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乌鸦坐飞机是不是很强,我记得前几天被那个乌

人类为什么不吃乌鸦肉 - 乌鸦肉是什么颜色的
摘要:TtNF人类为什么不吃乌鸦肉 - 乌鸦肉是什么颜色的gYUFUYD5昨为鸟类乌鸦似乎背子很多的锅,因为全身都是黑的,被用来形容同流合污的坏人天下乌鸦—般黑,因为经常出没在坟地,叫声双很难听,乌鸦的出现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耐这些偶有好的—面,现在的人们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敢吃,旦却很少有人吃乌鸦肉
昨为鸟类乌鸦似乎背子很多的锅,因为全身都是黑的,被用来形容同流合污的坏人&天下乌鸦—般黑&,因为经常出没在坟地,叫声双很难听,乌鸦的出现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耐这些池有好的—面,现在的人们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敢吃,旦却很少有人吃乌鸦肉,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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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为什么不吃乌鸦肉?
乌鸦肉—般是不能吃的.有二个原因:第—个原因,乌鸦肉酸且涩,不适合我们人食用.第二个原因,是出予迷孞.乌鸦叫凶是中国民内最流行的动物禁忌.俗孞以为乌鸦是凶鸟,遇之不祥;如档头鸣叫,比是灾祸发生的预兆.因此,出予上述的二个原因,人们—般都不吃乌鸦的.
旦是,乌鸦却可以入药,可以治病的.比如,下列的药物就有乌鸦的诚分:中药名:乌鸦 释名:鸦乌、老雅、预、匹居、楚乌、大嘴乌 气味:(肉)酸、涩、平、无毒.住治:
1、五劳七伤 用乌鸦—只,予琪腹中装入栝楼瓤—枚和白矾少许,扎紧煮熟,分昨四次服下.
2、暗风疾 用冬季捕得的乌鸦—只,盐泥封固,煅过,冷侯取出,研为末,加朱砂末半两,和匀.每服—钱,酒送下.—天服三次.不过十天可以治好.双方:用乌鸦—只,瓶封火煅,加胡桃七枚、苍耳心子七枚,共研为末,每服—钱,空心服,热酒送下. 列女小的切室男士:www.laoban.org蝎H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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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经脉不通,积血不散 用乌鸦(去皮毛,炙)三分,档归(焙)、好墨各三分,延胡索(炒)、蒲黄(炒)、水蛭(以糯米炒过)各半两、芫青(糯米炒过)—分、共研为末.每且钱,酒送下.
4、虚劳瘵疾 绞死乌鸦—只,去毛、肠,填入人参片、花椒各五钱,缝好,水煮熟食.另以汤中鸦骨、参、椒焙干,研为末.加枣肉做诚丸子服下.
5、老人头风、头晕目黑 乌鸦1只,去羽毛,天麻9克,炖汤服用.
6、治小儿癫狂 乌鸦半只,配猪胆汁、钩藤、全蝎、黄连,水煎服.7、治乳汁不通 乌鸦肉适量,炒熟吃.
乌鸦肉是什么颜色的
乌鸦历来给人以不吉利,尤琪是叫声令人讨厌的感觉,在日本池是如此。 或许是生存环境理箱的缘故?与中国相比,日本的乌鸦数量要多很多。已经多到形诚灾害的程度子。
例如以种植水果和蔬菜为住的长野县农民就特别恨乌鸦。因为乌鸦能够把即蒋诚熟、套着遮光纸袋的葡萄和大桃之类的水果轻耐易举的啄破叨食,边能刨开深埋在土里的高档保健蔬菜--芦笋芽档昨大餐享用。
zmbM看子I穿图养万可 (摘自列女小的切室网:laoban.orgTtNF)
2008年之侯的统计表明,仅长野县—个地方,每年造诚的农业损失都超过1亿日元以上。 列女小的切室男士:www.laoban.org蝎H娩生
2009年,政府允许捕捉危害农昨物、群体数量过多的乌鸦,档年,长野县捕获的乌鸦数量达到—万多只,琪中绝大多数都做子焚烧处理,除子支付给猎户补助金之外,政府双要花费—笔开支。 列女小的切室男士网:www.laoban.org蝎H娩生
档地—家经营法国料理的餐馆老板兼大厨藤木德彦,从—本古老的法国菜谱书中查到子有关记载&乌鸦肉是—种意箱不到的高档食材,与著名的高级食材鹬肉—样美味& (摘自列女小的切室网:laoban.orgTtNF)
予是,藤木厨师利用乌鸦肉和法国干红寺为原料,研发烹饪出多道乌鸦肉法式大餐。踏边呼吁旅行社,学者寺比多的人们关注此事,把减少害鸟与变害为宝的餐饮利用方法推广到东京大阪寺大城市去。
早在8年前就认真研究过乌鸦肉特质的畜产大学教授关川三男表示&乌鸦体内没有发现残留重金属和农药,微生物检查池没有问题&。 列女小的切室男士:www.laoban.org蝎H娩生
东京都从2000年起,曾经实施过数次大规模的围剿捕杀乌鸦活动,因为拓已经严重影响和侵害到市民的正常生活。据讲有人曾经在同—天内的同—地点,两次遭遇乌鸦粪弹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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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0叫乌鸦的少年
鬼金你就是那个叫乌鸦的少年吗?你怀疑?只是好奇。好奇什么?为什么叫乌鸦呢?喜欢。哦。一还记得上面的话吗?那是你我的对话。你当年看着我的表情充满了诧异,我还记得你的眼神,那诧异和惶恐,你好像害怕我似的。我知道,你恐惧的不是我,而是“乌鸦”这种鸟。你还问我看过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吗?我说,没。但他的大部分作品我都浏览过。记忆深刻的是一个短篇叫《猎刀》。我还叫人帮我打印出来,某一段时间,时刻带在身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我浏览过村上春树的小说。其实,我告诉你,在卡尔里海不远的小镇上,有一家名字叫“拜占庭”的书店。我也纳闷他们的书店里为什么就缺少你说的那本《海边的卡夫卡》。至于打印的那篇《猎刀》,是我从网上看到的,就粘贴下来,去镇上复印社小店里打印出来。当年,我并没有看懂,现在,我多少理解了。我还想告诉你,村上春树在我的心里并不是伟大的作家。我更喜欢欧洲和俄罗斯的,甚至部分拉美的作家。如今,那个乌鸦少年已经进入了中年。现在却带着你说的那本《海边的卡夫卡》和你,来到这里。就像书的结尾那句话:“一觉醒来,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而我,仍滞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目睹和经历着这个世界的黑暗,比乌鸦更黑的黑暗。我不是耶和华,但我对你说,你离开这里到达卡尔里海,你要喝那里的水,我已吩咐乌鸦在那里供养你。也许,乌鸦会带你回到我的身边来……这褐色公寓的窗外,是卡尔里海,海潮涌动,看到更多的是白色、灰色的海鸟,没有乌鸦。我多少有些失望。海浪拍打着礁石,浪花碎成更多的浪花。那群我少年时代的乌鸦哪去了呢?我打开窗户,对着喧嚣的海潮声呼喊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的乌鸦们,你们听到我的召唤了吗?我的乌鸦们……我回来啦……是啊,我的呼喊是徒劳的。没有你的昼夜,世界是黑暗的。世界上的所有白昼和夜晚都是黑暗的。一只黑色的鸟出现了,看上去是那么孤独。它在那群海鸟的边缘飞翔着。距离的原因,我不能确定那就是一只乌鸦。也许不是。它渐飞渐远,成了一个黑点儿。海鸟也渐渐散去,海面恢复了冥寂。波澜不惊。三年来,我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相信你是能理解我的。这也许是你的夙愿,我带你回来,带你回到你曾经遇到那个乌鸦少年的地方。你曾经是一个怀抱着镜子的少女,那年,是的,那年,你遇见了我——乌鸦少年。你怀抱的镜子里隐藏着我的肉身和灵魂。你的镜子里飞舞着黑色的鸦群。你说,是镜子引领你找到我的。是镜子告诉你,我的存在。在这个卡尔里海的小镇上,你的姨妈是一个疯女人。你说的。可我在这镇上待了五年多,从十岁就在这里,我想不起镇上的哪个女人是疯的。经过你多次讲述,我才想起这个镇上确实有过一个疯女人。那个被游客在峡谷里蹂躏过的女人。后来自己走进海水中湮没了自己。在湮没自己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对她充满了性幻想。在某一个夏日的午后,那些小伙伴们绑架了她,脱光她,看她的裸体……你说,你的镜子常常会看到她的复活,看到她被残暴地蹂躏……你说到那个事情的时候,你哭了。我质问你,为什么还保留着这面可以看到丑恶的镜子,为什么不让它碎掉?你说,碎掉的镜子仍是镜子,像繁殖一样。我不能理解你说的话。你忧郁的脸对着我嫣然一笑,你说,你个傻蛋。我也笑了笑。这时候,一只乌鸦落在我的肩膀上,你尖叫着,乌鸦。我说,别怕,它是我的朋友。我们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下来,你怀抱着那面镜子。你已经把它藏在你绿色灯芯绒的口袋里。后来,那只乌鸦飞落在你的头上,你惊慌失色。你用手在扑打着它。它从你的头上飞走了。你拒绝了它。它再没有回来。这次带你回来,我想它也许会回来的。安排好你之后,我会留下来,写一本属于我们的小说。我已经辞职了,从那个监狱般的轧钢厂。我把我们的房子卖了,价钱还可以,结婚的三年来,这房价翻了几倍。我想就在这海边找一栋房子,不是买,而是租。如果我节俭一些,偶尔帮那些渔民干干活,或者下海去,做一个采珠人。说不定,我可以在深海里找到一颗巨大的珍珠。我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能糊口就可以,更多时间,我想完成我的这部作品。写给你的,也是写给这个世界,写给人类的。这么多年,在文字上我孜孜以求,让你充满了希望,但我想,写作的尽头,或者说写作是没有尽头的,而我带给你的更多是失望或绝望。我的小说无人刊登,四处碰壁。即使有人说不错,但需要删改大部分内容才可以发表局部。对于删改,我是一个顽固的人,就像是在我的身上剜骨剔肉。你也劝过我,适当妥协一下。我说,不。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一个失败的人。你多次邮寄给出版社的那部书稿已经被我烧掉了。在焚烧书稿的时候,看着那火,我嚎啕大哭。我没有告诉你,悄悄的。你如果知道了,你会心疼的。那是你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出来的,在无数个工作之余的昼夜里。我必须承认,没有你,就没有那部《血与尘土》的小说。现在它真的变成了尘土。那是我二十五岁时的作品。我没有遗憾。没有。海滨墓园已经来过电话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我说,再等一等。钱不是已经付给你们了吗?那块墓地已经是我的了。海滨墓园的工作人员说,你已经赚了,那块墓地现在翻了五倍都多。如果你想卖的话,我可以帮你。我说,你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吗?我撂了工作人员的电话。我是不想与你分开,但你总要入土为安的。我还需要时间,给心理一个准备,还好,这里距离海滨墓园二十公里的路程,我想你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就可以去看你。唠唠叨叨这么长时间,你也许听累了。我也有些累了,吸一支烟,休息一会儿。二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从浅浅的睡眠中惊醒,搬到这里来,除了镇上的那个超市的老板K一个星期会开车过来给我送些生活用品。我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没有。那还会是谁呢?敲门的声持续着。我从床上起来,问,谁?我的声音是怯弱的,好像在问我自己。我在屋子中央怔了一会儿,是的,一会儿,几秒钟的时间。我看见你静静地在那里,有光线从窗户射进来,蜷落在你的身上。你仿佛在那里微笑,那些花朵簇拥着你的笑脸。你就像你的灵魂静谧于那方形的桌案之上。我不想有人打扰我们,或者说,此刻,我在拒绝那敲门人的进入。我期盼那人知趣地走开。但那敲门声是顽固的。我厌恶地大声问,谁?干什么的?没有回答。敲门声息。我想起上次超市老板K来的时候,在闲聊中向我透露说镇上有女人可以花钱消遣的,根据你出多少钱会给你不同的服务。我没有应声。老板K说,一个男人在海边这样的一栋房子里是多么的无聊和空虚啊!我没有应声。对于空虚和无聊,我想我的解释或我的个人体验会比他精彩很多倍。但我没有对他解释。他仅仅是一个供我食物的超市老板而已。我给他钱。他给我食物。就这么回事。他是一个抽烟斗的人。他叼着烟斗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卡尔里海。他说,他想起我就是那个乌鸦少年了。离开这么多年,他还记得,这令我诧异。他说,那时候我们以为你是一个邪恶的孩子。他问,你真的会用咒语聚集那些乌鸦吗?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也笑了笑。他啯吸着烟斗的声音是聒噪的。他说,你还记得那年夏天那个叫秋的青年吗?我摇了摇头。老板K说,那个从城里逃到这里的青年,他像你现在一样,在这里写作,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他自缢在屋子里。我想起来他说的那个叫秋的青年。那个阴郁孤独的青年。我们在海滩上相遇,他向我讲述着城里发生的事情。他哭了。他向我朗诵着他的诗句:“把镜子溺死在水中,你将看到更多的镜子繁衍生息,它们的后代叫做水。”他当时把这句诗还印在他的T恤上,红色的字像血,作流淌状。多年来,这句诗歌在我处于某种情绪的低谷之时,总会幽灵般从脑海里蹦出来。老板K说,那个叫秋的青年是我的外甥。我惊讶地“哦”了一声。他啯吸着烟斗,目光延伸至窗外。他说,那个夏天他就那么死了。那是一个凶夏之年。我没有回答他。我依稀记得秋的葬礼上,我的那些乌鸦第一次变得失控了,不听我的召唤,漫天飞舞。它们的叫声几乎要刺破天空。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注视着葬礼的队伍缓慢移动。我闻到了那腐烂的味道。我的嗅觉可以说比那些乌鸦更加灵敏。现在,我的嗅觉几乎失灵了。他的骨灰还是被带回城里。是他的父母接走了他。老板K说,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到就这么走了。我知道他说的是秋。老板K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联系的电话。我说,不用。老板K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屋,他回头说,年轻人不要苦了自己,享受生命给你的一切吧。他开着他的货车走了。
敲门声中断了我的回忆。我蹙着眉头,厌恶地走到门前。开门。一个女人。中年女人。面容姣好。白色的连衣裙,包裹着她苗条的身体。我更加惊讶的是,她竟然牵着一匹白色的马。我的态度多少有些缓和,问,有事吗?女人婉笑着说,讨杯水喝。我和我的马。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丝毫风尘味,我放心了。把她让到屋子里,她的马也跟着进来,让整个空间变得逼仄。我端着水杯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已经落座。长裙翩然。一只手在抚摸着马的面孔。她对马说,你看你热得都出汗了。其实,看着马进来的时候,我是有担心的。我担心它会把粪便留在屋子里。因为我的妻子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我不想因为马的粪便而让这间屋子变得污秽。但看到那白色的精灵般的马,我几乎忘记了这些。这是真实的,而不是梦中。多年来,在城市里生活,我就没看到过这么洁白的马匹,看上去优雅得像一个贵族。莫名的亲切感,使我在女人把它牵进屋子的时候,没有言语。女人接过水杯,说,你这屋子真凉爽,但阴气很重。我没有回答。女人自己喝了一口水,把杯子里的水倒在手掌心,伸到马的跟前。从马的眼睛里,我看到一种来自它身体内部的恐惧。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点了支烟,坐在那里,盯着的,是电脑屏幕上我写下的字,还修改了一个错别字。女人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我问,还要吗?女人点了点头。女人说她的名字叫雨。我去倒水,心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但这与我有关系吗?萍水相逢而已。我不相信她是老板K说的那种从事皮肉生意的女人。但这几近荒芜的海边,她只是一个过客吗?又倒了杯水回来,女人在嗅着花瓶里的干花。我吓了一跳,连忙说,别动那些花。手里的杯子差点儿掉落在地上。我的声音过于尖厉。我看到女人因为惊吓,身子颤抖了一下,转身,看我,那表情显然是被我恫吓之后的扭曲。女人说,你这么大声吓到我了。我说,对不起。女人问,这干花有什么秘密吗?你大惊小怪的。我掩饰着说,喝水吧。女人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双手握着杯子坐在那里,安静得像菩萨了。这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和一匹马,让我有些不适应。或者说,连日来我习惯了这屋子的寂静。而我也成了这寂静的一部分。我希望女人喝完水牵着她的马迅速离开。但看女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天真而老练的目光看着我,竟然有了妻子般的温柔和亲昵。我避开她的目光,看着那盛装着妻子骨灰的花瓶。黑色的。上面的图案是莲花。妻子在她母亲被送到精神病院后皈依了佛教。这个花瓶也是她生前买下来的,如今成了盛装她骨灰的器皿。我更愿意称它为“魂器”。是的,魂器。雨看着我问,你在看我身后的这个花瓶吗?我说,嗯。雨说,多年前我祖母也有过这样一个花瓶,后来,被小偷偷走了。我祖母伤心得哭了一天一夜,临死的时候,还念叨这件事情。我说,哦。雨问,你可以把这个花瓶转让给我吗?一进门我就注意这个花瓶了。多少钱?你说个数。我沉默。我突然厌恶起雨来。我恨不得站起来,把她和她的马从屋子里轰出去。但我克制了。我说,不要打这个花瓶的主意。雨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我说,这是属于我个人的秘密。雨说,哦。但从雨的表情上看,她仍没有放弃。她甚至站起来,仔细打量着那个花瓶。我说,别动它。我语气生硬。雨欲抚摸花瓶的手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连忙缩回来。她朝我走过来,她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我问,还有什么事吗?雨说,没有。她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双手玉洁,静静垂落在膝盖上。那匹白马静静地看着窗外,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雕塑。雨发现我在看着白马,问我,你知道这马的名字吗?我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雨说,它叫“闪电”,白色的闪电。我说,哦。我不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甚至有些紧张,手心汗湿。此刻,我倒希望雨就是老板K说的那种女人,完事后,给钱,走人。但雨不是。对于一个陌生女人要尊重的,否则,会遭到报应的。我忘记这是谁说过的话了。也许是我说的。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在电脑上浏览我写下的文字。我又修改了一个错别字。这更多是我在情绪高涨的时候遗留下来的错误。是的,错误。雨抬起头问,你在写东西吗?我说,嗯。雨问,写的什么?我说,小说。雨说,哦,你在写小说吗?我说,怎么,不可以吗?雨微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好奇,你写的什么内容?我说,我的小说是安放我个人灵魂的器皿。在文字的迷宫里,我找寻迷失的自我。灵魂永远是游离在肉身之外的一种轻盈的东西,我企图抓住它……雨陷入了沉默。眼神异样。白马仿佛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变化,转过头,用嘴在雨的身上摩挲着。雨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马的面孔。白马的背上驮着一个褐色的棉麻口袋,看上去像一个褡裢。雨说,我问你写的什么内容?我说,内容重要吗?雨再一次陷入沉默。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鸦群出现,就像我看过的日本深濑昌久的摄影《鸦》,充满了深深的黑暗和幽怨。雨问,你看什么?我说,乌鸦。雨站起来,也来到窗边,目光看着飞舞的乌鸦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乌鸦了。我说,这也是我住到这里的第一次,以前……我没有说下去,我不想对一个陌生人说我的私人生活。我打开窗户,下意识对着鸦群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那些乌鸦是那么熟悉,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它们一直都在,离开的只是我。它们让我感到熟稔而陌生。是我变了,这么多年。那个归来的乌鸦少年已经变成了中年。它们在我眼前的天空上,像黑色的剪影,飞翔着。
雨说,你的行为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少年,在这个海滩上……我们都称他为“乌鸦少年”。我说,哦。我想那个时候,那个乌鸦少年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今天的我,已经面目全非。我呼唤乌鸦的咒语失灵了。整个人不禁悲伤和沮丧起来。站立在屋子里的白马变得焦躁起来。我想是乌鸦的叫声刺激了它,让它恐惧。因为雨的存在,我不能跟我的妻子说话,我不能告诉她鸦群的出现。但我想,她的灵魂已经看见了。鸦群里是否有她当年惊飞的那只乌鸦呢?我不能确定。我回身看了看妻子,花瓶上浮现出她苍白的脸。她微笑着,是的,她总是微笑着,直到死。即使她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她仍旧微笑着。她梦中的呓语总是喃喃着,我是来渡众生的,包括你。听着她的呓语,我总是很难受。这个世界又是谁可以渡的呢?你我只是微小的尘埃一粒而已。这个世界已经失控,像一列出轨的火车。是的,火车。火车。火车。我继续看着窗外的鸦群。天幕下,我看见老板K开着他的小货车,过来。鸦群犹如黑色的幕布在他的头上笼罩着。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从鸦群里开过来似的。雨说,有人来了。我说,给我送生活用品的。雨从窗前回到椅子上,一只手抚摸着她的白马。我从屋子里走出去,等待着老板K的到来。我不想让老板K看到雨的存在。那样,我可能会成为又一个话题。关于当年乌鸦少年的话题已经太多了。那黑暗而幽怨的,那欢乐而隐秘的话题。我站在门口点了支烟。天上的鸦群渐渐飞散而去,一大片天空空出来了。我的烟抽了一半,老板K的小货车在我的面前戛然而止。老板K说,看见了吗?那群乌鸦,你离开后好像就没有这样壮观过了。不会是你的咒语又灵验了吧?我笑了笑说,怎么会。老板K说,你不要骗我哦?我说,我没必要骗你。老板K从车上把我的生活用品卸下来。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他坐在我旁边,往他的烟斗里装烟,然后点燃。老板K抽了一口烟说,你真没骗我吗?我有些生气了,说,我骗你干什么?我从兜里拿出钱来给他。他接过去。老板K说,我是认真的。我说,我也是认真的。老板K说,看到鸦群的出现,我想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老板K,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老板K抽完烟,在鞋底上敲打着烟斗。老板K说,我带了一瓶好酒,我们喝一杯吧?我说,改天吧,现在我不想喝酒。老板K看着我说,哦。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就没动心吗?他猥琐地看着我。我说,什么事情?老板K说,女人的事情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勉强说,还在考虑。我不想在我写作的过程中被任何事情中断。老板K说,也许女人可以让你召唤乌鸦的咒语复活。我说,不可能。老板K说,你不知道如果你召唤乌鸦的咒语复活的话,你可能就是一个富翁了。我看着老板K,想不明白,这些与富翁什么的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追问。我说,那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我很怕雨从屋子里走出来。还好,她没有。老板K站起来,说,有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他开着小货车走了。我开始往屋子里搬东西。雨要帮我,我拒绝了。她看上去表情肃穆。在我跟老板K说话的时候,我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我来来回回搬了几次东西,那白马在屋子里很占空间,有些碍事。雨看出来了,让白马靠边站着。雨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雨说,如果你觉得白马碍事的话,我可把它折叠起来放到我的口袋里。我盯着雨和白马,目光惊异。雨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我继续搬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雨的话。那可是一匹活生生的马,你说把它折叠起来就折叠起来吗?你是女巫吗?你难道像神话里的剪纸仙女吗?你的白马是你的剪纸变的吗?我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些事情。没有答案。如果她是的话,那么我想她已经洞悉了花瓶里我妻子的存在。我还记得她一进来的时候就说过,这屋子里的阴气很重。我自嘲着说,这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国度。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确实存在这样的事情,但我对女人的向往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妻子逝世后,我对女人好像丧失了憧憬和想象。雨的出现和存在丝毫没有给我性的幻想。没有。窗外轰隆隆的。是一架白色的飞机。三傍晚的时候,雨邀请我出去遛遛马。我拒绝了。看着雨牵着马从屋前向远处的海滩走去,我心里多少有些高兴,心说,总算走了。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妻子。花瓶里的妻子。我问,你都看到了吗?一个讨厌的女人。妻子说,你虚伪,你分明喜欢人家的。我已经走了几年了,你仍旧守着我,我满足了,你可以的……你陪着我的这几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我看着心疼……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我心里的潜意识。对于“虚伪”这个词,落在我的头上,我感到一种侮辱。是的,侮辱。如果我喜欢雨的话,我会直说的。不会掩饰,即使你存在,端坐在对面的桌案上。对于喜欢和爱,我是随心的。几年来,我相信我需要爱情的救赎。但这样的救赎是有意义的吗?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或者说爱过任何人,你会伤心的。其实,我更爱我自己。我在人们眼里是自私的。还记得我们婚后第一次吵架,你就说我是自私的。自私鬼。你说我的前世真的可能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只爱那些书。你说的“自私”我能接受,也承认。但你说的“虚伪”,我不接受,绝不。如果我是一个虚伪的人,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在工厂里开了二十多年的吊车。我完全可以虚伪地去巴结那些领导,换一个工作环境生存。但我没有。我隐藏在黑暗之中,像一个刺客。是的,刺客。这个世界的刺客。我。我伺机出动。我曾出动过,但已经遍体鳞伤。我是一个失败者,才有今天,躲在这海边的房子里卧薪尝胆。哈哈……想到“卧薪尝胆”这个词,我笑了。对于一个虚无的世界,卧薪尝胆也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这么想,我倒觉得我是虚伪的了。我仍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这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通病吧。霞光殆尽,天空被涂抹成一片黑色。雨回来了。白马不见了。雨换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腰间束着一条皮带,两条光洁的长腿,刺眼。
这次,我不客气地问,你怎么回来啦?雨说,我想起一件事,就回来了。我问,你的白马呢?雨从裙子的兜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剪纸。我说,你吓我呢?你是人是鬼?雨说,这重要吗?炉灶上煮的粥已经溢出锅沿,熄灭了部分火,发出嘶嘶的声音。雨冲上来,关了炉灶。雨说,我来帮你吧?一看你就是一个不会自理的人。是的,在妻子没走之前,都是她照顾着我。在生活上我是一个笨蛋,一个不能自理的人。我需要女人的照顾。这么说,多少有些自黑。但,我就是这样的。妻子曾经说过,你是一个离不开女人的人。但我证明给她看,我已经三年没有女人了。不是吗?没有女人,我仍旧可以的。哈哈。雨从衣架上找来我的一件旧衣服,系在腰间,当成围裙。她把头发在头上绾了一个髻。脖子细长。那颈和锁骨让我心动了一下。仅仅一次。我只好坐在旁边看着她。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每一件事情都干得井井有条。我在心里把她跟妻子对比了一下。妻子相对要邋遢很多。这样的比较,是对逝去的妻子的亵渎吗?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是的,无聊。雨说,你去看书吧,做好了,喊你吃。我说,哦。其实看女人做饭做菜的过程是一种享受。你甚至可以从她的后面轻轻抱住她,在她的脖颈上亲吻着,有光照在她脖颈上细密的金色茸毛上。她的耳垂可能是透明的。你亲吻。你的手可以不老实,可以抚摸她的乳房。这个时候,你的女人绝对不会说什么。但有时她会娇嗔地说,烦人,影响人家干活了。但更多的时候,这一刻是甜蜜的。甜蜜。厨房有时候也是欢爱之地。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可以尝试。我记忆力不太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廊桥遗梦》里的欢爱就是在厨房里。我回到屋子里,心怀愧疚地面对着妻子。我不知道想说什么。翻看那本让-菲利普·图森的小说集《逃跑》。眼睛盯着书页上的字,耳朵里听着雨在厨房里的演奏。是的,演奏。从她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开来的时候,我对她的厌恶感彻底消失了。我愿意相信这是老天派来的一个女人。这么想,我多少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兀自笑了。相信瓶子里的妻子一定看到了我的笑,她会是什么心情呢?《逃跑》买回来很长时间了,一直没看。里面的第一个小说题目叫《做爱》。看得我有些血脉偾张。在阅读中唤起性意识对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我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如果雨看出来,就泄露了我的丑陋。我合上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那黑色的花瓶里渗透出莫名的冷气。雨喊我,吃饭啦。我来到厨房,坐下来,饭菜的香味吸引着我。我变得贪婪地看着桌子上的色香味俱全的菜。自从妻子皈依佛教之后,我也跟着吃素了。西红柿炒鸡蛋。炝甘蓝。苦瓜。这些都是老板K送来的。雨解开系在裙子上的我的旧衣服,搭在椅背上,坐下来,说,不知道对不对你口味?我说,看着就有食欲。雨说,谢谢。我说,应该说谢谢的是我。雨说,客气什么?不就是一顿饭菜吗?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雨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她真是上天派来照顾我的女人吗?雨安静地给我盛饭,递给我筷子,说,吃吧。那语气有了一种直到永远的味道。我低着头,开始吃得很慢,很慢,在咀嚼。是的,咀嚼。雨问,不好吃吗?我说,不是。在品味女人做的饭菜的同时,我也在品这个女人。她的生活经历。但从雨的脸上,我看不到在她脸上留下的任何的生活痕迹,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吃完饭,我提出洗碗的活我干。雨笑了笑说,算了吧,还是我来吧。我说,我可以的。雨说,不相信你能洗干净。我说,你有洁癖吗?雨说,没有。她已经收拾碗筷,站在水池边开始清洗起来。我站在她的身后,闻着她身上的气味,但我没有靠近,还是离开回屋了。那晚,雨没有走。如果有人读到这里时候想到我和雨一定进行了男女之事,那么,你们错了。其实,小说写到这里,可以有一场欢爱。但,没有,真没有。是雨提起的。雨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乌鸦少年。我说,难道你以前也在这海边生活过吗?雨说,是的。我说,哦。雨说,后来,我离开了。我也刚回来半年多。我沉默。雨问,你真的会召唤乌鸦的咒语吗?我说,不会。雨说,镇上的人把你传说得很神奇,说你会召唤乌鸦的咒语。我说,只是传说而已。但也许我的身上有吸引乌鸦的地方吧,那也许我是一个正在腐烂的人。雨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怎么会?我说,除了这个原因,我也无法解释。那时候,我对于一个正在腐烂的人的想法并不强烈,倒是这些年,我的想法强烈了,但那些乌鸦却不追随我而来了。是乌鸦的嗅觉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雨说,变化的是这个世界吧。荒诞荒谬的世界。我突然变得犹疑起来,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仍怀有一颗向往之心。这也许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悲哀。是的。我说,我们不谈这个世界了,说说你吧?雨眉眼间透着聪明和智慧,她看着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女人。我说,女人总是有故事的。雨表情肃穆地低下头。沉默。我点了支烟,问,你抽吗?雨接过烟,我给她点上,她吸了一口,她吸烟的姿势看上去很优雅。一看就是一个吸过烟的人。烟雾从她的鼻孔里喷出来。雨说,好久没有吸烟了。从她的指甲上我看到褪去的红色指甲油的痕迹。手指细长,夹着烟,看上去是那么好看。
雨说,我不会影响你看书写作吧?我说,你已经影响了。雨表情惊慌。我说,开玩笑的。但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回来?雨说,因为我想起你就是那个当年的乌鸦少年。我说,哦。我说,你不会暗恋过当年的那个乌鸦少年吧?雨颔首看着地上,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的。你叫我姐姐,我就告诉你。在妻子面前,我拒绝叫雨姐姐。沉默。雨终于提到了那个花瓶。雨问,你的花瓶里装的什么?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雨说,随便问问。我说,你回来的真正目的不会是为了这个花瓶吧?它确实是我妻子当年在跳蚤市场买的,她很喜欢,因此跟我们这么多年,现在……我没有说下去。想到妻子的逝去,我不禁悲伤起来。我有些激动地说,如果你是打这个花瓶的主意,那我请你现在就离开。雨说,不是,我只是有些怀念我的祖母而已。我看着她的表情,仍旧不能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对她反倒更加提高了警惕。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是变幻莫测的。也许因为一个花瓶,她可能谋杀我。这么说绝对不是耸人听闻。妻子临死前,就说过,要用这个花瓶盛装她的骨灰。她不喜欢殡仪馆里那些丑陋的甚至是昂贵的骨灰盒。那都是挣死人钱的。就像在殡仪馆门口写挽联的那个老张,书法不怎么样,还写行书,三百块钱一副挽联。还牛逼烘烘的。其实,他连个市书法家协会会员都不是。用这个花瓶是妻子的遗愿。我其实,也很喜欢这个花瓶。我们还谈到什么时候给她入土为安。我说等我也走了那一天,我们一起吧。她更希望尽快,也就是她被火化之后就入土。但我没有那么做。就这样,三年过去了。雨问,怎么不说话?我说,你都不说你的故事,我不想说了。雨说,你还没叫我姐姐呢,我说什么?我说,这是唯一的交换吗?雨说,是的。我再一次拒绝。我说,其实你不想说就算了,为什么要拿这个当借口呢?雨说,难道叫一声姐姐有这么难吗?我说,对于我是。雨说,如果是在大街上,你要问路或者别的什么事情,你遇见我了,你会叫什么?女士吗?大姐吗?我说,我会叫大姐。雨说,大姐和姐姐有什么区别吗?我说,有。或者说,已近中年,我只叫过一个女人姐姐……这才是我不叫你姐姐的原因。雨说,哦。明白了,我不勉强你。但我看出她的落寞和孤独。给我支烟好吗?雨说。我递给雨一支烟,给她点燃,我注意到她手臂上烟头烫伤的疤痕,很大的一个,像朵破败的花。那是什么样的情绪下,才可能烫伤而留下来的疤痕哪?关于雨,我不想更加深入去了解。不想。但那疤痕像一只眼睛,在看我。那是自虐还是他虐?对于疼痛和疤痕,我总是格外敏感。在她跷起的光洁脚踝上,我再一次注意到那上面是纹过身的。一只蝴蝶的图案。翩然若舞。好像随时都可能带着她飞升起来似的。雨吸着烟,不说话。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我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说,喝口水吧?雨没说话。若有所思。我说,喝口水吧?雨才缓过神来,说,谢谢。这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我想,雨也感觉到了。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这屋子里的我们,我,雨,妻子,我们沉浸在一种氛围之中,这氛围存在着一个气场,那就是妻子的气场。是死亡的气场。而我和雨像是两个幽灵,在妻子面前舞蹈。这么说,也许不对,我和雨更像是一台话剧里的两个主角,在演戏。妻子是唯一的观众。我不想就这么冷场下去,我开始给雨讲述我的爱情故事。那个夜晚,雨都在静静地听着我的讲述。四少女出现的时候,我正躺在海滩上,像一具尸体。那些乌鸦,有的在我头上飞舞,有的落在我身上,还好,我不是一具尸体,如果那样,我就成了乌鸦的盛宴。我躺在那里,逗着其中的一只乌鸦,它在啄着我胸脯上的一枚红色胎记。细长的胎记像一根动物的肠衣。我没有感觉到疼,对于这块胎记,我是憎恨的,多次想用刀子把它从我的胸脯上刮下去。尝试了几次,当刀子扎进皮肤,血珠渗出来的那一刻,我放弃了。我没有这个勇气。没有。那只乌鸦在我胸脯上啄着它,我并不感觉多么疼痛。我为什么憎恨这胎记,过一会儿再跟你说。我不知道有多少乌鸦围在我的周围,几十只、几百只?都有可能。它们好像是卡尔里海这地带全部的乌鸦了。哈哈……这么说,你一定以为我吹牛吧?雨说,继续说。那些乌鸦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躺在海滩上,沙子是滚烫的。我喜欢这个温度。我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偶尔有几朵乌云,但很快就被阳光稀释掉了。眯着眼睛看到的光线是七种颜色的。你尝试过吗?雨说,没有。少女在我几乎睡着的时候出现。我听到身上乌鸦惊惧的叫声,它们从我的身上飞走,在半空中盘旋着,叫着。少女后来说,你躺在那里,我真的以为是一具尸体呢。我睁开眼睛看到少女款款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她个子高挑,身体细长,一头黑瀑垂挂在肩膀上。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些苍白。她的眼睛里含着莫名的忧郁。这是我坐起来的时候,发现的。我说,你干什么?你惊飞了我的乌鸦。她说,我叫芙。叫我少女芙好了。我说,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干什么?少女芙说,这是礼貌哇。我说,我是一个没有礼貌的孩子。少女芙笑着。她的微笑是那么好看。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在海滩上走了很长时间,突然喝到的一口淡水,是甜的。
雨说,哦。我看了看雨的表情,那是嫉妒的表情。少女芙说,你就是那个叫乌鸦的少年吗?你怀疑?我说。少女芙说,只是好奇。好奇什么?我说。少女芙问,为什么叫乌鸦呢?我说,喜欢。哦。少女芙说。少女芙说,我是从望城来的。我说,我也是。但我在这里已经几年了,也许上中学的时候,会回去。少女芙问,你不害怕那些乌鸦吗?为什么要害怕?它们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说。我能看出来少女芙对乌鸦的恐惧。那些乌鸦在我们的头顶盘旋着。她怯怯地仰头看着。我说,别怕,它们不会伤害你的。但她眼神里的恐惧仍旧存在。我好奇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一面铜镜,问,你拿镜子干什么?少女芙说,就是这面镜子让我找到你的呀。这是姨妈死后,留下来的一面镜子,我姨妈,你应该认识的,就是不久前自己走进海里的那个女人……我说,哦,想不起来了。这海边总有人自杀的。当他们的尸体被海水冲上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缠绕着绿色的海藻。看不清是谁。他们的身体膨胀得像一个巨人。有的甚至被鱼类吞食得没剩下多少。我的乌鸦们会告诉我他们的出现。因为看得多了,我几乎厌烦了,一般我不会去看。我对尸体有一种莫名的恶心。少女芙说,别说啦,一想到尸体的腐烂和恶臭,我就要吐了。我说,习以为常就好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回忆起当时的对话,还辩论着,这是大海的罪恶呢,还是人自身的罪恶呢?但最后我们没有答案。雨看着我,跟我要了支烟,说,你讲的更像是童话,尤其是你说的少女芙带来的那面镜子。我哦了一声说,你不相信现实生活有时是由童话开始的吗?恋爱本身就是每个人的童话。雨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辩驳什么,只是说,继续吧。我不相信她的镜子可以看到我,她一定是骗我。但我确实在她的镜子里看到了她姨妈被游客在峡谷里蹂躏的情景。夕阳的余光中,几个男人,在溪流下面的礁石后面……男人们为了谁先谁后,还打了起来。最后,胜者第一个来。而她姨妈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动物,任由他们……直到他们把她抛进溪水里,血染红了溪水。在几个男人慌张逃走的时候,路过的一个老者救了她姨妈。我对那面镜子感到恐惧。我不敢去看那面镜子。少女芙只好藏起那面镜子。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再次提起那面镜子,我们一起把镜子扔进了海水之中,溺死了它。因为我恐惧镜子将呈现这个世界或者我们的一切丑恶,那么我们将悲观绝望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没有丝毫快乐。雨说,真的吗?可我就是在海边捡到了一面镜子。但我没有看出丝毫神奇的地方,一面生锈的镜子而已。我说,那也许不是我们丢弃的那面,不过,我劝你还是尽快处理掉,也许那面沉睡了很久的镜子会复活的。其实镜子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复活的,像繁殖一样。少女芙是在姨妈的葬礼举行几天后赶到的,因为来卡尔里海的火车发生了连续的撞车事件。她被搁置在了路上,差点儿也被相撞的火车涂抹掉她的生命。她是从惊愕和恐惧中逃生出来的。少女芙说,她的父亲是一名律师,莫名就被抓起来了。她的母亲伤心过度,不能过来参加姨妈的葬礼,只好差派少女芙过来,没想到中途还是耽搁了,没赶上姨妈的葬礼。我仍旧躺在沙滩上,少女芙坐在我的身边。一只乌鸦亲昵地落在她的头上,就好像在欢迎我的朋友。但她尖叫着,挥舞着手臂驱赶着落在头上的乌鸦。那只乌鸦沮丧地飞走了。跟着,其他的乌鸦也纷纷飞走。没有了乌鸦的掩护,我们两人暴露在日光之下。日光的强烈,让我们无法忍受。就是因为这日光,不久前,我认识的一个中年男人在海边的烧烤摊床上,因为烦躁,用酒瓶子砸死了一个喝醉的酒鬼。我说的比较省略,具体是中年男人在日光照射到他的脸上时,他看到酒鬼翕动的嘴唇像是在骂他。他才火的,直到后来他砸死酒鬼。雨说,我怎么有些熟悉这个细节,好像国外有一本小说叫《局外人》,里面的主人公就是因为日光杀人的。你不会是转移了一下环境来哄我的吧?我说,没有。我当然记得那本小说里的细节。再说,我哄你干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无聊,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雨生气地说,你是在拒绝我吗?还是想撵我走?我说,都不是。但我看出来你同样有一颗隐忍的心。这样的情境中,也许故事比一场性爱更有意义。雨噗嗤笑了,说,跟我吗?你想得美。我很严肃地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和眼睛。雨说,你太自信了吧?我说,是的。我就是自信。如果我想,是可以的。你也许会拒绝我,但我想,你不会拒绝我的。你其实同样是一个活在坚硬外壳之内的柔软的人。你不会拒绝我。你不会。雨说,你是一个偏执的人。但你的眼力确实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不会拒绝你……但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你的少女芙在这里……我说,你都知道了吗?雨说,嗯,从进到这个屋子里,我就感觉到了,直到看到这个花瓶,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也是一个敏感的人,而且是高度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人……这次,我笑了。我说,看来,我们是两个敏感的人喽。雨说,是的。雨说,其实我刚才骗了你,就是关于镜子的事情,我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死亡,我将和我的白马死于一场火灾。当我看到那一切的时候,我就把镜子又扔回到大海里了。你的讲述,让我认证了那面镜子的可怕。而我躲在你这里,也是对可能发生的灾难的恐惧和逃离。如果真的像镜子里呈现的那样,我在劫难逃。在临死前,还好,我遇见了一个跟我同样敏感的神经病。哈哈……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我说,神经病有什么不好,不是精神病就行。我好像在一本书里面看到一句话说,人生就是一座医院。那么这个世界呢?
雨笑着,说,更大的医院。我们都笑了。我们的笑声打破了屋子的寂静。可以说,自从我带着妻子回到这里,就没有过笑声。此刻的妻子会嫉妒我们的笑声吗?我看了眼花瓶。我不知道如何向妻子解释这样的笑声。需要解释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更大的医院,那么医生是谁?我想,妻子芙完全可以理解我们的笑声。我们笑过之后,屋子里又变得沉寂下来。我在沉思着。沉思中我感觉到了痛楚,是的,痛楚。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痛楚,我才带着妻子芙回到这卡尔里海来,给她入土为安,而我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独自承受着……雨看着我,眼神多少有些迷离。我相信我是冷静的。我也相信我对这个世界的轻与重的理解是正确的。这并不是我偏执,而是我坚信的真理。我更像是一个梦之安魂曲的演奏者……雨低着头,两个脚尖并在一起。我说到哪儿了?对,是日光灼热。那些乌鸦飞走了。少女芙问我,是否生气了?我说,它们还会回来的。我带着少女芙去了一个我私密的藏身之处,悬崖上的一个洞穴。躺在我之前留在里面的稻草上。洞穴里真是凉爽。沁凉。不知道什么年代的人在石壁上留下佛的画像。少女芙说起她的父亲,那个律师。说起她父亲办过的几个轰动望城的大案。但现在他的父亲下落不明。她跪在那些壁画前面,求佛祖保佑她的父亲。我嘲笑她,如果佛祖真的能保佑众生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将……她生气了,矜着鼻子,说,不要亵渎神灵。我笑了笑说,好吧,我不说了。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对神灵的不敬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命运。少女芙说,因为父亲,她在学校里备受排挤。一次,她父亲被带走,回来的时候,竟然折了两根肋骨。她们母女为父亲提心吊胆地生活着。父亲也多次说过放弃这个职业,但只是嘴上说,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放弃。正义。是的,正义。这是父亲唯一的信念。少女芙说。而我说起我的父亲,就没有什么说的了,除了喝酒,我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从我的胎记说起吧,生下来,父亲第一眼就看到我那红色的胎记。等我长到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厂里洗澡,没想到父亲的一个工友,在相同的位置有一块跟我一模一样的胎记。工友们就开玩笑说,那个工友才是我的亲爹。就因为这件事情,父亲回来问了母亲,发展到天天吵。父亲开始喝闷酒。母亲为了我不受影响,只好把我寄养在舅舅家。到了这里,我仍旧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每天在海边闲逛,后来,就成了人们传说的乌鸦少年。十二岁左右,他们接我回去过一段时间,但父亲那时已经肝硬化晚期,母亲一个人照顾父亲还要照顾我,根本忙不过来,只好把我又送回来了。十三岁的下半年,父亲死了。是的,死了。我回去参加了葬礼,父亲的尸体瘦得已经没有了人形。我披麻戴孝。葬礼过后,母亲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回望城,我说,还是等上中学吧。所以,你现在遇到了这个乌鸦少年。如果我当时回去的话,你就遇不到了。少女芙笑着。我们坐起来,在洞口看着远处的大海。几艘船影在海面上晃动着。我说起我跟舅舅出海去捕鱼,还说到我们一起潜入海底去寻找珍珠,但只找到一粒小珍珠。我摸着挂在脖颈上的那粒小珍珠说,就是这粒,舅舅找人帮我钻了个眼,穿了线,挂在脖子上。后来,在少女芙离开卡尔里海的时候,我把这粒小珍珠送给她。我不知道算不算定情物。少女芙还感动得哭了,说,让我回城后去找她玩。还跟我拉钩,怕我不去找她。我看着雨,她静静地在那里听着。其实,我们在海边玩了好几天。我第一次亲了她。她说,她比我大一岁,让我叫她姐,我就叫了。她还说,以后不许叫别人姐。那天我们躲在洞穴里,外面电闪雷鸣的。她指着闪电说,如果你叫别人姐了,那些闪电和雷声不会饶过你的。我说,嗯。我吻着她的嘴唇。那时候,还不太懂,一些知识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两个人摩挲着嘴唇,把嘴唇都亲肿了,像一个面包圈。我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叫你姐了吧?是我不敢。还要听吗?雨点了点头。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天真。雨说,我喜欢这样的天真。你说的,都有些让我感动了。我说,有一天,她竟然化妆了,浓妆艳抹的。眼圈像熊猫眼。嘴唇红得吓人。我问她,你要干什么?少女芙问我,这样不好看吗?我说,不好看。她竟然哭了。我问,你哭什么?她说,人家是故意化给你看的,你却说不好看。眼泪涂在她脸上,整个脸都花了,像一个花脸。我说,别哭啦,这样更难看。她哭着用海水洗去了脸上的化妆品,开始不理我。那小嘴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我说,你再生气的话,你就走吧。她站在那里不走,野蛮地上来掐我,把我掐疼了。我本来想揍她,但,好男不跟女斗。我跑到洞穴里去抽烟,过了很长时间,她也爬上来,躺在我的身边。少女芙说,昨晚上我梦见我爸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就像电影里的那些地下党员似的,被人折磨。我在梦中都听见他们敲断我爸骨头的声音了。咔。我爸竟然没有叫。接着,又是一声咔。我爸仍旧没有叫。我在梦中哭醒了。我没有搭话,继续躺在那里抽烟。少女芙伸过手来,拉着我,说,我怕。你抱抱我好吗?我说,可以吗?少女芙上来先抱住了我。……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想你都能猜到了。雨说,你早熟哇?我说,都是书上学来的,知识使人进步嘛。雨嘲笑着我,说,我嫉妒少女芙了。我说,至于吗?但我必须承认跟雨说话是快乐的,尽管妻子的存在让我多少有些顾忌,但我是快乐的。从妻子逝世到现在,我真的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五窗外是黑暗的,那不远的海也是黑暗的。黑暗让这个世界不存在似的。但那海水的声音喧响着,让绝望之心有了一丝慰藉。从港口那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悲恸的轮船的汽笛声。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我吓了一跳。是老板K打来的。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呢?我按了。但老板K是一个顽固的人,他再一次打过来。
雨问,我在不方便接吗?我说,不是。是镇上的那个老板K。我接了电话。老板K说,镇上从东莞回来一个姑娘,还带回她被训练的整个全套,你要不要过来体验一下。是的,老板K说的是体验。老板K说,在东莞要几千块钱的,现在,几百块钱了。我说,谢谢。我不想。老板K说,哦,来嘛,开心一下,你天天囚在那个屋子里干什么?你的写作一文不值,你没看到镇上的“拜占庭”书店都黄了吗?我说,这与你有关系吗?老板K说,你不知好赖人,我是想帮你的,我不想你像我的外甥秋那样。那个凶夏之年。老板K提到秋,多少让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我说,不提秋好吗?他们的理想主义的破灭,不一定意味着我的理想主义的破灭。这样说话,我不知道老板K是否能懂,但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老板K说,你的努力和奋斗可能一文不值,到头来,遍体鳞伤。还不如享受吧。我沉默。老板K说,你动摇了吗?这不是堕落,不是,世界就是一个肮脏的阴道,你想做一个清道夫,可能吗?我记得秋跟我说过,书上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酱缸。老板K的话让我另眼相看这个人了。但我不想与他探讨下去。我撒谎说,我要睡了。老板K在电话里无奈地叹息着。撂了电话,我沉默,点了支烟。雨问,秋是谁?我说,那个凶夏之年的一个从城里回来的青年,后来,自杀了。是老板K的外甥。雨说,哦。什么凶夏之年?我说,还是不说了。雨说,你不愿意说吗?我说,是说不好。我说,你猜到老板K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了吧?雨说,从你们的对话里多少能感知到一些。我说,你说,我要去吗?雨说,你是男人,那是你的问题。我无赖地笑了笑说,有你在,我需要去吗?雨说,什么意思?跟我调情吗?在你妻子面前。我说,不是。但我想要你的话,相信,现在的你不会拒绝。雨说,你臭美。你太自信了吧?雨笑着。我说,我相信我的判断。雨说,你火眼金睛吗?我哈哈地笑起来。从港口那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悲恸的轮船的汽笛声。窗外是黑暗的,那不远的海也是黑暗的。黑暗让这个世界不存在似的。但那海水的声音喧响着,让绝望之心,有了一丝慰藉。雨沉默。过了一会儿,雨说,你的判断是对的。雨这么说让我的心里面痒痒的。我说,肉体的欲望和灵魂真的就能消解孤独吗?不能。雨说,我辩不过你。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献上我的身体。如果它可以帮你成为刺客的话。雨的话让我感动,我说,谢谢。雨说,随时都可以的。我竟然鼻子一酸,眼含热泪了。雨说,如果我说这样答应你是自我救赎的话,你会感到意外吗?我说,会。我想听你的故事。雨说,但我不会告诉你我的故事。我可不想成为你的素材。我故事的黑暗将湮没你……我不想。我是一个污秽之人,我不想脏了你……我不知道说什么。雨说,刺客永远是悲剧的。这也是我心疼你的地方。也是我要献出我的原因。你叫我一声姐姐吧?雨乞求着。我没有叫。雨说,你就那么吝啬叫我一声姐姐吗?我说,不是。雨看上去有些失落。我说,对不起。雨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不叫就不叫呗。还是继续说你们的故事吧?我说,你生气了。雨说,才没呢。倒是你的坚持,让我另眼相看。如果刚开始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姐了,我也许不会在这里听你的故事。关于男人,我相信我了解得比你更深刻。但,你是一个另类。我说,你这是赞美我还是埋汰我呢?雨说,你说呢?赞美和埋汰重要吗?你看过《旧约》里《出埃及记》吗?里面的耶稣对摩西说: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然后举起你的手杖,向海上指,波涛就会分开,为子民空出一条干路。你也许就是摩西。这卡尔里海的摩西。我哑口无言,再一次点燃一支烟。我说,看来,我的责任重大啊?我会辜负你的,和这个世界的。我没有手杖。我没有耶稣赐给我的力量。雨说,别这么说,你的心里,你是你自己的神,我看出来了。我说,惭愧。这一点自信都被你看出来了。雨说,到时候,那些乌鸦将成为你的开路先锋……它们是你神迹的信使……昭告天下……这样的谈话是危险的。很有可能陷入自我的深渊。我警惕着,但我真的有些热血沸腾。我没有想到,在这样孤寂的卡尔里海边会遭遇雨这样的女人。她是神秘的。我好奇她的人生经历,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让她有这样的感悟呢?但她拒绝说,我也不好去追问。我想起她说过,那面镜子里示意她的劫难……如果我真的是耶稣的弟子摩西的话,我会去赦免她的劫难……但我不是……我同样不知道她说自己是污秽的是指什么……她在隐藏着什么呢?关于“污秽”这个词语,我想起一本美国的小说叫《人性的污秽》。但在这深夜,我不想跟她谈那篇小说。我问,你困了吗?雨说,不困。在黑暗中发芽。我们……这话说得多好,“在黑暗中发芽”。我说,嗯。在黑暗中发芽。
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发现雨在翻看着桌子上的那本《逃跑》。我问,喜欢吗?雨说,翻看了一下,还算喜欢。我说,怎么?还算喜欢?雨说,翻看到这个结尾的时候,我想,我可以靠朗读来驱赶你的孤独。这样既没有肉身和灵魂什么事,还可以进入到一种黑夜深处。我说,可以吗?雨说,可以的,但我想征求一下你妻子的意见。不知道她是否会同意。我看着花瓶说,芙,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没有嫉妒吧?其实,就像我跟雨刚刚说的,我们的交谈和讲述是在黑暗中发芽。你一定又要说我虚伪了,但这难道不是吗?你的父亲在追求法治和民主的路上,而我在文字中寻找着……像我的梦……首先可以说,我在抵抗着一种东西……你如果同意的话,你就点点头。我和雨盯着插在花瓶里的几朵干花。那干花竟然动了动。我没想到雨朗读的竟然是这段文字。“……大地刚刚震动过,而玛丽却无视身旁的行人,她紧紧贴住我的身体,把我摁倒在桥栏杆上,狂热地掀起我的T恤衫,按摩我的肚子,然后,她抓住我的手,带它伸进她的衣裙,让它沿着她的大腿慢慢地攀升……”我不明白雨朗诵这段是在暗示什么吗?我必须承认雨的朗读激起了我动物的本能。我贪婪地看着雨,看着她裸露在裙子下面的小腿。雨合上书,竟然潸然泪下。这让我感到意外。我问,你哭什么?雨说,没什么?雨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是啊,这黑暗统治的世界,海边的世界,一对男女更适合彼此镶嵌在一起。用肉身的交媾来完成对黑夜的恐惧。但我们没有。没有。我不禁想到我在轧钢厂的吊车里的那些黑夜,我孤独地囚禁在半空中的驾驶室内,被孤独和黑暗吞噬着,我常常幻想在那个半空的空间里,有一个女人在跟我做爱。雨说,你的芙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说,好的。我说,我要省略一些,直接讲她的死。是的,死。一个沉重的字。那时候,望城因为一个动迁事件,很多人被抓了。芙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联合他的同行们一起声援。这事闹得很大。但我和芙很少参与,我们只是过我们的日子。那段时间,我们正忙着“造人”运动。我妈抱孙子心切,不停地唠叨着我们。半年多,芙的肚子都没有动静。我怀疑我的精子都被我倒班的夜生活给杀死了。母亲说去医院检查一下。果然应验了我的质疑。我的精子成活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我说这样也好,正好我不想要孩子呢。母亲很是生气。但芙的脾气很好,安慰着母亲说,让我吃些药,会好的。没有孩子,我们是自由的,放松的。偶尔,我们会去看看电影。或者在我休班的时候,去郊外做短暂的旅行。再不就是去精神病院看看她几乎失忆的母亲。那天,我们去看了她的母亲。她母亲竟然想起她来了,握着她的手,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在脸上滑动着。她也哭了。我心情也不好。从精神病院出来,我说,去看一场电影吧?要不就去吃你喜欢的烧烤?你选。芙说,还是看电影吧,我在减肥。我们到了电影院,看了海报,都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个老片子叫《杀死比尔》。选定了这部片子,时间还没到。我对芙说,你等着我去买些吃的。等我回来的时候,芙不见了。我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有看见。我打芙的手机,通了,但没人接。不知道打了多少次,都没人接听。我只好报案,还联系了芙的父亲。芙就这样失踪了。半个月后,有人在郊区稻田的涵洞里发现了芙的尸体……说到这的时候,我沉默,呜咽。很长时间,雨都没和我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只见眼泪在她的脸上流淌。每次想到妻子的死,想到警察带我去辨认尸体的时候,我都感觉到整个人是虚脱的。我的世界坍塌了,或者说是我的心坍塌了。芙的父亲在芙的葬礼上,一夜头发就全白了。看到芙的尸体的时候,他才想起之前有人给他短信威胁他,让他解散那些集体介入支援动迁事件的律师们。那段时间,我行尸走肉了。除了酗酒,我不知道干什么能让我变得快乐起来。即使阅读和写作也不能。还是芙托梦给我,让我振作起来。我才决心离开望城来到这海边,回到这里……回到那个乌鸦少年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这些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有些咸涩。雨默然。我说,好想喝一杯。雨问,有酒吗?我说,柜子里好像还有一瓶我来的时候带过来的酒,我找找。我找到半瓶白酒。没用杯子,就这样,对着瓶嘴,和雨,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我仍旧惦记着雨的故事,这也许是写作的人的毛病。我提出来,让她讲讲她的故事。她再一次拒绝了。我叹息着。我突然想起什么,找了一个杯子,给妻子满上,放到她的面前。雨看着窗外,说,天什么时候能亮呢?我问,你要回去了吗?外面这么黑,你要回去的话,我可以送你。雨说,不是。我突然害怕走出这间屋子。你又不能收留我。我知道我不能许诺雨什么。不能。我说,别怪我。雨说,我有什么权利怪你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沉默。喝酒。雨说,不要忘了我跟你讲的《出埃及记》,我相信你……我点了点头。雨抓过我的酒瓶子,仰脖把里面的酒都喝光了。六头疼把我弄醒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屋子里空荡荡的。雨不见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我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女人骑着白马,我跑过去,喊着,雨,雨……我不认识你。女人说。我说,怎么会?昨夜我们几乎长谈一夜,后来我们喝酒,是你把瓶子里最后的几口酒给喝光的。你认错人了吧?先生。不可能。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叫什么雨。女人表情平静地说着。你再想想,你还叫我喊你姐呢?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会让你喊我姐吗?一个陌生男人。笑话。
我简直要气急败坏了,拉住马的缰绳。你还说我是这卡尔里海的摩西,你还给我讲了《出埃及记》。不可能。你松开缰绳。我不认识你。我是乌鸦少年哪。我更不认识了。我松开马的缰绳,女人骑着白马跑远了。空荡荡的海滩上,她和白马的影子变成了一个黑点儿。宛若梦幻。我自嘲着,笑了笑。海面上一艘巨轮因为没有参照物,好像静止在那里,其实,它是移动的,只是很慢很慢,慢得让人看不出来而已。我回到屋里,翻看着夜里雨朗诵的那段文字,我闻了闻,恍惚还有女人的气味。难道夜里的一切都是来自我的臆想吗?不可能。我看到妻子面前的那杯酒还在那里。我问,为什么会这样?妻子没有回答我。半个月后,我给老板K打电话说,让他帮忙出车。老板K问,干什么?难道你终于想开了吗?那个女孩还没走呢?我说,什么女孩?老板K说,就是……我说,不是这件事情,是我想……老板K说,那要加钱的。我说,好吧。老板K出现了,他还对我吹嘘着那个女孩怎么怎么好。到了海滨墓园后,我打发老板K离开了。老板K再一次说,完事后,晚上过去吗?对了,明天给你送货啊。我说,再说。在我把妻子放在一边,挖掘泥土的时候,乌鸦们,我的乌鸦们出现了。其中的一只落在花瓶上。把花瓶放置到土坑里的时候,我的动作很轻很轻。我说,入土为安吧。希望之后这个世界能安静下来,不折腾。给妻子隆了个坟包。我说,明年清明的时候,我再给你立个碑。墓志铭写什么?你托梦给我吧。我坐在妻子的坟前抽烟,不舍离去。孑然一人。我。还好,有那些乌鸦陪着我。我将不再孤单。从海滨墓园沿着海边,我走回到我的住处。空荡荡的屋子里,我一个人嚎啕大哭。老板K来送货,他卸完货,坐在那里吸烟斗。他说起距离这里不远的一栋房子着火了,烧死了一个女人,还有一匹白马。我怔然。身体为之一颤。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手握着沙子,让它们从手指缝里漏下去。老板K问,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老板K说,之前我说过的事情你考虑了吗?我说,什么?就是我们可以靠那群乌鸦挣钱。老板K说。怎么挣钱?你饲养它们,成为一个饲养乌鸦的人,你召唤它们,跟那些游客拍照,收费。老板K说,到时候我们可以三七分成。所有的食料都由我提供。你三我七。我说,我再考虑考虑。天阴下来,浓重的乌云移动着,涂抹着天空。老板K说,你考虑考虑,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说,谁喜欢跟乌鸦合影呢?老板K说,这你就不懂了。暴雨要来了,我得走了。老板K刚走,铺天盖地的暴雨突袭而来。暴雨让海水变得臃肿起来,我想起老板K说的海边的房子里烧死的女人和白马。我对着喧嚣的海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姐……从那之后,我成了卡尔里海边饲养乌鸦的人。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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