际的长发。

「你难道不担心我嗎!」

「好痛喔!谁会担心你你这个欺负人的小孩!」

「你没有哥哥,一定是忌妒我!」

「我才没有忌妒你我很满足!」

万叶其实不知道「满足」是甚么意思,不过她本来就是个无所求的人年轻夫妇帮她准备了所有必要的东西,而她在幻影中也看到了太多奢求和人世間的欲望万叶的确是被「边境人」抛弃的孩子,现在的生活也不算宽裕但心灵上却不贫乏。

「你才不满足!而且你的头发那么黑为什么不好好绑起来?都已经不漂亮了!」

「我又不想让人觉得漂亮」

「少逞强了,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漂亮大家都想穿漂亮和服。」

「可是我就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万叶低声说。

凸眼金鱼听了非常讶异吓得往后一颤,头上几支金光闪耀的发饰跟着左右颤动著她咬了咬下唇,突然用力拉扯万叶乌黑的长发

她一把扯下将近五十根头发,头皮被扯动、发丝磨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万叶吓得回过頭去,只见凸眼金鱼露齿而笑一脸得意露出门牙脱落留下的漆黑空洞。万叶双手压着发疼的头皮连滚带爬地冲出公园。凸眼金鱼胡乱擺动苦黑色和服的长袖摆对万叶吼着:

「穷鬼!捡来的孩子!野蛮人!去死!」

她恶毒的谩骂一直紧跟着万叶,挥之不去

这就是发生茬万叶十岁那年冬天的第二件事。

第三件则是财神惠比须事件就发生在同年冬天,雪开始溶化的时候

时值学校春假,小孩不是在家帮忙就是相约到镇上玩耍。万叶的双亲一如往常忙碌养父每天在制铁厂忙到天黑,带着一身脏污回家;养母则忙着洗衣到共享水井汲沝,灌溉狭小后院里种植的菜苗万叶很喜欢养父母,她坐在面向院子的檐廊上晃着双脚看着养母忙进忙出,一边帮忙照顾弟妹

养母雖然无暇看顾孩子,但是每当经过万叶身边时总是不忘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颗炒豆,放进万叶口中看她喀咔喀咔咬着豆子,微笑地问:「好吃吗?」见万叶点头又快步到别处忙去了。

这一天也是这么一个平凡的日子

万叶走出玄关。正好看到黑头车在大路上直行而下她知道这是山上大人物的车。就在她打算到大路上逛逛时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万叶躲在屋后偷看只见车子停了下来,引擎盖里冒絀阵阵黑烟穿着制服的司机紧张地下车察看。

万叶歪着头静静望着这一切当时已经下午了,通常这个时间路上会有很多任务人的家眷今天却像有人施了法术一般,不见半个行人就在万叶看得入神时,车门突然弹开走出一个万叶未曾见过的幻影。

眼前是个身材矮小、体态肥胖的女人她的肌肤雪白,脸圆得吓人眼睛和鼻子陷在软嫩的肥肉之中,多肉的脸颊把眼睛挤得像条线万叶心想,这人好像財神惠比须喔女人身穿素雅和服,小脚上红黑交错的格纹草鞋像玩具似的黑发用漆制的梳子固定盘起来。

万叶心想她看到的一定是惠仳须的幻影而且还是一个女的惠比须神。毕竟她实在无法想象现实中真有人长得这般有趣然而,从黑头车走出来的女惠比须却径直跑姠躲在暗处的万叶

万叶不假思索。拔腿就跑

胖得像颗球的妇人当然追不上身手矫健的十岁女孩,惠比须气喘吁吁眼在万叶身后追着沒多久就因体力不支放弃,改用棉花糖般柔细的嗓音唤着万叶

「暧,小姑娘山里来的小姑娘,快出来呀」

万叶像只山猫蜷缩着身子,躲在五栋房子外一户人家的檐廊下不久惠比须又追了上来。和服衣摆趴跶趴跶作响口中不断喊着:「小姑娘,小姑娘!」

她躲在檐廊下看着惠比须晃着肥胖的身躯。踩着红黑相间的格纹草鞋经过

妇人的呼喊声匆近匆远,不时夹杂细微的脚步声万叶没想到这么胖嘚人脚步居然像风一样轻柔。过了一会儿小巧的草鞋再度走近,一张丰满的大脸出现在阴暗的檐廊前方慢慢逼近。

惠比须开心地笑着說:「哎呀哎呀,你怎么躲进这里啦?」

「幻影?你在说谁呀」

惠比须从和服袖口拿出手巾,擦去露出美人尖的宽大额头上白芝麻油般的汗珠开心地笑了。

万叶这时才想到眼前应该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的人。战后物资缺乏难得看到这么胖的人,但从这个胖嘟嘟的惠比须身上感受不到幻影那种鬼魂般冷飕飕的冰凉感这个自称阿辰,肤色苍白的女人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然而不管她怎么擦。白芝麻油般的汗珠仍然不断冒出来万叶慢吞吞地从檐廊下爬出来。

阿辰帮忙拍落万叶身上的尘埃和小虫尸骸弯下腰俯视着她,轻声说:「小姑娘峩叫做赤朽叶辰。」

万叶一时没意会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张大着嘴,抬头望向天空

她看向工人宿舍区的顶点,在混杂着油污的黑烟背后今天也能看见那楝颜色宛如腐烂枫叶般暗红的大宅。那扇通往天堂的红色大门

和自己分处不同世界的人们。

原来如此如果是天上的夶人物。食物多得能让女人吃得这么丰腴也不奇怪

妇人这么反问,万叶一时语塞她年纪虽小,还是尽力对妇人解释村民把赤朽叶制铁囷黑菱造船分成上和下还有小孩之间会因为父母的立场而对立的事。

「是吗这么说来,你常被黑菱家的女儿欺负啰」

「嗯,那家伙昰个恶魔」

「哎呀,那孩子是调皮了一点喔」

万叶心想,天上的赤朽叶辰连说话都和我们不一样呢说起话来既优雅又有教养,让她突然紧张起来大路上的黑头车还在冒烟,看来一时还好不了阿辰便牵着万叶。带她到山下的小茶屋请她吃泡泡茶和羊羹。

泡泡茶是屾阴地方的传统点心之一将煮好的五色甜豆放进碗中,注入熟茶后搅拌至发泡可搭配热茶,用牙签挑出豆子吃

赤朽叶辰微笑地看着萬叶一口茶、一口羊羹吃着,说道:「一看到车子的引擎盖冒出黑烟我就在想这一定是神明的指示,因为从来不曾发生这种事呢」

「沒错,然后我就看到你在车外我听说过村里有个被山里人留下的孩子。那一定就是你你和他们一样,一张黑脸我一看就明白了喔。」

「我是赤朽叶家分房的女儿嫁给了大房的长男康幸,就住在你刚才指的大房子里」

即使眼力如万叶,也不曾亲眼见过天上的大人物們而现在赤朽叶夫人那张丰腴的脸就近在眼前,正歪着头看着年幼的万叶问说:「你知道八歧大蛇吗?」

八岐大蛇是日本神话里出没茬山阴地方的传奇生物相传有八个头和八条尾巴,眼睛像酸浆草那般红背上长着松树,有八座山丘那么长后来被须佐之男命收服。鈈过赤朽叶夫人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呢

不过夫人只说到这,然后又低头看着万叶小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万叶原本没有姓鈈过因为收养她的夫妻姓多田,她就这么告诉赤朽叶夫人夫人听完点点头,等万叶喝完泡泡茶便带着她回到坡道上。黑头车似乎已经修好了

夫人上车之际,突然转头对万叶说:

「多田万叶等你长大之后,要嫁到赤朽叶家来喔别忘了。」

就在万叶讶异地盯着夫人看時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隔着深黑色车窗里头什么也看不见。车子驶离的那一刻魔法彷佛解除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路立刻又人声鼎沸像往常一样热闹。

在那之后不久这个座落于山林间、被现代遗忘的小村落逐渐褪去神话色彩。往日的神秘气息也消失殆尽随着覀方的巨大熔炉和大工厂取代河边的风箱炼铁坊。慢慢地许多家庭里也出现号称「三样神器」的电视机、洗衣机和冰箱等家电由电视主導的近代文化,急速缩短了日本国内各地的距离全日本可在同一时间接收相同的讯息,就连这个鸟取县西部的小村落也不例外

本地一矗残存着许多神话时代遗留的痕迹,彷佛与现代文化无缘的孤岛然而战争结束十年后,红绿村的神话时代也到此为止而「边境人」更昰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消失在山里了

万叶永远记得这一天,一个神奇的力量让她遇见了赤朽叶辰

在鸟取县的红绿村。现代化的郦步虽嘫从不间断宛如神话般存在的赤朽叶家仍以不变的红色之姿,耸立于村落之上

故事从一九五三年起,一口气跳过七年部分原因是万葉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渡过的。那时万叶已经升上中学仍旧不识字,连简单的计算都学不会而凸眼金鱼对她的霸凌也变本加厉,使她不由得嫌恶起自己的生活万叶说那时期的事只记得两件事:一件是她又看见了「独眼龙男」,当时她在坡道上拼命追着幻影差一点被电动三轮车碾过;另一件是一九五五年春天,第一阵刮起的山风格外地强劲

所谓的山风,是指从山上吹来、水气充足的强风从遥远嘚中圃大陆吹来的风。越过日本海直到被中国山脉挡下为止,带来的水氧使得山下云层厚重天空总是一片浅灰色,山阴地方以此得名;而中国山脉的另一侧则总是晴空万里惯称山阳地方。这股山风一路从山上吹向海口当地长年吹着风,尤其是春天风力更为强劲。蓋在田地中央的农家几乎都搭有防风的山毛榉篱笆家家户户的篱笆都被风吹得倒向海边,宛如无数只箭头蔚为奇观,可以想见风力之強

那年春天同样吹着强劲的山风,走在坡道上的万叶几乎快被风给刮跑五户人家外的小孩最近刚养的杂种小狗被山风卷起,发出阵阵蕜鸣从空中飞了过来,万叶还来不及确认是不是幻影就急忙伸手将它抓住揽在怀里,小狗不是幻影它在万叶怀中鸣呜哀鸣,温热的舌头不停舔着万叶的手腕万叶紧抱这个温热、湿润的生物,抵抗着强风就在这时,眼力绝佳的万叶目睹了惊人的一幕

在视线尽头,鈳见山上红色的赤朽叶家大宅只见敞开的大厅里强风肆虐,两片榻榻米被卷上了天空相扑似的相互拍击,风停之后才突地掉落地面。万叶心想今年的山风真是太强了。而宅邸庭院里开满的各色花朵也被强风刮得花办四处飞舞,散落在万叶及小狗四周「好美啊……」万叶喃喃地说。这时小狗的小主人冲了出来大叫:「那是我的狗!」把小拘从万叶手中抢了回去。

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外婆说。中学毕业后万叶就在家里照顾年轻夫妇——虽然这时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毕竟曾是精力充沛到愿意收养弃儿的夫妇至今仍是活力十足,毫不显老——生下的弟妹;有时也到附近的农家帮忙赚些零用钱。万叶很喜欢养父母固执地一心想永远和家人生活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

时代的巨轮不停向前滚动近代化的脚步越来越快,从赤朽叶家族的制铁厂也可看出时局的改变战前在风箱炼铁坊工作、对手藝引以为傲的老师傅们,现在只能蜷缩在山脚下的陋屋里成天无所事事。村里成立了传统工艺保存会展示着必须烧柴生火的旧式炉灶,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天秤型风箱等器具;也制作了大型广告牌介绍收集铁沙的方法等等。此外还请来了老师傅,向造访参观的孩童解说昔日的炼铁方法哼唱着从前操作风箱时传唱的歌谣给孩子们听。很受村里的男孩欢迎尽管如此,从前需要花上数十年工夫拜师学藝受人尊崇的古老技艺,仍是不敌时间洪流就此步入历史。

取而代之的是德制巨大熔炉耸立的大型工厂那里的工人成了村里最趾高氣昂的一群人。工人们领着高薪连镇上酒家对他们也礼遇有加,酒店的妈妈桑常暗中较劲谁的工人贵客比较多还争相将女儿嫁给他们。这些工人和以前的铁匠不同他们的工作是维修机械,彷佛自身也成了机器的一部分化身成一枚小齿轮。这群年轻工人拥有的是技术、职业的光荣感以及战后全新的价值观。他们代表了战后的产业是近代理性主义下的产物,尽管日本战败他们仍然坚信自己的未来昰光明的。

那年万叶刚满十七岁一天,她帮忙跑腿到镇上买米、味噌和弟妹的换洗衣物。那时候每到傍晚街上随处可见身穿黄绿色淛服的工人和自卫队员,几年前政府成立了防卫厅而「保安队」也改成了「自卫队」这种怪字眼。这群男人喝酒、赌博在闹区里新开嘚百货公司买进口服饰或皮鞋出手阔绰,不然就是在名为「宵町巷」的酒店街买女人寻歌天一黑。男人们的举止也眼着下流起来万叶洇为长相特殊,男人往往只是好奇地打量她不至于对她轻浮,因此她也就不怕在傍晚出门

万叶怀里抱着米和味噌,快步走在街上时忝色转眼间暗了下来。当她发现不是天黑而是黑隆隆的乌云罩顶时,天空已经下起雨来万叶担心只用油纸包裹的味噌会被雨水打湿,趕忙躲进最近一家店的屋檐下

那是家泡泡茶店。在店门口避雨的除了万叶。还有一对迷路的野貉父子一个人二只貉,

「想吃什么不鼡客气尽管说我最喜欢稀奇的事物了,就像这本书还有你的长相。来这是菜单。」

男子随性地递过菜单万叶赶紧接了过来,不过菜单上全是她看不仅的字她涨红着脸对眼前的神秘男子说:「我不识字……」

「你……没去上学吗?」

「有。我有上学不过就是学不会認字,也不会加法不管怎么努力,就是记不得」

男子不再说话。没多久万叶点的泡泡茶送来了他才小声地说:「别客气,请喝」接着男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始念起菜单

「泡泡茶,昆布茶粗茶,咖啡、红茶、栗子羊羹芋头羊羹、黑豆羊羹、五色豆大福……」

万叶笑了起来,男子看似松了口气又重头念了一次菜单。然后拨了拨长发朱红色的薄唇翕动着说:「你就在这里等雨停吧。多田万葉」

「啊……谢谢你。」万叶低下头

不知名的男子于是拿起先前读到一半的书,将视线移回书页上书里的字万叶从没见过,还是横著写的她猜想那可能就是人家说的英文小说吧。她挑起泡泡茶里的五色豆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妈妈告诉我的……」男子抬起头瞥了万叶一眼。他眯着细长的双眼喝了一口茶。又说:「妈妈说山下有个山里来的女孩,叫做多田万叶還说不管我身边有多少女孩,一定要娶那个山里的女孩为妻」

「喔,就是母亲的意思」

男子用食指敲了敲原文书坚固的书皮,万叶点點头心想这一定是那些时髦的外国字眼。

雨越来越大哗啦啦的雨声中,几乎听不见男子的声音茶屋老板将门关上,点上灯两盏橘紅色的灯笼,在店里前后相互辉映

男子翻着书页。懒洋洋地说:「我叫赤朽叶曜司你应该听说过吧?」

见万叶摇头,男子——也就是赤朽叶家的继承人传说中的败家子曜司,露出失望的表情

「你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村里的女孩对我评价很高呢」

「或许是吧,我和她们没有往来」

「所以。你是阿辰的儿子吗」

「对,我们长得很像吧」

万叶没有应声,打量着曜司修长的身形、细长的双眼彷佛擦了口红般的唇色。她心想阿辰如果变瘦,应该就是这副摸样吧就在她歪着头想象时,男子说话了

「妈妈说的话,我大部分都会听」

「所以,多田万叶我会和你结婚的。」

「可是赤朽叶家的人怎么可能娶个弃婴就算阿辰这么说,其它人也会反对吧……」

「不管昰大房或分房没人敢违背妈妈的意思。她太恐怖了」

万叶回想起七年前那个车子抛锚、从黑头车里走出来的丰腴妇女,那个不断揩着皛芝麻油般的汗珠长得活像财神惠比须,身材矮小的赤朽叶辰实在无法想象她就是在山坡上呼风唤雨的可怕女子。

取而代之的开始起风了。一阵风从紧闭的门缝溜进来吹熄了灯笼的火焰,屋里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窗外射进来的一道月光。就照在万叶眼前男孓纤细的脖颈上他的脖子,有如白蛇般发出湿润的光芒

「我会娶你的,到死都跟你在一起希望我们合得来,不过我看……」

他细长嘚脖子在月光下微微泛青每咽一次口水,喉结就剧烈蠕动着就在万叶看得出神之际,店老板点上了灯笼的火店里瞬时明亮起来,仿佛开满了火花

万叶两颊通红,不是因为少女情怀或风花雪月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对自己提及终身大事,让她又惊又羞她不说话,低頭把玩着那张根本看不懂的菜单

这时,菜单上的字忽然发出怪声不停扭动着。变幻了字形就像她每次心情激动时会看到的那样。这些字仿佛有了生命一阵蠕动后变成六个大字。万叶死盯着这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字可惜还是看不懂,她向曜司借来铅笔舔了舔笔芯。在点菜单背后描下了这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字

曜司饶富兴味地看着万叶拙劣的笔迹,接过点菜单大声念出:

万叶吓坏了,抬头看着曜司苍白的脸孔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未来店里吹起一阵风,风里夹带着如雪花般的粉红樱花办包围住他们俩。万叶见到曜司的頭像玩偶一样被扭断头颅飞了出去。眼前的曜司长发披散在肩上而幻象中的他。一头斑白的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那个初老的曜司头斷之时,脸上还挂着微笑被切断的颈部喷出赤朽叶色的鲜艳血沫,就像航天飞机升空时火箭射出的火焰漫天的樱花办如群蝶飞舞,接著卷起一阵旋风层层覆盖住失去头颅的曜司。下一秒影像开始倒转,头颅又归位漫天花瓣也消失了,眼前的赤朽叶曜司又恢复成年輕容貌万叶手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曜司则不解地看着那六个字

「这是什么?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突然写起字来,真是莫名奇妙」

「伱似乎不多话,不过总比聒噪的女人好多了这总不会是你对我求婚的答复吧?哈哈你这人真有趣。」

万叶摇摇头低声答说:「那不玳表什么。」一想到赤朽叶少爷有天将会断头而死胸口就一阵悸动。她想说不定自己会真如赤朽叶辰期望的。和少爷结为夫妇时不時被曜司调侃一下,一同生活直到他意外断头而死为止。

雨停后万叶走出茶屋,手上抱着米、味噌和弟妹们的新衣走在夜晚的山路仩。越往上走家家户户玄关前悬挂的灯笼就益发耀眼壮观。炼铁厂的工人们分三班制轮班很多人工作得很晚,为了让丈夫能在迷宫般嘚宿舍区轻松找到家门妻子们纷纷在玄关挂起写上自家姓氏或画上家纹的灯笼。山坡下的居民总是抬头望着山坡上的灯笼和屋内明亮的燈火对能在繁盛的制铁厂工作的山上居民欣羡不已。

一辆黑头车自万叶身后呼啸而过驶向灯火通明的山顶。万叶想这一定是赤朽叶尐爷的座车。她一阵纳闷少爷怎么不像其它男人买醉。买女人反倒像个女学生似的一个人在茶屋喝茶,闷着头读书还真是怪人一个。也想起他那头不似万叶的那般粗硬、如绢布般丝滑柔颐的长发

「那个人……不适合我……」

万叶侧着头想着,快步走过骤雨后湿滑的坡道赶回家去。

万叶十几岁的时候正是战后的混乱时期。时局瞬息万变许多滞留海外的国人自世界各地归来,逐渐融入当地社会戰胜国美国派来的魔人麦克阿瑟,将日本改造为全新的国家回国前留下了「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这句名言两国签署了日美安全保障條例,经济开始起飞同时间,地方城镇的少年少女们中学毕业后纷纷到大都市求职离家自立。尽管这群孩子被称做「金鸡蛋」其实怹们的薪资微薄,工时过长待遇并不如世人想象中优渥。

这时期的山阴地方不管是上红的制铁厂或是下黑的造船厂都飞黄腾达。村里嘚年轻人不用去大都市就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或是自由恋爱,或经由家人安排纷纷早早结婚,走入家庭

除叻那次和赤朽叶家怪少爷的奇遇外,万叶并没有其它姻缘每天悠闲度日。再说她照顾弟妹的差事也不容易平时要张罗他们吃饭,帮忙洗衣假日则手牵着手带他们逛百货公司,在顶楼看演歌歌手表演或到餐厅吃儿童套餐。回程偶尔还得背累得睡着的弟弟返家

中学毕業后,万叶就跟同学渐渐疏远不过她曾两次遇到绰号凸眼金鱼的黑菱绿;一次是在渔港,另一次在镇上新建的商店街

万叶两次都只是遠远看着,并没有出声招呼凸眼金鱼一如儿时,穿着豪奢的黑色和服头上插着数只金色发簪,木屐踩得哐当作响招摇地走在商店街嘚拱廊下。之前簇拥着她的男孩们都已经开始工作现在她总是一个人行动。她的腰杆挺直得有如男孩袖摆随着脚步摆动,走路时魄力┿足姿态优美。万叶从没想过那个一脸别扭的凸眼金鱼竟然会出落得这么标致。凸眼金鱼总是黄昏之后才现身在染成暗玫瑰色的海邊天空衬托下,只见她摇曳生姿那画面宛如一幅美丽的画。

村人都以为这个身穿黑色和服、头插金色发簪的少女就是凸眼金鱼但事实仩,不知从何时开始作这身打扮的就已经不是黑菱绿本人了。一直到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只有黑菱绿本尊和外婆万叶两人。喔黑菱家的长辈当然也知道,只不过他们一直绝口不提这件事连对后代子孙也严守口风。

其实大家眼中的凸眼金鱼是绿的哥哥。

某天晚上万叶买完东西,她穿过渔港边的一家废弃工厂抄近路正要回家。当晚天气很好群青色的夜空下,蓝白色的月光照射在荒废的厂房上这时,万叶瞥见凸眼金鱼竟从斜倾的厂房里走出来只见她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旋律,突地拉起了和服下摆

她的和服底下没穿内衣或任哬衣物。双腿长满了毛鼠蹊部还有个万叶从没见过的东西。凸眼金鱼哼着歌站着就小便起来,哼歌的同时金色发簪的坠饰也跟着左祐晃动。万叶大吃一惊只能愣愣地看着。凸眼金鱼小便完放下衣摆,又唱着歌走了

这时。突然有人紧紧抓住万叶的肩膀那只手很尛,像是小孩的手万叶惊叫了一声,转过头去

她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双眼外凸双肩瘦弱,脸色苍白异常万叶这才发现,眼湔的人才是真正的黑菱绿不过却和从前打扮招摇的黑菱绿判若两人,身穿朴素的黑底白碎花和服头发扎成两束,一点也不漂亮她怨恨地瞪着万叶,低声恐吓说:「不准把刚才看到的告诉别人!」

「是我哥哥他从西伯利亚回来了。」凸眼金鱼的声音有如歌唱一般

皎潔的月光映着凸眼金鱼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为了追上穿女装的哥哥。她跑过废弃工厂万叶不假思索也追了上去。

「哥哥变嘚很奇怪不过也是。一个连鲔鱼船都上不了的男人怎么可能上战场呢?总之他变得怪怪的。去年总算回到家了」

「真的很怪……」万叶回想起刚才撞见的诡异景象,点了点头

「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了」凸眼金鱼紧咬下唇。跟在左摇右晃的哥哥身后

「他囿个已经下聘的未婚妻,但是哥哥变成这样对亲家很过意不去,所以我们没告诉对方哥哥还活着让他们以为哥哥死了,把女儿嫁给别囚比较妥当哥哥被关在仓障里,可是他会穿上和服打扮成我的样子跑出来。不管我父亲怎么教训他交代家人把门锁好,他照样都能溜出来这么一来,我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了否则大家看到两个黑菱绿,不就会起疑吗?」

「说的也是就连我也一直紦他当成是你。」

「最近我每天都像这样跟着哥哥总不能放任他不管他。这么一来我连漂亮和服都不能穿了。」凸眼金鱼气呼呼说着:「等哥哥好一点我就要招赘了。」

等到她哥哥回到家目送他踏进黑菱家的黑色大门后,凸眼金鱼也遮遮掩掩地溜进家门

那个晚上,万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个大阶梯,许多任务人、农民、身着西服的男人踏着沉重的脚步往上爬——那座阶梯就名为现代化,众人滿怀希望拾级而上——然而其中有个身穿黑色和服的男子无声地摔落阶梯。

战后是男人的时代对劳动人口的需求,造就了力量至上的時代而那个在阶梯上摔倒的,是个像女人般的男子他是绿的哥哥,万叶呻吟着睁开眼在全家挤在一起睡的窄小卧房中,她看见有个囚站在房里

仔细一看,黑色和服上交杂着些许红色花纹万叶正想问对方是谁,才想到眼前出现的应该是幻影她静静地靠上前去,发現和服里头没有人衣服上沾粘着许多看似内脏的碎片,像是红色的油污在黑暗中发出粘腻的光芒。

「绿的哥哥?你怎么了」

「你在西伯利亚发生了什么事?」

内脏的碎片就像眼泪一般滴滴答答脱落鲜血也自血染的和服上滴落。

「你好漂亮比女生还适合穿上这身和服。你穿起来真好看」

这时和服开始颤抖,整个房间也跟着晃动

万叶听见男子低沉的哀嚎。

内脏碎片四处飞散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味。万叶回想起绿的哥哥拉起衣摆时露出的毛茸茸双褪以及小解之后垂在双腿间的东西。和服还在继续哭嚎内脏碎片仍在飞溅,这时万葉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帮我烧垂盆草」她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眼前的幻象与那股万叶从未嗅过的腥臭味便随着长夜将尽,慢慢散詓万叶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黑菱绿在内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

那时已进入冬季,某个寒冷的夜晚万叶在睡梦中听见囿人丢小石子击中窗子的声音。她怕吵醒家人小心翼翼地起床察看。打开窗户一看发现黑菱绿就站在窗外,外凸的双眼下挂着两行海邊女人特有的咸透了的泪水。

万叶披上厚棉外套飞奔而出来到黑菱绿身旁后,忙问:「怎么了」凸眼金鱼使劲攀住万叶的肩膀,摇晃着她问:「你家有没有铲子?」

「铲子?有啊这么晚了,你是来借铲子的吗?」

「有啊……你怎么了」

「我哥哥死了,他的身体散成好多塊得用铲子和水桶才有办法收尸。你能帮我烧垂盆草叫山里的人来帮忙吗?」

每当村里有人「死于非命」村民就会烧垂盆草扬起烟霧,通知「边境人」前来处理后事不过这二十五年来,村里没人见过「边境人」也不知道燃起紫烟后他们还会不会出现。不过绿相信如果叫他们的子孙——万叶来烧的话,他们一定会来

要烧垂盆草,表示绿的哥哥是自杀而死虽然万叶早在幻影中知晓这个结果,还昰很替他难过

万叶和凸眼金鱼拿着水桶和铲子走下山。寂静寒夜月光将两人呼出的白雾染成青白色的,凸眼金鱼低声拜托万叶请她保守哥哥死时穿着女装的秘密。

「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哥哥生前打扮成我的样子在外头走动。」

「就在刚才他街向一列载货火车,被撞嘚粉身碎骨」凸眼金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果告诉我父亲他铁定不会帮哥哥办丧事,一定会把他的还置当成死牛一样草草处理掉我家已经不把哥哥当家人看待了,都怪他丢家里的脸所以,所以他们、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帮他办后事的……」凸眼金鱼低声说著

万叶受她的哀伤感染,也不禁跟着加快了脚步

来到连结大红绿车站与中国山脉、沿途少有人烟的铁轨边时。凸眼金鱼停下脚步数┿公尺的铁轨之间,散落着看不出是人还是动物的血迹和尸块凸眼金鱼准备的一只木箱沾满了露水,孤零零地被捆在一旁万叶全身颤抖着找来了垂盆草,用火柴点燃草堆

篝火燃起的紫烟,在夜空中左右摇晃缓缓持续向上攀升,像是一条牢固的紫色绳索彷佛只要抓住它,就能爬上天际

绿抱着兄长部分皮肤脱落的湿滑头颅,看起来很重似的、摇摇晃晃走回来她将头颅放进木箱,黑亮的长发上还插著数支金色发簪接着,她又拖来一条长满体毛的腿途中抽噎了起来,呆愣在一旁的万叶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绿将那条从大腿根部被截断的腿托起,放进木箱然后再回到铁轨上。

「这附近常有山里的野貉被火车碾过现在又是晚上,驾驶先生应该没发现压死的是人不过天亮之后。他们就会发现火车上沾到的血迹和尸块知道压死人了,这样一来会引来很多人。我们一定要在那之前把这里整理干淨我不想让大家看哥哥笑话。」绿说道

「但是就算装进了木箱……」

「山里人会把木箱带走的,哥哥那么年轻又死于非命,他们一萣会把哥哥带走藏在山里的。对不对万叶?我不要哥哥成为大家的笑柄,毕竟他曾是黑菱家的继承人曾经是我们的希望。」绿笃定地說

绿如此坚定的双眼。映照出星星微弱的光芒闪闪发亮。

绿拾起那件沾满血汗和内脏碎屑的黑色和服发现里面还有一只手。绿将手連同和眼一起放进木箱身上沾满血迹的她,突然抬头望着月亮狂笑起来。

万叶不禁哑然心想难不成绿也疯了吗?

她走上前拍了拍綠的肩膀。

绿先是一边笑一边发出似笑非笑的怪声继之放声大哭起来。

筋疲力尽的两人尽可能将尸块全捡进木箱后背靠背席地坐着。這一夜还没结束黑暗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腥臭味,疲累的两人意识逐渐朦胧陷入深沉的睡眠。万叶醒来时血已经干了,腥味散去垂盆草的火苗也已经熄灭。她先叫醒绿又转头看向木箱的位置。

装有尸体的木箱已经不见了

露出鱼肚白的天空下,只见被染成浅桃红色嘚山陵山顶白雪覆盖。没有一点人气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万叶纳闷着那些人到底还在不在山上正当她想起身,发现腿上搁着一枝不匼季节的铁炮玫瑰

他们是真的存在,而且还前来帮忙吊祭绿的哥哥

在这个快速受到近代化机械文明洗礼的红绿村,在这个力量至上的時代所有人都瞧不起娘娘腔。如果是村民们他们会愿意替绿的哥哥举行丧礼吗?万叶牵起发着愣的绿的手匆匆掩盖住垂盆草的灰烬,藏起沾满血迹的和服赶在天大亮前离开。来到上红和下黑的交界厅时两人挥手道别,万叶提醒绿说:「千万要保密喔」绿回了一呴:「那当然。」两人便一上一下跑着离开

回到宿舍后,万叶立刻清洗水桶和铲子洗去手脚和身上的血腥味。然后她把铁炮玫瑰插進水杯里摆在窗前。

那一年满怀理想抱负的年轻首相池田勇人,提出「团民所得倍增计划」宣称要让国民所得在十年内增加一倍,席卷政坛政府宜称将带领日本走出战后的荒芜,喊出产业升级、农业近代化、大幅提升国民能力等口号当时的钢铁业、汽车工业和建筑業搭上了绝佳的景气,老百姓梦想着飞黄腾达卖命工作。年轻人带头抛下战败的冲击人人都坚信唯有经济发展才是通往未来的康庄大噵。

世界宛如成了一座阶梯所有人争先恐后、不停向上爬。

你的亲吻令我忍不住叹息

总是梦想甜美恋情少女的心

在闪烁着金光热情的沙灘上

让我们谈场裸身的恋情宛若人鱼

啊爱情的愉悦与你共度的彩色时光

与你初次邂逅的恋爱假期

一九六三年万叶二十岁。山阴地方的天涳被熔炉的黑烟染成了灰色,和碑野川的河水同色人们梦想着奢华的生活,终日辛勤工作

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着双胞胎歌手演唱的流荇歌曲《恋爱假期》。

这时的万叶总算交到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手帕交经常相约到茶屋喝泡泡茶。她常常看着店里的黑白电视出神哋张大嘴巴。忘了手上的牙签还插着五色豆

在那个男性至上的时代,确实出现了许多男性英雄当时电视越来越普及,全国每个角落都能实时接收到中枢传来的电波接收相同的文化。电视上转播着职业棒球的精采画面观众一再欣赏到「全垒打王」王贞治摆出金鸡独立嘚打击姿势;摔角场上,则有强者力道山称霸每次看到电视上的英雄获胜,聚集在茶屋的人潮便兴奋地齐声高呼胜利欢声雷动,只要看到王贞治击出漂亮的安打或是力道山赢得胜利,众人便兴高采烈男人是强者,女人也喜欢强悍的男人不管在电视上或现实生活中,所有人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当时就是这么单纯的时代。

某天傍晚万叶一如往常和朋友在茶屋看电视看得入迷,巧遇许久不见的凸眼金鱼自从三年前她们在上红和下黑的分界线分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了她们发现到对方后,默默地点头示意或许是喝腻了泡泡茶。凸眼金鱼叫住老板说:「大叔给我一杯咖啡。」她还是一身暴发户打扮穿着镶有金色圆珠的黑色连身裙。戴着小铁锤造型的耳环燙了头发,外凸的眼皮上还擦着眼影

凸眼金鱼在咖啡里放进几颗方糖。突然开口说:「喂捡来的孩子。」她们各自的朋友都吓了一跳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干嘛爱欺负人的孩子。」万叶大方地回答

「……跟什么样的男人?」

「身材结实、很会工作,长得很丑的男人」

凸眼金鱼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的黑白电视。只要屏幕上的力道山使出空手劈击的绝招就会引来观众一阵欢呼。因为店内实在太吵萬叶连人带椅往凸眼金鱼的方向移动,她将耳朵凑上前去摆出「我听你说」的动作。

凸眼金鱼睁大双眼盯着万叶娇小、黝黑的耳朵,咽了咽口水她看起来很害怕,彷佛从耳洞里看见了地狱一般

「我选择了个身材结实,很会工作长得很丑的丈夫唷。」

「我是黑菱造船的继承人结婚对象随便我挑,我就选一个最强的男人我不在乎对方的长相。」

「我会好好对待我的丈夫」

说完,凸眼金鱼粗鲁地攪拌咖啡不再说话。这时有人转了电视频道传来了流行歌曲的乐声。画面上两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可爱女孩各持一只麦克风架。她们看上去清新脱俗就像可爱的洋娃娃,和乡下的女孩截然不同《恋爱假期》的旋律一响起,店里的女孩就大声跟着唱和模仿起歌手的舞蹈动作,开心地又叫又跳

凸眼金鱼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整张脸皱成一团擅自拿汤匙挑起万叶泡泡茶里的五色豆吃。她苦着脸咬碎豆子痛苦地呻吟说:「我好想和哥哥『谈场裸身的恋情』,我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比起照镜子。我更喜欢看漂亮的男人」

「等到国镓富强起来,大家认真工作一起努力,说不定到我们儿孙辈那一代娘娘腔的男人再也不用年纪轻轻就走上绝路。你说对不对」

「我吔不知道。绿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知道的话我也不知道。」

凸眼金鱼说完瞪大眼睛尖声怪笑。以上就是久别重逢後两人的全部对话自这天之后,她们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机会见面那年夏天,一个身高超过两公尺、酷似力道山的男子成为凸眼金鱼镓的招赘女婿婚礼当天,鱼港区最大的产业道路实施交通管制凸眼金色一身穿金栏缎子的新娘嫁衣,和夫婿两人游街了将近一公里

丅黑的人私底下取笑凸眼金鱼当天的摸样说:「她身上的金色礼服简直就像屏风,戴着黑色的新娘盖头发髻上插着一堆金色头饰,就连襯衣和足袋都是金色的踩着黑色草鞋。我从没见过打扮这么夸张的新娘简直活像敲锣打鼓的卖货郎!」

被揶揄成「黑金色佛坛」的新娘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在产业道路上,领着迎亲队伍来到黑菱家的暴发户豪宅身材高大的新郎一把抱起金光闪闪的凸眼金鱼,跨进了家門她摆动着穿着金足袋的双足,显得雀跃不已

「听说新郎很高大喔。」

山坡中段的「上红」宿舍中年轻夫妻——虽然这时两人已经鈈年轻了——开心地聊起这场婚礼。万叶的弟妹们也到产业道路凑热闹去了妹妹模仿凸眼金鱼、穿着木屐的弟弟则模仿新郎煞有其事地赱着,笑成一团弟妹们还捡了一些现场抛洒的金箔麻薯回家,晚餐时全家吃着久违的麻薯门牙上黏了一堆金箔。孩子们咧着嘴露出牙齦取笑彼此的样子。总之那一天就是那么一个可庆可贺的日子。

那晚万叶打开碗柜上年轻夫妻买来的收音机,收听着新闻相声和鋶行歌曲。二十岁的万叶托着双颊斜着头坐在矮桌前,耳边传来那首今年已经听过无数次的情歌

在闪烁着金光热情的沙滩上

让我们谈場裸身的恋情宛若人鱼

啊爱情的愉悦与你共度的彩色时光

万叶回想起凸眼金鱼曾说:「我好想和哥哥『谈场裸身的恋情』。」万叶心想這就是爱了。爱漂亮的凸眼金鱼爱上自己漂亮的哥哥。

说不定我们的生活方式和选择将决定自己的将来。在这之前万叶从没想过这個问题。世人都认为工作或是成就任何事都是男人的事,是男人的责任女人只是背后看不见的影子。一直以来万叶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悠闲度日,可是凸眼金鱼说:「如果我们认真工作使国家更加富强,那么到了我们的儿孙辈生活就会变得更好了。」这番话犹如當头棒喝让万叶的想法开始动摇。

绿是否就是借着这样的想法让自己走出失去兄长的伤痛呢?

「绿的夫婿很高大吗」万叶喃喃地说。她看向收音机刚才的那首歌正好到了尾声,歌手拖长了尾音用甜美的歌声唱出最后一句:「恋爱假期——」

红绿村里没有人料想得箌,这年夏天除了「下黑」那场金光闪闪的婚礼外还会举行另一场更华量、更优雅的婚礼。就连万叶本人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弟妹。完全没想到这次会轮到自己当新娘

那天晚上,万叶的养母点起了玄关的灯笼全家人一起等养父回家,但他却困在宿舍区的巷弄里团團转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心想:「该不会是被狐狸捉弄了吧」紧张得直擦汗。回到家后妻儿们一起到玄关前列队欢迎说:「爸。你囙来啦」养父脱下沾满汗水与油污的黄绿色工人制服。对养母说:「明天去山上一趟」

丈夫装作没听见妻子的疑问。洗完澡就早早上床了隔天早上。他要妻子穿上最好的和服自己则难得换上西装,两人一起上山去了

因为家里小孩多,还有需要整天看护的幼儿万葉一早换尿布、洗尿布,还要拔院子里的杂草忙得团团转。过了中午夫妻俩铁青着脸回来了。

两人口中喃喃说着:「一定是被狐狸给捉弄了」进屋后,他们叫住正在院子晾尿布的万蘖

「万叶,过来这里坐下」

「先不要间这么多,过来坐下就是了」

于是万叶晾完尿布后,便进屋去了景气越好,工厂排放的黑烟也越严重风向不对时,衣服根本无法晾在外面今天万叶家正好在上风处,她趁这个機会赶紧把尿布全晾在外面晒太阳

「怎么啦?难得今天那么适合洗衣服」

「不要管衣服了,你就要成为山上的少奶奶了」

「就是山仩的少奶奶啊,而且还是最上面的那一户不知道为什么,赤朽叶家的少爷说要娶你为妻我们也搞不清楚状况。万叶你和少爷很要好嗎?」

「没有啊……」万叶摇着头说

然后她便将十年前和赤朽叶辰的对话,以及三年前躲雨时巧遇赤朽叶曜司的事告诉了养父母,夫妻两人听了纳闷不已

养父搔着头说:「我们完全摸不着头绪,他们叫我们上山说要娶你当媳妇。我说自己只是做工的家里没钱办嫁妝,但他们说没关系只要带你过去就行了。当然如果你不顾意,我们就回绝掉」

「我没有不愿意。」万叶点头说

万叶长这么大,從没谈过情歌里描述的那种烟火般的恋爱也认为浪漫的恋情与自己无缘。她想起三年前躲雨的那个黄昏少爷说过的话:我会娶你的,箌死都跟你在一起希望我们合得来……

万叶不自觉地说出:「希望我们合得来。」

「这是当然了都要当夫妻了。」

年轻夫妻相视微笑弟妹们也在一旁观望事情的进展。既然万叶本人不反对那么她嫁入赤朽叶家的事就成定局,这件喜事自然也成为这一带前所未闻的大噺闻当晚,丈夫立刻动身上山正式答应了这门亲事。

妻子叹着气说:「再过不久你就要成为好人家的媳妇了,现在还让你洗尿布」说完拿走万叶手上折到一半的尿布。「前一阵子黑菱家的女儿结婚办了一场豪华婚礼,那时还觉得这种事轮不到自己家呢没想到你僦要嫁到赤朽叶家了,而且是大房的少爷这么一来婚礼可就不只黑菱家那种规模了,他们只是一夕致富的造船行上红可是货真价实的豪门世家呢。怎么办我从没想过可以高攀上这种大户人家啊。」

弟妹们都睡了家中只剩大人还醒着。养母望着院子三户人家外,有ロ公用水井最近因为自来水工程普及,那口井也荒废了顶多只有夏天时拿来冰镇西红柿、西瓜、汽水,或是冲凉时才会派上用场当初万叶就像个人偶般站在井边,不过当时盛开的牵牛花早已枯萎现在只剩半枯的长春藤阴森地缠绕其上,不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当時你就站在那里。」

妻子轻声地说像在诉说一个秘密。

她的脸饱经风霜岁月在上头留下了相应的痕迹。尽管如此那张脸仍然看得出昔日丰采,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亮泽

万叶顺着养母的手势,看向那口古老的灰色水井总觉得那个被「边境人」丢下的小孩,此刻彷佛還忘忑不安地站在井边

看在她眼中,只觉得那个小孩像个不祥、也称不上可爱的失物这时的万叶,总算有勇气提出这个她一直想不透、也不敢问的问题

「妈,你们为什么要收留我呢?那时候你们还年轻日子也不好过,何况我是被丢在三户人家外又不是自家门口。」

「对啊」养母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还小的时候战争开始了,大家都没东西吃生活很贫苦,和那时比较来这里的生活简直像忝堂。那时候男人们都去当兵政府鼓励大家多生产,小孩越多越好都说小孩就是宝。跟那时比起来我们到这里的生活已经好太多了,而且小(校:这里似乎缺什么但我没图)

一阵夜风吹来,轻轻吹勤了她们和弟妹所在的蚊帐院子里的菜苗和波斯菊随凰摇摆着。养母坐茬睡满小孩的蚊帐里毫不迟疑地说:「当时我想,总有人得把你留下来我们夫妻俩又最年轻,我一直觉得男人就应该勤奋工作女人則负责生养孩子,既然如此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不重要了。」

又一阵强风吹来蚊帐晃动得更厉害了。万叶总觉得这阵风很不吉利

她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觉得养母认定的价值观有一天或许将会过时她在风吹的时候常常能得到预言,尽管她不知道那会不会成真

不過养母似乎没有感受到这股阴湿的风,任凭笑容在她的眼尾堆起细纹

「你也要生很多的孩子,好好对待你的夫婿唷身为女人。你唯一能报答赤朽叶家的就是生很多孩子。」

此时万叶第一次感受到,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养母与养子之间命中注定存在着一道深深的鸿沟啊。母亲是村里的女人而我是山里的女人啊。虽然被好心的村妇收养但是从山里來的万叶终究觉得自己没办法变成养母那样的女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个头矮小、身材却像财神惠比须的赤朽叶夫人会挑选「边境人」嘚子孙万叶当她的儿媳妇呢?万叶一直想不出答案,而这一夜也越来越深了从这晚起到三个月后出家的这段时间,她在这间工人宿舍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

婚礼前三个月,多田家忙得鸡飞狗跳虽然婚礼用品都由山上备办,但郊居的好奇询问始终不绝家人每天忙著将狭小的宿舍打扫干净。除此之外为了让万叶看起来体面一些,养母每天帮她洗澡洗净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在她身上扑洒香粉天忝带着疲惫入睡;养父则是心神不宁地坐在檐廊,仰望着山上叹气

婚礼前两个月,赤朽叶家派来了媒人这人和赤朽叶赤铁关系密切,聽说任职于政府机关他和他的夫人将一份结婚契约交给了万叶。由于万叶不识字挤在两旁的弟妹便大声替她念出契约内容,念诵的声喑大到连三户人家外都听得见附近居民纷纷聚集到院子来。

一、缔结契约之男女双方将在上帝的见证下合为一体创造新生,并遵循此┅旨意永生共事幸福。

二、在这一体之中女以男为夫,男以女为妻

三、为人夫者有义务尽全力疼惜并保护妻子,为人妻者有义务尽铨力尊敬并扶持丈夫

基于上述三点内容,即日起自公元一九六三年八月赤朽叶曜司与多田万叶将缔结此一契约,并各自于下方签署姓洺以资证明

对于这纸诡异的契约,邻居议论纷纷万叶则在众人的耳语声中,努力模仿契约上的字将名字描写在指定的位置。年轻夫妻则缩在房间一角敬畏地见证整个过程。两个月后婚礼当日天才刚亮,山上的人就到了如入无人之境般走进万叶家,叫醒她开始幫她梳妆打扮。

仆人们烧了开水帮万叶净身梳头师傅梳开了万叶未经修剪的长发,将发尾剪齐至腰际涂上山茶油向上盘起,不一会儿笁夫就梳好了高岛田发型接着有人在万叶的脸上拍上厚厚的白粉,在嘴唇点上朱红纯白色的新娘盖头几乎遮住整张脸。万叶穿上纯白禮服华丽的金草鞋,瞬间化身为高贵的新娘整装完毕后,她坐进姗姗来迟的花轿里缓慢、无声地朝着山上前进。

花轿以龟速缓慢移動尽管清早就出发。来到坡道尽头的红色大门已经过了中午万叶吹着略寒的秋风坐在花轿里,她能做的只有等待。花轿旁有许多古裝打扮的乐手清一色都是男性,有吹笛的、敲铜锣的还有吹海螺的老爷爷,四周锣鼓喧天花轿继续缓慢移动,接近中午时分时总算抵达坡道上段的「高见」宅邸区。万叶从花轿的窗子可以看见外头经过山下的工人宿舍区时,引来许多好奇民众围观热闹得像庙会┅样;山上的气氛却明显不同,人们不发一语纷纷对万叶投以畏惧的眼光。不管是身着高级西装、散发都会气息的男子或是他们出身高尚教会学校的太太们,甚至是她们怀里穿着丝绢衣物的小孩全都诚惶诚恐地看着花轿。

万叶原以为那是因为她是边境人的小孩大家鈈欢迎她。但事情似乎没这么单纯因为她发现有些人竞双手合十,对着花轿喃喃自语像在祷告一般。眼前的景象真是诡异这群穿着時髦的有钱人,男性大多留着三七分的短发女性则多烫着一头美丽的卷发,然而此刻他们竞像虔敬的老人般朝新娘双手合十。

「拜托伱啊新娘子……」

万叶隐约听见有人这么念,同时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急迫她纳闷不已,不知他们要拜托她什么等她转过头去时,那个说话的白衬衫男子仍是双手合十不过碰巧转过身去,她看见他美丽的银色袖扣闪耀着优雅的光芒不禁看得入迷。此时花轿周围嘚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黑压压的天空出现了蔓藤花纹的云朵制铁厂扬起的黑烟,以及形体不明的什么东西将天空染成诡谲的颜色。夹噵的人群这时也消失无踪只剩两旁系着红围兜、数不清的小地藏王菩萨,每一尊都睁着石眼死盯着花轿。

接着万叶又陆续看到了供奉不知名神祉的红色鸟居、孤零零的墓碑,被水泼湿且绑着草绳的大石头等等没多久这些东西也不见踪影,取代的是赤朽叶家分房的红銫宅院映入眼帘宅院屋顶铺着红瓦,篱笆上挂满枯朽的红叶由于地处山风交界之处,红色的篱笆全被山风吹歪像是指向山下的无数呮箭头。这时一阵强风袭来将花轿吹得倾斜,暗红色的红叶在空中狂舞彷佛溅起的血花。这股强风像是在说「不准靠近!快离开!」囿着自身意志似的固执地想吹倒花轿那股力道就像有个巨人正伸出无形的手指在推着。迎亲的鼓乐越来越小老爷爷手中的海螺被风卷赱,吹落坡道上铜锣也被吹走一个,再也无法敲出声响连笛子也被风吹断,只能呼呼吹出风声赤脚扛着圆形花轿的壮丁们发出吼声,簇拥着花轿奋力往上走乐手赶忙抛下手上的乐器,上前帮忙抬花轿但风势越来越大,连分房的男仆们也跑出来帮忙紧接着从各栋紅色屋舍陆续走出帮手,连一些身材魁梧绑着吊袖绳的女佣也加入推花轿的行列。众人口中一齐「嘿咻!嘿咻!」喊着洪亮的口号声響做云霄,似乎想将强风吹散

听着外面的口号,万叶的头都晕了她没想到原来嫁人是这么一件劳师动众的事。不知不觉间她也眼着抬轿的唧夫一起喊起口号,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八岐大蛇但在强风肆虐的现在,她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就在大家「嘿咻嘿咻」声不绝於耳的同时,花轿的天花板被震坏轿门也碎了,不久就连轿底也脱落一身盛装的万叶只好下轿用走的。她踩着金草鞋跟着大家一起喊着「嘿咻!嘿咻!」爬上坡。

簇拥着万叶上山的迎亲队伍低声说着:「拜托……拜托……」他们的祈祷宛如一波波声浪一边说一边退丅。万叶还听到其中有人说出「怨灵退散」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字但她无暇回头观望,忙着打理歪掉的盖头、凌乱的礼服最后,她輕脆地踩响金草鞋穿过赤朽叶家的大门。

懂事以来万叶经常仰望这栋耀眼的红色大宅,宅邸的庭院宽阔尽头耸立着红光闪闪的大宅。敞开的大厅里可见巨幅的拉门,上面绘着波涛汹涌的日本海红色鲷鱼群畅游其间。视力绝佳的万叶曾从山下看过这幅画不过也可能是在幻象中看到的。此刻华美的拉门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中,迎接万叶的到来除此之外,不见任何人来迎接万叶有些困惑,感到呼吸逐渐困难她一个人站在玄关外,片刻之后一对男女轻飘飘地出现在庭院里,彷佛从天而降一般他们笑着对眼前这个没了花轿的噺娘子说:「总算到了,辛苦你了」

万叶忙转过头去。看到三年前曾在茶屋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也就是她未来的夫婿。他和从前一样蓄着长发有着细长双眼和鲜红薄唇,身材高瘦手脚很长,穿着丝衬衫和黑色晨礼服手上还拿了一本读到一半的厚书。在他身旁的僦是那个长得像财神惠比须的阿辰,今天她换上了隆重的日式礼服

阿辰一派轻松地说:「你果然办到了,真不傀是山里来的孩子」她拍了拍手后,顿时拥入许多宾客和仆佣着手准备喜宴。

孤身一人来到夫家的万叶和曜司并肩行了婚礼,在神明面前立下誓言酒宴中,她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突然冒出一堆亲戚。实在让她眼花瞭乱

一直到日落时分,万叶才发现不对劲她留意到宾客似乎多得出奇。

剛开始万叶以为喜宴上除了赤朽叶家的亲族还邀请了一些工人,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那些工人只不过是幻影罢了;出现在喜宴上的,铨是将在未来因公丧命的工厂工人万叶看到一个熟识的工人,不过看上去要比现在的他老一些对方少了一只手,在席间走动着他发現万叶在看他,想跟她打招呼才发现自己的手断了,不解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其中也不乏一些年轻工人。在万叶注意到的同时他们的身体也起了变化,不是半个身体烧焦了就是失去了一只脚。万叶也知道制铁厂里经常发生事故很多人今天还工作得好好的,隔一天就夨去谋生能力出现在喜宴上的,全是将来会因公受伤或丧命的人一直静静喝着酒的曜司注意到万叶的眼神不寻常,问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万叶摇摇头。

宴会一直持续到日落天黑了以后,有些男宾客陆续前来向阿辰告辞;而未来的亡魂们也一一来到万叶媔前鞠躬致意后消失无踪。

喜宴结束后装饰着鲷鱼拉门的大厅里,就只剩下盛装的曜司和万叶这对新婚夫妇以及阿辰和她的夫婿康圉四人。阿辰没什么变硬要说的话,她似乎比十年前更矮了点也更胖了许多。康幸则戴着眼镜身材枯瘦。一副学者派头的他时不时幹咳两声好奇地打量这个初次见面的怪媳妇。

红色大宅里静得出奇就连空气都特别清新、冷冽,感觉和山下不同山上人说话的语气僦像涟漪般轻柔,高尚极了宅邸里也没有四处乱跑、脸上挂着鼻涕的小孩。万叶心想这里是天上的世界啊,我已经穿过了红色的天国夶门了又想,自己该下会嫁到一个怪地方了?由于大宅接近山顶她不断地看见幻影。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头有数根和顶梁柱一样粗的大梁,她在梁柱之间的阴影处居然看见了久违的独眼龙!他的右眼虽然瞎了,左眼却透着温柔在已经成人的万叶来看,他的年纪大约四┿出头相隔多年又看见他,万叶不禁露出微笑但又马上想起自己已嫁作人妇,尽管对她而言今天的婚礼就像朦胧的梦境,一点也不嫃实正当她微笑着仰望天花板时。阿辰打破了沉默:「真开心你终于嫁到家里了我还真担心你上不了这个坡呢。」

听到阿辰的话万葉这才回过神来。她低着头双手并拢搁在榻榻米上。

「是山风实在太强了,连花轿都给吹坏了我就自己走上来了。今天的风真强」

「可能是怨灵来捣乱吧。孩子的爹你说是不是?」

康幸伸手扶了扶眼镜低声回答:「我才不相信什么怨灵、山里人的小孩这一套。嘟已经是科学时代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要是真有男人敢忤逆你的意见我倒想见识一下。总之这丫头的事由你全权负责,我呮想管好工厂」

万叶扫视着三个新家人:康幸别开视线苦着一张脸,而阿辰则像毫不介意笑咪咪地回望她。至于她的夫婿曜司正翻著从怀里取出的洋文书,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兴趣

「请问您指的怨灵是什么!?」万叶问

刚才上山的路上,众人也是八岐大蛇怨靈退散的喊着,万叶一直很在意曜司这时抬起头来,温柔地替困惑的新娘解说

「因为制铁厂容易发生意外,熔炉虽是现代科技的产物却像生物一样难以捉摸,在那里工作久了反而容易迷信。只要发生意外就会有人说是怨灵作祟。」

「在技术的发展的过程里常会破坏旧东西,整地做新用途就像把历史悠久的风箱炼铁坊拆掉,盖起新式熔炉一样很多人因此惶惶不安。盖工厂的时候也是因为土哋不够,拆掉很多历史悠久的神庙在旧址上盖起现代设备。」

万叶想起刚才沿路看见的地藏王菩萨受人供奉的大石,点了点头接着阿辰开始向她说明嫁入赤朽叶家后必须知道的规矩等等。

最后他们终究没告诉万叶,坚持娶她进门的理由祖母晚年也说,在往后的日孓里她自己理出了头绪八歧大蛇是本地自古以来的传说,古事记(注1)里也有相关记载据说八岐大蛇有八颗头和八条尾巴,口能喷火风箱炼铁坊里滚烫的火红铁浆,常被视为为八岐大蛇的化身相传赤朽叶家先祖来自朝鲜半岛,定居于红绿村的山林之间将制铁技术引进日本,自古以来都是当地翘楚不过如果将这段典故和古事记中八岐大蛇的传说进行比对,这段历史将大为改观因为这么一来,这群新移民代表的就不是八歧大蛇而是收服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命。那就表示在他们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之前此地已有了八条铁浆。亦即当地原住民早就会制铁风箱炼铁就是原住民赖以为生的技能。

从这个角度来看赤朽叶家便摇身一变成了侵略先人,毁坏旧神带入噺神明的入侵者。他们将原住民赶到深山占领土地,盖了新的风箱炼铁坊从此称霸本地。就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到了近代他們又捣毁了风箱炼铁坊和神明的土地,盖起近代科学文明的产物——德国熔炉成立赤朽叶制铁厂。而这段过去或许可说是日本历史、甚至是近代产业的缩影。

每当制铁厂发生意外便会有恶灵作祟的谣传,或许可以看作村民心里对近年无条件接受西化行为的愧疚心理洇为这些年来近代化的发展,边境人躲进山里不再出现,赤朽叶家认为那群不受国家管控偶尔下山来的「边境人」就是那些原住民的後代。而将继承他们血脉的弃婴万叶娶进门或许就是为了镇住怨灵。也稍能纾解自己对怨灵的畏惧吧

这个结论是万叶多年后和孙女(吔就是我)话当年时提出来的,因此也不知事实为何总而言之,就在一九六三年秋天万叶从一个中下阶级的弃婴,通过山风的考验嫁入红色大宅,摇身一变成为「赤朽叶家的万里眼夫人」

那晚万叶一边在心中复诵阿辰的叮咛,一边退下由于房子实在太大,万叶分鈈清东西南北任由曜司牵着她的手走出大厅,来到长廊上时她瞥见一旁的大柱子后有个三十上下,身材娇小的女子盯着自己看那人姒乎是家中的女佣。万叶对她点点头女佣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有回应这个女佣名叫真砂,是曜司的情妇当时的万叶尚未经囚事,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等她发现这件事时,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而当时什么都没察觉的万叶就让曜司牵着手,彷如梦游般走在光鈳鉴人的走廊上不时欣赏着左手边看不见尽头的拉门上花朵造型的采光窗,或是右手边广阔的后院赤朽叶家聘请好下面几个键没了怎麼办自宫廷退休的园丁,每天细心照料将后院打造得有如艺术品。

注1/日本现存最古老的书籍完成于公元七一二年。

万叶听见了竹筒添水击石的声响看见后院里用白色细沙排出了火焰图案,曜司用他低沉的嗓音说明这是仿照铁浆的造型设计的。

曜司将书收进西装内袋一手牵着万叶,另一手松了松领口加快了脚步。万叶身上还穿着礼服、头戴新娘盖头动作不方便的她拖着双脚,尽可能小跑步跟仩然而不管走到哪,她总觉得刚才那个女佣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她加快脚步,想闪躲女佣的目光就在她觉得已经在这条长廊走上┅辈子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总算消失了终于来到长廊尽头。他们沿着后院右转这里似乎有一道结界,阻挡了真砂的视线曜司带着萬叶又拐了下面几个键没了怎么办弯,她转得头都晕了曜司则继续在这个巨大迷宫里穿梭自如,朝深处走去万叶走着走着,开始喘不過气来她这才发现原来长廊是有坡度的,依山而建的后院原来是一片缓坡院里可见清澈的流水和小川。甚至有像模型般的小瀑布万葉连连发出惊叹。她一向喜欢园艺毕竟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可不适合莳花弄草但隔天起,她便迫不及待地成天往后院跑两人继續走在光滑的长廊上,万叶觉得像爬山一样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来到尽头抵达一间小和室;这里就是新婚夫妇的洞房。

两床冰凉的棉被并排铺在寝室里枕边还有个刻花的红色玻璃水壶。万叶忍不住回头看向庭院竹筒的敲击声听在耳里就像在声援她一般。

曜司粗暴地拉上纸门将外文书抛在摄榻米上,蓝白色的月光彷佛冰冷的焰火穿过花朵造型的照明窗,落在棉被上

万叶的盖头被夫婿取下,抹上屾茶油梳起的高岛田发型也被拆散

下一秒,万叶发现自己竟浮在空中原来是夫婿将她抱起,抛到棉被上松脱的长发散开,万叶情不洎禁地朝天花板伸出双手许多珍贵的回忆片段自心中涌出,在漆黑的房里飞舞一一浮现脑海。她突然惊觉:我的身体不再是属于我自巳的了我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媳妇,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了「再见」两个字浮上心头,但她不知那是对那个曾是她独有的孤独小宇宙说的还是向那个占据她心头一个重要地位的幻影男子道别。她想起那个十年来依旧无缘相见的独眼男子心中焦急不已。这一刻她终于理解说不定自己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不过她旋即抛开了这个念头

她落在柔软蓬松的棉被上,长发散成巨大的黑色蒲扇房里的灯放射出濕润的橙光。万叶从未体验过如此柔软的触感躺在这床高级的朱红色棉被上头,让她宛如置身云端万叶彷佛被这床被子吞没一般,整個身子都深陷在里头被鲜红色的世界包覆。棉被像在对她说:「你已经是赤朽叶家的人了」

曜司褪下了礼服,万叶看见他身上长了一個黝黑凶猛的怪东西。她想起几年前在沿海的废弃工厂撞见绿的哥哥时也看过一样的东西。可是不同于绿哥哥的那僧垂头丧气的小兵曜司身上的是一个威猛的士兵,仿佛高耸的熔炉就要喷射出鲜红的火焰。

当她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一切。便进入了朦胧的梦境之中

這一夜,她从刚结为夫婿的曜司身上感受到狂野的节奏曜司的动作彷佛要持续到天长地久,迟迟不肯结束万叶承受着痛楚和苦闷,进荇到一半时累瘫了身子她抬头看着夫婿,疲惫不堪地问道:「啊这股骚动究竟是什么……?」

曜司停下激烈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噺婚妻子,望着万叶疲惫、羞怯的脸庞好一会儿后才放松表情,笑了出来

「这不是什么骚动,是每天的功课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万叶心想同时她也感受到,现在抱着她的不只是眼前这个男子还有整個赤朽叶家的力量。尽管她不懂这股骚动究竟有什么好痛楚和苦闷也没有消失,不过一想到自己受到这栋红色大宅保护想到自己待在屾里。心情便莫名地平静

天亮时曜司总算停下动作,万叶拿起水壶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不管怎么喝还是觉得渴,仿佛变成永远承受口渴之苦的地狱小鬼咕噜咕噜喝个不停。而疲惫的曜司手拄着棉被就这么睡着了

就在这天晚上,也可能是隔天晚上或后天晚上万叶怀仩了第一个孩子「泪」,也就是赤朽叶大房的继承人

新婚之夜翌日,天气晴朗晨光穿过窗子射进房里,唤醒了万叶万叶起床整理好儀容,叫醒身旁的曜司

如果是嫁到村里其它人家做媳妇,起床后就要忙着烧水、叫醒家人忙得不可开交。不过红色大宅里却安静异瑺,万叶和曜司手牵着手在大宅里走动一路上竟没遇见任何人。走廊擦拭得光滑无比再加上还有坡度,穿着足袋的万叶止不住脚一矗跌跤。曜司说:「摔个几次就会习惯了家里的女仆们都是这样。」一边搀扶起万叶后院里阳光灿屑,河川、篱笆、石灯笼构成一幅媄量的景色两人来到一间小和室,在漆器的餐盒前对坐用早餐

赤朽叶家的少奶奶不需做家事,不管是管理女仆或和佣人的应酬都由阿辰一手包办。万叶也注意到众人对阿辰总是必恭必敬,没人敢违背她的指示等到万叶习惯少奶奶身份,就必须学着阿辰参加茶会學习管理仆佣。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牢记大宅的格局和配置,至少不会在自家迷路

昨日的山风彷佛像做梦一般,这天早上空气轻柔叒清新万叶在后院散步,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另一侧的木门而门外就是广大的制铁厂腹地。工厂是凿山壁而建从这里望下去,整个笁厂一览无遗一座宛如巴别塔般的巨大黑色熔炉耸立其间。

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万叶心中涌起一份敬畏,看得入迷火红的晨光中。一個身穿鲜艳叶绿色制服的年轻工人朝她走来

从阳光里走来的男子戴着和制服同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他先是顺着万叶的视线看向熔爐,又将视线转回万叶身上

没想到男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万叶讶异地看着来人问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哈。只昰你真的越看越像那些山里人一个山丫头,却一副少奶奶派头穿着这么漂亮的和服站在这里,真是太好笑了这身打扮真不适合你啊。」

万叶瞪大了双眼看着捧腹大笑的工人对方年纪和她差不多。笑声爽朗有朝气

「很久以前见过一次,他们的长相只要看过就忘不叻。」工人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继续说:「我妈曾被占领军的美国兵侵犯,因此得了心病我还小的时候就自杀死了,那时她被装进木棺让山里人带走。我就是那时看到他们的现在回想起那场葬礼,还是很诡异我爸说,山里人长得跟他被征召到菲律宾打仗时看到的當地人很像」

「就在海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人说着指向大海。

他们俩就站在「高见」的顶端望着尘世。吐着黑烟的巨大笁厂黑烟弥漫,向下延伸的坡道山脚下的村落,五彩辉映的海港以及呈现不祥黑灰色的日本海全都尽收眼底。工人指着大海的另一邊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从他压得很低的帽檐下看得到侧脸,万叶忍不住盯着那张年轻剽悍的脸孔。

她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如果昰同住在宿舍区的工人,或是年轻夫妇的朋友她应该会有印象,不过她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子明明是初次见面,为什么会觉得似缯相识呢万叶捧着胸口,一直盯着工人的侧脸看

「少奶奶。刚才你傻傻地看着熔炉都在想些什么?」

「啊我、我只是觉得好大啊……」

万叶无法形容刚才看见熔炉时心里涌出的那股敬畏,只是这么回答工人回了声「是吗?」然后正视着万叶问说:「你叫什么名芓?」

「是吗我叫丰寿,穗积丰寿」

万叶倒抽了一口气,再次打量工人的脸孔

那张脸她的确有印象,但又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吔难怪她一时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名叫丰寿的年轻工人就是那个飞在空中的独眼龙啊。他就是那个张开手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男人啊。万叶曾在幻影中见过他好几次此刻她的感觉既像熟悉,又似哀伤像是和他相遇,又像失去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矛盾情感涌上心头万叶按着胸口,不发一语

原来独眼龙的名字叫做丰寿,穗积丰寿

万叶将这个名字深深铭记在心里,像用刀刻划过一样胸口一阵刺痛。不过此时的丰寿看起来朝气蓬勃,比幻影中的他年轻显得希望无穷。而且……

万叶再次正面打量丰寿那张精悍的年轻脸孔两只眼睛都在。

他的右眼和左眼一样是睁开的闪耀着光芒。他是当地人典型的扁平脸型但黑眼珠特别大,让她联想到钢铁的黝黑和坚硬她想起幻影中那个年纪稍长的丰寿,这给她带来巨大的冲击想到有一天他将失去右眼,发自内心的恐惧让她失不住颤抖

丰寿也目不转聙盯着万叶看,她先别过了视线问说:「丰寿,你几岁了?」

「啊……和我一样大」

「我知道,村人都在谈论昨天的婚礼听说那个和峩同年的新娘被山风吹坏了轿子,只好扛着一身沉重的礼服自己走上山来。一定很辛苦吧」

「真的很辛苦,一路上嘿咻嘿咻的」

「峩也听说了。说到这昨天的山风未免太夸张了。」

这个将来不知为何失去一只眼睛在空中飞的工人,此刻正像孩子一样呵呵笑着

「風大到都快把人卷上天了。」

「真是如此不过总算是平安抵达,顺利嫁进这里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少奶奶」

后院传来了叫唤聲,一个初老男子唤着「丰寿啊!」万叶听过这个声音是万叶的公公赤朽叶康幸。

「啊社长在叫我了。刚才早到了在这里闲晃,结果遇见了你」丰寿耸耸肩说。

「父亲叫你哎呀,这可不好了」

「社长有事要吩咐熔炉班的工人前,都会先找我过来他得先过我这關,不然工人们是不会动工的」

丰寿年轻的脸庞闪耀着一股骄傲。他挥手向万叶道别「再见了,少奶奶」说完便打开木门,跑进后院

万叶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那个高瘦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九六}

  第八章 国家承诺(一)


     孟小凡有点烦恼地抱着黑猫走进了西城分局今天该上班了,可这只黑猫就是跟着自己怎么说怎么骗怎么拿好吃的引诱也不上当,僦是跟着这让孟小凡气极又无可奈何,和一只猫又没办法讲理只好带着来警察局了,但愿分局的领导们不会批评自己


     偷偷摸摸地抱着黑猫一进重案大队的办公室,就让队长张成叫着一起出现场了发生了一件凶杀案。孟小凡庆幸地将黑猫锁进警车里不理它怎么撕闹,和队长张成以及两个同事一起进了凶案现场


     同事一,许于男,三十三岁已婚,重案大队老牌刑警有多年的办案经验。面容冷峻严肃不爱谈笑,标准的刑警形象冷漠型警察。


     同事二赵力,男三十岁,正在恋爱中处于正在向老刑警的境界转变中,经验丰富却又不太足面容严肃又不太冷,温和型警察


  警察的状态分为:热情型,没接触过太多的血腥暴力对囚对物依然如同对待亲人一样热情,好奇心很大什么事情都想弄个明白,如孟小凡;温和型态度亲切却不热情,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努力完成对待事情依然有好奇心,但只表现在自己专业方面的知识上如赵力;冷淡型,接触了很多的案件内心失去了对事情的热爱囷好奇,只有责任心依然支持着自己的前进对待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不关心,一般从事五年以上工作的刑警都属于这个类型;冷漠型唍全灭绝了对人对事的热爱与关心,只对属于自己的案件有兴趣心中怀着对黑暗的痛恨,办案敏锐迅速这样的警察都属于精英分子,嘟破过大案要案心理素质超强,如许于;终极型警察的最高级形态,多年从事警察工作心理极度麻木,一方面痛恨社会的黑暗另┅方面又培植着属于自己的黑暗势力,对待下属如同最亲近的人又时刻能将自己从这种状态里脱离出去,心理控制能力超强不是看起來和蔼可亲就是暴躁易怒,有精神病的倾向如分局局长。其他从事政治以及内勤工作的警察不在这种分类以内


     案子是一件怪案,死者居住在和平小区三栋五楼八号是一个公司的白领管理人员黄小菲,三十六岁女,未婚独居,家庭状态良好今天公司的人發现她没去上班,就有人来看望发现她居住的房间大门紧闭,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味就找的物业公司打开的房门发现黄小菲已经死了,然后报的案


     赵力询问报案人,尽量将一切细节记录下来;其他三个人都进入案发现场仔细勘察


     孟小凡手里拿着一囼数码相机,小心地不去触碰任何东西将一切有疑点的东西都拍下来,留待回去分析三个警察都有自己的一套全套现场勘察的装备,┅方面是国家加大了对警察部门的资金投入另一方面是警察部门对重案要案侦破的重视,所以重案大队的每个人都可以申请自己感兴趣嘚装备唯一要求就是认真仔细准确快速地破案。


     死者的房间摆设凌乱许多东西都丢在了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卧室一直连续箌浴室死者就躺在浴缸里,眼睛大张浑身上下就在脖子附近有一个致命伤口,凶手很准确地割断了死者的颈部动脉造成死者失血过哆死亡,一把切菜刀紧握在死者的手里


     张成队长没有用任何设备,就是在房间里仔细地看了看就出去了。


     许于拿着┅部摄像机到处拍了一遍也就出去了,只留下了孟小凡还在到处乱拍


     房门大开着,这层楼住的都是收入比较高的人平常很尐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围观的也就七八个人,张成和许于小声地探讨着自己对案件的理解从门口能看见孟小凡小心走动的身影。


  孟小凡拍完其他地方以后最后才来到了浴室她认为卧室和厨房才是凶杀发生的第一现场,浴室的可能性不是不大而是根本没有這个案件有点诡异,按照她的观察死者是在床上割开的动脉,血迹呈喷洒状散布在床的周围一直延续到浴室去的,孟小凡设想着死者當时的情况模拟着死者的路线,发现一个疑点地上没有死者的脚印,如此喷洒的血迹上并没有任何人的足迹血是向斜前方喷洒的,僦算死者是倒着走的也应该留下足迹啊!死者全身上下全是血脚上也一样有血,可脚确实没接触到地面的痕迹如果说是让人拖进去的,那么也应该有拖拽的痕迹可现在什么也没有,就好象死者是飘进去的一样


     孟小凡看了看死者,死者的右手握刀致命伤口茬颈部左侧,暗自比画了一下孟小凡发现这伤口很象是自己割的,难道是自己割了自己的动脉然后飘到浴室里去的吗


     孟小凡鼡数码相机给死者的眼睛来了张特写,那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没有人发现死者的右手在慢慢的移动,将送开的菜刀再次握紧了


     一阵阴风不知道从哪里而来,在房间里飞舞着房间的温度充满了寒意,可墙上的温度计一点也没变化


     “小凡,把帽子戴上”张成队长走了进来,将警帽交给了孟小凡孟小凡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急着将黑猫关起来,把自己的帽子也忘记戴了反正有三个哃事都戴了,自己也穿警服了不会有人怀疑自己不是警察的,孟小凡就没再去取进来后又急着拍照,反而忘记了自己没戴帽子的事了在她的印象里,戴上是保持警容风纪不戴也是工作需要嘛。


     孟小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帽子戴上了刚才房间里有点冷,戴仩帽子后还真感觉不到了真是多一点就暖和一点,孟小凡暗自想


     张成队长不经意地看了看死者,死者的脸上有一丝狰狞他皺了皱眉,道:“差不多了叫人将尸体弄回去吧!”门外的许于答应一声,叫楼下等待的救护人员上来收尸


     在孟小凡走出去鉯后,张成队长将一个刻着国徽的印章按到了死者的眉心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朱砂印。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說完张成队长收起了印章就走出去了这是代表国家的承诺。


     黄小菲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眼睛闭上了,右手里的菜刀也再一佽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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