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为什么让野猪三分这么强,让绿怎么想

为什么大野猪这么厉害的怪物,没有狞猛化? - 知乎16被浏览<strong class="NumberBoard-itemValue" title="1分享邀请回答1312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23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兴安野猪王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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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祝新
在文化圈里,认识李尊秀的人不多,在生活中也很难看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了岗的林业工人,但他的另一面却是一个对文学创作有着癫狂情结的痴人。说他是鹤岗市作家协会、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许多人会怀疑这样的光环是否与他有关,说他撰写的章回小说《人与动物传奇故事》发表在国家有影响的《北方文学》刊物上几乎没有多少人会相信,说他的小说开劈了人与动物精美合璧并演绎出抗日斗争传奇故事的新天地有人会不屑一顾。
然而,就是这个其貌不扬,连与人交谈也恐惊天上人的凡夫俗子却用自己内心的刚毅和对文学创作的执着,写出了在侵略与反侵略,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面对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者,在这片渴望和平的黑土地上天人共愤,人与动物同仇敌忾保卫家园的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完成了自己用筋与骨、血与肉、景与情、爱与恨、惊与奇组成的传奇小说《人与动物传奇故事》。读罢小说让人为之一振,别有洞天。
关于《人与动物传奇故事》的出版和概况,北方杂志著名评论员陈颖杰曾专门写过一篇题目叫做《生动的北方动物传奇》的文章做过介绍,他对李尊秀的章回小说《人与动物传奇故事》给予了全面客观的评价,我们通过陈颖杰的文章了解了李尊秀小说创作的心路和艰辛的人生轨迹,通过拜读李尊秀的小说了解了这部书的特点和艺术成就。用人与动物之间的传奇故事来歌颂共产党领导的抗日联军是这部小说最突出的特点。
书中对动物拟人笔法的细微心理描写和爱恨情仇以及爱憎分明的义举让世人惊叹不已,同时又慨叹作者的奇思妙想和独具匠心。对于小说故事情节设计和语言锤炼也是作者写作风格的又一特色。它让人感受到的是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性格细腻鲜明,情感表述通俗易懂,细读把玩雅俗共赏。
这样一部群众喜闻乐见的小说无疑是未来人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赏物,也是人们了解自然,理解人与动物之间建立和谐关系对民族文化影响的一个启迪。作为一个黑土地文化的钟爱者和力拓者,李尊秀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尽管创作出版这本书含辛茹苦,历尽艰辛,但终究化蛹成蝶,始见天日,奇葩异彩,独具光芒。尽管家乡人还没有为这位文学创作的耕耘者戴上赞誉的光环,但春风已渡江南岸,柳绿桃红将有时,种子一旦播下,收获只是时间罢了。辽阔厚重的黑土地不仅承载着自然界的繁荣,也孕育了最具特色的黑土地文化。这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素材成为龙江大地文化发展的源泉。
我们希望李尊秀在这片充满生机盎然的黑土地上“耕耘不惧前程远,不用扬鞭自奋蹄,”以文化的魅力做牵引,继续创作出更多更优的新作品,在龙江文化百花园中一枝独秀。读后有感,是为序。
  在小兴安岭的茫茫林海深处,炮手和山里人都知道,猛兽中的“王”者,既不是东北虎,也不是金钱豹,更不是山狸子和大狗熊。“王”者是孤猪,孤猪才是真正的“王”者。孤猪是野猪中的另类。所谓的另类,就在于孤猪与群猪的层次和身份不同。群猪是集体生活,多者上千头,最少的也有几十头。但它们的胆子特小,闻风而动。像其他的食草动物一样,靠逃跑维持生存。孤猪呢?却恰恰相反。孤猪有自己的领地,称霸一方又威风八面。别说是狗熊,就是老虎,也不敢轻易地冒犯它们的领地。
不管狗熊还是老虎,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即使忍让不成,也得绕道儿躲开。所以说,久而久之,论资排辈,也就有了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作为场长,作为职业炮手的后代,我真正认识了那只野猪王,是从1984年的夏天开始的。在这之前,尽管那头野猪曾经挑死了我的爷爷、我的父亲和十二只猎狗,也被我一枪打断了一根獠牙,被我父亲打瞎了一只右眼,但它对于我,毕竟还称不上是生死对决。
1984年夏天,我和那头野猪王,在七鬼峰下面,才真正经历了你死我活的较量。
1984年也是黑龙江林区不寻常的一年,体制改革、家庭林场承包、造林归自己所有、《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等等都发生在这一年。那年我刚从部队转业,叫复员也可以。因为八年前我就是从鹤岗林业局鸡爪子河林场入伍的。八年熬了个正排级,算是干部,也有了一张党票。在同龄人中,虽然不算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也镀了一层金,捧上了铁饭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年头,姓什么不知道,半斤八两还不知道吗?没学历、没文凭、没靠山、也没后门儿可走。其貌不扬,黑大个儿。
在部队上,就依仗着从小跟爷爷学到的那点儿射击本领,从团、师到军区,屡屡比赛,才矬子里面拔大个、撞大运、走路掉跟头捡到了一个神枪手的光荣称号。就凭着这点儿资本,与同期战友相比,才有资格又在部队上多混了五个年头。用教导员的话说:“可惜啦,金钟烈同志,哪怕你有一张初中生的毕业证呢!……唉!部队现代化,大势所趋,你也知道。大老粗,军事方面再过硬,也毕竟不是五六十年代喽!”我托人写了封信,让未婚妻吴英子搞一张假毕业证书。吴英子在信中把我好一顿讽刺:“得了吧,你!地方上打假,假酒都喝死人啦,假种子、假化肥早就激起了民愤!你要搞假,我就和你拜拜!再说啦,同学都有了孩子,我可不能老等着你这个大头兵……”没说的,转业。
临走把那半截大獠牙,当作礼品留给了教导员:“留给孩子玩吧!转业回家,说不定,我还能遇上它呢!”瞎了眼的孤猪,也是小兴安岭的一绝。半截獠牙,整整地陪伴了我八九个春秋。送给别人,也算忘却了那点儿记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八年后的今天,那头瞎了眼的野猪王,会和我在七鬼峰下面,再一次邂逅。转业回到家乡的第一年,我就被场长宋秃子聘任为副场长。场长是我的长辈,倭瓜脸、大肚子,脸上红扑扑的。
在办公室,当着不少人的面,拍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金子哪,你再不转业,我可就要找到部队去啦!这下好喽,可算把你给盼回来喽!林业建设,急需要人才,尤其呢,像你这样有胆有识的管理人才。这不,当着全体科室人员的面,我以党支部的名义,正式聘任你——转业干部金钟烈同志,为咱们鸡爪子河林场的副场长!这也是局党委的意思。小金子哪,你,同意不同意啊?”说着,没等我回答,就转过身去,拉开抽屉,把早已准备好的大红聘书,端端正正地捧在了手上,脸与聘书同样地鲜艳。我有些激动,感到突然又有点儿紧张。林场,是科级单位,副场长就是副科级。尤其是鸡爪子河林场,当年曾经是我党领导下抗联六军的发祥地和活动中心。军长夏云杰在此牺牲;总司令赵尚志将军,也是在林场不远处的吕家菜园子殉国的。林场职工,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抗联将士的后代。鸡爪子河与井岗山、瑞金、延安和西柏坡一样,党史上有记载,报纸上常出现。
1961年夏天,国家主席***和夫人王光美就曾经来鸡爪子河林场视察过。至今,办公室院内还塑有他的半身雕像和大幅照片。能在家乡的地面上当这个父母官,尽管是副职,我金钟烈也是小辫子拴秤砣——走运又打腰,全仗着这套黄军装的福了。我一阵心跳,全身热乎乎的,本能的,也是情不自禁的,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标准的军人姿式,“啪!”地敬了一个礼,脱口说道:“谢谢家乡父老和组织上的信任!”然后探过身子,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大红聘书接了过来。全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可是,掌声刚落,宋场长的几句话,又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直浇得我全身冰凉,汗毛直竖。很长时间才寻思过味儿来。宋场长品着味道,不紧不慢,七分命令三分商量的小声说道:“金场长,你哪,这是授命于危难之中哟。别无选择,这块骨头,才等着你啃。实话说,咱们鸡爪子河林场,也只有你金钟烈,才有胆量,来啃这块硬骨头嘛!两年啦,我们盼着你转业回来,真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啊!”“盼我回来?”“对啊!咱们林场,也只有你金钟烈,才有本事把它降住。所以说,七鬼峰之行,也非你金钟烈不可嘛!”七鬼峰之行,我已经猜测和意识到了什么,但我还是明知故问:“宋场长,我能降住什么?”“那头一只眼睛,又断了一根獠牙的大孤猪啊!就因为那头大孤猪,七鬼峰的生产,才拖了全局的营林后腿。
唉!成林解放,两三年以前,就该搞了。可是谁敢?谁有那个胆量?谁又有那个枪法?况且,你也知道,国家已经颁布了《野生动物保护法》,那只瞎猪,就更没人敢惹啦!所以,我们才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把你盼了回来。小金子,你,没想到吧?”“噢!”好半天,我才重重地舒了一口长气。转业以前,我就从吴英子的书信上了解到了。七鬼峰那趟沟没人敢承包,那头瞎了眼的孤猪还在,而且还繁殖了一个庞大的家族。野猪的肆虐,已经严重地影响了鸡爪子河林场的生产和生活。
宋场长他们,就盼望我能从部队上早一天复员呢!因为那头孤猪,也只有我金钟烈,才能有办法把它降住;也只有我金钟烈,才能有胆量领着人进山。宋秃子聘我当副场长,其用心和目的是再明白不过了。授命于危难之中,为了营林生产,为了林场的这块牌子,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得上啊!于是我略一思索,就胸有成竹,毫不在乎地答道:“宋场长!去多少人,什么时候出发?”这是信任,也是一种骄傲。我有信心,来挑这副担子。“好!行啊!班子里面,没有把你看错嘛!”宋场长双目放光,一脸的兴奋。用指头敲打着桌面,看着我美滋滋地说道:“三天后出发,怎么样?男女职工,你随便挑选!天气还不算太热,镰刀扶育,是迫在眉睫又刻不容缓啊!”“好吧!我跟那头瞎了一只眼的猪王,也是缘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已经是压进枪膛里的子弹,响也得响,不响也得响了。
说实话,那头瞎了眼的孤猪,如果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还真想再跟它见见面呢!既是冤家仇敌,也是老朋友了嘛!第三天一早,三十多人的突击队,由我统率,向七鬼峰进发。两台链轨式的拖拉机,屁股后面各牵引着一台大木爬犁。爬犁上装满了帐篷、行李、大米、白面、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以及镰刀、斧头等等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沿鸡爪子河西岸,轰隆轰隆,向纵深开去。阳光下面,寂静安宁的深山,也被这轰隆声突然地打破了。我背着突击队唯一的一支猎枪,与未婚妻吴英子及另外两名女青年,有说有笑,走在后面。也许是旧地重游,也许是七鬼峰给我留下来的创伤太重,记忆也太深。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影子,像一部古老的电影片子,尽管陈旧,却仍然那么清晰地、久久地在我的面前晃动着。
那是1975年的初冬,第一场大雪过后。在七鬼峰的阴坡,十三条大狗,在空旷的山谷中突然狂咬起来。地动山摇,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天气阴沉沉的,没有风,空中不时飘着零星的碎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我不由得一愣,侧耳细听,什么东西?孤猪、豹子、黑熊还是老虎?七鬼峰是伊春、鹤岗、萝北、嘉荫两县二市的交界地区。人烟稀少,枯树参天又群峰陡立。步入七鬼峰、跳石塘、王八坑,横断的悬崖,随处可见。这里是各种猛兽的乐园,也是松花江北岸东北虎唯一的一处留守之地。在地理位置上,与江南双鸭山附近的七星砬子形成了一条直线,遥相呼应,特别地神奇。在祖国北疆的地理位置上,了解七鬼峰,也就会熟悉了七星砬子。
两座山头,虎踞熊跃,同样都是猎人和游人的向往之地。听见狗咬,我再次检查了一遍枪膛中的子弹,拔出匕首叼在了嘴上,气喘吁吁又惶恐不安地堂着积雪,用最快的速度绕着一棵棵粗大的红松,心急火燎又忐忑不安地冲了过去。五十米处就发现了那个庞然大物:“我的妈呀!这头孤猪,从哪儿来的啊!”吼声如雷,碎雪飞舞。在一棵粗大的松树下面,十三只猎狗分成了扇子形。“金龙”、“金虎”、“金豹”、“黄天霸”、“黑虎星”,号称“五虎上将”,也是狗群中的主要力量。力气大,资格老,战斗力强,经验也丰富。有它们陪伴,我一百个放心。我曾经在林场拍过胸脯子:“操!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咱哥们儿出猎,不用拿枪!拿那鸟玩意儿,还赘手赘脚的!三五百斤的野猪,不用我吱声,乖乖地下山。由这五员大将给押着。”今天,我多亏带了猎枪。
做梦都没有想到,七鬼峰一带,会有这么大个儿的野猪哇!此刻“五虎上将”居中,其他八位列在两侧,竖着尾巴、戗着鬃毛、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又躲躲闪闪地拉着嗓子狂咬:“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四爪刨地。地上的积雪被扬了起来,在空中弥漫着,像雪雾,又仿佛是一道雪墙。“十三太保”在雪墙中狂吼。忽而冲了上去,忽而又退了下来。山谷在轰鸣,森林在抖动。我手端着猎枪,透过雪雾,发现它的影子,不由得一惊,全身上下出了一层凉汗。这么大的孤猪,无数次狩猎,别说是见到,即使爷爷,也没有听说过呀!尽管阴云密布,光线很暗,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孤猪黑褐色、尖耳、粗嘴巴子、大脑袋,像块巨石又像一座山峰。蹲坐在那儿也有两人多高。目中无人,又非常傲慢。两颗硕大的獠牙,秤勾子形状,像粗大的牛角,底部发乌,顶部发亮。随着水缸般粗大的嘴巴子,在猎狗前面缓缓地晃动。而鼻孔中喷出来的气流,像两股旋风,“呼哧!呼哧!”将面前刚刚落下来的积雪又突然地吹飞了上去。
强大的气流,把积雪吹出来一溜溜的长坑。以坑为界,猎狗、孤猪形成了对垒。猎狗在狂咬,声若洪钟。可是相比之下身量是那么小,似乎孤猪吹出来的气流就能把“十三太保”一一击倒。随着气流,野猪的鼻孔,也在一声声地哼着:“哼——哼——哼——”老气横秋,可又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怖!它的脑袋,总是向右面微微地侧着。看上去吃力又有点儿别扭。我不由得再往前迈了两步,才忽然看到,它瞎了一只眼睛,是右边的那只,黑洞洞的,仿佛一个无底的深坑。只有左眼,才能释放出那种独特的、凶猛的、瘆人的蓝光。噢!原来是……不可能吧?听爷爷说过,我五岁那年,父亲金长林——小兴安岭周边地区,远近闻名的炮手。也是秋后初冬的狩猎季节,与林场的刘海生、吴三桂,去了嘉荫县的那边。半个多月以后,刘海生和吴三桂回来了。告诉我爷爷,他们遇到了一头特别大的孤猪,长林打瞎了它的一只眼睛,才掩护二人从猪窝中逃了出来。长林,我的父亲,朝鲜族炮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父亲死后,母亲改嫁了。
四口之家,也就仅剩下了我和可怜的爷爷!一老一小,艰难地活着。爷爷曾经多次提醒我:“钟子,你可要千万千万记住,孤猪再小,你也得躲着,再好的炮手,也是十有九伤啊!”我年轻气盛,爷爷的话,当作了耳旁风。盯着眼前的阵势,我感到心慌、恐怖、毛骨悚然!两腿发酸,双手哆嗦,前胸后背,一股儿一股儿地冒着凉气。这头孤猪,瞎了眼的孤猪,肯定是它,挑死了我的父亲,两只獠牙像两把弯弯的钢刀,别说是人类,就是非洲草原上的犀牛、深海中的鲸鱼也不是它的对手啊!眼睛就是标志,也是最明显的记号,十三年啦,它跟全家结下冤仇。
想到爸爸、爷爷、改嫁后的母亲,三代人的痛苦和全家人的悲惨,我牙齿咬着,两眼也喷出了一股股的火苗。“替父亲报仇!替母亲伸冤!为了年迈的爷爷,不惜一切代价,我金钟烈也要把它击毙。我手上是猎枪,不是烧火棍子!”想到这儿,我全身不冷了,两手也不再哆嗦,两脚趟着积雪,不知不觉地又往前迈了两步。也许是自己的气概和胆量感染了“十三太保”,特别是正面战场上的“五虎上将”,四爪刨地,一跃一跃地奔扑着;嘶哑了的喉咙像一面面破锣,敲击着耳膜,也使我产生了更大的除害动力!此恶不除,枉为人生啊!想着,咬牙切齿中,我把双筒猎枪的准星狠狠地定在了它的左眼睛上。
我知道,这家伙,也只有那只眼睛,才是它的要害部分和唯一的目标,其他部位,均蹭满了厚厚的松树油子和刀枪不入的沙子,别说是孤猪,就是狗熊和群猪,也有这种生活习惯。在大森林下面,它们吃饱了就蹭痒,能裸露着的身体部分,均蹭满了厚厚黏亮的松树油子。
洗完澡又喜欢在河滩上晒太阳。一来二去,全身上下就自然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刀枪不入,比钢板还硬啊!所以说,在孤猪身上,除了眼睛,**和肚皮子,钢枪再快,也均是徒劳。我瞄着它的眼睛,那只在粗眉毛下面潜藏着的、闪烁着鬼火一样蓝蓝的小眼睛。屏住呼吸,以松树杆为依托,可是刚要勾动板机,头狗“金龙”,竟然会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破釜沉舟,“汪——”伴着一声悲壮的怒吼,一个弹跳,流星般突然地冲了上去。“不好!危险!快回来啊!”我失声喊着,指头一颤,猎枪的子弹,也“咕咚”一声突然地炸响了。
枪口喷出了长长的火舌。随着火舌,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到,野猪嘴巴子左侧那颗巨大的弯弯的獠牙,也“嘎巴”一声崩断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孤猪疯了,先是嘴巴子猛地一抡,头狗“金龙”就嗷嗷地惨叫着飞了出去。随着枪声,孤猪的身影,简直就是一列开足马力的火车头,伴着飓风,又风驰电掣,冲我“呼”的一声就扑了过来。借着粗大的树干,我猛一闪身,右边袖子上的鹿皮猎服,“哧啦”一声,直拉到了膀子。眨眼之间,比闪电还快。好危险啊!孤猪见没有挑住,因惯力太大,十米之外又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嘴巴子一抡,拧着屁股,猛地一旋,调过头再次扑了上来。目光由幽蓝变成了赤红,像火苗一样。鼻孔中喷射出来的气流,也突然使人感到热辣辣的。气势汹汹,魔鬼一样。
  仅是咄咄逼人的目光,刹那间也能置人于死地,那半个獠牙,简直就是一把明晃晃直刺过来的利剑。我八岁上山,十三岁打猎,十五岁放羊。断了奶就在猎场上骨碌。有经验也有教训,再加上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猛兽没打过交道?老虎、豹子、棕熊、黑熊、猞狸、野猪、群狼等等。尽管这头孤猪是惊人的庞大,但它毕竟是行动迟缓,又瞎了一只右眼,左眼的视力也肯定受到了影响。刚才那一枪敲断了它一根獠牙,它的睫毛和眉毛特别地浓密。我身体灵巧,提前又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当野猪吼叫着扑过来的同时,我早已用最快的速度,拖着猎枪,跳到了第二棵大树的后面。狩猎有三步棋。也就是说,与猛兽打交道,开枪以前首先把自己隐蔽起来。没有大树的地方不打。有大树也得提前看好第二棵和第三棵大树的地形和地貌。打一枪换一棵大树。靠着大树,与疯狂吼叫着的猛兽周旋。
在这方面,除了技巧,更主要的是要有相当的胆量。没有胆量,技术再高也当不了猎人。猎人的胆子,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练出来了!当野猪调头又扑过来时,它是奔着我的身影来的,距离太近,已来不及瞄准,枪口一指又猛地打出了第二发子弹!“咚——”当我向第三棵大树后面躲藏时,孤猪就懵了,大嘴巴子猛地一晃,“喀嚓”一声,然后扭头就顺山包冲了下去。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猎犬也汪汪地吼叫着,一窝蜂地猛追。屁股后面,猎狗在一起又扬起了一阵阵高高的雪雾。太紧张也太恐惧了!看着野猪逃走的方向,我知道它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才仔细看看我第一次藏身的那棵大树。
那是棵苍劲挺拔的粗大红松,可是就在我刚才站过的地方,紫红色的树皮,仿佛被利斧破过了一样。树皮翻着,白花花的树瓤拦腰被切断,足足地有半拳头之深。力量之大,可想而知。我若是不及时闪开,别说皮肉,骨头渣滓也得被它给碾碎。
若不是断了一棵獠牙,又是一只眼睛,其后果真不可想象啊!我摸了摸被獠牙豁开的松树茬子,热乎乎的还有点儿烫手。像突然被炮弹皮子崩开了那样。来不及多想,我又赶紧奔重伤后的“金龙”扑了过去。“金龙”曾经两次救了爷爷的命。“金龙”一死,爷爷不得疼昏了啊!再说了,“金龙”是狗群中的统帅,一旦阵亡,整个狗群,就会群龙无首。就我个人而言,猎场上驰骋,多半儿胆量也是来自于“金龙”啊!“金龙”一旦死去,别说是狩猪,就是生活,也失去了意义!在雪地上,我先找到了那大半截子獠牙。近似象牙,抓在手上沉甸甸的。骨质坚硬,牙尖又锋利,像空中的月牙儿一样,泛着寒光,这是世界上罕见的一颗特大型野猪的獠牙。看到獠牙,我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轻狂,不冷静也太没有胆量了。瞄准眼睛却打在了牙上。眼睛与牙齿,多大的距离呀!你死我活,差之分毫,小命就没啦!金钟烈呀金钟烈,真若自己死在了山上,剩下了爷爷,还怎么活啊!再说了,算自己侥幸。猎枪的子弹是平头的,面积大,杀伤力也强;如果是三八大盖或者是水连珠呢?弹头不可能击打在牙骨的正中央,那是尖头,肯定会擦边飞了出去。獠牙不断,刚才那一个回合,被撕破的,就不仅仅是鹿皮猎服的袄袖子啦!揉摸着獠牙的一瞬间,内心深处,我也在无情地鞭挞和批评着自己。在狩猎场上,是没有机会让你下不为例的。“金龙”没死,“金龙”还活着!“金龙”是野猪的克星。
有一年秋天,“金龙”自己赶回来两头野猪,每头都是二三百斤。“金龙”咬猪,不超过两嘴。一嘴就完事,它专门咬公猪的粪门和母猪的阴部,一嘴就撕烂,连皮带肉都给扯了下来。它个头不大,一身黄毛,像缎子一样,油光闪亮,奔跑的速度,超过了子弹。发现了孤猪,它决不肯放过。林场二十多家职业炮手,唯独爷爷,专打孤猪。打孤猪主要是依仗着“金龙”的本领。多少次了,我都是亲眼见到,“金龙”骑着孤猪奔跑。它身体灵巧,像猴子一样。骑在身上并突然地回过头来,在孤猪的**处狠咬一口,孤猪“吱吱”地哀叫着,就更加拼了命地奔跑,直到累死或累昏过去,“金龙”才滚了下来,等着主人开膛剁肉。
多数孤猪的肉不能吃,肉丝儿太粗,一半会儿烀不熟,烀熟了也像棉花套子一样,咬不动嚼不烂。另外,其味道也太膻,打鼻子。孤猪也就是公野猪中的大跑卵子,除了猪鞭,其他部件,几乎都没有用处。只有喂狗,用猎刀剁成碎块。庞大的狗群,一头野猪,半天就吃完。所以说小兴安岭周边地区,远近的炮手谁都知道:鸡爪子河林场,朝鲜族金家爷儿们,祖孙三代,都是野猪中孤猪的克星。宋场长为什么盼着我回来?其根本原因,恐怕也在这儿。“金龙”不仅仅是抓猪,河里逮鱼,也是它的一大绝活,它腿短身子长,爪粗脑袋大。尾巴没毛,光秃秃的。逮鱼有瘾,水性还特好。
有一年在鸡爪子河的拐弯处,山里人也叫柳毛崴子。因为河套中的胳膊肘崴子,均是水深又有着漩的暗洞。崴子的三面均长满了密不透风的柳毛村条子。水中的树根,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因为没法儿下网,再加上小兴安岭的河水又透骨地凉,所以说,崴子中的大鱼,也就非常地平常,并不稀罕。那天“金龙”在黄龙沟不远处的崴子中“轰隆”一头就扎了下去,但十几分钟,仍见不到它的影儿,开始还有浪花,后来就仅剩下漩涡了。爷爷心焦如焚,盯着水面,一脸的绝望。“钟子,毁啦!‘金龙’肯定是死在下面啦!”瞅瞅水面,再看看怀表。皱着眉头,一声声地叹息!我呢,更是没咒儿可念。恨只恨自己是旱鸭子出身,愣在那儿,既替“金龙”感到悲哀,也为爷爷的忧虑而深感自惭。正当我和爷爷抱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水面上忽然翻起来一个大花。
“爷爷快看!”我大喜过望地尖着嗓门喊道。仔细一瞅,果然是“金龙”,艰难地,也是疲惫不堪地一点点地游了上来,嘴上衔着一个青褐色的庞然大物,吃力地,一点点拖到了岸边,就再也没有力气了。我和爷爷奋力地拖上来一看,嘿!好家伙!一条特大个儿的鲶鱼。身子有三米多长,体重也远远超过了金龙的两倍,上下嘴唇,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抬回林场,用台秤一称,嗬!一百斤出头。全林业局轰动,《黑龙江日报》发照片又发了消息,鱼皮被制作成了标本,像一艘战舰,至今还在省博物馆内陈列着呢!猎狗“金龙”呢!昏睡了三天,一个星期才恢复过来。从此以后,猎狗“金龙”在小兴安岭林区,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在铁的事实面前,包括林业部来的专家和省里的学者,也不得不承认,猎狗“金龙”,确实是有一定龙性。水中鏊战,鲶鱼的利齿,也在“金龙”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口子。一百多斤重的鲶鱼,在深水中的力量,岂止百斤?猎狗“金龙”才四五十斤啊!还有,猎狗“金龙”尽管是雄性,但它从来不和任何母狗交配,不管对方多么丰腴,还是多么漂亮,它均熟视无睹,没有丝毫的**。有一次吴三桂把自家正发情的母狗子牵到了我们家,用尽了手段,想招它为“驸马”,可是“金龙”呢,躲躲闪闪地就是不肯入宫。
见吴三桂拖着母狗出尽了洋相,爷爷就不高兴地说道:“老吴你干啥呢?啥年月了,还在这儿包办婚姻?”吴三桂也急了:“操!上赶着不成买卖!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这家伙可好,送上门来啦,三月的小葱,还拿一把呢!”说完,拖着母狗就走,“走!回家!不配了!这家伙是二胰子,太监一个,纯粹的废物!”刚一出门,爷爷就捋着胡子笑了,“哈哈哈哈!想得龙子龙孙,就那么容易吗!我家‘金龙’,可不是你吴三桂哟!为个女人,就葬送了大明的江山。……别说你们家的母狗啦!我家的母狗多不多?朝夕相处,转着圈儿发情,‘金龙’闭着眼睛,味儿都不肯闻呢!你想得龙子龙孙?哼!我金玉善,早就想得龙子龙孙啦!办得到吗?它是狗,又不是你的儿子!……”“金龙”是雄性,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它死活不与母狗们交配,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金龙”是爷爷在黄龙沟附近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十几条毒蛇被它给咬死,但它也受了重伤。
爷爷狩猎回来,动了怜悯之心,把它抱回了家中。尽管它其貌不扬,个头儿也很小,但爷爷心里清楚:未来的头狗,非这小狗崽子莫属。一般的猎狗,其寿命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可是“金龙”跟随着爷爷已经二十多年了,征战南北,功勋卓著。我还没出生,爷爷就把“金龙”列入家庭中的主要成员。人犬同枕,感情倍儿深。
听爷爷说,我小的时候还不到周岁,夏天在院子里爬着玩,突然一条毒蛇口吐芯子向我扑了过来……妈妈吓懵了,拼命地呼喊。关键时刻,是“金龙”从障子外面跳进来,咬死毒蛇,救了我一命。后来在猎场上,类似的事情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在我的心目中,“金龙”不仅仅是头狗和主人的保镖,更是一座靠山和偶像。
看不见“金龙”,我就会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包括年迈的爷爷,跟我一样,都把“金龙”视为自己的灵魂、生活中的阳光和精神上的依托。其意义,早已经超过了救命的恩人!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金龙”竟然被这头让人憎恨的孤猪,挑开了肚皮,瘫痪在了地上。“金龙”受伤,“金龙”被挑,在“金龙”的狩猎史上,也是一大奇迹啊!谁敢相信,谁又能相信,当今世界上,还有一头孤猪,敢挑伤了金氏家族中的那只“金龙”?这头孤猪,除非是神仙,否则,它到底又是一头什么样的野猪啊?!孤猪太大,我亲眼目睹。
扯碎了我身上的鹿皮猎服,这是我今天最大的幸运!可是,“金龙”躺在了地上,肚皮被豁开,流出了肠子。无情的事实,也使我感到了憎恨和后悔,憎恨孤猪有巨大的神威,后悔不该来七鬼峰狩猎。悲伤之中,我突然萌生了死亡的念头和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绝望!此时此刻,突然刮起了西北风。山谷中松涛像闷雷一样,“呜——”雪花更急,沸沸扬扬,像飞舞着的鹅毛,罩住了群山,也遮住了天日。狗群还没有回来,似乎是追到了另一个世界。除了寒风,再没有丁点儿杂音。周围静悄悄、阴森森的。我感到孤独,感到恐惧,感到悲哀,也感到了绝望!狗群为什么还不回来啊?难道是叛变了?还是抛弃了我们?!我知道,这是第一场大雪,野猪根本就不是猎犬的对手。
猎犬使爪子,奔跑时,落地伸成了巴掌,抬起来又缩成了拳头,积雪再暄,也陷不下去。但野猪不行,野猪是蹄子,一陷到底,直托着肚皮。不像三九天,雪上有一层硬壳,陷不下去,一般野猪,就超过了猎狗的速度。遇到大面积的刺玫瑰和老虎子(一种带刺儿的植物),狗得绕圈,但野猪不怕,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眼下是狩猎的黄金季节,猎狗在各方面都能发挥它们最大的优势。可狗群就是不见归来,又听不见狗咬,又能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急得强忍着泪水,但看看躺着的“金龙”,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它的面前,双手抱着,嘤嘤地哭出了声,“……‘金龙’啊‘金龙’,你真要是咋的……我和爷爷……还怎么活啊!”蓦然,我看到“金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透过雪雾,它的目光是温柔的,也是忧虑的;是困惑的,也是歉疚的;但没有恐惧,更没有埋怨;那么和蔼,更是那么慈祥。
它伸出了舌头——柔软的、热乎乎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舔着。感情的传递,孤独之中,使我感受到了一点点慰藉。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我使劲擦了擦眼泪,掏出针线来,小心翼翼地,先把肠子给它收了回去,然后又两手颤着,悲痛交加,一针一针地缝着。这很正常,猎犬时常被野猪挑了,但伤不着心脏,缝两针,养些日子,照样会出征。可是,今天缝补的,不是普通的猎狗,是常胜将军,并附有一定灵性的“金龙”啊!“金龙”被挑,是不是象征着,它主人的末日也快要到啦!群犬回来了。默默地,无声地,也是静悄悄地,或蹲或站,用期待的目光,在关注着伙伴和它们的主人。发现了群犬,一只不少,我内心的苦闷和忧伤,似乎也略有点儿安慰和轻松。不再孤独,也不再绝望。只要身边还有狗群,还有猎枪,作为猎人,就会再次振作起来,迎着希望,一步步继续跋涉。
十八岁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把“金龙”的伤口缝好,见它晃动尾巴,我又破涕为笑了。两手抓着它的前腿,一使劲,把它背到了肩上,再看看“黄天霸”和“黑虎星”它们,略有点儿欣喜地感叹着说道:“多亏是你啊,‘金龙’!如果是‘黄天霸’呢,累死我,也背不动啊!行!不沉,走吧,咱们哥们儿几个!天就要黑了!回家太晚,爷爷又要着急啦!”我惦记着爷爷,见不到我的影子,爷爷会在鸡爪子河大桥上等到天亮。不停地抽烟,一遍又一遍地眺望。三十里,积雪又厚,没有半天,是赶不到家的。
整整三个年头了,我从来没有让爷爷失望过。第一场大雪,每年冬天都是宋秃子帮忙,出动拖拉机,把几十头野猪,一次性给捞了回去。最多的那年拉了两大爬犁,一百多头,全林业局轰动。门前变成了供应站,愿意吃肉,就随便地去扛。就因为人缘特好,从记事儿到参军,我们家从来没有见过锁头。除了枪支弹药,其他东西,一律是共产主义社会。只要你喜欢,就可以随便地拿走。不打招呼,也没人拿你当贼。只要不浪费,不是拿出去卖钱,爷爷那儿,就敞开地供应。爷爷是1931年逃难来的黑龙江,后来又成了老抗联。爷爷的心胸,就跟他见的世面一样广。远路无轻载。西北风,伴着林涛,一个劲儿地怒吼。寒风刺脸,积雪太深,不少地方,已经超过了膝盖,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直直腰板,喘两口粗气。
背后是深深的脚印,面前是茫茫的雪原。十二条猎狗呢,在我的身前身后不停地奔跑着。或轰起一大群野鸡,“咯咯”地叫着,向更远处飞去;或撵起来几只狍子,一边逃跑一边闷声地吼叫,“汪——汪——”不知道底细,仅听叫声,还误认为是狗呢!但十二条大狗,却一声也不响,除了乱跑,就是忽然地夹紧了尾巴,聚在一起,逆着风向,在辨别着什么,或倾听着什么!狗的嗅觉,非常敏感,从姿式上判断,是嗅到了那头孤猪?还是蓦然间发现了更大的猛兽?”
我脖子上挂着猎枪,脊梁上背着“金龙”,一步三滑,磕磕绊绊,还时常地滑倒。可是,当我走到七鬼峰第四块鬼石砬子的时候,神经系统刚觉着有些紧张和异常,下风头,也就是东南方向的暮色中,那头瞎了眼、断了一根獠牙的孤猪,突然就出现在了龇牙咧嘴的巨石上面,居高临下,不声不响。用灼人的目光,透过雪花在逼视着我们。我先是“啊”了一声。一阵恐怖袭遍了全身。双手一松,扔掉了“金龙”,本能地,也是情不自禁地,摘下猎枪,就要准备射击。孤猪太狡猾也太阴险了,它竟然跑出来这么远?在下风头潜伏着来报复我们,我除了寒冷,除了恐惧,此时此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容你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大孤猪就拧着脖子,歪着脑袋,魔鬼一样,带着一股旋风,扬着一阵雪雾,随着一声狰狞的呼啸,闪电般,“呜——”泰山压顶般直扑了过来……完了!彻底完了!匆忙中,我的猎枪竟然没打开保险就勾动了板机。
  感觉到了一股飓风,也看到了它的黑影,仿佛黑色的磐石,劈头盖脸直砸下来。世界是永恒的,整个宇宙,也变成了一片空白。我懵了,也傻了。抱着猎枪,来不及挣扎,就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雪地上。死亡的过程,来不及细想……突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我头顶的上空,有一束刺眼的火光溅了出来。随着火光,是一声钢铁撞钢铁般的巨响,“咣咚——”火光和巨响,使砸下来的野猪偏离了方向。在我左侧的十几米处,野猪庞大的身体,“喀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随着腾起来的雪雾,十二只猎犬发疯般嘶吼着扑了上去。“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太激烈,太惊人,太悲惨,也太壮观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我不再惊慌,整个思维也突然出了奇地冷静,冷静的原因是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刚才的空中一声巨响,是我身后的“金龙”神奇般的,整个身体像一发炮弹直射了上去,截住了孤猪;剧烈地相撞,才产生了那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咣咚——”撞击出来的力量,逼着孤猪改变了方向,也才救我脱离了危险。而“金龙”自己呢,也被爆炸般的反冲力,推出了十几米远,轻飘飘地落在了雪地上。以我为中心,右侧是“金龙”,左侧是孤猪。孤猪和狗群,雪地上,莽林间,顺着山坡,再次骨碌成了一个庞大的,跳跃的,急速飞奔,旋转着的雪蛋。猪吼狗咬,“呜!呜!呜!”“汪汪汪!汪汪汪!”地上的积雪,腾飞到了空中;树上的积雪,又扑扑噜噜地飞落下来;更高处的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降落。
西北风刮到这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拥抱着孤猪,夹裹着狗群,在我的周围,快速地旋转……旋转中我再次神奇地看到“金豹”、“黑虎星”、“黄天霸”,用它们的利齿,死死地,无情地,也是气急败坏地,钳子一样,钉在了野猪的粪门上。把粪门撕开,大肠子头,都被无情地拽了出来。其他猎狗,也是蜂拥而上。生死置之度外,破釜沉舟,拼了命地展开了这场恶战。孤猪在一声声地哀叫着,怒吼着,狂奔着。四蹄离开了雪面,仿佛是水面上的一艘快艇。夹风裹雪,忽而冲上了岗顶,忽而又翻滚着卷入了谷底。
狗和野猪,同时在哀嗥,地动山摇,即使是魔鬼,也会感到恐惧!也会感到骇然!我没有开枪,怕误伤了猎狗。可是,十几秒钟以后,奔跑着的野猪,戛然停止了哀嗥。用它庞大的身躯,变被动地狂奔为主动地进攻。这家伙,太残忍、也太歹毒了。它把全身挂着的猎狗,像贴饼子一样,身体猛地一撞,一只猎狗,眨眼之时,就被贴在了粗大的树上。扭头再用那一只獠牙挑了起来,报复性地,狠狠地甩向了另一棵树干。
“呱唧”一声,一只猎犬就葬送了性命。“呱唧”!又一声,另一只猎犬又葬送了性命!当它把最后一只猎犬挑起来摔死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离开了我有效的射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挑死了十二只猎犬,疲惫地,也是悻悻地,晃动着脑袋一步一步地,往七鬼峰的更高处爬了上去。一口气毁掉了十二只猎狗。
有两只猎狗,不是贴树,而是甩在了地上。没挣扎,没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在精神上受到了强大的震慑,心甘情愿地,也是无可奈何地,束手被擒。再被挑起来甩出去有几十米远,轻飘飘,像一棵烂白菜,“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翻了几个跟头,凄厉地叫着,撞上树干,脑浆四溢。与周围的白雪是一个颜色,眨眼之时,就一命呜呼了!“金豹”、“黄天霸”、“黑虎星”的命运最惨,也最为壮烈,到死也没有松口。孤猪粪门掏开,血水、肠子、粪便,抛得猎狗满脑袋都是。野猪疼痛难忍,厮声惨叫着,“吱——吱——吱——”一边哀叫一边四蹄在空中飞了起来。最后它又变出了那一绝招,在那块巨石旁边,突然地刹住,然后恶狠狠地,变前进为后退,一屁股坐到了石头上。
三只猎犬,同时被坐成了饼子。全身是血,鲜血染红了雪地。但已分不清,哪堆是狗血,哪堆是猪血!猎狗们停止了呼吸,其状早已惨不忍睹。野猪又爬起来跑了很远,屁股上挂着的尸体,才被甩了出去。可是我心里头清清楚楚:粪门被撕开,肠子被掏了出来,按照惯例,别说是孤猪,就是神猪,也必死无疑了。但这头孤猪却不知为何命不绝。别看雪地和树干上到处都是它的鲜血,它的后腿也哆嗦着,爬坡吃力,并一声声地哼哼着。可它的眼神和它的气质,加上十多年的狩猎经验,我敢断言,它并没有死心,也没有认输。
逃走是为了休养,一有机会,肯定会卷土重来。别看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根獠牙。小兴安岭地区,它仍然是其中的一霸。棋逢对手,我们两家,轻而易举也绝对不算完!我目视着孤猪的影子在暮色的风雪中消失,舒一口长气,才把目光,转移到了“金龙”的身上。“金龙”很惨,在雪中卧着,早已停止了呼吸,金黄的绒毛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我过去摸了把,骨头碎了!像面袋子一样,冰凉冰凉的。
拂去了积雪,才赫然看到,“金龙”整个的右膀子,绒毛被烧糊,肉皮成黑色。焦糊的味道还略有点儿刺鼻,飘荡在清冷的风雪中。这就是刚才爆炸声的结果,也是刺眼火光的依据。后来我在部队上给战友多次讲过这个故事,他们不信,说我是在散布迷信。可是我又实在讲不出更多的科学道理。只能给他们起誓,“千真万确,我以党籍向你们起誓,谁要不信,我领你们去七鬼峰看看。大山深处,尤其是猛兽,你们都不懂!”是的,他们确实不懂。尤其是大城市入伍的战友。想让他们口服又心服,只有到小兴安岭来。有句话说,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七鬼峰下面一站,灵魂出窍,不管是谁,你敢不服吗?不过,猎犬“金龙”到底是什么?
野猪的克星,骑着孤猪奔跑,水底下逮鱼,又不和母狗们交配。长身子,粗腿,方脑袋,大嘴,一年四季,目光总是恶狠狠的,而且还特大,比一般的狗眼,似乎整整大了一圈,略有突凸,叫声洪亮。但轻易不叫,每吼叫一声,孤猪闻着,也要不由得一颤。缝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它看我时的目光,是悔恨的、内疚的、痛心的,也是遗憾的,毕竟是动物,没有言语,但表情和目光,均强烈地流露出来,麻痹大意,过于轻敌,才被孤猪赚去了便宜!这是耻辱,自然也是终生的遗憾!在我背上躺着,无精打彩,懒洋洋地任你摆布。不知道是伤口在疼痛,还是它的精神上,难以承受的那种自我谴责在折磨。空中爆炸,仅仅是眨眼之时的一瞬间,因为太突然、太紧张,也太恐怖了。
我根本就没来得及思考,更没有顾得上观察,地面上受了伤的“金龙”,是怎样射上去的?只看到火光,听到“咣咚——”一声巨响,野猪是居高临下,从天而降,其身体又是那样地庞大,足有两吨,远远超过了非洲草原上那些特大个儿的犀牛。相比之下,腾空而起在空中把它逼迫着拐弯的“金龙”,自身又该有多么大的力量?咣咚一声巨响,金属相撞,也不过如此吧!狗和野猪,两者难道都不是肉体凡胎?都不是大千世界上的平常动物?在小兴安岭的密林深处,在七鬼峰的背阴坡下面,是神灵相遇?佛界的冲突?还是上帝的安排?实话说,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尽管我是“金龙”的主人,又是那场恶战的目击者和参加者!“金虎”是二号头狗,也是恶战中唯一的侥幸者和幸存者。都死了,唯独它还活着。当时,我把它狠踢了两脚,“滚!怕死鬼!你怎么就没死呢?”“金虎”忍辱含屈,挨了两脚,它也没打算逃走,或者弃我而去。而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无怨无悔又死心踏地地履行着职责。竖着耳朵,高度警惕地围着我奔跑,并不时地吼叫两声,“汪汪——”既是壮胆,也是轰赶着孤独。后来我才知道,是爷爷有意识提前就安排好的。“金虎”的主要任务,是充当我的保镖和贴身的警卫,即使同伴死了,它也得活着。活着是为了通风报信,传递消息,引来家人,好进一步搭救。
这不是它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而是分工明确,各负其责。因此而挨踢,对“金虎”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冤枉!雪花还在飘着,但比刚才,已经减弱了许多。暮色渐浓,只有寒风,仍然在呜呜地刮着,说不清是苍凉,还是有一种更大的哀痛!忽然,暮色中无数的老鸹都聚了过来,“哇!哇!”地叫着,几十只一群,争先恐后又欣喜若狂地,纷纷落在了死狗们的身上。伸脑袋,拧脖子,呼老唤幼,好一顿美餐。
我走出很远了,又停下来,扭回头,感慨万千又忍气吞声,默默地关注着。同时也再次惊异地发现,乌鸦们“哇哇”叫着,飞上飞下,在空中盘旋,在地面上争斗,可是唯独“金龙”的周围,冷冷清清,死气沉沉的,见不到一只乌鸦!只有雪花,伴着寒风,不声不响默默地降落……乌鸦、老鹰,都是大森林中的义务“清洁工人”,不管是人类还是牲畜。不等咽气,它们就会赶来收尸。可是,奇怪又纳闷儿的是:猎狗“金龙”的尸体,乌鸦和老鹰,怎么就熟视无睹呢?是不敢吃呢?还是尸体本身有其他的原因?这个疑团,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那天夜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才走回家的。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的,爬起来摔倒了,摔倒了再爬起来。快半夜了,爷爷还在鸡爪子河的桥头上,一个人孤伶伶地等着我呢!“爷爷!爷爷!”没到面前,我就抑制不住,全身抖动着,呜呜呜呜地大哭起来……无星的夜空和封冻了的河水在倾听着我的哭声。
听完我的叙述,爷爷叼着烟斗,一袋又一袋地抽烟。到家我才知道,爷爷去了桥头,家中却坐满了街坊邻居,本民族的亲戚,爷爷的伙伴,爸爸的同事,场部的领导,学校里的教师等等。说实话,不少人是来拿野猪肉,或者是领野猪肉的。多年的习惯,已经变成了自然。秋后的第一场大雪,既是告示也是一种信号,不需要通知,人们就会找到了门上。除了其他的炮手,有枪有狗,自己打猎食用,少部分送人,多数无枪者都眼巴巴地盯着金家。粗略统计,最少也占了整个林场的三分之一。
大人没空闲就派个孩子来当代表。但不管是谁,爷爷那儿,绝对不会让人空手。丰收了,给一半,欠收了,就给一个大腿。最少的也得有四五十斤。所以说,每次第一场大雪,我狩猎归来,林场男女,都会夹道欢迎。气氛热烈,又有一种特别的激动,我则像凯旋的将军,率领着狗群,一边走路一边接受着祝福的目光和恭喜的笑脸。可是今天呢?
已经半夜了,见我哭红了眼睛,鹿皮猎服又撕碎了大半个袖子;特别是狗群,十三只大狗仅仅就剩下了“金虎”自己!人和狗身上,全部是鲜血,全部是冰霜,不言而喻,不用解释,大伙儿自然也就明白了什么。有人劝说,有人安慰,有人感叹,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表示同情,也表示了忧虑。“唉!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野猪,哪儿来的啊?这么大的狗群,一下子都给毁啦!四五千斤,比老牛还大?开天辟地,也没有听说过呀,这么大的野猪?在咱们鸡爪子河地区?”学校的宫老师感慨最多。每年吃肉,宫老师都写一篇表扬的文章,投出山外,在《鹤岗日报》上发表,得稿费。论人情,这份儿猪肉,算是没有白吃。“孤猪百年,这不算稀罕!”吴三桂和刘海生都来了,都是炮手,又都是全家的常客。爸爸死后,他俩就不约而同地金盆洗手,扔掉了猎枪。
时常来我家坐坐,帮爷爷干点儿杂活,铸独弹、漏鸡砂、研炮子、砸纸壳。但再也不吃猪肉,宁肯饿着肚子。爷爷再让,他俩就笑笑,“大叔!别让啦,我们俩都回回(民)啦!”脸上笑着,但表情和口气,却相当地坚决。爸爸死后,他俩似乎在良心上,均欠了金家的一点点什么。常来坐坐,感觉心里才有点儿平衡。听宫老师说完,吴三桂就接话儿说道:“孤猪百年,这不算稀罕。
听小钟子一说,我就总在琢磨着,这家伙是不是十三年前,在嘉荫县境内的那头猪王?乌伊岭林业局一开头,又把它撵到七鬼峰这边,咱们的地盘上啦!……不幸中的万幸,人没给伤着,就算是知足喽!这家伙是瞎子,而且瞎的还是右眼。海生你还记得不?当年在嘉荫那边,钟子他爸爸的那一枪,好像打瞎的就是孤猪的右眼!无巧不成书啊!说不准,爷俩碰上的,都是它呢!十三年前打瞎了右眼,十三年后又打断了它的獠牙!听钟子一说,我这心里头,就划上了道道!”“准!肯定的。不信你瞅着,这头孤猪不死,早早晚晚,咱还能见面的。”
刘海生皱着眉头,肯定地说道:“唉!可惜了,也白瞎喽,‘金龙’那条头狗!千金难买,是真心疼哪!我敢说,你们爱信不信,今天没有‘金龙’,说不准,小钟子哪,就回不到这间小屋里来啦!三桂哥,你看看,这半截子獠牙!多沉啊,坠手!没有一斤,也得有八两!这么大的獠牙,咱们在场的,谁见过呀?”“可不咋的!这么大的獠牙,举世罕见哟!”又是宫老师的声音,“多亏着是鹿皮猎服,扯了条口子,也算救了咱们小钟子一命!没有这套猎服,就是‘金龙’活着,也是不可想象哟!”太累,太恐惧,太苦恼也太悲伤了。我躺在里屋的炕上,不想吃饭,酒盅儿也没动,就那么躺着。
耳朵听着外面的议论,思想和感情却是一片茫然,而且麻木到了极点。吴英子的父母也早就来了,为其他的客人张罗着茶水。吴英子的母亲坐在炕沿的黑影里,眼巴巴地盯着她未来的老姑爷子,一边啜泣一边不停地祷告,“山神爷保佑啊!山神爷保佑啊!保佑俺孩子,永远别再见到那头可恨的野猪……”我惦记着爷爷,桥头上回来,半路上,爷爷仅问了我一句话:“‘金龙’的尸体,还在那儿吗?”见我点头,他咬着牙根,叹息了一声,“他姥姥!我快六十岁的人了,真!”刚才进屋以后,我好似懵懵懂懂,又恍恍惚惚地听到,是场长宋秃子的声音,以领导者的身份,在安慰和劝说着爷爷,“老金头,你咋不听话呢!去七鬼峰,黑灯瞎火的?听话,明天我安排几个人,和你一块儿去!这不,不下了!捋脚印就能找到!咱先说开了!你要出了事,组织上一概不负责任!
人命关天,你怎么就,越老越糊涂了呢!”可是现在,爷爷他,到底在哪儿呢?吴英子的母亲,我未来的老丈母娘,找到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在仓房中做出发前的准备呢!他把多年的那支三八大盖儿又找了出来。子弹经过了特殊加工,用女人月经血浸泡的弹头,枪打得准,杀伤力强,又绝对的没有臭火。但不到关键时刻,猎人和炮手,是不用这种子弹的。爷爷把这些子弹找了出来,同时也就说明,年迈的爷爷,已经豁出了他的老命。为了“金龙”,为了儿孙,当然也是为了那十一条朝夕相伴的大个儿猎犬。见爷爷在我身边躺下,客人们才告辞,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小屋。我年轻,睡觉本来就死,再加上一整天的疲劳和折腾,迷迷糊糊,很快就睡死了过去。突然觉着有人在拽我。睁眼一看,竟然是“金虎”。
天色也已经大亮。“金虎”个大,经验又丰富,狗群之中,名正言顺地占居了第二把交椅,副督统也是副统帅。此刻,它跳到了炕上,用牙齿衔着我的衬衣,既小心翼翼,又心急火燎地运足了力气,躬腰,拧脖子,昂着脑袋死拽,口水及哈喇子滴了我一身。我还没有全醒,恼怒又气愤地,扬起左手就给了它一拳,“滚!找死啊,你!”打在头上,倔犟的“金虎”含着泪花,始终也没有松开,尾巴摇晃,牙缝中还不停地哼哼着。
  打出一拳,我才彻底清醒过来。爷爷没了,行李板板正正地卷着。猎犬“金虎”,目光忧伤,眼角挂泪。绒毛上还沾着冰霜。表情急切又那样地绝望!我心里头忽悠地一下子,不好!肯定是爷爷出事了。“金虎”跟随,特意回来送信儿,不是主人伤亡,猎犬是不敢上炕,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又胆大妄为的。见“金虎”哭泣般的一声声呻吟着,我猛地跪了起来,抱着“金虎”,用哭声问道:“‘金虎’,你!是从七鬼峰回来的吧?爷爷呢?”“金虎”松开牙齿,扭头就跳到了地上。又回过头来,摇晃着尾巴,像迫不及待般,不停地哼哼……啥事也别问了。“金虎”的目光、表情和身上白花花的冰霜都在向我诉说着,倔犟的爷爷,等不及天亮,就一个人,怒气冲冲又魂不守舍地去了七鬼峰,他是去找那头孤猪算账的。但主要是为了“金龙”。猎犬“金龙”,在爷爷的感情和精神上所占的分量是太重太重了!
见不到“金龙”,他饭不吃,觉不睡,也压根儿不会相信,在小兴安岭地区,什么样的野猪,能毁了他的“金龙”?“金龙”,是偶像,是精神支柱,是思想上的依赖,也是爷爷的希望和生活中的一切。离开了“金龙”,看不见“金龙”,爷爷恐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来不及多想,我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奔宋场长家跑去,猎狗“金虎”一步不离,紧跟在身后……冬伐刚刚开始,十几个作业点,不等天亮,远远近近的电锯,就像女高音歌唱家一样,扯着喉咙,嘶声地吼叫。大山在颤抖,林海在哭泣,动物在躲藏,猎枪声在回荡。家属区内处处不见人影,只有野狗,在冰雪上奔跑。
宋秃子刚刚起床,听完我的诉说,很长时间才埋怨加牢骚地责备着说道:“你爷爷这个人,也太固执了!仗着老资格,就目无组织,也目无领导,由着性子胡来!谁劝也不听!去七鬼峰,得安排马爬犁吧?生产又这么忙。牛套子,马套子,今天就开始集材。唉!这老爷子,我是真拿他没有办法哟!”说着,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端起一个大茶缸子来,抓一把油茶面,倒上开水,悠哉悠哉,慢慢地搅着。轻轻地呷一口,叭唧着嘴唇,品尝着滋味。“宋场长!求求您啦,快点儿吧!这冰天雪地的!我爷爷他……”此时此刻,我心焦如焚,既气又恨。生爷爷的气,打回来野猪,无偿地送人。讲风格讲奉献讲精神,到头儿来,谁又领你的情?你又交下谁了?一旦出了事,不看热闹,也是远远地躲着!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人,恨的是宋秃子这个老家伙,他跟爸爸,差不多是同岁。
当年入党,是爷爷做了他的介绍人。当上场长,就端起了架子,倭瓜脸蛋,灯泡一样的脑袋,只知道张口生产,闭口政策。最近几年,对工人又挺起了肚子。见他不急,我真就火了,人命关天,你还臭摆啥呢!“宋场长!我爷爷是老抗联战士,你心里头清楚。这些年打了野猪,猪肉分给大伙,分文没收,你也知道。他惦着‘金龙’,天不亮就去了七鬼峰,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握着拳头,咽了一口唾沫,“‘金虎’刚刚回来,你看看,它身上的冰霜!”可能是我的口气过重,表情也难看。宋秃子瞅着我苦笑一声,用火柴杆剔着牙齿上的一个芝麻粒,摇了摇脑袋,才把我打发了出来。“去吧!赶紧去马号,告诉老崔,就说是我说的,安排一张爬犁,把你爷爷拉回来!”我扭头就走,一路小跑,直奔马厩。马厩在后山根,远离家属区,一排丁字形的红砖房。清晨起来,房顶上有缕缕的灶烟在升腾着。周围很静,只有草甸子那边的电锯声,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吼叫。仿佛是十几台突然拉响了的警报器,地动山摇,万物都在颤抖。伴着锯声,是无数的开山大斧,砍在树上,声音也特响,“哐!哐!哐!……”
寂静的山野,处处都有这种单调儿的噪音。林业工人以伐树为人生最大的自豪,但他们不知道,也因此破坏了生态,同时也为子孙,留下了隐患和最大的孽障……马厩有十几架爬犁,有马爬犁也有牛爬犁。爬犁上挂着清霜,刚准备去集材,我就及时赶到了。老崔是队长,大胡子,黑脸,圆眼睛,一身疙瘩肉。为人豪爽,也特别义气。听我一说,把狗皮帽子使劲往脑袋上一扣,“操!跟他打**毛招呼?我说了就算!为了救金老爷子,谁敢说个不字?崔爷就敢活劈了他!妈了个巴子的!猪肉吞狗肚子去啦!……好啦!救老爷子要紧,套三匹快马,带两床被子赶紧走人!”牵出马来,又冲着宿舍喊道:“小宋,我去七鬼峰啦!搭救金老爷子,回来晚了,你们去接接!”套上马,大鞭子一挥,才招呼我说道:“钟子,坐好,别甩下去!”我挺受感动,心里头也热乎乎的。
刚一坐好,崔大胡子的大鞭子,“叭!叭!叭!”地抽响了。三匹烈马猛地躬了一下身子,伴着一阵雪雾,爬犁就像一支利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爬犁沿鸡爪子河西岸疾弛。速度很快,马蹄扬起了碎雪,碎雪在寒风中变成了雪粒。我裹着被子,全身都觉着刺骨地寒冷。“金虎”在前面引路,沿着昨天晚上我们回来的那一趟子脚印,抿着耳朵猛跑。我惦记着爷爷,快六十岁了,肚子里又没食,真要是遇上了那头孤猪,七鬼峰下面,恐怕就是第十三条性命啦!爷爷太傻了,一个人来七鬼峰,跟这头神奇的大孤猪较劲,这不是飞蛾扑火吗!我缩着脖子,眼里噙着泪花。整个银灰色的天空,除了寒冷,就是寂静。马蹄子和木爬犁同时在厚雪上摩擦着,声音单调地敲打着原野,“刷刷刷,刷刷刷!”“金虎”领路,马爬犁直奔昨天的战场——第四块鬼石砬子下面。
山野空旷,白雪皑皑。寒凝大地,满目苍凉。雪地上,昨天的脚印和痕迹清晰易见,因为山坡太陡,马爬犁只好在拐弯处停了下来。但刚一站住,三匹烈马,就同时打起了响鼻。竖着鬃毛,支愣着耳朵,“噗噗噗!噗噗噗”!其中一匹烈马拧着脖子,高昂着脑袋,目光恐慌,“咴咴咴”地乱叫。我后悔没带猎枪。崔大胡子在空中使劲儿地抡了两鞭子,“叭!叭!”甩完鞭子,三匹烈马,才不约而同地镇静下来。看看远处,崔大胡子满不在乎地骂道:“妈的!你瞅瞅,这头孤猪,还真就长了瘆人毛呢!钟子,走,上去看看!”话音刚落,“金虎”在上面,也狂咬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循着叫声,拴好马匹,我们俩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了上去。因为寒冷,太阳始终没有露面。可是因为马嘶,也因为狗咬,数十只乌鸦,“哇哇”地叫着飞了起来,盘旋了两圈,就忽然间无影无踪了,乌鸦的叫声,除了恐慌,也使人更加觉得凄凉和悲痛。雪地上的鲜血早已经凝固成了浅紫色。犬毛飘飞,禽毛舞动。在那块有三层楼高、第四块鬼石砬子的巨石下面,我和老崔发现了雪地上躺着的爷爷。脑袋冲下,蜷曲着身子,三八大盖儿甩在了一边。半个身子也已经被积雪埋住,“爷爷!爷爷!”我蹚着积雪,几步就奔了过去,扑通跪下,双手用力就抱住了爷爷。
老崔也紧跟了上来,吃惊地,也是呆呆地,全身抖着失声地喊道:“金爷们!金大叔!你?你是咋回事儿啊?啊?金爷们!”喊着,叫着,悲痛地、也是难过地弯下腰,先在爷爷的鼻子上摸了摸,马上又换成惊喜的也是忧伤的口吻:“老爷子没死,钟子咱们快走,赶紧回家抢救!”说着,一手托屁股,一手托后背,一用力就把爷爷抱了起来。
蹚着积雪,既小心翼翼又匆匆忙忙地往山下面走去。崔大胡子的人格,终生都叫人敬佩。在雪地上,我捡起来步枪,也找到了子弹。可是,让人疑惑茫然又感到奇怪的是,步枪内五发子弹,一粒也不缺。保险开着,但没有搂火。从现场观察,毫无疑问,爷爷是从大石砬子上摔下来的。孤猪的影子,恐怕他也没有见到。可是,爷爷为什么要爬到这块大石头上去呢?我已经说了,而且交待得非常清楚,“金龙”的尸体在石头西面的二十多米处。石头上有积雪,又光秃秃的,别说是老年人,就是小伙子,往上攀登,也很吃力啊!再说了,那头孤猪,又不能在上面卧着,他老人家上去,到底又是为了啥呢?是野猪引诱吗?可是,爷爷的目的,是为了“金龙”,寻找“金龙”,才是他的真正愿望。况且又是老猎人了,一般情况下,动物的伎俩,是骗不了他的。所以说,爷爷从鬼石砬子上摔下来,直到今天,也是一大悬案。还有,“金龙”的尸体,始终我也没有找到。雪印还有,地方也没错,就是尸体,不翼而飞了!仅仅才一宿的光景,“金龙”的尸体,到底又哪儿去了呢?
其他狗的尸首还在,只是早已被乌鸦啄空,仅剩下了脑袋、爪子、白花花硬邦邦的骨头,和一张张的狗皮:黑的、白的、花的。老地方没动,非常地凄楚,也非常地苍凉。有两三只老鹰,胆儿特大,直到我走近,才突然地飞了起来。目光凶狠,带钩的喙上,还沾着一缕缕的狗毛。先是在低空盘旋,见我离开,构不成威胁,才缓缓地转着圈儿,不慌不忙,又落在了原来的地方……孤猪没有见到,连影儿也没有。七鬼峰之行,给我留下了三大疑点,时至今天,也没有解开。一是爷爷的伤,摔伤的还是被野猪挑伤的?二是“金龙”尸身失踪,全场的炮手,都感到了纳闷。毕竟是凡胎肉体,仅一宿的光景,会哪儿去了呢?三是烈马的不安和恐慌,奓着鬃毛又咴咴地叫着。绝对不可能是老鹰和乌鸦所致。
惊动烈马,多数是虎豹,其次才是孤猪。可是我找了半天,鬼石砬子周围,除了鸟类,其他动物,是一无所有啊!神秘的鬼石砬子附近,到底是什么,能使烈马一次次地受惊?在返回家中的马爬犁上,我两手抱着昏迷不醒又冻僵了的爷爷,但整个大脑却时时刻刻地转着,像走马灯一样。孤猪,孤猪。这头孤猪,整整毁了我们金家三代人啊!爷爷岁数大了,身体多处冻伤。到家后,虽然苏醒过来,也是精神恍惚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上下嘴唇一个劲儿地吧唧。嘴角流出白沫子。吧唧的声音跟孤猪一样。
让人困惑,又让人恐慌。耳朵还神经质地晃动着。频率特高,像充了电一样。糊涂的时候呢,连我这个孙子他也不认识了,除了吧唧嘴唇,躺在枕头上,还总是用鼻子吹气。吹气的声音像老母猪哼哼,“哼——哼——哼——”目光蓝色,阴森森的,非常恐怖!爷爷的目光,也只有我知道,跟孤猪的目光,是一模一样啊!“金虎”有时候在屋里,爷爷刚一哼哼,它就忽然地跳了起来,全身抖着,夹着尾巴,狼狈不堪又可怜巴巴地逃了出去。躲在仓房门口,扭回头来,恐怖又绝望地一声声哀叫,“汪——汪——汪——”三天以后,“金虎”就从家中彻底地逃走了。是逃进深山,还是逃出了山外?我不得而知,只是觉着它非常悲哀也非常可怜,恪尽职守又忠心耿耿,最后竟然会从自己的家中,万般无奈地逃了出去,流落街头,或者是变成了一条野狗!
想想“金虎”,坎坷的一生,就使我感到了更大的绝望,更大的悲哀。从七鬼峰回来后的第十五天,爷爷吧唧着嘴唇,鼻子哼哼着,嘴角流着白沫子,由大而小,由强而弱,一点一点地停止了呼吸。爷爷死了,林场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哀,说不出是惶恐还是忧伤。因为爷爷在昏迷和清醒着的时候,不管是嘴唇吧唧还是鼻子哼哼,林场的猪狗,均不约而同,夹着尾巴,一声声地狂咬。像土匪下山、日本鬼子进屯。狗咬人慌,家禽也乱飞。尤其是左邻右舍,除了鸡犬不宁,婴儿和儿童,常会突然地吓醒,张着大嘴哭嚎。父母们手足无措,摇着脑袋叹息。当爷爷和奶奶的,会指着金家,一声声痛斥,一声声咒骂,“咋还不死呢!一天天地作妖!”“一辈子打围,这就是报应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看看,看看,这会儿报应了吧?”“……”爷爷给大伙儿分送野猪肉的好处,统通被诅咒一声声地淹没。
本来嘛!山上的野猪,又不是你们金家喂的,养的,是社会财富,也是公有财产;又是林场的拖拉机运回,吃肉是应该的,凭啥要感谢你呢?爷爷的报应,使不少猎人金盆洗手,扔掉猎枪,改邪归正,死心踏地,放弃了狩猎和继续杀生的念头。爷爷的一生,尽管坦荡又豁达,最终还是在民间留下了一大块黑暗的影子。犹如警钟,常常在人们的思想上敲响:猎杀动物,不管你动机如何,最终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爷爷的一生,是矛盾的一生,也是悲哀的一生!事物是矛盾的,也是辨证的,爷爷的教训,使人们被迫放下了枪支,不再狩猎也不再打围。可是山里的野猪呢,泛滥成灾,多如牛毛,毁掉庄稼,拱翻了苗圃。不少猛兽,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出现在了林场的街头上,袭击人类又残害着牲畜。特别是那头特大号儿的孤猪大跑卵子。繁殖后代,又称霸于一方,使得七鬼峰的周边地区,栽了树,但没人敢去管理。镰刀扶育没有及时地跟上。成林解放呢,按照营林中的生产程序,也是该搞了没搞。连续有两伙儿进山搞副业的农民被迫下山。其原因就是那头孤猪,威胁民工,也耽误了生产。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婚妻吴英子在信中告诉我的,这也是鸡爪子河林场场长宋秃子的最大一块心病,盼着我转业,回到家乡,好在生产上助他一臂之力。因为七鬼峰的猪王,也只有我金钟烈,八年前曾经真刀真枪地跟它较量过。别的炮手呢,因为爷爷的影响,就是给个金山,人家也不干。当然了,我金钟烈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儿,随随便便,就让宋秃子给忽悠了。八年前那一幕,毕竟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想起就哆嗦。还有爷爷临终前的那一连串镜头,随时想起来都会深恶痛绝,不寒而栗,打猪肉送人,反而被人家给戏耍了!我决心终生不摸猎枪,永远也不干那傻事儿了。可是,毕竟是八十年代了,那张副科级的大红聘书,对我来说,像谈恋爱搞对象一样,太有吸引力,太有诱惑力了!明知道上当,我也心甘情愿,面对着旋涡,脱光了衣服,再跳下去试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穿了,这就是人家宋秃子的高明之处!拖拉机在前面轰隆轰隆地响着。阳光明媚,河水在流淌,野花盛开,绿草碧翠。空中白云悠悠,地下群山起伏。昔日的那个毛头小伙子,如今已经是一个大林场的副科级干部了。今非昔比,七鬼峰之行,再见到那头孤猪,我金钟烈不需要猎枪和猎狗,靠着智慧,也会把它彻底地征服。我非常自信,最大的自信,除了来自于擒拿格斗的八年锻炼,再有,就是未婚妻吴英子的陪伴。爱,在生活中,往往也会给人以最大的鼓舞和力量。
七鬼峰之行,我胸有成竹。没到近前,本能地也是习惯地吸了吸鼻子,我就又嗅到了孤猪大跑卵子的那种打鼻子的特殊气味。我掂了掂膀子上的猎枪,自豪地也是骄傲地,很有气魄地、也是渺视一切地,使劲用鼻子“哼哼”了两声。等着吧,新账旧账,咱们一块儿算!翻过山去,前面很快就到七鬼峰了!中篇我们到达七鬼峰的第二天下午,一场恶战,就突然地打响了。那头瞎了一只眼、又断了一颗獠牙的野猪王,是在第三天的黎明时分,被一头丢失了小崽子的老母猪“请”下山的。人、猪混战的主要原因,也是由那头丢了崽子的老母猪引起的。
盛夏季节,天气闷热,没有一点风丝儿。下午三点多钟,太阳凝固在西南方向,顶额高悬。释放出来的热量,仿佛要把整个小兴安岭一下子烤化。茫茫林海非常地宁静,也是非常地枯燥。三十多个人,人手一把大片儿的镰刀,像农村割地一样,见不到身影,只听见莽林深处一片“喀嚓喀嚓”的剁草声。林业工人,夏季扶育,就是他们的主要任务。
  扶育是为了解放树苗。就因为这儿的野猪太多,孤猪又太凶,七鬼峰南坡,一家一户谁也不敢来这儿承包。林场的突击队呢?力量是强大,可是,这儿的群猪和孤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第一个发现并打了遭遇战的队员是二驴子。扯着嗓子,惊恐之中拼了命地呼喊:“大野猪!大野猪!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哎唷我的妈呀!这大家伙!……大伙儿快来呀!哎哟我的妈呀!哎哟我的妈呀!快来人哪……”一呼百应,听二驴子一喊,大伙儿就抡着镰刀一齐往那儿奔跑。
兴奋、恐惧,紧张又有点儿突然,边跑边嚷,“二驴子!看住它!看住它!别让它跑啦!别让它跑啦!剁死了吃肉,姥姥的!”“哎哟妈呀!这么大个呀!快闪开!快闪开!奶奶的!又有肉吃啦!还是头老母猪哪!”“哟噢!快躲开!快躲开!母猪赛过老虎,看那獠牙!锥子一样。快!赶紧招呼金场长!金场长背着猎枪。这家伙,眼睛都红啦!多凶啊!场长不来,没有猎枪,谁也不要往前凑!看那嘴巴子,多长!闹着玩的嘛!”“镰刀剁,镰刀剁啊!”熙熙攘攘、闹闹哄哄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围攻。
一时间,七鬼峰南坡的烈日下面,整个山场,仿佛一下子开了锅。有人迫不及待了,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喊我,“金场长!金场长哪!快来呀,这儿有一头大野猪!……妈的!金场长干啥去啦?咋还不来呢!”另一个人似嘲讽、似责备地说道:“操!喊啥呢!人家两口子,这功夫,说不准……正办着好事呢!你这一嚷,人家两口子,多恨你呀!……哟!快躲啦!我的妈呀!这家伙,是真玩命哪!跟咱们!”“……”隔着一条不很宽的沟塘子,工人在南山坡,我和英子在北山坡。北山坡属于阴坡,树干高,树头稀。多是针叶、黄花松、云杉、鱼鳞杆子等等。阔叶基本上都是椴树。椴树花盛开,流蜜期间,野蜂子在奔忙,忙着采粉,忙着酿蜜。微风吹来,飘落下的花粉,似乎是忽然间降下来一场洁白的清雪。
坐在树下,甜滋滋、清凉凉的,心旷神怡,自然就有那种温馨又陶醉的神仙般的感觉。南坡北坡,截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南坡灌木茂密,杂草丛生。工人们挥汗如雨。发现了野猪,突然的兴奋,让南坡刹那间热闹了起来。而北山坡上呢?清清爽爽,景色宜人,我和英子在紧紧地拥抱。不是偷情,也不是胡搞,而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人所共知又顺其自然地满足着彼此之间感情上的渴望和肉体上的需要。
八年了,天各一方,苦等了八年,这次来七鬼峰,既是组织上的安排,也是工作上的需要。我们是同龄人。我参军离开了鸡爪子河林场,英子不久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东北林业大学的营林专业。如今呢,她是技术员,我是副场长。一位是管理层上的总指挥,一位是生产上的绝对权威。七鬼峰之行,谁不羡慕?谁不咂舌?我们俩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的好夫妻啊!
出发前,场长宋秃子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打着哈哈说道:“金钟烈,吴英子哪!你们俩响应党的号召,晚婚晚育!为林场青年做出了表率!也是咱们鸡爪子林场党总支的自豪和骄傲。现在呢?我以个人的名义承诺:任务完成以后,七鬼峰归来,林场工会,为你们举行一个隆重的结婚仪式。新娘吴英子,你同意不同意啊?汉族姑娘嫁朝鲜族小伙,咱们林场,这也是大姑娘生孩子——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啊!……”人所公知,我们朝鲜族的媳妇勤劳善良、贤慧又热情。而朝鲜族的姑娘呢?可以说在世界民族之林中也是最受男子汉们欢迎的,漂亮温柔、朴实又大方。美丽是她们的外表,真诚是她们的内在。
不管文化高低,气质是高雅还是随俗,都是全社会公认的淑女型。所以说,在鸡爪子河林场,汉族小伙,均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娶一个朝鲜族姑娘为妻。我们朝鲜族女人,婚后既会孝敬公婆,又善于伺候丈夫。娶朝鲜族姑娘为妻,作为男人来说,可以说是一生的幸福和追求。可是相对来说,我们朝鲜族的男人呢?其社会形象,就实在是不敢恭维了,好吃懒做,脾气又大。就拿我们林场和附近的村屯来说吧,走到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径渭分明,绝对不含糊,砖瓦房屋是汉族的天下;草房泥墙则是我们“高丽”人的世界。朝鲜族男人的懒馋和女人的勤劳贤慧一样,全世界公认,天下人共睹。就是在这样强大的风俗习惯和文化背景下,汉族姑娘吴英子,敢于冲破阻力,打破常规,心甘情愿又一片痴情,嫁给我这个朝鲜族小伙儿为妻,确实是我们金家的自豪和骄傲啊!况且,英子这么漂亮,又是全林业局屈指可数的一名女大学生!当然了,我们能结婚,除了爷爷的威信和品德,在女方那头,吴英子的叔叔——吴三桂,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金、吴两家,老一辈就是生死之交啊!吴英子跟我青梅竹马,彼此之间,从小相互看着长大。既是街坊,也是从小最要好的朋友,但不是同学。因为朝鲜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也有自己的学校和书籍。英子端庄大方、美丽活泼,又特别会体贴人。订婚以后,出于感激之情,我多次茫然地问她:“你是汉族,这么漂亮,又是大学生,追求你的小伙子,仅咱们林场,就太多太多啦!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嫁给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小伙子?真的,我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我除了打枪,其他方面,都是一无所有啊!”在爱情方面我不是自卑,而是面对现实。
爷爷死后,我就是孤儿啦!无依无靠,非常地孤独。不管是在部队上立功,还是八年后转业又回到了林区,不客气地说,所有的动力和吸引力,全部来自于吴英子的全家和吴英子本人。没有吴英子给予我的爱情及其爱情的支撑,绝对不会有我小金子的今天!别说是当场长了,不打光棍儿就是一大万幸!可是,对我的提问,每一次,英子都会莞尔。用迷人的眼睛,久久端详着我的两只大手和全身蒜辫儿一样的腱子肉。
声音不高却透出了女性特有的信心和坚定,和蔼、亲切,像一股暖风,在冰雪的浮面上忽然地旋了起来,“我嫁给你呀,小钟子,就是要求你不再打猎,放下猎枪,老老实实当一名工人啊!爷爷怎么样?猪肉分给了大伙,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了吧?可是最终呢?还不是照样,遭到了报应!我是从小吃着你爷爷送给的野猪肉长大的,所以呀,我决心用爱情来制止你,放下猎枪,别再跟动物结仇为敌啦!你年轻有力,干点儿啥活不行啊?!”“我没文化,也没有技术。就会打枪!从小练的,这一辈子,恐怕也改不了啦!”“打枪好,可以去参军呀!部队上还需要你这样的神枪手呢!”去部队参军,也是与吴英子的鼓励分不开的。但万万没有想到:一别就是八年。而吴英子呢,大学毕业了,也始终坚贞不渝,一心一意地等着我这匹傻骆驼、傻狍子!不是到七鬼峰来,我是下定了决心,终生不摸猎枪,一辈子不再杀生的。爱情的力量,改变了我的习惯。
尽管见到了枪支就手心痒痒手指头发颤,听见了猪叫唤,狍子叫唤,狗熊叫唤,熊狼嗥叫,老虎的啸声,就像大烟鬼见到了烟土,心里头发慌,嘴角哈喇子都快要淌下来了。可是有英子监督,有爱情制约,枪瘾再大,也不得不放弃了猎杀的念头。爱情是正义的。正义一次次战胜了习惯的邪念!如果没有二驴子的呼喊,或者听不见二驴子他们的呼唤,七鬼峰之行,我金钟烈是绝对不会再跟这头大孤猪为敌的。可是,生活中很多时候,客观条件都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不想打猎,可偏偏听到了野猪的叫声。大树下面,爱情的火花刚开始点燃,就被呼声一下子给熄灭了。
我遗憾,惋惜,气恼又悻悻地望了南山坡一眼。抓起了猎枪,狠狠地骂道:“妈的,这头死猪,真它妈的会找时候啊!金盆洗手了,这不是也逼着我开戒吗!”但刚走了几步,就被吴英子给喊住了。“哎呀!看你!大伙儿喊两声,轰跑也就得了呗!”英子整理了衣襟,又匆匆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满脸幸福可是又略有点儿遗憾,惺忪着双眼,竭力地制止着我道:“把猎枪留下,我替你保管着。你这个人真是的,一听见野猪叫,就三九天的萝卜——又(冻)动心啦!”说着,伸手就来夺枪,“撂下!撂下!没有猎枪,你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哎呀!姑奶奶,你懂不懂啊?”我又急又狠抓着猎枪,死死不放。“二驴子他们还在喊呢!这是夏季,不是冬天。肯定是一头老母猪,刚下完崽子,死活不肯离开。工人不懂,我再不上去,恐怕就要出人命啦!你听见喊了吧?刚生完崽子的母猪,赛老虎啊!快撒手,快把猎枪给我!你也不能在这儿等着,跟我一块儿上去!急了眼的孤猪,警察打爹——六亲不认啊!”说着,我夺过猎枪,又扯了英子一把,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往南山坡上猛跑。“哎呀!看你!看你!等等我呀!等等我呀!”英子随后也气喘吁吁地猛追上来。她有些害羞,有点儿尴尬,但更多的是恐惧。
一个人留下,茫茫林海,吓死了她也不敢。尽管南山坡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这儿毕竟是七鬼峰啊!说不准孤猪就会突然地出现!莽林杂草,处处都可能潜伏着危险!别说是女子,就是男人,也照样提心吊胆,随时随地准备着搏斗!这支猎枪,也是全体育林队员,唯一的希望所在啊!没有猎枪,或者是我不上去,镰刀头再多,也是白搭。用老炮手的话说,七鬼峰的野猪,可不一般哟!杂草深,菠萝棵子密,太阳又火辣辣的。顺着刚刚割出来的保留带趟子。我右手抓枪,左手拽着英子,一步一步,拼命地往上攀登。边走边观察着,这头野猪,千万别居高临下地冲过来。我和英子可是猝不及防啊!腿有些酸,我知道原因在哪儿。尽管甜美,可是损失也太大,别说是人,就是骡马和牛羊,交配完了,还得加强营养,彻底地休息呢!可是我们呢?第一次办这事,就让这头野猪给冲了!这头死野猪,真是十恶不赦啊!沿着刚刚清理出松树苗的带趟子往上爬。
没到跟前,就听到了野猪的吧唧声、喘息声和哼哧声。“哼!哼!哼!吧唧!吧唧!吧唧!”大伙儿的呐喊声、恐吓声、呼叫声和怒骂声。“操!金场长干**毛去啦!还不来呀!搂娘们睡觉,也该完事了吧?”没等第二个人接茬,我就在下面隔着趟子大声地喊道:“来啦来啦!早听见你们喊了,二驴子你们!”说着,扭头看了看吴英子。英子全身发抖,脸色通红。目光相对,急忙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没有说话,眼神却表示了出来,“都怨你!馋猫一个!让人家说三道四,耳朵根子也跟着发烧!哼!看你怎么回答?大伙都在这儿!”毕竟是场长,多少不说,还有点儿权威。话音刚落,大伙儿全都鸦雀无声了。
二驴子、狗剩子、大脑袋,还有外号叫西葫芦的张德胜、叫草爬子的全洪波等人都说:“哎哟妈呀!金场长!您可来啦!谢天谢地啊!”刚才骂我的,不用问,肯定是这个西葫芦张德胜。此时,西葫芦嘿嘿笑着,手握镰刀,一脸的尴尬。“场长,您快看,这大家伙,生死不怕,就是赖着不走。七鬼峰山上的野猪,一个一个,都这么恶呀!哟!吴大姐也来啦!刚才我瞎咧咧,您可别生气啊!”我们脸红,西葫芦张德胜的脸更红,不停地擦汗,陪着小心,嘿嘿笑着,“嘿嘿嘿!嘿嘿嘿!都怨这头野猪,搅了吴大姐的好梦!”“西葫芦你就嘴损吧!刚才喊啥,以为我没听见啊!”英子仍然牵着我的左手,大大方方,又理直气壮地教训西葫芦张德胜他们。都是同龄人,又是从小在一块儿看着长大的,彼此之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说道。“哪里哪里!场长夫人嘛!老虎拉车——谁敢啊?”西葫芦张德胜仍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嘻嘻着。
“吴大姐,你可别过来呀!这家伙,你看它的眼睛,早都红啦!又赖着不走,今儿个,是非跟咱们玩命不可啊!你看那目光,我的两腿,都一个劲儿地突突!”我是场长,可我更是一位名声赫赫的职业炮手和金氏家族第三代传人。尽管有八年的时间没有跟山里的猛兽打交道了,但我从小就练出来的功夫、胆量、魄力和特有的机警,再加上我在部队上带回的更加炉火纯青、百发百中的一手好枪法,见到野猪,我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胆怯,依旧泰然自若,视若无物。同时,也觉得有几分可笑,这么多人,在毒花花的太阳下面,手舞着镰刀,除了虚张声势,还是在那儿虚张声势!不就是一头老母猪吗?看看你们,草木皆兵,躲躲闪闪又咋咋呼呼,一个个还自吹自擂是男子汉呢!
我用蔑视又好笑的目光扫了大伙儿一眼,拨开带趟子密不透风的灌木条子,刚一打照面,那头老母猪扭头就走。吧唧着大嘴巴子,有点儿惊惶,也有点儿无奈。但没有走多远,离众人大约有三十多米,居高临下,很快又停了下来,扭回头,用炭火一样红红的目光,一眨不眨,恶毒地、狠狠地、直盯着我的面孔和我手上的那支猎枪。鬃毛忽地戗了起来,前腿微颤,锥子般的獠牙闪着瘆人的亮光。
“吧唧!吧唧!”上下嘴唇,拼了命地在甩动。每甩动一次,英子的手心就哆嗦一次。“哎哟妈呀!哎哟妈呀!……活着的野猪,是这个样子啊!”吃过野猪肉,但近距离打照面,有生一来,可能是第一次吧!英子的胆怯,也越发显示出我自己的冷静和沉着,有点好玩,也更感到了自信。二驴子手舞镰刀,战战兢兢又装腔作势地小声儿说道:“金场长!咋回事儿呢?这家伙,咱们这么多人,它还不跑!”又冲着野猪,猛一挥镰刀,“妈的,你在这儿找死啊!”“它不是找死!是恋着它的崽子!”我胸有成竹,坦然地答道。野猪的目光,让我很快地感悟到,一窝小野猪羔子就在我们的附近。妈妈不走,是在豁出命来护着它的崽子。猪五羊六。野猪跟家猪一样,两年三窝,一般情况下,都是在这个季节产崽。但这头老母猪的个头儿特大。一般野猪,特别是母猪,四五百斤就算大的了。可是这头野猪呢?打眼一看,也得有千斤左右。
嘴巴子像只水桶,獠牙有指头粗细,灰褐色。因为天热,也许是因为生下了崽子身体太虚,晃动脑袋,全身也自然不自然轻微地抖着。仿佛在乞求,更好像是在示威。大嘴巴子每吧唧一次,黏黏的白沫子就顺嘴角两边滴答了下来。听说附近有崽子,二驴子就来劲了,又是在吴英子的面前,非常逞能地扯着嗓门喊道:“哥们儿,快来呀,场长说啦,这儿有野猪崽子!奶奶的,找野猪崽子,回家养着。没有听山外人说吗?越是天然的东西,市场上越供不应求,今天这野猪财,我是他妈的发定了!”一边喊叫一边在拨拉着杂草寻找。“操!发财呢!你找死吧!”西葫芦张德胜戏弄地嘲讽他道。“你别说,真喂养大了一窝小野猪,卖给动物园,也是一笔钱哪!哥们儿!”草爬子全洪波嘴上喊着,受金钱的诱惑,两腿试探着,也躲躲闪闪地想往这边凑乎。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驴子扒拉着杂草既提心吊胆又兴致勃勃地在寻找的刹那间,凭着经验,我突然感觉到,上边的野猪哼哧哼哧的腔调忽然地变了,上下嘴唇不再吧唧,庞大的猪脑袋也停止了晃动。
一瞬间,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有阳光火辣辣地烤人。野猪的目光,像毒蛇一样,仇恨地,死死地,从我的双手一下子就转移到了二驴子的身上。与此同时,二驴子也在我的右下方高兴地喊道:“找到啦!找到啦!快来呀!小猪羔子,像大耗……”耗字刚刚吐口,老母猪就像疯了一样,裹着一股热风,风弛电掣,又是居高临下,泰山压顶般的,像从悬崖上滚下来一块庞大的石头,夹雷带电,奔二驴子的方向,呜的一声就直扑了过去。“快躲开!……”来不及多想,我右手一抡,枪口直对着野猪的脑袋,“咕咚——”一声就勾动了板机。
  野猪一愣,仅用眼角狠扫了我一眼,射出的子弹,擦着猪脑袋飞了过去,没有命中。不是我手软,更不是枪法不行,而是我身边的吴英子,关键时刻帮了我的倒忙。“哎呀!你!别开枪啊,它还有崽子!……”说着,使劲扯了我一把。猎枪子弹,才擦着野猪头飞了过去,惊枪但没有命中。我心里头一闪,知道这下子是彻底地糟啦!果不其然,二驴子嘴上的耗字刚刚出口,紧跟着又杀猪般地惨叫了一声,“啊!哎哟妈呀!哎哟妈呀!”“你!”我狠狠地盯了吴英子一眼。来不及多想,又用最快的速度,调过枪口,瞄也没瞄,匆匆忙忙又再一次地勾动了板机,“咕咚!”又是一声枪响,野猪借助惯力蹿下去有七八十米了。
左边的后腿,还是猛地一歪,栽倒在了地上。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头也不回,逃命般的,爬起来又跑,眨眼之时,整个身影,就彻底地消失了。多亏着是双筒猎枪,爬山之前,就压满了子弹。如果是单筒,又没猎犬跟着追截,今天这大亏,肯定是吃定了。二驴子躺在草地上,爹一声妈一声地号叫着。我拎着猎枪,一股无名之火顿时就冲了上来。左手一甩,一家伙就把吴英子甩出去有四五米远,“臭娘们!你他妈找死啊!”忘记了爱情,也忘记了刚才的欢乐。只有愤怒和恼恨,一股脑儿,在心头上燃烧着。
一时间,自己几乎都要气晕了过去,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就手再踢她两脚,或者是干脆,狠狠地给她一顿嘴巴子。因为是自己的老婆,又是自己的恩人,否则的话,换一个人,我的大巴掌也得让她鼻脸开花。“……臭娘们!也就是你吧!换一个人!哼!……不让他抵命,也得让他一生残废!”猎场就是战场,些微不慎,两人的脑袋,就得一块儿搬家!这是闹着玩的吗!对动物友好,对这头老母猪同情,也得分时间、地点和什么样的环境呀!我感到后怕。女人就是女人,再英俊的骡马也上不了战场!这是大忌,也是教训。如果野猪今天是奔我来的?其后果,就更不堪想象啦!我顾不上草地上趴着的吴英子,提着猎枪,匆匆忙忙,直奔二驴子。“哎哟妈呀!哎哟妈呀!”二驴子嘶声地悲嚎着。
过去一看,整个屁股,皮开肉绽,裤子被撕碎就不用说了。白肉向两旁翻着,到处是血,臭烘烘的。既感到好笑,又令人惨不忍睹。我嘴上没吱声,心里头却狠狠地骂道:“哼!怎么样?不是发野猪财吗?……这儿是七鬼峰,亏着人多,我又晃了它一枪,不然的话,你小子,你小子就不用在这儿哼哼啦,男子汉大丈夫,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二驴子又叫二赖子,汉族人,三十多了,还是光棍儿一条。长相不敢恭维,驴脸、秃头、秃眉毛、大板牙、塌鼻子。在林场,不管是朝鲜族还是汉族,谁家有事也少不了他,不请自到,专干那些杀猪宰狗秃噜鸡毛的肮脏差使,嗜酒如命,见钱眼开。这次来七鬼峰,一个人就带了两塑料桶“北大荒”,喝上酒就穷作,天老爷是老大他是老二。到处逞能,又特别怕揍。八年前分野猪肉,不打招呼,扛起一半野猪身子就走。
爷爷制止他道:“你一个人过日子,匀给你块大腿就不少啦!林场这么多人!”二驴子头也不回,赚便宜卖乖地嚷嚷着说道:“你金老爷子咋不给我找个对象呢?你亲口说的,一家一半,我也是一户,凭啥给个大腿?”说着,脚下擦油,出溜得更快了!那天赶巧我也在场,见二驴子在我爷爷面前太放肆,就把“金虎”喊了过来。指了指快要走远的二驴子。猎狗“金虎”呼的一声就奔了过去,闪电一样,衔着棉裤腿就狠狠地一扯。“吧嚓!”一声,二驴子连人带肉摔在了雪上。没等他爬起来,“金虎”的大嘴就恶狠狠地对准了他的驴脸,“汪!”二驴子魂儿都吓飞了,脸也吓白了。这边几十人哄堂大笑。
二驴子二话没敢多说,爬起来,扛着猪肉,由“金虎”监督着,战战兢兢又一瘸一拐地给送了回来。从此以后,再分野猪肉,没有爷爷的话,二驴子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此刻,二驴子躺在草地上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着。出师不利,身负重伤,差点儿送命。我是场长,又没有医生,该怎么办啊?见二驴子受了重伤,老母猪逃走,育林队员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西葫芦张德胜高兴了,晃着脑袋,洋洋得意的。“怎么样?哥们儿没说错吧?不是发野猪财吗?叫唤啥呢?啊?听人劝,吃饱饭!你以为你二驴子真就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啦!这儿是七鬼峰!杀猪吹**子——看你还逞不逞能啦?”吹着口哨,为二驴子的哼哼,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拍子。草爬子全洪波伸了伸舌头,“我的妈呀!好险啊!差一点儿,我也栽了进来!场长!场长!怎么办啊?这大热天的!”狗剩子眼尖。一眼就发现了那窝小野猪。
刚睁开眼睛,像大耗子一样。全身是粉色、白毛,勉强会爬。因为饿了,“吱吱吱!”一齐在叫唤。狗剩子也是狩猎的业余爱好者。发现猪崽子,又看了看地上的二驴子,皱着眉头,小声儿说道:“哎!金场长!你看,老母猪这么大,猪窝的杂草,怎么没倒啊?”“真的哎!小猪在这儿藏着,杂草竟然会没倒?这头老母猪,会轻功啊?!啊?金场长?”西葫芦张德胜,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什么轻功?”我以专业炮手的身份看着大伙儿说道:“老母猪的猪窝,肯定在下面。发现有动静,就急忙把崽子叼到了上面。
二驴子这小子心粗,发现了猪窝,也没当回儿事,或者干脆就没看到。老母猪一叼再叼,实在是逃脱不及了,才跳出来跟他玩儿命的!”我话音刚落,二驴子就哼哼着接腔说道:“哎哟妈呀!金场长!……你……说得对啊!……哎哟妈呀!……哎哟妈呀!都怨我啊!刚才……看到猪窝啦!还血糊糊的!……可是!……没有当回儿事啊!哎哟妈呀!哎哟妈呀!……疼死我啦!疼死我啦!……”太阳正毒,火辣辣的。
伤了一条腿的老母猪无影无踪。站在高处,看着附近的山头,又测量了一下距离,通过地形,我非常有把握地判断出来:从这儿翻过山去,山根下面,就是七鬼峰的第四块鬼石砬子。八年以前,爷爷在这儿瘫痪,十二条猎犬在这儿阵亡。回忆往事,触目惊心啊!那头瞎了一只眼睛、又断了一颗獠牙的野猪王,说不准,就在这附近潜伏着呢!没有猎犬,猪王不吱声,就是近在咫尺,育林队员们也察觉不到啊!看看地上躺着的二驴子,我以场长的口气,命令大伙儿道:“不干啦!下班吧!天气这么热,伤口最容易感染!
赶紧回去,让大宝子送走。”又招呼西葫芦和草爬子,“张德胜,全洪波!你俩找几个人,想办法把二驴子抬回工棚子去!”“小猪羔子呢?扔在这儿?”西葫芦张德胜问我。我略一寻思,工人撤走,老母猪一会儿就能回来。扔在这儿,也是个办法。可是,没等我回答,吴英子就以女性的细心,提醒大伙儿道:“哎呀!那可不能!猪妈妈受了重伤,流血过多,万一死在了别处呢?小猪羔子,不都得饿死呀!捡回去吧?回工棚子熬点儿稀粥先喂喂它们。老母猪不死呢,明天咱们再送回来。老母猪死了呢,咱就想办法把它们养大!大伙儿说,这个办法行不行啊?”大伙儿没有意见,我也觉着这个办法可行。
十几年的狩猎经验告诉了我:山上的“大牲口”,不管是狗熊、野猪,还是金钱豹,受了重伤,也能逃出数百里之远。尤其是被猎犬追着,忘记了疼痛,速度还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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