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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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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说吧,怎么回事。”
廖文介抱着手臂,斜眼看罗侯。
罗侯并未隐瞒。
“是毒。”
“毒?”廖文介直起身,紧皱眉头,“你中毒了?”
“恩。”
廖文介走过来,打量罗侯一番。
“什么毒,何时中招的,难道是刚刚打斗时?”随即,她摇摇头,自语道,“不,不对,那几个人没那个本事让你中毒于无形。到底怎么回事。”
罗侯面色疲惫,看着地面,“我也不知,不过,应该有些时候了。”
“是慢性毒,说明下毒之人并不是想一招置你死地,而是想牵制于你,有备无患。”廖文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照这样想,我猜该是吕丘年一方做的。”
罗侯道:“我不知。”
廖文介抬眼,“罗侯,我还猜,是你妹妹做的。”
罗侯抬头。
“不会。”
“哼。”廖文介冷笑一声,“最近一月只有你们三个人在一起,不是罗慈,难道你觉得是冬菇?”
“她也不会。”
“哦,谁都不会。那好吧,实话同你说,是我下的。”
“……你莫要开玩笑。”
廖文介叹气道:“好了,不同你说笑。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要紧的地方?”
罗侯道:“无碍。”
“你可算了。”廖文介道,“现下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你若是连我都瞒,那可真的没人能帮上忙了。还是说……你想让我告诉冬菇?”
“别。”罗侯急忙道,“你莫要告诉她。”
“那就跟我说实话,无碍这套我以前就听够了。”
“……”
罗侯低眉,缓道:“这毒有些奇怪,与我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廖文介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罗侯道:“它发作之时,开始是集中胸口,后来便同活的一般,专攻人脆弱之处。”
“嗯?”
听到罗侯的话,廖文介若有所思。
“你说这毒像是活的一般?”
“对。”
廖文介低头沉思,想了想,又问道:“它发作之时是不是犹如万蚁噬心,让人凭发虚汗,疼痛难忍?”
罗侯抬眼,“你知道?”
廖文介道:“你若这么说,那我更能确信是吕丘年一方下的毒了。”随即,回想到了什么,廖文介一声冷笑,“这毒名唤团儿蜜,意思是说此毒如一团蜜一样甜美,能引得千万虫蚁啃食。”
罗侯道:“可有解法?”
廖文介道:“这毒的主人,可谓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罗侯想了想,却仍想不到。
廖文介白了他一眼,道:“你还记得当年吕丘年手下的一对姐弟么?”
罗侯道:“风滞与风止。”
“对。”廖文介道,“团儿蜜正是风滞的看家毒药,除了她以外,无人能解。”
罗侯不语,廖文介又道:“罗侯啊,你莫这样天真了好么,人家已经下毒牵制你,你却还像个傻子一样相信她。”
罗侯低下头。
廖文介看他这样子,又是心酸又是生气。可罗侯现在刚刚撑过一段毒发,脸色苍白,虚弱无比,廖文介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她心道,跟你说这些也没用,还是跟冬菇讨论比较有意义。
廖文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不相信是她做的,那我们就当不是她好了。至于这毒,我尚有些方向,自然会为你全力找寻解药。”
罗侯道:“多谢。”
“呵。”廖文介又白了一眼。
“少来。”
另一边,一个女子月色之中走出村落,来到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出来。”
周围没有声音。
女子似是动了怒气,声音又拔高了一些。
“出来!”
“呵……”一道身影从树丛后面走出。
“罗大人,怎地生了这么大的气。”
罗慈转身,看向风滞。
“风姑娘,今日之事你要作何解释?”
风滞一笑,“解释?我要解释什么?”
罗慈道:“我同你之前说好,要的是齐冬菇的性命,而最后那女子竟然向我兄长下了杀手。”
风滞举起手,借月色看着自己鲜红的指甲。
“罗大人何必这样动气,令兄不是没事么。”
罗慈道:“罗侯无事是因为有人及时赶到解了围。若风姑娘做事都需要这样的外力解困的话,那罗慈要好好考虑今后是否要与你合作了。”
风滞冷笑一声,“你在威胁我?”
罗慈道:“说威胁就太过了,罗慈只是希望风姑娘能好好说明今日的情况。”
风滞幽幽道:“罗大人,杀场与官场不同,性命交接之处,哪能说到什么就做到什么。”
罗慈道:“风姑娘的意思是,今日之事完全是手下临阵起心?若真是如此,风姑娘的御下之术真是让罗慈见识了。”
风滞看着天边月色,淡淡道。
“她们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了。她们死了,而令兄还活着,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哦,最好的结果。我却是不知,对于风姑娘来说最好的结果竟是没有完成任务。”
“啊。”罗慈恍然,“罗大人说的是齐冬菇。”
风滞一脸的佯装表情,罗慈自然是看在眼里。
她面色阴沉。
“风姑娘,你不该这样同我说话。”
“呵。”风滞眯起眼睛,“那我该如何同罗大人说话?”
罗慈道:“罗侯此事关乎重大,你这样罔顾他的性命,不怕坏了丞相大事么?”
风滞一字一句,“罗慈,现今你的一举一动,是将他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将相爷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有私心的人是你。”
“没有罗侯你要如何找到证物?”
风滞笑道:“没有他,还有齐冬菇。我相信她一定也知道。若真的哪天一不小心,令兄身亡,那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罗慈咬牙,“风滞。”
风滞毫不在意,又道:“而且我观齐冬菇此人心思活泛,不像罗侯那样死脑筋。并且也没那倔强脾性,让她帮忙,肯定要比让罗侯帮忙省事的多。”
冷风拂过,吹起林中两人鬓角发丝,也带起无声的较量。
半响,罗慈眼角锐利,缓道:“风姑娘,你这般说,是想将我们的关系彻底决裂么。”
风滞道:“罗大人想同我决裂,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罗大人还全心全意为相爷做事,风滞便不会做什么。”
“呵。”罗慈一笑,“风姑娘若做什么,又如何?”
她话语挑衅,风滞面色也沉了下来。
“我能如何,罗大人,你若有二心,自然可以试试风滞手段。”
罗慈道:“又如何?”
风滞眯起眼睛,一丝杀意掠过。
又是一阵静默。
忽然,风滞轻笑出声,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罗慈的面前。向前微微探身,将嘴唇贴到罗慈耳边。
又是一阵风起,带着地上枯叶沙沙作响。
风滞说完,直起身,离开。
留下罗慈一人,静静看着地面。
半响,罗慈抬头,竟是带着微微淡笑,她自言自语道:“风滞,你会为了今天的事情后悔的。”
冬菇先回到住所,她尚不察这许多暗涌,而是一心想要给罗侯好好补补身子。冬菇挨家向村民买好肉好菜,一点也不吝惜钱财。
捧了一堆东西,冬菇东倒西歪地进了门。
“罗侯,你怎样了?”
见冬菇带这么多东西,罗侯下意识想帮忙,可今日损耗太大,他连站一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廖文介冷哼一声,“齐冬菇,你这是要喂猪呢?”
冬菇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好好补一补,吃不完明日带走嘛。我还跟村民买了雪景人的衣裳,再上路我们穿这些。”
廖文介走过来,捡起一件衣服,闻了闻,一脸厌弃。
“一股子油膻味,你别想让我穿这个。”
冬菇道:“好廖姐,你就将就一下,我今晚给你把衣服洗出来。你可以等走到立面再穿。”
廖文介放下手中衣服,对冬菇道:“买这么多肉,还不快去做。”
“马上马上,我已经同主人家说话,借用火房,你们稍等一下。”冬菇抱起一堆菜肉,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事。
“哎,小妹呢?”
廖文介心中冷笑,“不知。”
“嫂嫂别急,我在这里。”
众人扭头,看到罗慈从外面进来,手里也带着些酒菜。
“我走得有些远,耽误了时间,让嫂嫂等急了。”
“没事。”冬菇接过罗慈手中酒菜,“我去做饭,大家稍稍等一等。”
罗慈点头,“我帮嫂嫂拿过去。”
冬菇与罗慈刚出门,廖文介便对罗侯道:“我去帮冬菇,等下让你的好妹妹回来照顾你。”
罗侯道:“我不需人照顾。”
“好。”廖文介道,“那就让她陪着你。”
罗侯抬头,看向廖文介。
“你不要同冬菇说。”
廖文介一脸诚恳,“你还不相信我么,我一定不说。”
就在这时,罗慈回来。
廖文介同她道:“你照看你大哥,我去帮帮冬菇,东西太多了需要有人打下手。”
罗慈道:“那就麻烦廖姐了。”
廖文介走出房间,来到火房。
冬菇正在洗蘑菇。
廖文介关好火房门,对冬菇道:“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冬菇抬眼,看了看廖文介。
“不是好事吧。”
“不是好事。”
冬菇站起身,擦干手。
“说吧。”
“罗侯中毒了。”
☆、61第六十一章
“罗侯中毒了。”
廖文介说完,冬菇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她眼睛看向地面,并无言语。廖文介也不催,等着她思考。
半响,冬菇抬头,“是什么样的毒。”
廖文介道:“此毒名唤团儿蜜,是一种很霸道的慢性毒。”
冬菇看着灶台,静静不语。
廖文介道:“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
冬菇缓道:“知道了又如何,毒已经下了,他的身子也已经受到伤害。”
廖文介道:“不知道谁下的就不能想办法要解药。”
“呵。”冬菇莫名一笑。
廖文介皱眉,“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出来?慢性毒虽不至马上发作,可解药拿不到罗侯最后也只有一死。”
冬菇道:“我知道。”
廖文介道:“那你还不着急?”
冬菇转头看她。
廖文介从冬菇的眼神里读到一种莫名的疲惫与坚定。面对死亡,齐冬菇有着他人不可比拟的镇定。她不仅经历过鬼门关,而且她真正的死过。体会过死亡的人,在对待死亡的事情上,便会多一分从容。
冬菇道:“你莫急,有人会帮我们拿的。”
廖文介皱眉,“有人帮我们拿?谁啊。”
冬菇道:“罗慈。”
“……”廖文介缓道,“齐冬菇,你是不是今日被吓傻了,你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竟说罗慈会帮我们拿解药。”
冬菇转过头,看着地面,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今日,在那女人要杀罗侯的一瞬间,罗慈喊了一句住手。当时情急,我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声住手却是有些可疑。”
廖文介皱眉回忆。
“经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想起来了。”她大拍了一下手,“这就对了,她在对那个女人下命令,这说明她认识那几个人!”
“是。”
廖文介蹭地一下站起身。
“她想杀了你!”
冬菇顿了顿,终道:“是。”
这一句是,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有些出乎冬菇的意料。原本她想,罗慈虽然不喜欢她,但也应可以为了证物一事坚持和平直到天山。可是……
冬菇始终无法了解罗慈的敌意从何而来,她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甚至要她派人刺杀。
“她好大的胆子……”廖文介狠道。
冬菇看出廖文介的怒意,忙道:“文介,你先别急。”
“不急,我是不急。反正她又杀不了我。”
冬菇道:“我说她会帮罗侯拿解药,并非是空口无凭。不管如何,我都相信她今日唤的那一声住手,实是发自内心。即使她想我死,但她绝对不会让罗侯死。”
廖文介咬牙切齿道:“齐冬菇,我真想把你这脑瓢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堆菩萨像。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能相信她。”
“文介,你信我一次。千万莫要冲动,我找机会同她一谈。我觉得此事她应该不知,贸然对她动手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廖文介憋了一肚子气。
“好,我信。”
冬菇道:“多谢你。”
“不过。”廖文介话锋一转,“你不许单独找她谈,必须有我在,我可以不在明处,不过一定要在当场。”
廖文介面上凶狠,冬菇却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她感激一笑,道:“有少侠鼎力相助,冬菇自然承情。”
“呸。”
廖文介冷哼一声。
冬菇笑道:“你帮我看一下火,我去取些柴。”
廖文介不耐烦地一摆手,“去去去。”
冬菇出门,到后院拾取柴火。
再回来时,不经意间路过卧房。透过半开的窗子,她见到罗慈的背影。冬菇走过去,看向里面。
罗慈坐在床边,床上躺着进入浅眠的罗侯。她低着头,手轻轻的放在罗侯的衣袖边,没有动作,也没有碰触到他。
冬菇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这个背影中看出她的心境。
低下的头是否是疼惜,弯下的背是否是忏悔。
这个女人背地里做了许多事,甚至要置冬菇于死地,可冬菇却谈不上恨她,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罗慈可怜。
为何不敢握住罗侯的手,你是觉得愧疚么。
冬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也许直到这一刻,只有面对着入睡的罗侯时,这个女人才会弯下自己的脊梁,才会显现自己不安的一面。
可是,何必呢。
有那么一瞬间,冬菇真的想冲进屋子,拉起罗慈质问她。
世路崎岖,人世苍凉,为何你的选择竟是背弃自己的亲人。我们本该是一家人,可你却为了浮名虚位而甘愿与我们为敌。
冬菇默然离开。
吃饭时,罗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一副淡然高深的表情,一张虚伪莫名的面具。谁也看不透,谁也看不穿。
罗侯睡得实了,冬菇没有叫醒他。
晚饭过后,廖文介与罗慈离开房间。
临走时,罗慈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罗侯。冬菇瞧见了那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关好门,冬菇吹熄油灯,和衣躺在罗侯的身边,侧身将他抱在怀里。
“相公,她不敢握住你的手,你知道为什么么?”冬菇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上方,轻轻开口。
罗侯睡得很深,自然没有回答。
冬菇却毫不在意,她接着道:“她不敢握住你的手,是因为她开始动摇了。”
她撑起身子,看向罗侯的睡颜。
刚毅坚实的面容,微微锁住的眉头。冬菇伸出一根手指,勾画他的面颊。
“你今日的表现,让她震惊了。”
“她一定不知道你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相公,她一定很困惑,为何你有这样的本事,却不愿同她一起去吕丘年那做事。”
说到这,冬菇手掌摊开,轻覆在罗侯的脸上。她幽幽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就像在欣赏世间最完美的画作。
“她一定很疑惑,为何你有这样的身手,却仍允许他人对你说三道四,仍不主动争取权势名利。”
“你胸中的绳墨,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我怜你,爱你,也敬佩你。”冬菇合上眼,紧紧靠在罗侯的身旁。“罗侯,我敬佩你……”
睡梦中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带给他人多大的冲击。他只晓得,今日胜了,冬菇与罗慈安全了。
这就足够了。
再次踏上行程,罗慈明里暗里对罗侯多了一份关心,冬菇看在眼里,并未多说什么。
越向前走,越是荒芜寒冷。天地间仿佛只有雪,白皑皑的一片,无穷无尽。冬菇一行人都换上了当地人的装束,虽然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可是雪境人少有教化,也看不出什么。
可是慢慢的,其他方面出了问题。
进入深山,稀疏的村落中,不再使用本朝通用的银两钱财,这里的人们均是以物易物,用自己的东西来交换别人的东西,没有货币。
冬菇白带了钱,现在却花不出去。
这下,想得到食物,必须要亲自去打猎。
在这一行人中,只有廖文介和罗侯会武,而罗侯此时中了毒,其他三人心中有数,都不让他动作。那么打猎一事自然就落在了廖文介的头上。
“好好好,我就是劳碌的命。”廖文介也不废话,提着银枪便走进树林。留下冬菇三人看守马车。
罗侯坐在马车边沿,暗自调理内息。
忽然,冬菇发现林边一处雪堆莫名一动。
她心里一惊,刚要开口提醒众人,只见身边一道银光闪过——冬菇都能发现的异状,罗侯自然看在眼里。他怀中小刀甩出,刺向雪堆。
这一刀有所保留,并未使劲全力,意在逼迫对手现身。冬菇脑中千回百转,思考如何应对。
不论如何,不能让罗侯再次动武。
刀子刺入雪堆,一团白影从雪堆中窜出,跑向一旁。
只是……
冬菇看那身影,皱眉道:“那是……一个孩子?”
罗侯又一刀甩出,一个小孩哪里是他的对手。前路又一次被阻,小孩摔倒在地。
“等等!”冬菇出声,几步跑过去。
小孩看有人过来,似是受到惊吓,连忙蹬腿,想远离冬菇,只是地上太滑,他一时没有站起来。
冬菇来到他面前。
这是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穿了很多层衣裳,却仍能看出很瘦弱,那一层一层的衣服也是胡乱拼凑出来的,想来是为了保暖,遇到什么能穿的都披到了身上。
小男孩手里拿了一柄破旧的小刀,待他稳住身子,毫不犹豫向冬菇刺出去!
“啪!”地一声,小刀落地,男孩也被带着向一边倒下。
罗侯坐在马车边,手随意地耷拉着,眼睛冷冷地看着男孩。
男孩从雪地里爬起来,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沾着一团白雪。
冬菇抱着手臂看着他,男孩回视,一脸戒备。
冬菇轻轻一笑,“小家伙,你想杀我?”
男孩不语。
冬菇上下打量他,而后转身回到马车边,从包裹里取出一块肉干,抬头时罗慈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冬菇拿着东西回到男孩面前,伸手递给他。
男孩看着那块肉,却不接。
冬菇也不多话,她拉起男孩的手。男孩开始很抗拒,不过冬菇也不用力,也不强迫。最后,或许是对那块肉干有太强烈的愿望,男孩放任冬菇拉住自己的手。
冬菇将肉干放在他的手上,转身回到马车边。
男孩握住肉干,跑进树林。
罗慈一笑,道:“嫂嫂真是慈悲心肠。”
冬菇道:“慈悲谈不上,一个孩子能在这样的山林间活下来,也不容易,帮上一帮,也算为我们此行积缘。”
其实,冬菇真的谈不上是慈悲,她知晓他们自己的食物已经不够,不该再分出去给别人。
只是,当她看见那男孩镇定沉默的脸,她不由联想到身边的人。
冬菇拉住罗侯的手,他抬头看她,冬菇冲他微微一笑,小声道:“相公,我觉得他跟你好像。”
罗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男孩离开的方向,轻轻拉紧冬菇的手。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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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廖文介回来,带了两只死了的雪貂。
“累死奶奶了。”她长枪往马车上随手一丢,自己坐在罗侯旁边。
“去去,你进去,给我让地方。”
廖文介将罗侯赶进马车,自己坐在外面。
“赶路赶路。”
冬菇知道廖文介想让罗侯多休息,她心下感激,道:“好,我们快些走,争取天黑前赶到下个村落。”
路上,罗慈不时看向马车。
刚刚凭白出来的小崽子,让罗侯动武,虽说那两下只是轻描淡写,可毕竟也算出手,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罗慈十分想去问问罗侯感觉如何,可是冬菇与廖文介坐在外面,无形中便束起了一道屏障。罗慈有一种感觉,她们两人在隔阂自己与罗侯。
想到这里,她手握紧马缰,马儿因为这一勒顿了顿脚步。
这些天,罗慈心中越发沉郁,明明自己才是罗侯唯一的亲人,自己才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为何到此事却是这样的结果。
曾经话也不愿与他多说一句的人,如今,想道出的关心却无从谈起。
她有疑问,她想关心,她想站到他的身边问一问他的情况。可是每当她要迈开步子过去的时候,总有一股无形的高墙将她挡住。
不仅是冬菇与廖文介,还有她自己的心墙。
罗侯从马车中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沉闷,似是极力忍耐什么。在场三人均是对他熟悉无比,自然都看出他的异状。
罗慈再难忍耐,她几步走过去扶住罗侯的手臂。
“大哥,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感觉不适?”
罗侯摇头,“我无事。”
廖文介给冬菇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给罗侯拉开,冬菇却装作不懂。罗慈关心罗侯并不是坏事,她不该阻拦。
廖文介见冬菇不理,暗自冷笑一声离开。
“我去找住户。”
“等等文介。”冬菇叫住她,“我与你同去。”
廖文介蹭地一下回头,瞪着冬菇。
你还没完了?!留罗侯一个人在这里?
冬菇视若无睹,推着廖文介臂膀,“走了走了,得快些寻一处人家。”廖文介被她拉扯着走远。
“齐冬菇,你到底如何想的?”
“怎了?”
廖文介道:“你就放心罗侯一个人留在那里?”
冬菇道:“恩。”
“你……”
“文介。”廖文介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冬菇打断。廖文介扭头,只瞧了一眼便再说不出口。
冬菇神情压抑,眉头紧锁,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担忧,这哪里像她口中所说的放心。
“冬菇……”
“恩。”
廖文介想了想,道:“其实,我也觉得你不用担心。”
“哦?”
廖文介道:“罗慈虽是阴险,不过好像没有针对过罗侯,想来她对罗侯还是有一份真心的。”
“呵。”冬菇一笑道,“哟,文介居然反过来安慰我,这倒是让我不适应了。”
廖文介也不管冬菇的戏谑,独自向前走了几步,道:“其实你和罗侯差不了多少,罗侯是心里没事,嘴里没事。你是心里有事,嘴里还是没事。齐冬菇,我奉劝你一句,该说的事情就要说出来,不然会折寿的。”
冬菇笑道:“多谢廖姐指点,冬菇记下了。”
廖文介道:“你心里是十分担心罗侯的,对不对?”
冬菇笑容微微收敛,无奈地叹气道:“这个是当然。”
“那你为何还要留下他与罗慈单独在一起。”
冬菇道:“因为有人,比我更担心,比我更等不及。”
“你是说罗慈?”
“对。”
冬菇那样明显地拉开廖文介,罗慈却来不及多思考什么。这么多天,总算有点时间是自己与罗侯独处,她迫不及待地询问他的情况。
“大哥,你感觉如何?”
罗侯摇摇头,“我无事。”
“你莫要这样骗我,你脸色这么差,说没事谁会相信?”
罗侯道:“……我,我前些天与人动手,有些累到了,很快就会好的。”他撑着拐杖,站在马车旁。
罗慈看他这极力忍耐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大哥,你从小就不会骗人,你不知道么。
罗慈并不点破,她伸手扶住罗侯手臂。指头下坚实温暖的臂膀让她感受到从前的关怀与踏实。罗慈眼神迷离,低头看着地上白雪,雪白的地与罗侯的黑衣对比鲜明。
你在这个世间是如此的突兀。可是……
“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去学堂上课,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罗慈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那一次,你冒着大雪来找我,也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
罗侯低头看她,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记得。”
“呵,莫说大话。”罗慈一笑,“那么久远的事情,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罗侯道:“我去给你送饭。”
罗慈抬头,目光殷切。
“你真的记得?”
罗侯点头。
在他点头的那一瞬间,罗慈忘记了所有的任务,忘记了所有的命令。她看着罗侯苍白的脸色,干裂的皮肤,以及那坚定沉默的眼神。
“你为何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罗侯不语。
是了,罗慈想,罗侯一生与亲人相处的时间很少,就是生活在一起,交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所以每一次他都铭记在心。
罗慈心中悲切,终于缓缓低着头,拉住兄长的手。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她性格骄傲,这一生中,她只真心说过一句抱歉,便是对自己的兄长。
这一句抱歉,若冬菇来听,会从中得到许多消息,若廖文介来听,会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
可听者是罗侯,他只从这句抱歉中,听到了至亲压抑的难过。
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罗侯伸手搭在罗慈的肩膀上,对她道:“小慈,不管你做了什么,大哥永远会保护你。”
罗慈低着头,一滴眼泪滑落。她不愿罗侯见她落泪,便一把抱住他。
“你一个男人,能保护我什么。若说保护,也该是我保护你。”
阴天,雪地,这一切同当年如此相像。她多想回到从前,回到罗侯还没有从军的时候。没有朝堂,没有战场,也没有齐冬菇,就只有他们一家人。
“大哥,我定护你周全……”
罗慈抬眼,望向天际。
我定护你周全。
冬菇与廖文介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的住户,这山里的小村房屋简陋无比,女主人是山间的猎户,头上顶着雪境独有的绒帽,身材高大魁梧,说话震耳欲聋。
冬菇与之交流片刻,终于说清来意,女主人指了指旁边的小屋子。
“你们,住那。”
冬菇道:“多谢大姐。”
女主人离开,廖文介终于喘了一口粗气。
“这女人有多久没有洗澡,身上一股子膻臭味。”
冬菇道:“你小点声,让人听了怎么办。”
廖文介毫不在意,“人早走远了,你瞎担心什么。而且就算让她听到又如何,她能拿我怎样。”
“是是是,她不敢拿你怎样。”冬菇走进旁边的小屋子,那基本就是个柴房,里面别说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让我住这不如一刀杀了我。”
“这……”冬菇也觉得这里太过简陋,“不过,现在外面太冷了,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睡到冰天雪地里。我来打扫一下,你去叫罗侯他们过来吧。”
廖文介眉头紧皱,“好。”她转身离开,又被冬菇叫住。“你可千万别给罗慈使脸色。”
“知道了。”
“也别同罗侯多说什么。”
“呿。”廖文介停下,转头。“齐姑娘这么不放心,自己去吧。”
冬菇也觉得自己婆妈了,她不好意思道:“说笑呢说笑呢,文介快去吧。”
这柴房花费了冬菇不少时间打理,最后送算腾出了睡觉的地方。
“今日大家将就一下,挤一挤。”冬菇拍拍手,“条件不好,可我们也不能睡在外面,会给冻死的。”
罗侯从马车里取下被褥行李,铺在地上。冬菇对他道:“我去烧壶热水,给大家暖暖身子。”
“好。”
冬菇走出屋,向女主人借了个水壶,她打开壶盖往里一看,锈锈斑斑全是水垢。冬菇走到一处雪堆边,拿盆化了些雪水,开始刷壶。
雪水冰凉无比,冻得冬菇十指发红。壶里的水倒出来红黑红黑的,她一边刷一边同自己开玩笑,要是这壶做了水喝下去,会不会以毒攻毒,让罗侯直接好起来。
她刷着刷着,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拿起壶盖帮她一起刷。
冬菇一愣,扭过头,发现竟然是罗慈。
“呵,嫂嫂为何如此惊讶?”
“这……你怎地也来了。”
罗慈道:“自然是来帮嫂嫂。”
冬菇低头又开始刷壶,“我很快便弄好,你先回去陪陪罗侯吧。”
罗慈蹲在冬菇旁边,并未被她劝走,她拎起壶盖,专注地看着里面斑驳锈迹,道:“嫂嫂,你看这壶,材质刚硬无比,却也难敌锈水内部渗透。可见阴克阳,柔克刚,再坚实的东西,也会有从内败坏的一日。”
冬菇手里一顿,后道:“小妹觉得,这样坚固的一个水壶,撑得住锈迹腐蚀多久。”
罗慈道:“嫂嫂,水壶能撑多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撑过了又如何。你看这壶——”罗慈拿起壶盖,朝向冬菇,壶盖破旧变形,满是锈痕。“即使撑过了,时间拖得久了,对壶身也是巨大的伤害,你再也无法得到原来的壶。”
冬菇抬眼,看向罗慈。
“你当如何?”
罗慈道:“趁着腐蚀尚未完全,彻底清除锈迹。”
冬菇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罗慈的面前,她十指被雪水冻得通红发胀。
“小妹,去锈的水冰冷无比,一沾便是刺骨,你想好了么?”
罗慈站起身,背对冬菇。
“嫂嫂,我罗慈一生未曾称赞过什么人,不过如今我要称赞你。”她转过身,看向冬菇,“你真的是一个聪明人。”
冬菇不语。
罗慈又道:“我有一个壶,一个几乎用了一辈子的壶。我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便只能任十指染冰。”
冬菇道:“你舍不下他,是好事。”
“呵。”罗慈又是一笑,“我虽下定决心,却也不想让人平白占了便宜。这壶现在非是我一人所用,我不能给人做了白工。”
冬菇心里一顿,道:“你有条件?”
“自然。”
冬菇道:“你说吧,齐冬菇若能做到,定会允你。”
罗慈将壶盖放回盆中,擦了擦手。
“我要你走。”
“什么?”
“我要你走。”
冬菇愣在当场。她想过很多罗慈可能会提出的条件,唯独没有这一项。“让我走?什么意思,你让我去哪?”
罗慈道:“随便你去哪里,我不干涉。只要你离开这里便好。”
冬菇手指冰凉,心也渐渐冷了。
“你是想我离开他。”
“对。”
“为什么?”
罗慈轻笑道:“为什么,我也不知为什么。总之,你走,他才能活。”
冬菇低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嫂嫂,你放心,我会将他照顾的很好。”
冬菇抬眼,“哦?”
“他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此生再不用劳累,再不用辛苦。我许他锦衣玉食,一世荣华。”
“呵。”冬菇听到这里,笑了出来。“一世荣华?”
罗慈道:“怎么,你不信我?”
“不,我信。”冬菇道,“小妹心思聪颖,手段高超,为他争来好日子自然易如反掌。”
“那你是答应了?”
冬菇道:“我答应。”
她说得爽快,罗慈反而不信。
“嫂嫂,我见你对大哥情深意重,怎地会如此快便答应了?”
冬菇道:“因为我对他用情比你深。”
罗慈本是表情淡然,听了这句话,顿时沉下脸色。“齐冬菇,别几句话就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从何见得你用情比我深。”
冬菇道:“我若不应你,你便不会出手相助,对么?”
“对。”
“呵。”冬菇笑道,“这样明显你还询问我,小妹啊,你们一家人在情义之事上,均不开窍。”
罗慈眯起眼睛。
冬菇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你了,具体如何做,还要小妹来安排。”
罗慈也不欲与冬菇多说,转身道:“该做什么,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罗慈离开,冬菇重新蹲下刷壶。十指透着雪水,却也忘记了寒冷。千般思索,万般算计,她却从来没有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她让我走,罗侯,你若知道会作何感想。
☆、63第六十三章
离开村落,冬菇一行人继续赶路。
这一天,冬菇赶车的速度明显变慢,罗侯察觉,内心疑惑。
“为何走得这么慢。”
冬菇道:“慢么?我觉得还好啊。”她转头看向廖文介,“文介,你觉得我走得太慢么?”
廖文介靠在马车边,闭着眼睛养神。
“不慢,刚刚好。”
“……”罗侯道,“照这样,我们今晚要在山中过夜了。”
冬菇指着前面道:“你看那里,有处山洞,我们今夜在那里过夜。”
罗侯看向冬菇所指方向,那里的确隐约可见一个山洞。
“好。”
冬菇的话,罗侯从来都是同意。
将马车停到一边,天色尚早,冬菇将山洞中简单打理一下,生了一团火。
走出山洞,她向山崖边走去。罗侯看了看她,跟了上去。
冬菇站在山崖边,眺望远方。
“你身体觉得如何?”见到罗侯跟来,她并未赶他回去。
“无碍。”
山崖乱石密布,崎岖不平,冬菇站的地方罗侯上得困难,可他还是将木拐靠在石边,双臂撑着石头上来。
爬上来的姿势一点也不好看,他也不在意,稳了稳身子,他跪在石上伸手去够木拐。
冬菇拦下他的手,让他扶着自己胳膊站起来。
“不用它,我来。”
罗侯靠着冬菇站着,两人紧紧两贴。冬菇仰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白皑嶙峋,高耸入云,天地为之赞叹。
“那是天山了。”
“恩。”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恩。”
冬菇转首,看向罗侯。在这白色世间,似乎一切都变得清澈而纯粹,不管是算计,还是感情。
“罗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如何?”
罗侯微微转头,“什么意思?”
冬菇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望着天山。
“意思就是,我不在你的身边,不再陪伴你左右,今后你的生活里,不再有我。”
罗侯看着冬菇,后者却没有反应,他心里莫名紧张,手下用力硬将她扳过来。
“你这话是何意?”
罗侯目如沉渊,带着与天山同样的沉重与冰冷,让冬菇不敢直视。
她说不出话,罗侯手下不禁又用了力。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冬菇握住他粗糙的手。
“我只是问上一问,你莫这样激动。”
罗侯手上渐轻,低着头不语。
冬菇道:“你怎么不说话?”
罗侯摇头。
冬菇抬起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我说这些,让你难受了?”
罗侯仍是不语。
冬菇叹了口气,将他抱住。“罗侯,我从前有一个朋友,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何事?”
“他有一个心上人,他们两情相悦感情深厚,想要成亲。可是他心上人的父母并不喜欢他。有一次,他心上人的母亲来找他,对他说,如果他能答应一个条件,她便同意这门亲事。”
“是什么样的条件?”
冬菇道:“假意离开。”
罗侯皱眉,“什么意思?”
冬菇道:“我朋友的心上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她父母珍惜她的才华,想让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深造。可是那人因为我的朋友不想离开,她母亲的意思是让他假意断情,从而让她的孩子一心前程,待事业有成,再回来成亲。”
罗侯道:“这可以接受。”
冬菇道:“你觉得可以接受?”
罗侯点头,“既然你的朋友真心喜欢那人,就该为她着想。”
冬菇轻笑一声,道:“你说的对,我的朋友也是这样想的,他答应了条件,与自己的心上人分别。他的心上人不允,他便狠心对她说了很多残忍的话。最后他们终于分别。”
罗侯道:“之后呢?”
冬菇道:“之后他的心上人死了。”
罗侯猛地抬头,“死了?”
冬菇声音舒缓,不带任何语气,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对,死了。死于求学过程中的一场意外。”
“……”听到这样的结局,罗侯不知该说些什么。
冬菇又道:“我的朋友一生含恨,到死也没有原谅自己。我亲眼见证他的悲痛,以及他生不如死的生活。所以——”冬菇轻轻抚摸罗侯面额的棱角,笑容中带着悲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绝对不会同他犯一样的错误。”
“罗侯,我绝对不会为了未知的威胁,放弃现有的幸福。我不会想着未来可以解释,从而当下犯错。因为情义是如此脆弱,一转身,也许便再见无期。”
“也许我们会因为我此时的任性决定丧失性命,可是至少,我们死时是明朗的。带着我们彼此的情,死了,也不孤单。”
罗侯听不懂冬菇话里的意思,可他能看懂她的眼神。他握住冬菇的手,“出了什么事?”
冬菇摇头。
罗侯不肯罢休,“你今日很奇怪,发生了何事?”
冬菇一乐,道:“唷,你也能看出我奇怪了?”
“……”
冬菇拍拍罗侯手臂,开怀道:“不错不错,总算不是彻底的木头。”
“你……”
冬菇学着罗侯的语气,低沉道:“我无碍。”
“……”
罗侯哪里是冬菇的对手,她不想说的话,十个罗侯也套不出来。
“走了走了,太冷了,赶紧回山洞里烤火去。”
冬菇扶着罗侯从台子上下来,回到山洞。
罗慈好似正在同廖文介说些什么,见冬菇他们回来,便停了下来。
“这么冷,你们两个在外面喝风呢?”廖文介盘腿坐在火堆旁,靠在山洞墙上。冬菇扶罗侯坐下,对廖文介道:“若真能喝饱也好,省得廖姐劳累。”
“呿。”廖文介闭着眼睛扭过头。
冬菇又道:“你们刚刚在谈什么?”
廖文介道:“在谈晚上吃什么。”
“哦?那可得出结论了?”
“恩。”廖文介睁开眼,从身旁拿出两块硬馒头,插在树枝上,放到火里烤了烤。“今日就吃这个。”
片刻,馒头烤好,外形虽然不尽如人意,可闻起来却是不错。廖文介取下一块,首先递给罗侯。
“来,这块是你的。”
罗侯接过,道:“只有两块,每人分半块。”
廖文介撇嘴道:“我与罗慈刚刚吃过了,这些是你和冬菇的。”
罗侯点点头,一口咬下,很快,一个馒头便下了肚。
周遭一片寂静,众人皆不言语。冬菇看着火苗,一窜一窜,莫名躁动。
片刻后,罗侯身子轻轻一歪,被一旁的冬菇接在怀里。
廖文介起身过来,手搭在罗侯的脉搏上。
“恩,睡实了。”
罗慈站起身,走向洞外。
“罗慈你……”冬菇欲唤,可罗慈脚下不停,头也未回,径直走了出去。
廖文介拍拍冬菇肩膀,“事已定下,多说无益。我也去了。”她站起身,顺手拿起身侧黑布包裹的长锋。
劲指一拉,黑布落下,银枪现形。
所谓人如其兵,谁的武器便是像谁。
罗侯的刀朴实无华,甚至破旧不堪。而廖文介的枪则是华丽无双,霸气凛然。光芒一现,如同一抹银虹,为这白皑世界再添一分寒霜。
银枪翻转,冬菇身子不由一冷。
“文介……”
廖文介束起发带,道:“你在此陪着罗侯,好好休息。药劲会让他一睡到天明,你尽可放心。”
筹备多天,今日终于要展开行动。冬菇从罗慈那里得知,团儿蜜的解药一直伴随风滞其身,便是涂在她的指甲上。罗慈与冬菇均不会武,只有廖文介一人可以帮得上忙。本来冬菇以为要花费一定时间说服廖文介,谁知她一口便答应了。
时至今日,罗慈约好风滞一会。可罗慈与冬菇皆属文弱书生,自保尚且困难,更别说从吕丘年麾下高手中夺来解药。所以,能否成事,全看廖文介的手段。
想到这,冬菇心里不免紧张。
一切都是设想,自己也只能够设想。这些设想要付诸于实践会碰到什么样的困难,她不知道。
“文介你一切小心……”
廖文介绑好头发,看向冬菇。那双平日里淡然随意的眼睛,此时已经流露出冷然的杀意。她对冬菇缓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自然会带最好的结果回来。”
一语毕,她转身离开。
冬菇低头,抱紧怀中人。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便看她们了。
山间,夜凉如水。
罗慈负手而立,站在空地之上,任凭寒风袭身。
她静静地看着天空,面色从容,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此时此刻,天上什么也没有,阴沉的白日延续到了夜晚,天空中没有明星,也没有朗月。
可罗慈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夜空,目光悠远深长。
她在等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
若是换做他人,在这等境况下,必然心绪纷乱紧张难抑,可罗慈并非这般。她的心未乱,甚至要比一般时候更静。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关于背叛,她并不是第一次做。
四周静逸非常,雪山中山禽稀少,杳无声息。
其实,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她可以去求吕相,说服她命令风滞给罗侯解毒。这样她也不用冒着危险背叛。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罗侯身上的毒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扎在罗慈的心口。每日向里推进一些,滴下她的心口之血,折磨她的思绪灵魂。她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风滞的手段她最清楚,那毒绝不是儿戏,在身上多留一天,便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她的忍耐与退让皆被抛却脑后,此时,她只想杀了风滞,给罗侯解毒。
事后,她想带罗侯走。
狡兔三窟,罗慈这般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有后路。这些年来,她暗地里准备了多处藏身地点,以备不时之需。
夜风吹过,罗慈将手放置自己的胸口。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罗大人,这个时间唤风滞前来,不知有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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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熟悉的声音响起,罗慈收敛心神,坦然转身。
她一脸笑意道:“这个时间还劳驾风姑娘出来,罗慈真是过意不去。”
风滞仍旧是一身血红长袍,她走近,道:“罗大人,很快便到天山了。你传讯于我说罗侯已经将藏物位置告诉了你,可是真的?”
罗慈点头,“自然是真的,是我从他嘴里套出的,不可能有假。”
风滞一笑,媚眼如丝。
“罗大人,这就对了,你早该如此速度进展。”
罗慈一派亲和,“是,罗慈为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道歉,是我太过唐突,风姑娘好心帮我的忙,我反而埋怨姑娘,实在不该。”
风滞挑眉,又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抚摸罗慈的脸颊。
“罗大人,你知道便好,风滞心中也不想同大人为敌。”
那冰冷手掌顺着面庞移动,犹如一滴冰水,从脸上滑下,让人汗毛直立。而罗慈却未躲开,她抬起手臂,轻轻包裹风滞的手掌。
“风姑娘,既然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那能否请姑娘将家兄身上的毒解开。”
“呵。”风滞淡淡一笑,手指缠绕罗慈的发丝,“我就知道没有这样简单,罗大人,你这是有求于我?”
罗慈道:“风姑娘说是求,那便是求吧。”
“哈哈哈。”风滞忽然放声大笑,“罗大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低声下气,原来你那残废大哥对你是如此重要。既然这样,那我——”
她说到这,顿了顿。
罗慈问道:“那你如何?”
风滞眯起眼睛,手指停在罗慈的脖子处,即使是罗慈这样分毫武功都不懂的人,也明白这个位置代表什么。
果然,风滞开口道:“那我便更不能给他解药了。”
罗慈毫不在意,“为何?”
风滞抬眼,轻柔道:“大人,非是风滞威胁大人,只是大人实在太过聪明,太过狡猾,让风滞不得不防。”
“我之诚心,丞相尚且相信,风姑娘为何这般怀疑。”
风滞道:“我也不知,也许是一种直觉。”
“呵,任凭一句直觉,风姑娘便对罗慈亲人下手。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单薄了。”
风滞道:“等事情彻底结束,我自然会想大人请罪。”
罗慈道:“可是风姑娘的毒非比寻常,它在我兄长身上多留一天,罗慈便多一天的难过。”
风滞目光游移,飘忽不定,似是回想起什么。
“怪只怪大人的兄长太过厉害,让人不得不使些方法牵制。”
罗慈无奈一笑,“罢了,既然如此,那全凭姑娘做主吧。”
风滞见她同意,又瞧她笑得苦闷,顿时心下一软,整个人贴了过去。
“大人,你莫要难过,那毒也害不了什么,令兄功体特殊,一定撑得过去。”
罗慈揽住风滞,一手轻轻拨弄她的头发。她面容清秀,气质冷淡,寒风中更添一丝萧瑟之感。
“风姑娘,你冷么?”
风滞闭着眼睛,轻嗅罗慈身上的味道。
“大人……”
罗慈抬头,看着远处黑漆漆的林子,缓缓道:
“我曾以为,一个人真正狠,并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我也曾以为,当一个人狠到了极致,便再无牵绊,再无挂念。”
风滞靠在罗慈的身上,整个人软绵绵的。
“大人说这些做什么……”
罗慈又道:“可是我错了,真正错了。”
“大人错了什么?”
“这世上,真正的情,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真正的关怀,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风滞抬眼,“大人这话是何意?”
罗慈并不看她,而是透过苍穹,看向曾经的过往。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那一瞬间,风滞敏感察觉有些不对,可一思索的功夫却已经晚了。
一把匕首从林中直直飞出,携着寒光直扑风滞后身!
风滞猛地转身,向一旁躲开。可这一下准备完全,又是偷其不备,哪是那么容易便能躲开的。
罗慈向后两步,匕首刺中风滞左肩,贯体而出。
“放肆——!”
风滞大喝一声,不管肩上之伤,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呵,做了几天狗,还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一声轻笑,黑暗中步出一人,玄衣银枪,正是廖文介。
风滞一眼便认出来人。
“是你。”
“哈,是我。”
风滞软剑轻挑,微微侧目,看向身后的罗慈。
罗慈一脸冷淡,站在一旁。
“罗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语森然,杀气顿现,可罗慈面容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还有闲情问别人,先管好自己吧。”
廖文介长枪一抖,锐利枪头隐约嗡鸣,仿佛是渴望已久的血腥,激起兵器最原始的战意。
风滞知道来人非同凡响,只有全力应对,她提剑而上,欲先发制人。
枪剑交锋,铁器摩擦的声音响彻山谷,撞击人的耳朵,也撞击人的心灵。
这一边,风滞软剑如蛇,轻快敏捷,柔韧而灵活。另一边,廖文介长枪纵横,宛如银龙在世,寒光点点,银光烁烁。
因为曾经教过手,所以两人对彼此的招式都很熟悉,一时难分高下。
不过,一刻过后,风滞肩上的伤明显拖住了她的行动。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又一次交兵,廖文介哼笑道:“唷,姑娘这是怎么了,面无血色啊。”
风滞牙关紧咬,欲寻脱身之策。
廖文介抽空道:“别看了,虽然瞧不见月亮,不过我可以好心告诉姑娘,今日是十五,有明月相伴,十分适合下葬。”
“……牙尖嘴利,死来!”风滞又一次提剑攻上。
廖文介一声冷笑。
“本想等着毒发看你慢慢死,谁知你还急上了。既然如此,廖姐便送你一程——!”
原来,刚才那匕首之上竟是淬了毒药!
风滞又惊又怒,一剑翻转,居然要断掉自己的臂膀,从而抑制毒素。
可廖文介却再没给她机会,一枪袭来,目色染血,风云色变。长枪穿透风滞的胸口,廖文介手一转,枪头在风滞的体内生生转出个洞。
一枪收回,血雨漫天!
风滞跪倒在地,最后的一眼,留给了站在圈外的一人。
满眼的怒意,满眼的恨意,却再也不能抒发了。
罗慈几步走过来。
“快,拔了她的指甲,快些送回去。”
廖文介枪头朝下,直刺入地,风滞的一只手就这样被斩断。
罗慈道:“你的脚程快,你先回去。撕下她指甲上最外的一层,入水化掉即可。这解药离了风滞独门内功,坚持不了多久,你一定要快。”
“哼。”廖文介拾起那断掉的手,对罗慈道:“你先莫要走,将她伪装一下,尽量弄成是安南王府的人做的样子。”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递给罗慈,“这个是安南王府的兵器,你自己看着处理吧。我先去了。”
“好。”
廖文介急速离去,罗慈看了看手里的小刀。
刀柄上刻有安南王府的纹案,确实是安南王府的东西。
不过,罗慈皱眉。
这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吕丘年又不是傻子,怎会被这样的招数骗到。
她站在风滞的尸身前静静思索,廖文介给她这把小刀,是想让她嫁祸给安南王府,可廖文介与安南王府有何仇恨,或者说,她为何要做人情给自己。
“可是,既然要做人情,为何又要用这种破绽百出的方法。”罗慈不禁低语。
寒风袭过,传来低沉声音。
“……那是因为,她做的不是生情,而是死情。”
阴森一语在身侧响起,罗慈刹那间如临冰窖,刺骨的冷意激得她身体颤抖不已。
再一抖动,罗慈轻轻回头。
“你……怎会……”
跪在地上的风滞缓缓抬头,她一袭红衣,浑身沐血,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宛若地狱中爬出的复仇恶鬼。
未断的一只手,握着从自己肩上拔出的匕首,赫然插入罗慈的腰间!
冰冷的力气刺入体内,罗慈跪倒在地。她浑身冷汗,费力地抬头看向远处。
“廖文介……”
“咯咯咯……”风滞笑得阴森无比,仿佛遇见天下间最有趣的事。
“她这毒真是好东西……还留给我回光之刻……我要谢谢她,让我带着大人一起走……”
“罗大人啊……看来你这一生注定是背叛的一生,不仅是你对别人,还有别人对你……你要出卖丞相的一刻,可有想过现在的结局,哈哈……哈哈哈哈——”
狂然大笑,戛然而止。
最后一丝气力用尽,风滞脸上还留着大笑的癫狂,缓缓倒地。
罗慈白衣染满鲜血,她拼尽全力站起来。
我不能死,不能死……
我要去见他,我要带他走……
现在支撑她的,非是钱财,非是权利,只有那个沉默男人的眼神,和他放在她肩膀上的双手。
另一边,冬菇在山洞里等得浑身冰冷,心怦怦直跳。
忽然,洞外传来声音。
冬菇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廖文介带着一身血腥走进山洞,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断手。
“文介!”
“拿水来。”
冬菇手忙脚乱的取来水袋,看着廖文介摘猪毛一样拔下风滞的红艳指甲,撕掉最外一层,泡到水里。
那薄薄的一层甲片,混着干涸的血痂,泡在水里说不出的恶心,可冬菇捧着这点水就像捧着圣旨一样专注。
“把他扶起来。”
廖文介抬起罗侯的头,两手一掐,让他把嘴张开。
“你轻点啊,那个是脸!”
“呿。”廖文介眼睛撇她,手下却见轻。
两人合力将解药灌入罗侯口中。
“这些也喝了。”
“行了行了,撑死了。”
喂好罗侯,冬菇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她扶着罗侯靠在墙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看你都给他掐出痕迹了。”
廖文介坐到一边,不以为然。
“怎地,都长成这样了,还怕毁容啊。”
“你!”
冬菇狠瞪了她一眼,复尔转首看向洞口。
“罗慈呢,怎么还没回来?”
廖文介靠在洞边,冷眼看着她。
冬菇瞧见她那眼神,忽然想起刚刚临走时,她对自己说的话——
【你在这里等我,我自然会带最好的结果回来。】
冬菇心下一沉。
“你做了什么?”
“呵,我没做什么。”
冬菇看着廖文介一身血衣,和那冷峻的目光,蓦然起身奔向洞外。
☆、65第六十五章
“吭——!”
干脆的一声,还沾染着血迹的银枪横在冬菇面前。廖文介身子不动,一手握住枪杆,拦下冬菇去路。
“你要去哪里。”
“去找人。”
“我不允。”
冬菇转头,看着廖文介。
“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结果?”
廖文介坦然回视,“这便是我认为的‘最好的结果’。”
冬菇两步过去,死死拽着廖文介的衣衫,压抑着声音,“她是罗侯的妹妹……她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廖文介握住冬菇的手,她只用了一分力,冬菇便动弹不得。一样的夜色,一样的冰冷,廖文介忽然想起,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她也是这样扣住齐冬菇的手。
那时,她们敌我不明,现在呢。
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敌人……
廖文介目光幽深,一探冬菇心灵最深处。
“冬菇,是我要她死,与你无关。我有我的仇,当年袁将军蒙冤惨死,一脉断绝,便是因为她的背叛。我不可能这样吞恨,即使没有这次机会,我仍然会杀了她。”
冬菇低头不语。
廖文介缓道:“不过她虽是我仇家,但也是罗侯的妹妹,我断了他唯一血亲也是事实。”她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冬菇。
“我话已至此,剩下的你自行斟酌。不管我此举你是怨还是恨,我均能理解,也均能接受。”
冬菇低着头,无奈一笑。
“文介,你帮我至今,我对你,只有谢意。”
廖文介回头。
冬菇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仇恨,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影响你的决定。你为旧主报仇,是天经地义。”
廖文介上前一步,“你不怨我?”
冬菇道:“没有你,我现在连命都没有,又怎么能怨你。齐冬菇还没有这样不知好歹。”
廖文介看着她,久久,终于心中松下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
冬菇轻轻摇头。
“我不怨你,对罗慈,我没有多少感情,只有一丝可怜与可惜。”
“哦?”
冬菇回到罗侯身边,将薄褥给他盖好。她没有告诉廖文介,就在她告诉她罗侯中毒的那一个夜晚,她见到了另一个罗慈。
在那一夜,罗慈轻轻拉着睡梦中的兄长的衣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冬菇的眼里,便是一个迷失的人,在向唯一的依靠发出最后的求救。
“文介,我去将她埋葬。”
廖文介终于不拦着她,放她离开。
冬菇顺着树林,一直向前走。
还离了很远,她便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罗慈。她身材瘦弱,倒在地上,便如一片寒风中的枯叶,渐渐淹没在雪地里。
冬菇扶起她的时候,她尚未完全断气,可是意识却已经模糊。冬菇看到她的嘴轻轻的抖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侯曾说,小慈不是贪恋荣华的人,她只是还小。
迷路的行者,飘零的落叶,天地间不知有多少无奈与惆怅。只是一夜辗转,一页翻过,新的一天又有几人记得曾经悲哀的故事。
此时的罗慈,眼前一片纯白,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为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雪。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身旁的一丝温暖。
大哥,是你么……
聪颖一世,算计半生,荣华富贵享尽。到头来,人生最后的记忆,却还是回到了最初————
【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找你。】
【父亲让你送饭过来的?】
【……不是。】
【下了这么大的雪,也只有你这么傻,跑这么远来学堂给我送饭。我早与同窗在饭庄吃好了。】
【……】
【等等,放在这吧,若等下饿了我再吃。哎,你手怎么了,是冻的?】
【我无碍。】
【谁让你这么傻,这么冷的天你一个男人跑出来干什么。真是……我先回去上课,你快些回家吧。】
【两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雪太大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好啊,好啊,我同你一起回家。
大哥,我们一起回家……
直到此时,罗慈才真正明白,她怨不得齐冬菇。因为此生,非是她来得早了,而是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寒风吹过,逝者如斯。
松开的手指,是再也留不住的尘世,滴下的血泪,是无法明说的遗憾。罔顾了多少关怀,多少期待,到头来,生生世世一场空。
冬菇握着罗慈的手,想给她留下最后的一丝温暖。她的耳边似乎传来罗侯的声音——“她现在人在都城,等她回来了,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
——“那以后,我们三人一起生活,可好?”
回想起当日罗侯殷切的话语,冬菇眼眶微红。她低下头,任由泪水滑落。
罗慈,你若真是我妹妹,那该有多好,我断不会让你走上今天这条路……
冬菇将罗慈埋在林中的雪地里,他们明天会避开这一条路,罗慈此生,也再见不到自己的大哥。
冬菇回到山洞,对廖文介道:“换下所有沾血的衣服,兵器上的血迹也要擦拭好。明日罗侯醒来,我会告诉他罗慈离开了。”
廖文介睁开眼,“你要骗他?”
“是。”
廖文介道:“你可以告诉他实情,我担得起他的仇恨。”
“不。”冬菇外面走了一趟,身也冷心也冷,她抱紧罗侯道,“我知道你担得起他的怒火,可他不一定担得起罗慈的死。”
廖文介道:“他没有那么脆弱。”
冬菇闭上眼睛休息。
“他纵使是块铁皮,我也要用丝绸为其拭身。”
廖文介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嘴角淡淡一笑,又眺向洞外,接着守夜。
翌日,冬菇起身的时候,罗侯已经醒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着冬菇。
“昨夜,你们给我下了迷药。”
“对。”
罗侯轻轻皱眉,“为何?”
冬菇坐直身子,对他道:“罗侯,有人昨夜离开了。她不想同你道别,所以我们让你先睡了。”
罗侯抬眼,“小慈……”
“对。”冬菇道,“小妹走了。”
“她去了哪里?”
“回吕丘年那里了。”
“……为何?”
冬菇握住罗侯的手,他平日里温暖的双手此时冰冷无比。
“罗侯,她有她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吕丘年虽为官奸诈,可待她却是有恩,她不能弃她不顾。”
罗侯抓紧自己的衣摆,“她反悔了……”
“对。”
罗侯脸色苍白,冬菇心中难过无比,可仍旧平淡着一张脸。
“罗侯,你曾说过,生守诺,死不悔。她有自己的诺言,有自己的人生,即使在我们看来那是错误的,可那仍旧是她的决定。”
罗侯久久不语,半响,终于微微低下头。
冬菇抱住他。
“你莫难过,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小妹那么聪明,若有危险定会及时躲避的。如果有缘,我们一家人还会重聚。”
“……恩。”
说着这些话,冬菇心口宛若刀割。
如果你知道罗慈死了,会如何做。如果你知道罗慈永远留在这片荒山雪地里了,又会怎么样。
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与其让你得知血亲梦断,不如让你认为她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去,这样至少心中还有个挂念。
“这个你喝下,是小慈为你留的。”冬菇随手取来水袋。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冬菇道,“她说你喝下自然会明白。”
罗侯接过水袋,一饮而尽。
冬菇问他:“你感觉怎样?”
罗侯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他暗自调理气息,竟发现体内暗藏的毒素不再阻碍内息。
“真的是她……”
冬菇道:“是什么?”
罗侯摇头,“没什么……”
“我们走吧。”
这下真的得日夜兼程了,风滞死了的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吕丘年得知,现下已经撕破脸皮,便要看谁的动作快了。
又过了四天,他们来到天山脚下,山脚下的小村是他们最后的落脚点。
当夜,冬菇三人坐在借住的小屋内,商量事情。此时再无外人,冬菇话也放开。
“我们明日上山。”
廖文介道:“要去拿东西?”
冬菇沉思片刻,道:“实不相瞒,东西应该已经不在了。”
“啥?!”冬菇一句话,让廖文介大吃一惊,连罗侯也极为震惊。
冬菇看着罗侯,道:“之前,你同我说过藏物地点,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
“在你对我说完之后,我对事情做了一番安排。”
廖文介眼前一亮。
“你告诉安勍了?”
提及安勍的名字,罗侯心中一颤,他看向冬菇。
你同他说了,为何不告诉我。
冬菇非是故意不说,只是当时罗慈情势不明,她怕对罗侯说出之后被罗慈套出话来。此时罗侯神情默然,冬菇自然也看在眼里。
廖文介则是完全不同,提及安勍,这女人眼睛放光。
“美人什么时候来?”
冬菇笑道:“该是已经来了吧。”
“在哪?”
“这我不知。”冬菇道,“不过时隔这么久,就是遍寻天山也差不多了。他应该已经找到证物才是。”
“哈。”廖文介笑道,“不错不错,原来你是以保住证物为先,这样不管如何,吕丘年终究是失败。”原来你这女人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
廖文介本以为冬菇为了罗侯安全,至少也会有转圜余地。为了保住他们两人性命,也许证物一事并非那样重要。
如今得知真相,廖文介才懂得冬菇并非不识大义之人,也许她有自己的盘算,有自己的牵挂,可是事到紧要关头,她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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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晚饭过后,冬菇扶着罗侯回屋休息,自己来到外面打理马车。
廖文介从屋内走出,手里提着两个水袋。
“你猜这是什么?”
冬菇头也不回,“呵,十步开外便传来冷香,这还要我猜,文介莫不是忘了我家是做何营生的?”
“哟,罗侯开个酒肆,就成你的营生了。”
冬菇坦然道:“那是自然,他是我的,他的一切便都是我的。”
廖文介走近,手中水袋丢给冬菇一个。
“文弱书生,会喝酒么?”
“呵。”冬菇晃晃手中水袋,“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刀剑快意,诗酒春秋,文介不知书生与酒才是绝配么。”
“闭上你的嘴,今晚我要喝得开怀,不要听你的歪理。”
“哈。”
杯酒情义,寒天感知。几日来,天际第一次显出了朗月。
那一轮明月高悬天空,泛着银色光芒。照耀雪白静逸的世间。
廖文介与冬菇靠在马车边。
“你一早就没想过妥协,对不对?”
冬菇不语。
廖文介转头,“你怎地不说话?”
冬菇缓道:“刚刚廖姐说不让我说话。”
“……”廖文介一口酒咽住,“好好好,你说,你随便说。我让你说。”
冬菇道:“你想问什么?”
廖文介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将东西给吕丘年?”
“没有。”
廖文介又道:“如果罗侯的生命受到威胁呢?”
“呵,自从知道这件事起,我们一直受到威胁。”
“你就不怕罗侯有危险?”
“怕,怎么不怕。”
“那你为何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我觉得站在你的立场,应该两边都不得罪才是最好。”
冬菇喝了一口酒,入口冰凉,下肚滚烫。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廖文介,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若是想让我夸自己明大体识大义,那我在此谢谢了。”
“呿。”廖文介白了一眼,“想同你好好说话也不行。”
“耶,是我的错,廖姐别气。”冬菇道:“事情做了便做了,你也不用多夸我,我如此行事,自然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你有什么理由?”
冬菇缓道:“背负罪孽的幸福是假象,虽一时快乐,但一世难安。而带着本心的痛苦却是真实,即使片刻难过,最终的结局也必是坦荡无愧。罗侯一生坎坷,却有着他人不可比拟的初心,若此心在我齐冬菇的手上蒙尘,那我罪过便大了。”她抬眼看向廖文介,“所以,你谢我不如谢罗侯。”
“又是罗侯。”
“呵。”冬菇又一口酒下肚,身子暖了起来。“从头至尾,他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随你怎么说吧。”
冬菇目光闪烁,盈盈泛光。“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确是他影响了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罢了,不说这些。”
廖文介几口酒灌进肚子,问冬菇道:“你有多喜欢罗侯?”
冬菇道:“我不知。”
“你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冬菇道:“极限的一日不到,我也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哈,到不了那一日,那就是说没有极限了。”
冬菇一乐,道:“你也莫要太看得起我,我和罗侯只是普通的小人物,耍得也都是小聪明,难及名利,若能自保便已知足。”
廖文介眼神幽幽,黑衣翻腾。
“自保……在这样的世间,能自保,已经不易。”
“文介,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廖文介被冬菇问得有些迷茫,“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
冬菇拉住廖文介的手,诚恳道:“文介,我知你潇洒惯了,留不得一处。可我也想你知道,你我是朋友,我与罗侯不论何时都欢迎你。”
“哈。”廖文介转首,“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冬菇抬头看了看巍峨的雪山,“我还没做打算,我想问问罗侯的意见。”
“罗侯罗侯,你能不能有几句话里没有他,一点女人气概都没有。”
“耶,我就是没有女人气概,怎样?”
“怎样,我能拿你怎样,喝酒!今晚再不许提罗侯两字。”
“哈,好。”
知心几何,对酒当歌。
夜空一轮明月,见证了一对平凡又不平凡的友人,把酒夜话,倾诉情义。她们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处世理念,却因机缘相识,又相交。
夜阑无声,冬菇一身酒意回到房间。
稍作洗漱,她躺倒床上。
罗侯侧身过来。
冬菇开口:“你还没睡?”
“恩。”
冬菇支起手肘,黑暗中看着他,“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罗侯低声道:“不是。”
冬菇又道:“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心中有事了。来,有什么事说出来。”
罗侯微微转头,安静的夜晚只余发丝摩擦被褥的声音。
“不说?”
冬菇轻轻一笑,鼻翼中透出清凉的酒气。“你凡事都不说,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罗侯握紧被子,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你……你之前有告知安勍。”
“是。”冬菇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为何不告诉我。”
“怎么,你怨我了?”
罗侯不语。
冬菇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脸转过来。
“你怨我了?”
罗侯的身体恢复了往日的温热,冬菇冰凉的手指触摸他的面颊,轻轻柔柔,感到手下轮廓温暖又坚实。
“罗侯,你心中定是怨我了。我想知道,你怨我什么。”
冬菇话语飘然,朦朦胧胧,似醉又醒。
罗侯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问话,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怒气。
“呵。”冬菇借着微弱月色,看清罗侯冷然的双眸。“即使你这般看着我,我仍要继续说。你若说不出怨我的理由,我便要一直说……”
罗侯蓦然坐了起来,脸看向另一侧。
冬菇还支着头躺在床上。
“你气了,可是我说错了话?”
罗侯声音压抑,“你明知故问。”
“哦?我明知什么?”
罗侯隐忍不发。
冬菇又道:“罗公子,话要说清楚才行。”
“你……咳,咳咳……”罗侯一时着急,心绪变化,他解毒没有多久,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一急之下胸口沉闷,咳嗽起来。
“罗侯。”冬菇的酒醒了大半,她坐起来,拍着罗侯的背,“你怎样,你感觉如何了,我去倒水给你喝。”
罗侯摇头,身子却是避开了冬菇的手。
屋内一时静默。
其实,罗侯并不是十分生气。冬菇一早就同他说过,会请安勍来帮忙,而他自己也同安勍说过,让他保护冬菇。
只是,这几日,他身中毒素,功体难复,而小慈又忽然离开,连番的变故让罗侯不禁紧张,而这个时候冬菇忽然提起安勍,讲到他们背着他做的决定,那悄然而出的陌生与距离,让他怕了。
小慈会反悔,那冬菇呢。
冬菇看着身旁的男子,他头发散落,背脊佝偻,看着狼狈不堪。这样的罗侯,有谁能相信他的刀,会令世人见之变色。
冬菇轻轻拉住罗侯的手。
“你莫生气,是我错了。”
罗侯不语。
“……我只是想你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将疑问说给我,我再亲口回答你。你心中的事都不同我说,我要如何猜测。”
“我之前并未多同安勍商量此事,最后的安排也只是通过他的侍卫传达。安南王府势力庞大,他取来证物最是可靠。”
罗侯低垂着头,干硬的发丝散落在脸庞,看不到他的面容。从前,他若想翻越山峰,即使巍峨如天山,他仍旧易如反掌。可是现在……
罗侯被褥中的手暗自压在自己的残肢上,他毫不怜惜地用力按压,腿上的疼痛赶不上心中的难过。
如果他的腿还在,如果他的身体还完全,他就可以暗地里取来东西交给安南王府,他们就不用找安勍帮忙。
罗侯轻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恩?”
“除了这件事,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冬菇醉了身体,却没有醉了神智,她清楚罗侯此话的意思。
“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
“可是我什么都知道。”
罗侯倏然抬头。
“你……”
冬菇道:“他为我做的事,他为我用的情,我知道,全部都知道。”
罗侯咬牙,身子紧绷。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是。”
冬菇声音平缓,“你想问我什么。”
“……”罗侯又成了哑巴,有意难成话语,有话又难出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咽在自己的心里。
“你又不说,罗侯,你不想问我对他的感觉如————”
一句话尚未说完,冬菇便再难开口。
罗侯的手扣在她的手腕上,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却只使在手臂上,没有加之到手指。他的目光深深,既有怒气,又有萧瑟。那是一个被逼到绝路,忍无可忍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话语都带着颤抖。
“你让我问什么,问你会如何回应他,还是问你要如何选择……在安南王府的小王爷和一个没腿没脚的残废间如何选择……”
冬菇道:“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罗侯又低下头,“我不想自取其辱。”
“呵,然后呢。”
“……”
“你已经为我做好决定了,对么?”
冬菇看着罗侯,后者一句话也没说。
“好。”冬菇点点头,起身下床。
罗侯猛然回头,在冬菇迈开步子的一瞬,他本能地拉住了她。
“你去哪。”
“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罗侯不松手,“……这么晚,外面那么冷,为何要出去。”
冬菇头也不回,道:“你拉得这么紧做什么。”
罗侯手下一松。他也不知为何要拉这么紧,可就在冬菇下床的一瞬,他未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
他没有脚,又不擅说话,能留住她的,就只有手。
不想松手,也不能松手。
“好了,你莫要这样拉着我了,你不想我不去就是了。”
冬菇坐回床上,和衣躺下。
“睡吧。”
冬菇说完便不再言语,留罗侯一人枯坐一边,他心中的悲伤苦痛难以平息,却也无法表露。冬菇躺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
罗侯终于也躺了下来。可人虽躺下,却无法入睡。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可思绪却怎能如他所愿。身侧女人一丝一缕的呼吸皆牵动着他的神经,她越是平淡镇定,他便越是辗转难安。
他隐约觉得话不该这样结束,她应再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些什么呢。
罗侯闭上眼,黑暗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从他们相遇的第一日起,每一刻的相处皆铭记于心,她淡雅的笑容,深情的话语,仿佛就在昨天。
现如今,他便要失去这些了么。
曾经的所有,都要交付给另外一个男子了。
而他,只能凭靠那些记忆生活。
这念头只是稍稍想一想,他的心口便如裂开一样疼痛难忍。
空气中带着酒香,隐约中,罗侯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他们交心的小酒肆。那个平淡无华的傍晚,遍染红云的天际,他拨开迷雾,一试梦中人的红唇。
红尘几许,情网迷踪。意也动,念也动。
深陷之中的人,又怎能说逃就逃,说避就避。
满腔酸涩的情意终是难耐,罗侯猛然转身,一把握住冬菇的手臂。
你我成亲,曾对天立下相守的誓言。
心既许,诺已成。千万思绪只汇成一句话——
“我,不放!”
这短短三字,似是耗尽了罗侯毕生的气力。
罗慈曾经说他一生不争,说他所有的悲伤苦难全部源于自己的不争……那么此时,就让他争一次,为了自己争一次。
“我们对天立过誓言,此生相守。你不能背约,我不允你背约!”
“安勍若敢做出格的事,我就杀了他,再杀了你。”
冬菇双眼迷蒙,泛着盈盈光泽,罗侯分不出那是月华还是眼泪。
“你为何不说话,你说话啊!”
罗侯见冬菇不语,他用力摇了摇她的身子。无意间,冬菇衣衫被他拉开了一些,露出脖颈。罗侯一下子就停住了。
脖颈之上,那一丝红绳,拴着一个小小的破旧布囊。
布囊颜色早已泛白,还有缝补过的痕迹。它原本的用途早已被忘记,那细致的针脚,布满层层珍惜。它染上冬菇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静静地躺在冬菇的锁骨间。
冬菇眼角一滴泪,终于滑落。
纷乱的心绪,缠人的情丝。大多数人只晓得自己用情辛苦,哪曾想过深陷情网的,又何止自己一人。
冬菇握住罗侯的手。
“世间美景无数,哪有人能真正享尽。能找到自己的一处风景,不贪不弃,才能得最好的结局。”
“罗侯,冬菇此生心系,唯有你。你要牢牢记住刚刚说的话。今后我若负你,你便杀了我。”
☆、67第六十七章
“你……”
罗侯紧紧看着冬菇,“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罗侯的手渐渐松开,自己又坐到一边。他情绪几番大起大落,现在头脑中一片空白,已经说不清在想什么。
冬菇坐到他的旁边,将他抱住,轻轻对他道:“罗侯,你莫怪我逼你。我只是想你说出真正的想法,只有亲口说出来了,你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
罗侯低着头,不说话。
冬菇抚摸着他的后背,“我想你回到最初的那个时候,那时你敢拉住我,敢亲吻我,敢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你我在一起之后,你反而比从前更沉默了。我不知是我哪里做的不够,让你不能信任……”
“不。”罗侯抬眼,“我信你。”
“呵。”冬菇一笑,“好,信任就好。”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罗侯的嘴角。“相公,从我们成亲以来,你再没主动亲吻我,是不是娘子不够俊了,不能俘获相公的心了。”
她的调笑让凝重的气氛霎时轻松起来,罗侯微微脸红。
“怎么,让我说中了?唉,娘子很伤心……”
“你……”
冬菇一副难过表情,道:“还说安勍如何,我看是你快变心了才对,想当初你我初识,那时的你是多——”
冬菇话说一半便停住。
罗侯的唇很干,吻也毫无技巧,可冬菇却为了这一个生涩的吻化了心肠。
她捧着他的头,一点一点帮他润湿干裂的嘴唇。
罗侯身子越来越热,他一只手轻轻的覆在冬菇的衣领边。
“相公,你这暗示太明显了,不够矜持……”
冬菇一句话,罗侯干脆直接扯开了她的衣服。
“哈,够味道,我喜欢。”冬菇欢笑一声,将罗侯推到在床。
一番**过后,汗津津的冬菇抱着同样汗津津的罗侯,开始反省。
“错了,我真的错了,正事还没做完,便开始享乐,这是不对的。”
“……”
“哎,可是相公热情,娘子不回应又说不过去。”
“……”
“明日若是腰酸腿疼,爬不了山怎么办。所以说这件事还是怨你,我知相公你现在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对这方面——”
“够了!”
“哈。”冬菇一解心结,心中愉悦,她抱着罗侯,手指勾画他的轮廓。
“罗侯,我想起一件事。不,该说是想起一个人。”
“谁?”
“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么,我看他的眼神,同你十分相像。”
“是么。”
“恩。”冬菇一身慵懒,靠在罗侯的怀里,静静道:“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在那样的山里活下来,实属不易。只可惜我们事情太多,不然帮他一帮也是好的。”
“他还在。”
“恩?”
“他还在,还在跟着我们。”
“什么?!”冬菇刷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罗侯道:“那个男孩,他还跟着我们。”
冬菇皱紧眉头,一瞬间脑中思绪翻飞。
“他一直跟着我们,为何跟着我们,他是吕丘年派来的?可他这样小的年纪又能——”
“他是要吃的。”
罗侯又一句话让冬菇愣住。
“要吃的?”
“对。”罗侯躺在床上,“从你给他吃的那天起,他便一直跟着我们。”
冬菇一头雾水,“他跟在哪里,这些天谁给他吃的,你?”
“恩。”罗侯点头,“他应是雪境人,对雪地藏身与追寻都很熟悉。从我们走后他便跟在后面,有半里的距离。”
冬菇道:“你一直都知道?”
“恩。”
冬菇奇道:“你怎么不说?”
“……”罗侯看向冬菇,“我觉得他并无恶意,只是一个饿肚子的孩子而已,所以没有同你说。”
“呵。”冬菇笑道,“这些天你一直给他吃的?”
罗侯顿了顿,道:“无事的时候,晚上会给他。”
冬菇道:“你夜晚离开我怎都不知道。”
“……”
冬菇又乐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意识差。”
“我无此意……”
冬菇又想起一事。
“我不会武功,倒也罢了。难道连廖文介都没有发觉?”
“她知道。”
“吼。”冬菇一手搭在罗侯的肩膀上,“这么说,就只有我不知道了。走,你带我去见见这个孩子。”
“……现在?”
“对。”
罗侯也不多话,起身穿衣。
他带着冬菇来到村子外,四周漆黑一片,阴冷无比。
冬菇裹着棉袄,跟在罗侯的后面。
“这般天气住在外面,连大人都不易,更别说是个孩子。”
罗侯撑着拐杖,在黑暗的夜路中小心行走。
“该是习惯了。”
冬菇搀扶着罗侯,看着地上。
“习惯,呵,好无奈的习惯。”
他们一路前行,来到山崖边的一个小小雪洞。天山里有很多这样的雪洞,是附近猎户留下,为打猎留宿山中准备的。像这样的山洞,保暖是肯定谈不上的,最多也就是挡挡风雪。
山洞前有个雪坡,罗侯想上去很困难,冬菇本想让他呆在这里,自己爬上去看看,谁知罗侯自己也没有想上去的意思,他站在雪坡前,双手随意拍了两下。
冬菇挑眉,唷,你还跟人家对上暗号了。
罗侯刚刚拍完手,里面便传来动静。
冬菇抬头,看见一团黑影从雪洞里钻出来,趴在雪坡边往下看。黑黝黝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
冬菇与那小小的一团影子互相对望,谁也没有开口。
一旁的罗侯从怀里取出一块面饼,扔到上面。黑影反应很快,一下子便接住了。
他双手拿着饼,捧在怀里,脚下动了动却没有离开。
罗侯看冬菇,后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是单单看着那个小男孩。罗侯犹豫一下,想对那个男孩说点什么,可毕竟萍水相逢,他也不知如何开口。
男孩看出了罗侯的意思,他抱着饼,从雪坡上一跳而下。
“你——”罗侯似是吓了一跳,木拐向前一探,一把将男孩捞了起来。
小男孩站在地上,刚刚才及罗侯的腰身,他仰着头看着罗侯。
天色依旧昏暗,男孩脸上也脏得很,唯一可见的便是那一双锃亮的眼睛,他抱着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罗侯转向冬菇,“他……”
冬菇站在一边,道:“他同你倒是亲近。”
罗侯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半的男孩。他本以为冬菇要来见这孩子,是要有些看法,可是等了半天冬菇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一边,浅笑着看着他们。
罗侯对男孩道:“吃的给你,我们走了。”
男孩也不点头,也不说话,转身手脚并用爬上雪坡,在坡上往下望。
罗侯转向冬菇,“我们离开吧。”
“好。”
冬菇上前,扶着罗侯手臂,往来时路走。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回头。
“冬菇,你……”
“怎么?”
回到房间,冬菇帮罗侯脱下棉袄,躺回床上。
“你对那孩子如何看?”
冬菇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甩了人家两刀。如今喂了几天食,还喂出感情了?”
“我……”
罗侯哑然,冬菇倒不在意,她又问道:“你为何要给那孩子东西吃?”
“……”
冬菇躺下,将罗侯的手拉到怀里,闭上眼睛道:“说说自己的感觉便好。”
罗侯缓道:“我只是觉得他生存不易。”
冬菇道:“的确。”
罗侯又道:“起初他贸然出现,我以为他是有所图谋,后来发现不过是一个无家的孩童,所以……”
冬菇接下去,“所以你生出恻隐之心,想帮他一帮。”
“恩。”
冬菇轻轻一笑,道:“他与我们相遇,也算缘分。不过此时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宜分心。”
罗侯道:“我知道。”
“睡吧。”冬菇把罗侯抱得紧了些,“莫要多想,若缘分未尽,自然还会有结交的一日。”
“恩。”
夜凉如水,在另一间屋子里,廖文介闭目躺在床上,气息均匀,似是睡熟。
忽然,窗外一声细细声响,本是毫无声息的廖文介霎那间睁开双眼,身子敏捷一翻,一手取来靠在床边的长锋。
不过窗外却没再出声音,廖文介谨慎地站起身,双眼精光直露。她缓步来到桌前,夜色中,一张薄薄的纸张被一根铁针钉在木桌上。
廖文介拾起纸张,看了一眼。
她看着纸上字,嘴角带着冷笑。
“真是奇了……”
莫名道出一句,廖文介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走出屋,眼神先一步看向冬菇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毫无动静。随后,她放轻脚步,向村口方向走去。
还离了很远,廖文介便看到村口的小路旁,站着一个人。那人静静**,纹丝不动,如钉在地上一般。
廖文介走近,在那人三丈外驻足。
一袭青衫,峰眉冷眼,这人的面容如同天山常年不化的冰雪,没有丝毫温度。
他抬眸,那一瞬间,夜风停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一根手指指向廖文介。
开口,不带任何感情。
“风止云散,我允你最后一次抬首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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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风止云散,我允你最后一次抬首看天……”
一句话说出,四周为之一冷。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风公子。怎么,这么快便知道消息了?”
廖文介随意站着,语气轻松又阴狠,“关于令姐的事,还请节哀啊。”
她看了看四周,又道:“哎,没有埋伏,还真是约我单独出来见面。风公子,你这番举动,真是让廖某受宠若惊。”
风止面色不变,“你不欲耽搁行程,我也不欲更改计划。只需一天的时间,明夜,村北一里外。”
“相杀,我喜欢。只是——”
廖文介臂膀一转,银枪翻动,横空化出一道风响。“为何不是现在,这样更省时间。”
“做事,我杀你最弱之刻,报仇,我诛你最强之时。明夜子时,风止将向你讨回家姊血仇,告辞。”
话语一落,青衫摆动,风止转身离去。
廖文介长枪收回,摸了摸下巴。
“从前交手,却不知风止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呵,战前还知下帖,竟比我还磊落。真是讽刺。”
廖文介回到房间,思忖着如何才能找到正当理由,拖延一天的时间上山。她不能让冬菇和罗侯两人上去,前方危险丛生,未知的因素太多,而今日风止出现更是验证了吕丘年还有后招,放冬菇与罗侯两人她实在不放心。
而且,关于风止,她也必须提醒冬菇提高警惕。
夜色已深,廖文介躺回床上,睁着眼睛思考。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廖文介心中一惊,而后又放下。对于她这样习武的人来说,这脚步声太重了,很明显是让她放心,表明自己不是偷袭之人。
而且,这声音是脚步与木棍混杂一起,一听便知是谁。
门口传来轻微叩门声。
廖文介起身开门,罗侯站在门外。
“好吧,我也知刚刚的动静瞒不了你,进来吧。”
罗侯进入屋子,廖文介反手将门关好。
“冬菇呢?”
“她睡熟了。”
“哦。”廖文介也不点灯,就那么黑漆漆地坐在凳子上。罗侯将木拐靠在桌子上,坐到另一边。
“你刚刚出去了。”
“恩。”
罗侯抬眼,“有人来过,是谁?”
“哈。”廖文介轻松一笑,“我原以为你沉溺冬菇的温柔乡,警觉会有所下降,结果却还是这般敏锐。罗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刀锋没有钝。”
罗侯不与她多言。
“是谁?”
廖文介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有事要你帮忙。”
“何事?”
廖文介道:“按原定的计划,我们明日要上山。”
“没错。”罗侯道,“你要干什么?”
廖文介道:“我想让你拖住冬菇一日,我们后天再上山。”
“恩?”罗侯皱眉,“为何?”
廖文介道:“自然是有事要做。”
罗侯想了想,道:“可以。”
“好,那就这样决——”
“不过。”廖文介刚要拍板,罗侯又道,“我答应你可以,但你要需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何事。”
廖文介道:“呵,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有人上门寻仇了。”
罗侯道:“寻仇?寻什么仇?”
廖文介道:“我杀了风滞。”
“什么?”
罗侯凝眉道:“你杀了风滞?是何时的事?”
廖文介打了个哈欠,“几天前。”
罗侯道:“为何我不知道,是哪一天?”
罗侯这一问,让廖文介顿住了。
哪一天,是哪一天。
便是我杀了你妹妹的那一天。
廖文介心中涩然,再看罗侯时,心境里不可避免地带着愧疚。
“我不想你同冬菇担心,有一次我偶遇她,便动手杀了她。”
这理由漏洞百出,连廖文介自己听着都不信。罗侯也有些奇怪,这样敏感的时刻,怎会有这般偶遇。
可他并未多问,也未多说,他相信了她。
“你杀了风滞,那来寻仇的人难道是——”
“恩。”廖文介点头,“是她的弟弟,风止。”
罗侯皱眉道:“你我之前同他们姐弟交过手,从那次看来,风滞的身手诡异,花样繁多,可内息却显不足。而风止招数虽大开大合,变化不多,但招招踏实,像是正统武学出身。”
廖文介毫不在意,“也许吧。”
罗侯道:“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廖文介道:“具体的你不用知道,我只需要你拖住冬菇一天,我们后天上山。”
廖文介一副懒样,似是下定决心不开口。
罗侯道:“你想单人赴会。”
“对,难得有人给我光明正大地下战帖,我自然要有所回应才行。”
“我与你同去。”
“呿。”廖文介黑暗之中白了罗侯一眼,“怎么,与齐冬菇生活的久了,她婆妈的毛病你也染上了?还是你对我这般没有信心,觉得我会输给他?”
罗侯不管她说什么,依旧语气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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