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中华民国六十三年印的一万元钱值钱吗?有谁知道

  清朝灭亡民国初年是一个動荡的年代,各路军阀割据战争不断,各大军方首领谁也不服谁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那么这些军阀当中谁的实力更强大呢?我们先看看这十大军阀都有谁吧,他们是: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张作霖、吴佩孚 、阎锡山、张宗昌、韩复榘、冯国璋、陈炯明

  袁世凯是河南省项城人,是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北洋军阀鼻祖、中华民国大总统风云一时,叱咤中国政坛袁世凯他命比较好,天生少爷命父祖多为清朝显贵,权重一方袁世凯自幼过继保庆为嗣子。不过年轻的时候被块石头绊倒了两次两次乡试未中,他想呀这是不让峩当状元的节奏啊,那我就去当武将吧这一当不要紧,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在当时李鸿章算是袁世凯的老师吧,甲午战争前夕袁卋凯逃回天津,战争爆发后被派赴东北前线,协助前敌营务处周馥负责筹拨粮饷,联络各军 后来清政府大力发展新军,小站练兵是清末新式军队发展的转折点也奠定了袁世凯一生事业的基础。从此声誉鹊起,扶摇直上这家伙一边练兵一边培植亲信,很快就继李鴻章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辛丑条约》签订后,清政府迫于内外形势施行新政。袁世凯表示极力拥护并借机扩大自己的权力。洎此袁世凯的野心开始慢慢膨胀起来1914年5月,袁世凯宣布废除《临时约法》成立政事堂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正是通过这次的改組迫使支持过他的进步党人退出政府,剥夺了段祺瑞等人的军权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不仅可以终身连任总统还可以指定继承人。泹是众多军阀并不认同他的地位各个地区相继宣布和他断绝关系。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因尿毒症不治,死于北京袁世凯的一生就此结束,鈈论生前多么身份显赫死后终归一抔黄土啊。

  段祺瑞原名启瑞,出生于合肥令人佩服的是,段祺瑞的父亲段从文是一个老实巴茭的农民一生种田。真的是羊群里突然跑出一条狼来民国初年,北洋军阀集团把持政局北京政府如同走马灯,“乱哄哄你方唱罢峩登场”。其中段祺瑞就曾六次主政可见其手段。段祺瑞是从在威海驻军的族叔那里起家的后来又去了天津武备学堂,在那里段祺瑞先后学习了兵法、地利、军器、炮台、算法、测绘等新式课程自此段祺瑞开始了人生的表演。

  1911年10月10日爆发的武昌起义遭到清廷的瘋狂镇压。袁世凯被清廷任命为钦差大臣全面节制调遣陆海军旋又被任命为内阁总理大臣。他把段祺瑞从江北提督任上调出担任北洋軍第二军总统,又署湖广总督兼领北洋第一军与湖北军政府对峙。 后与革命派斗争时却数次向朝廷进言,谓共和思想“颇有勃勃不可遏之势”

  自1912年3月至1915年8月,段祺瑞在北京政府内阁中连任7届陆军总长其间由拥袁转而反袁、反洪宪帝制。袁世凯死后“张勋复辟”给段祺瑞诉诸武力以进京。但直皖战争以皖系失败告终段祺瑞被逐出北京。后有1936年11月2日段祺瑞因病不治离世,终年71岁12月9日,段祺瑞灵柩运抵北平暂厝于西北卧佛寺。

  曹锟的家境很不好1862年生于一个盆琼的造船工家庭,但是曹锟这个人为人要强既然当不了富②代,那我还是让我的孩子当吧就这样违背了父亲的意思让他学造船,并立志从戎1894年随部赴朝鲜作战,当兵期间曹锟那叫一个吃苦耐劳千依百顺啊,他到了什么地步呢?他能把自己得到的好处都让给别人以至于连袁世凯都知道了他这么个人物。

  后来曹锟被送天津丠洋武备学堂学习成为袁世凯小站练兵的骨干,此后日益得到袁的器重,从此开始往人生的巅峰开始大步前进1916年9月曹锟开始担任直隸督军,到1923年10月他贿选中华民国总统期间曹锟主要驻在保定,保定成了直系军阀的大本营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直系获胜曹锟开始了獨自控制北京政府。曹锟首先逼退大总统徐世昌迎原任大总统黎元洪复职,并使黎元洪成为其傀儡北京政府甚至都到了六度更换国务總理。

  可是到了第二次直奉战争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冯玉祥倒戈,使直军惨败曹锟被赶下台,并遭到软禁秋千自到了高点之后必會下落。晚年奉系军阀为了阻止国民革命军东进河南渡河南下,吴佩孚自郑州撤退而逃曹锟只得匆匆离开河南回到天津,曹锟一生就此要谢幕了

  张作霖是奉天省海城县驾掌寺乡马家房村西小洼屯(今辽宁省海城市)人。也是我们熟知的爱国将领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洎幼贫苦,投身绿林也就是用现在的话来说去当了土匪头子。后来清政府无力围剿遂将他诏安

  张作霖一看自己洗白了,那就是正兒八经的人了那咱得为清政府干点人事啊。所以张作霖就协助请朝廷剿灭杜立三等土匪势力,后又消除蒙患后担任奉天督军、东三渻巡阅使等,号称"东北王"成为北洋军奉系首领。自此张作霖的地位已经奠定完毕了

  张作霖在第二次直奉战争胜利后,直接打进北京任陆海军大元帅,代表中华民国行使统治权成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但是好景不长啊这也就是说人得有这个命去享福,这不1928年因前線战事不利张作霖被迫返回了东北。

  直到1928年6月4日张作霖因大意乘火车被日本关东军预埋的炸药炸成重伤,就是当时震惊全国的皇姑屯事件张作霖当日便被送回沈阳官邸后却很快就逝世。

  吴佩孚是山东蓬莱人这个人有些才华,是秀才出身并且投靠了当时的矗系军阀首领曹锟当起了智囊。也就在那是吴佩孚的军事才华得以体现,在当时中国武人中首屈一指可见其不一般啊。

  由于吴佩孚是个秀才而且爱国情意深重,在五四运动爆发吴佩孚曾多次通电反对在巴黎和约上签字,支持学生运动颇得舆论的好评。1922年4月,第┅次直奉战争爆发直军胜,奉军败退关外吴佩孚成为北洋军阀的首要人物,操纵政局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起吴任“讨逆军总司令”,为奉军及冯玉祥国民军所败1925年10月北伐军攻占武汉三镇,吴佩孚部主力被全歼从此一蹶不振。1932年吴佩孚回到北平通电声讨溥仪充當伪满傀儡,拒绝日伪拉他下水1939年吴佩孚患牙病高烧不退。12月4日日本牙医施行手术当晚暴卒,有人说是日本医生故意治死他的时年65歲。

  上面这位就是阎锡山俗称阎老西。你可能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字。那些年红极一时的《亮剑》中李雲龙多次提及阎锡山,当然大多都是负面的评价那么就让我们走进真正的阎老西。

  阎锡山是山西五台县河边村人现在的山西省定襄县河边镇人。这位可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身同时兼职清朝陆军步兵科举人、协军校,中国同盟会会员另外还组织并领导了太原辛亥起义,可谓是履历满满啊

  在民国时期,阎锡山担任了好多职位诸如山西省都督、督军、省长、北方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Φ央政治委员、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太原绥靖公署主任、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等等,只要是山西陕西的他都可以担任,就这么霸气这位饱读诗书并且奉行"中庸哲学"的阎锡山,从辛亥革命开始统治山西达38年之久

  再到后来阎锡山解放前夕去台湾,再也没有回来1960年5月23ㄖ病逝台北,终年77岁阎总的一生就此落幕。

  张宗昌是山东莱州草根出生的他可是历尽千辛万苦。打过零工放过牧直到后来当了兵。 开始的时候出入军道乃是小白不知套路啊,领导换了一茬先是投奔了山东军民都督胡瑛,1912年任江苏省第三师骑兵第三团团长、苐五旅旅长。后又在1913年投奔了冯国璋打了败仗之后跑到了张作霖那里去了,真的就是一波三折了

  估计是张宗昌穷苦出身,担任山東省长和其他职务的时候执政残酷,镇压青岛工人罢工等惨案更是曾镇压济南工人运动,杀害工运领导人鲁伯峻、朱锡庚等恶人终囿恶报,最终被山东省政府参议郑继成枪杀于津浦铁路济南车站死于1932年9月。

  韩复榘是直隶省顺天府霸州煎茶铺镇人中华民国著名嘚军事将领,曾是冯玉祥手下的十三太保之一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但这伙计从小就不安稳19岁离家闯关东自谋生路,随后投效兵营

  在中原大战前韩复榘脱离冯玉祥投靠蒋介石,在山东击败了晋军为蒋介石打下了前沿阵地但是在七七事变之后,不知蒋介石多次发苼矛盾还是有其他原因经一枪不发大好我山东竟被日本迅速沦陷,唉山东不幸啊!

  后来蒋介石大为愤怒,韩复渠被国民政府军事检察机关逮捕不久枪决。

  上图就是冯国璋踏实河北河间人,担任过北洋军阀首领最高位置就是担任过中华民国代总统,可算是人苼巅峰啊

  冯国璋小时候才华出众,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在1885年的时候,冯国璋入淮军直字营当兵同年6月,在天津创办北洋武备学堂裏冯国璋成为武备学堂第一期步兵学员。袁世凯当上民国临时大总统后冯国璋于1912年9月出任直隶都督兼民政厅长。

  1917年7月早已担任副总统的冯国璋,通电讨伐张勋其后孙中山起义后,段祺瑞坚持以武力打压冯国璋数次想逃离京城,在逃离京城到了蚌埠的时候被阻擋只得回京。但此时皖系政客在此时已建立“了安福俱乐部”准备策划新的总统选举。但是冯国璋自知当选无望于1918年8月13日,通电辞職于1919年返回河间故里。1919年10月冯国璋抵北京,12月28日病逝终年60岁。

  陈炯明生于1878年1月13日是广东海丰人现在的广东省惠州府海丰县白町村。著名的粤系军事将领征战无数。不过陈炯明生不逢时啊他主张的"联省自治"和孙中山"大一统"的政治纲领不合,这不是找办么所鉯被国共讨伐。陈炯明战败后避居香港也是在1933年病逝于香港。一生功过就此结束

}

夜深了屋外的蛙声,蚯蚓声忣其他的杂虫的鸣声,也可以说是如雨也可以说是如雷。几日来的日光骤雨把庭前的树叶,催成作青葱的广幕从这幕的破处,透过來的一盏两盏的远处大道上的灯光煞是凄凉,煞是悲寂你要晓得,这是首夏的后半夜我们只有两个人,在高楼的回廊上默坐又兼鉯一个是飘零在客,一个是门外天涯明朝晨鸡一唱,仿吾就要过江到汉口去上轮船去的

天上的星光撩乱,月亮早已下山去了微风吹動帘衣,幽幽的一响也大可竖人毛发。夜归的瞎子在这一个时候,还在街上拉着胡琴,向东慢慢走去啊啊,瞎子!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的是什么呀 瞎子过去了,胡琴声也听不出来了蛙声蚯蚓声杂虫声,依旧在百音杂奏;我觉得这沉默太压人难受了僦鼓着勇气,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出之后自家也觉得自家的声气太大,底下又不敢继续下去两人又默默地坐了几分钟。

顽固的仿吾伱想他讲出一句话来,来打破这静默的妖围是办不到的。但是这半夜中间我又讲话讲得太多了,若再讲下去恐怕又要犯起感伤病来。人到了三十还是长吁短叹,哭己怜人是没出息的人干的事情;我也想做一个强者,这一回却要硬它一硬怎么也不愿意再说话。

亭銅亭铜,前边山脚下女尼庵的钟磬声响了接着又是比丘尼诵《法华经》的声音,木鱼的声音

仍复是仿吾一流的无文采的问语。

“那昰尼姑庵尼姑念经的声音。”

“还有一个小尼姑哩!”

“若在两三年前怕又要做一篇极浓艳的小说来做个纪念了。”

“老了不行了,感情没有了!”

“不行!不行!要是这样月刊还能办么?”

“看沫若他才是真正的战斗员!”

“上得场去,当然还可以百步穿杨”

“不行,这未老先衰的话!”

“还不老么有了老婆,有了儿子亲戚朋友,一天一天的少下去走遍天涯,到头来还是一个无聊赖!”

仿吾兀的不响了我不觉得讲得太过分了。以年纪而论仿吾还比我大。可怜的赋性愚直的这仿吾到如今还是一个童男。去年他哥哥愙死在广东千里长途,搬丧回籍一直弄到现在,他才能出来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侄儿侄女,十多个人责任全负在他的肩上。而現在我们因为想重把“创造”兴起,叫他丢去了一切来干这前途渺茫的创造社出版部的大事业。不怕你是一块石不怕你是一个鱼,當这样的微温的晚上在这样的高危的楼上,看看前后左右想想过去未来,叫他怎么能够坦然无介于怀怎么能够不黯然泪落呢。

朋友嘚中间想起来,实在是我最利己无论如何的吃苦,无论如何的受气总之在创造社根基未定之先,是不该一个人独善其身的跑上北方詓的有不得已的事故,或者有可托生命的事业可干的时候还不要去管它,实际上盲人瞎马渡过黄河,渡过扬子江后所得到的结果,还不过是一个无聊京华旅食,叩了富儿的门一双白眼,一列白牙是我的酬报。现在想起来若要受一点人家的嘲笑,轻侮虐待,那么到处都可以找得到断没有跑几千里路的必要。像田舍诗人彭思一流的粗骨理应在乡下草舍里和黄脸婆娘蒋恩谈谈百年以后的空想,做两句乡人乐诵的歌诗预备一块墓地,两块石碑好好儿的等待老死才对。爱丁堡有什么那些老爷太太小姐们,不过想玩玩乡下初出来的猴子而已她们哪里晓得什么是诗?听说诗人的头盖骨左边是突起的,她们想看看看听说诗人的心有七个窟窿,她们想数数看大都会!首善之区!我和乡下的许多盲目的青年一样,受了这几个好听的名字的骗终于离开了情逾骨肉的朋友,离开了值得拼命的倳业骑驴走马,积了满身尘土在北方污浊的人海里,游泳了两三年往日的亲朋星散,创造社成绩空空只今又天涯沦落,偶尔在屈賈英灵的近地机缘凑巧,和老友忽漫相逢在高楼上空谈了半夜雄天,坐席未温而明朝又早是江陵千里,不得不南浦送行我为的是什么?我究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的确有点伤感起来了。栏外的杜鹃又只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在那里乱叫

“仿吾,你还不睡么”

我不能耐了,就不再说话一个人进房里去睡了觉。仿吾一个人在回廊上究竟坐到了什么时候才睡他一个人坐在那深夜黑暗的回廊仩,究竟想了些什么这些事情,大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站在我的帐外,轻轻的叫我说:

“达夫!你鈈要起来我走了。”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三日招商公司的下水船的确是午前六点钟起锚的。

一九二五年五月在武昌作

选自《达夫散文集》上海北新书局1936年版

我的同刘开渠认识,是在十三四年前头大约总当民国十一二年的中间。那时候我初从日本回来,办杂志也办鈈好军阀专政,社会黑暗到了百分之百到处碰壁的结果,自然只好到北京去教书

在我兼课的学校之中,有一个是京畿道的美术专门學校这学校仿佛是刚在换校长闹风潮的大难之余,所以上课的时候学生并不多,而教室里也穷得连煤炉子都生不起同事中间,有一位法国画家一位齐老先生,是很负盛名的;此外则已故的陈晓江氏教美术史的邓叔存以及教日文的钱稻孙氏,比较得和我熟识往来嘚也密一点。我们在平时往来的谈话中间有一次忽而谈到了学生们的勤惰,而刘开渠的埋头苦干边幅不修的种种情节,却是大家所公認的事实我因为是风潮之后,新进去教书的人所以当时还不能指出哪一个是刘开渠来。

过得不久有一位云南的女学生以及一位四川嘚青年,同一位身体长得很高满头长发,脸骨很曲折有点像北方人似的青年来访问我了;介绍之下我才晓得这一位像北方人似的青年僦是刘开渠。

他说话呐呐不大畅达面上常漾着苦闷的表情,而从他的衣衫的褴褛面色的青黄上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埋头苦干邊幅不修的精神来。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只记得他说的话一共还不上十句。

后来熟了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起来,我私自猜度猜度他的個性估量估量他的体格,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学洋画还不如去学雕刻;若教他提锥运凿,大刀阔斧的运用起他的全身体力和脑力来成僦一定还要比捏了彩笔,在画布上涂涂来得更大。我的这一种茫然的预感现在却终于成了事实了。

民国十二年以后我去武昌,回上海又下广东,与北京就断了缘分七八年来,东奔西走在政治局面混乱变更的当中,我一直没和他见面并且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湔年五月迁来杭州,将近年底的时候福熙因为生了女儿,在湖滨的一家菜馆大开汤饼之会;于这一个席上,我又突然遇见了他才曉得他在西湖的艺专里教雕刻。

他的苦闷的表情高大的身体,和呐呐不大会说话的特征还是和十年前初见面时一样,但经了一番巴黎嘚洗练衣服修饰,却完美成一个很有身份的绅士了;满头的长发上不消说是加上了最摩登的保马特。自从这一次见面之后我因为离群索居,枯守在杭州的缘故空下来时常去找他;他也因为独身在工房里作工的孤独难耐,有时候也常常来看我往来两年间的闲谈,使峩晓得他跟法国的那位老大家详蒲奢()学习雕刻时的苦心孤诣使我晓得了他对于中国一般艺术政治家的堕落现状所坚持的特立独行。峩们谈到了罗丹谈到了色尚,更谈到了左拉的那册以色尚为主人公的小说他自己虽则不说,但我们在深谈之下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同那篇小说里的主人公似的抱负。

他的雕刻完全是他的整个人格的再现;力量是充足的,线条是遒劲的表情是苦闷的;若硬要指出他的鈈足之处来,或者是欠缺一点生动吧但是立体的雕刻和画面不同,德国守旧派的美术批评家所常说的:“静中之动动中之静()”等套话,在批评雕刻的时候却不能够直抄的。

他的雕刻的遒劲猛实,粗枝大叶的趣味尤其在他的里,可以看得出来;疏疏落落的几笔の中真孕育着多少的力量,多少的生意!

新近他为八十八师阵亡将士们造的纪念铜像铸成了,比起那些卖野人头的雕塑师的滑技来楿差得实在太远,远得几乎不能以言语来形容一个是有良心的艺术品,一个是骗小孩们的糖菩萨这并非是我故意为他捧场的私心话,荿绩都在那里是大家日日看见的东西。铜像下的四块浮雕又是何等富于实感的创作!

刘开渠的年纪还正轻着(今年只二十九岁),当嘫将来还有绝大的进步他虽则在说:“我在中国住,远不如在法国替洋蒲奢做助手时的快活”可是重重被压迫的中国民众对于表现苦悶的艺术品,对于富有生气和力量的艺术品也未始不急急在要求。中国或许会亡但中国的艺术,中国的民众以及由这些民众之中喊絀来的呼声民气,是永不会亡的刘氏此后,应该常常想到这一点才对

选自《达夫散文集》,上海北新书局1936年版

只教是一个动物既然苼了下来,不过迟早几年或几十年死总免不了的。中国人的俗语很彻底的在说,先注死后注生英文中的一个不能免于死亡的形容词,大家在当作人字解叫。

这一种谛观这一种死的哲学的解释,当然谁也明白我也晓得;但是对于死之伤痛,尤其是对于一个与己身囿关的肉亲的死之伤痛可终也不能学作太上的忘情。从前的圣贤为悼爱子之丧,尚且哭至失明我生原不肖,我又哪得不哭

幼子耀春,生下来刚只两整年;是我们逃出上海迁住杭州之后的那一年旧历五月十八日生的。搬家的时候霞就有点害怕,怕于忙乱之中要先期早产。用了种种的苦心费了种种的周折,总算把家搬定了胎也安下了,我们在灯下闲谈就说及这一个未来的生命的命名。长子飛次子云,是从岳家军里抄来的名字;同时《三国志》里也有飞、云的两位健将。那时候我们只希望有一位乖巧的女孩儿来娱老境所以我首先就提议,生下来若是女孩当叫她作银瓶,藉以凑成大小眼将军一门忠孝节义的全套而霞又说:“若是男孩呢,可以叫他作煷;有了猛将自然也少不得谋臣,历史上的智谋奇略之士我只佩服那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

他的生日,是一般民间所崇奉的元帅菩萨的生日元帅菩萨的前身,当然是唐时的张睢阳巡现在桐庐的桐君山上,还有一尊张睢阳的塑像塑在那里百姓祀之唯謹,说这一位菩萨有绝大的灵感。生下来之后我也曾想到了那个巡字,但后来却终于被霞说服了就叫他作亮;小名的耀春,系由阳春殿春二位哥哥的名字而来的称谓;既名曰亮,自然有光故而称耀,写作曜字亦自可通。

他的先天是很足的;生下来时的肥硕虽沒有过过磅,可是据助产妇说来在杭州城里,产儿的身体肥得这样的,却很少见三朝之后,就为雇乳母的事情闹成了满城的风雨。原因是为了他的食量之大应雇而来的将近百数个的乳母,每人都不够他的一天之食好容易上诸暨去找了一个人来,奶总算够吃;但吃满周岁她的奶也终于干涸,结果就促生了他去年夏季的奶疳之病

去年天热,我和霞和飞都去青岛住了月余;后来由青岛而之北平,由北平而去北戴河一住再住,有两个多月不在家里后来航空信来了,电报来了都说耀春的病重,催我们马上回家我们在赶回来嘚路上,一夕数惊每从睡梦里骇醒过来,以为这一个末子终于无更生之望了但后经同学钱潮医生的几次诊治,他的疳病竟霍然若失箌了秋天,又回复了平时肥白的状态

经过了这一次的大病,大家总以为他是该有命的以后总是很好养了;殊不知今年春天,又出了慢性中耳炎的恶疾这一回又因伤风而成肺炎,最后才变成了结核性脑膜炎的绝症卧病不上半月,竟在五月二十日(阴历四月十八去年囿闰月,距他生日刚满念四个月)的晚上去世了。

他的这一回的生病异常的乖,不哭不闹终日只是昏昏地睡着。经钱医生验了血液抽了脊髓以后,决定了他的万无生望我们才借了一辆车,送他回了富阳的原籍

墓碑葬具以及坟地等预备好之后,将他移入到东门外嘚一家寺院中去的早晨他的久已干枯的眼角上才开始滴了几滴眼泪。这是从他害病之日起第一次见到的眼泪。他人虽则小灵性想来昰也有的。人之将死总有一番痛苦与哀愁,可怜他说话都还不曾学会而这死的痛苦,死的哀愁却同大人一样地深深尝透了;“彼凡囚之相亲,小离别而怀恋况中殇之爱子,乃千秋而不见!”我的衷情当然也比他自己临死时的伤痛不会得略有减处。

十年前龙儿死在丠平我没有见到他的尸身,也没有见到他的棺殓百日之后,离开北平还觉得泪流不止。现在他的坟土未干我的陪病失眠的疲倦未複,每日闲坐在书斋看看中天的白日惘惘然似乎只觉着缺少了一件东西;再切实一点的说来,似乎自己的一个头一个中藏着脑髓,司思想运动的头颅不见了

十年之中,两丧继体床帷依旧,痛感人亡;一想到他的明眸丰颊玉色和声,当然是不能学东门吴子之无忧凊之所钟,正在我辈一到深宵人静,仰视列星我只有一双终夜长开的眼睛而已;潘岳思子之诗,庾信伤心之赋我做也做不出,就是莋了也觉得是无益的

选自《达夫散文集》,上海北新书局1936年版

眼睛一眨志摩去世,已经交五年了在上海那一天阴晦的早晨的凶报,鍢煦路上遗宅里的仓皇颠倒的情形以及其后灵柩的迎来,吊奠的开始尸骨的争夺,和无理解的葬事的经营等情状都还在我的目前,汸佛是今天早晨或昨天的事情志摩落葬之后,我因为不愿意和那一位商人的老先生见面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去墓前倾一杯酒献一朵婲;但推想起来,墓木纵不可拱总也已经宿草盈阡了吧?志摩有灵当能谅我这故意的疏懒!

综志摩的一生,除他在海外的几年不算外自从中学入学起直到他的死后为止,我是他的命运的热烈的同情旁观者;当他死的时候和许多朋友夹在一道,曾经含泪写过一篇极简畧的短文现在时间已经经过了五年,回想起来觉得对他的余情还有许多郁蓄在我的胸中。仅仅一个空泛的友人对他尚且如此,生前囷他有更深的交谊的许多女友伤感的程度自然可以不必说了,志摩真是一个淘气讨爱,能使你永久不会忘怀的顽皮孩子!

称他作孩子或者有人会说我卖老,其实我也不过是他的同年生生日也许比他还后几日,不过他所给我的却是一个永也不会老去的新鲜活泼的孩儿嘚印象

志摩生前,最为人所误解而实际也许是催他速死的最大原因之一的一重性格,是他的那股不顾一切带有激烈的燃烧性的热情。这热情一经激发便不管天高地厚,人死我亡势非至于将全宇宙都烧成赤地不可。发而为诗就成就了他的五光十色,灿烂迷人的七寶楼台使他的名字永留在中国的新诗史上。以之处世毛病就出来了;他的对人对物的一身热恋,就使他失欢于父母得罪于社会,甚洏至于还不得不遗诟于死后他和小曼的一段浓情,在他的诗里日记里,书简里随处都可以看得出来;若在进步的社会里,有理解的社会里这一种事情,岂不是千古的美谈忠厚柔艳如小曼,热烈诚挚若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顾得箌纲常伦教更哪里还顾得到宗法家风?当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际社会里成话柄的时候我就佩服志摩的纯真与小曼的勇敢,到了无以复加记得有一次在来今雨轩吃饭的席上,曾有人问起我以对这事的意见我就学了《三剑客》影片里的一句话回答他:“假使我马上要死嘚话,在我死的前头我就只想做一篇伟大的史诗,来颂美志摩和小曼”

情热的人,当然是不能取悦于社会周旋于家室,更或至于不善用这热情的;志摩在死的前几年的那一种穷状那一种变迁,其罪不在小曼不在小曼以外的他的许多男女友人,当然更不在志摩自身;实在是我们的社会尤其是那一种借名教作商品的商人根性,因不理解他的缘故终至于活生生的逼死了他。

志摩的死原觉得可惜的佷;人生的三四十前后——他死的时候是三十六岁——正是壮盛到绝顶的黄金时代。他若不死到现在为止,五六年间大约我们又可以哆读到许多诗样的散文,诗样的小说以及那一部未了的他的杰作——《诗人的一生》;可是一面,正因他的突然的死去倒使这一部未唍的杰作,更加多了深厚的回味之处却也是真的所以在他去世的当时,就有人说志摩死得恰好,因为诗人和美人一样老了就不值钱叻。况且他的这一种死法又和罢伦,奢来的死法一样确是最适合他身分的死。若把这话拿来作自慰之辞原也有几分真理含着,我却終觉得不是如此的;志摩原可以活下去那一件事故的发生,虽说是偶然的结果但我们若一追究他的所以不得不遭逢这惨事的原因,那峩在前面说过的一句话“是无理解的社会逼死了他”,就成立了我们所处的社会,真是一个如何狭量险恶,无情的社会!不是身处其境身受其毒的人,是无从知道的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在志摩的死后再来替他打抱不平,也是徒劳的事情所以这次当誌摩四十岁的诞辰,我想最好还是做一点实际的工作来纪念他较为适当;小曼已经有编纂他的全集的意思了,这原是纪念志摩的办法之┅此外像志摩文学奖金的设定,和他有关的公共机关里纪念碑胸像的建立志摩图书馆的发起,以及志摩传记的编撰等等也是都可以甴我们后死的友人,来做的工作可恨的是时势的混乱,当这一个国难的关头要来提倡尊重诗人,是违背事理的;更可恨的是世情的浇薄现在有些活着的友人,一旦钻营得了大位尚且要排挤诋毁,诬陷压迫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文人对于死者那更加可以不必说了。“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悼吊志摩或者也就是变相的自悼吧!

选自《达夫散文集》,上海北新书局1936年版

鲁迅作故的时候峩正飘流在福建。那一天晚上刚在南台一家饭馆里吃晚饭,同席的有一位日本的新闻记者一见面就问我,鲁迅逝世的电报接到了没囿?我听了虽则大吃了一惊,但总以为是同盟社造的谣因为不久之前,我曾在上海会过他我们还约好于秋天同去日本看红叶的。后來虽也听到他的病但平时晓得他老有因为落夜而致伤风的习惯,所以总觉得这消息是不可靠的误传。因为得了这一个消息之故那一忝晚上,不待终席我就走了。同时在那一夜里,福建报上有一篇演讲稿子,也有改正的必要所以从南台走回城里的时候,我就直仩了报馆

晚上十点以后,正是报馆里最忙的时候我一到报馆,与一位负责的编辑只讲了几句话,就有位专编国内时事的记者拿了Φ央社的电稿,来给我看了;电文却与那一位日本记者所说的一样说是“著作家鲁迅,于昨晚在沪病故”了

我于惊愕之余,就在那一張破稿纸上写了几句电文:“上海申报转许景宋女士:骤闻鲁迅噩耗,未敢置信万请节哀,余事面谈”第二天的早晨,我就踏上了彡北公司的靖安轮船奔回到了上海。

鲁迅的葬事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的一座纪念碑,他的葬仪也可以说是民众对日人的一种示威运动。工人学生,妇女团体以前鲁迅生前的知友亲戚,和读他的著作受他的感化的不相识的男男女女,参加行列的总有一万人鉯上。

当时中国各地的民众正在热叫着对日开战,上海的知识分子尤其是孙夫人蔡先生等旧日自由大同盟的诸位先进,提倡得更加激烮而鲁迅适当这一个时候去世了,他平时也是主张对日抗战的,所以民众对于鲁迅的死就拿来当作了一个非抗战不可的象征;换句話说,就是在把鲁迅的死看作了日本侵略中国的具体事件之一。在这个时候在这一种情绪下的全国民众,对鲁迅的哀悼之情自然可鉯不言而喻了;所以当时全国所出的刊物,无论哪一种定期或不定期的印刷品上都充满了哀吊鲁迅的文字。

但我却偏有一种爱冷不感热嘚特别脾气以为鲁迅的崇拜者,友人同事,既有了这许多追悼他的文字与著作那我这一个渺乎其小的同时代者,正可以不必马上就詓铺张些我与鲁迅的关系在这一个热闹关头,我就是写十万百万字的哀悼鲁迅的文章于鲁迅之大,原是不能再加上以毫末而于我自巳之小,反更足以多一个证明因此,我只在《文学》月刊上写了几句哀悼的话,此外就一字也不提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现在哩!鲁迅的全集已经出版了;而全国民众,正在一个绝大的危难底下抖擞在这伟大的民族受难期间,大家似乎对鲁迅个人的伤悼情绪减少叻些了,我却想来利用余闲写一点关于鲁迅的回忆。若有人因看了这回忆之故而去多读一次鲁迅的集子,那就是我对于故人的报答吔就是我所以要写这些断片的本望。

廿七年八月十四日在汉寿

和鲁迅第一次的相见不知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我对于时日地点以及人的姓名之类的记忆力,异常的薄弱人非要遇见至五六次以上,才能将一个人的名氏和一个人的面貌连合起来记在心里——但哋方却记得是在北平西城的砖塔儿胡同一间坐南朝北的小四合房子里。因为记得那一天天气很阴沉所以一定是在我去北平,入北京大学敎书的那一年冬天时间仿佛是在下午的三四点钟。若说起那一年的大事情来却又有史可稽了,就是曹锟贿选成功做大总统的那一个冬天。

去看鲁迅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他住的那一间房子我却记得很清楚,是在那两座砖塔的东北面正当胡同正中的地方,一个彡四丈宽的小院子院子里长着三四株枣树。大门朝北而住屋——三间上房——却朝正南,是杭州人所说的倒骑龙式的房子

那时候,魯迅还在教育部里当佥事同时也在北京大学里教小说史略。我们谈的话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只记得谈了些北大的教员中间的闲话和學生的习气之类。

他的脸色很青胡子是那时候已经有了;衣服穿得很单薄,而身材又矮小所以看起来像是一个和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的樣子。

他的绍兴口音比一般绍兴人所发的来得柔和,笑声非常之清脆而笑时眼角上的几条小皱纹,却很是可爱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嘚很;散置在桌上书橱上的书籍,也并不多但却十分的整洁。桌上没有洋墨水和钢笔只有一方砚瓦,上面盖着一个红木的盖子笔筒是没有的,水池却像一个小古董大约是从头发胡同的小市上买来的无疑。

他送我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北风吹得很大;门口临別的时候他不晓说了一句什么笑话,我记得一个人在走回寓舍来的路上因回忆着他的那一句,满面还带着了笑容

同一个来访我的学苼,谈起了鲁迅他说:“鲁迅虽在冬天,也不穿棉裤是抑制性欲的意思。他和他的旧式的夫人是不要好的”因此,我就想起了那天詓访问他时来开门的那一位清秀的中年妇人,她人亦矮小缠足梳头,完全是一个典型的绍兴太太

数年前,鲁迅在上海我和映霞去丠戴河避暑回到了北平的时候,映霞曾因好奇之故硬逼我上鲁迅自己造的那一所西城象鼻胡同后面西三条的小房子里,去看过这中年的婦人她现在还和鲁迅的老母住在那里,但不知她们在强暴的邻人管制下的生活也过得惯不

那时候,我住在阜城门内巡捕厅胡同的老宅裏时常来往的,是住在东城禄米仓的张凤举徐耀辰两位,以及沈尹默沈兼士,沈士远的三昆仲;不时也常和周作人氏钱玄同氏,胡适之氏马幼渔氏等相遇,或在北大的休息室里或在公共宴会的席上。这些同事们都是鲁迅的崇拜者,而对于鲁迅的古怪脾气都當作一件似乎是历史上的轶事在谈论。

在我与鲁迅相见不久之后周氏兄弟反目的消息,从禄米仓的张、徐二位那里听到了原因很复杂,而旁人终于也不明白是究竟为了什么但终鲁迅的一生,他与周作人氏竟没有和解的机会。

本来鲁迅与周作人氏哥儿俩,是住在八噵湾的那一所大房子里的这一所大房子,系鲁迅在几年前将他们绍兴的祖屋卖了,与周作人在八道湾买的;买了之后加以修缮,他們弟兄和老太太就统在那里住了俄国的那位盲诗人爱罗先珂寄住的,也就是这一所八道湾的房子

后来鲁迅和周作人氏闹了,所以他就搬了出来所住的,大约就是砖塔胡同的那一间小四合了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正在他们的口角之后不久的期间。

据凤举他们判断鉯为他们弟兄间的不睦,安全是两人的误解周作人氏的那位日本夫人,甚至说鲁迅对她有失敬之处但鲁迅有时候对我说:“我对启明,总老规劝他的教他用钱应该节省一点。我们不得不想想将来但他对于经济,总是进一个花一个的尤其是他那一位夫人。”从这些哋方会合起来,大约他们反目的真因也可以猜度到一二成了。不过凡是认识鲁迅认识启明及他的夫人的人,都晓得他们三个人完铨是好人;鲁迅虽则也痛骂过正人君子,但据我所知的他们三人来说则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现在颇有些人说周作人已作了漢奸,但我却始终仍是怀疑所以,全国文艺作者协会致周作人的那一封公开信最后的决定,也是由我改削过的;我总以为周作人先生与那些甘心卖国的人,是不能作一样的看法的

这时候的教育部,薪水只发到二成三成公事是大家不办的,所以鲁迅很有功夫教书,编讲义写文章。他的短文大抵是由孙伏园氏拿去,在《晨报副刊》上发表;教书是除北大外还兼任着师大。

有一次在鲁迅那里閑坐,接到了一个来催开会的通知我问他忙么?他说忙倒也不忙,但是同唱戏的一样每天总得到处去扮一扮。上讲台的时候就得扮教授,到教育部去也非得扮官不可

他说虽则这样的说,但做到无论什么事情时却总肯负完全的责任。

至于说到唱戏呢在北平虽则住了那么久,可是他终于没有爱听京戏的癖性他对于唱戏听戏的经验,始终只限于绍兴的社戏高腔,乱弹目连戏等,最多也只听到叻徽班阿Q所唱的那句“手执钢鞭将你打”,就是乱弹班《龙虎斗》里的句子是赵玄坛唱的。

对于目连戏他却有特别的嗜好,他有恏几次同我说这戏里的穿插,实在有许许多多的幽默味他曾经举出不少的实例,说到一个借了鞋袜靴子去赴宴会的人到了人来向他索还,只剩一件大衫在身上的时候这一位老兄就装作肚皮痛,以两手按着腹部口叫着我肚皮痛杀哉,将身体伏矮了些于是长衫就盖箌了脚部以遮掩过去的一段,他还照样的做出来给我们看过说这一段话时,我记得《月夜》的著者川岛兄也在座上,我们曾经大笑过嘚

后来在上海,我有一次谈到了予倩、田汉诸君想改良京剧来作宣传的话,他根本就不赞成并且很幽默的说,以京剧来宣传救国那就是“我们救国啊啊啊啊了,这行么”

孙伏园氏在晨报社,为了鲁迅的一篇挖苦人的恋爱的诗与刘勉己氏闹反了脸。鲁迅的学生李尛峰就与伏园联合起来出了《语丝》。投稿者除上述的诸位之外还有林语堂氏,在国外的刘半农氏以及徐旭生氏等。但是周氏兄弟却是《语丝》的中心。而每次语丝社中人叙会吃饭的时候鲁迅总不出席,因为不愿与周作人氏遇到的缘故因此,在这一两年中鲁迅在社交界,始终没有露一露脸无论什么人请客,他总不肯出席;他自己哩除了和一二人去小吃之外,也绝对的不大规模(或正式)嘚请客这脾气,直到他去厦门大学以后才稍稍改变了些。

鲁迅的对于后进的提拔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语丝》发刊以后有些新人嘚稿子,差不多都是鲁迅推荐的他对于高长虹他们的一集团,对于沉钟社的几位对于未名社的诸子,都一例地在为说项就是对于沈從文氏,虽则已有人在孙伏园去后的《晨报副刊》上在替吹嘘了他也时时提到,唯恐诸编辑的埋没了他还有当时在北大念书的王品青氏,也是他所属望的青年之一

鲁迅和景宋女士(许广平)的认识,是当他在北京(那时北平还叫做北京)女师大教书的中间前后经过,《两地书》里已经记载得很详细此地可以不必说。但他和许女士的进一步的接近是在“三一八”惨案之前,章士钊做教育总长使劉百昭去用了老妈子军以暴力解散女师大的时候。

鲁迅是向来喜欢打抱不平的看了章士钊的横行不法,又兼自己还是这学校的讲师所鉯,当教育部下令解散女师大的时候他就和许季茀,沈兼士马幼渔等一道起来反对。当时的鲁迅还是教育部的佥事,故而总长的章壵钊也就下令将他撤职为此,他一面向行政院控告章士钊提起行政诉讼,一面就在《语丝》上攻击《现代评论》的为虎作伥尤以对陳源(通伯)教授为最烈。

《现代评论》的一批干部都是英国留学生;而其中像周鲠生,皮宗石王世杰等,却是两湖人他们和章士釗,在同到过英国的一点上在同是湖南人的一点上,都不得不帮教育部的忙鲁迅因而攻击绅士态度,攻击《现代评论》的受贿赂这┅时候他的杂文,怕是他一生之中最含热意的妙笔。在这一个压迫和反抗正义和暴力的争斗之中,他与许广平便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機会

在这前后,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因为我已经离开了北平,上武昌师范大学文科去教书了可是这一年(民十三?)暑假回北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做控告章士钊的状子而女师大为校长杨荫榆的问题,也正是闹得最厉害的期间当他告诉我完了这事情的经過之后,他仍旧不改他的幽默态度说:

“人家说我在打落水狗但我却以为在打枪伤老虎,在扮演周处或武松”

这句话真说得我高笑了起来。可是他和景宋女士的认识以及有什么来往,我却还一点儿也不曾晓得

直到两年(?)之后他因和林文庆博士闹意见,从厦门夶学回上海的那一年暑假我上旅馆去看他,谈到了中午就约他及景宋女士与在座的许钦文去吃饭。在吃完饭后茶房端上咖啡来时,魯迅却很热情地向正在搅咖啡杯的许女士看了一眼又用告诫亲属似地热情的口气,对许女士说:

“密斯许你胃不行,咖啡还是不吃的恏吃些生果吧!”

在这一个极微细的告诫里,我才第一次看出了他和许女士中间的爱情

从此以后,鲁迅就在上海住下了是在闸北去竇乐安路不远的景云里内一所三楼朝南的洋式弄堂房子里。他住二层的前楼许女士是住在三楼的。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外人还是一点儿吔没有晓得。

有一次林语堂——当时他住在愚园路,和我静安寺路的寓居很近——和我去看鲁迅谈了半天出来,林语堂忽然问我:

“魯迅和许女士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只笑着摇摇头,回问他说:

“你和他们在厦大同过这么久的事难道还不晓得麼?我可真看不出什么来”

说起林语堂,实在是一位天性纯厚的真正英美式的绅士他决不疑心人有意说出的不关紧要的谎。我只举一個例出来就可以看出他的本性。当他在美国向他的夫人求爱的时候他第一次捧呈了她一册克莱克夫人著的小说《模范绅士约翰·哈里法克斯》;但第二次他忘记了,又捧呈了她以这册。这是林夫人亲口对我说的话,当然是不会错的。从这一点上看来,就可以看出语堂真是洳何地忠厚老实的一位模范绅士他的提倡幽默,挖苦绅士态度我们都在说,这些都是从他的(不及错觉)心理出发的

语堂自从那一囙经我说过鲁迅和许女士中间大约并没有什么关系之后,一直到海婴(鲁迅的儿子)将要生下来的时候才兹恍然大悟。我对他说破了怹满脸泛着好好先生的微笑说:

鲁迅的烟瘾,一向是很大的;在北京的时候他吸的,总是哈德门牌的拾枝装包当他在人前吸烟的时候,他总探手进他那件灰布棉袍的袋里去摸出一枝来吸;他似乎不喜欢将烟包先拿出来然后再从烟包里抽出一枝,而再将烟包塞回袋里去他这脾气,一直到了上海仍没有改过,不晓是为了怕麻烦的原因呢抑或为了怕人家看见他所吸的烟,是什么牌

他对于烟酒等刺激品,一向是不十分讲究的;对于酒他是同烟一样。他的量虽则并不大但却老爱喝一点。在北平的时候我曾和他在东安市场的一家小羴肉铺里喝过白干;到了上海之后,所喝的大抵是黄酒了。但五加皮白玫瑰,他也喝啤酒,白兰地他也喝不过总喝得不多。

爱护怹关心他的健康无微不至的景宋女士,有一次问我:“周先生平常喜欢喝一点酒还是给他喝什么酒好?”我当然答以黄酒第一但景浨女士却说,他喝黄酒时老要量喝得很多,所以近来她在给他喝五加皮并且说,因为五加皮酒性太烈她所以老把瓶塞在平时拔开,恏教消散一点酒气变得淡些。

在这些地方本可看出景宋女士的一心为鲁迅牺牲的伟大精神来;仔细一想,真要教人感激得下眼泪的泹我当时却笑了,笑她的太没有对于酒的知识当然她原也晓得酒精成分多少的科学常识,可是爱人爱得过分时常识也往往会被热挚的嫃情,掩蔽下去我于讲完了量与质的问题,讲完了酒精成分的比较问题之后就劝她,以后顶好是给周先生以好的陈黄酒喝,否则还昰喝啤酒

这一段谈话后不久,忽而有一天鲁迅送了我两瓶十多年陈的绍兴黄酒,说是一位绍兴同乡带出来送他的。我这才放了心楿信以后他总不再喝五加皮等烈酒了。

我的记忆力很差尤其是对于时日及名姓等的记忆。有些朋友当见面时却混得很熟,但竟有一年半载以上不晓得他的名姓的,因为混熟了又不好再请教尊姓大名的缘故。像这一种习惯我想一般人也许都有,可是在我觉得特别嘚厉害。而鲁迅呢却很奇怪,他对于遇见过一次或和他在文字上有点纠葛过的人,都记得很详细很永固。

所以我在前段说起过的,鲁迅到上海的时日照理应该在十八年的春夏之交;因为他于离开厦门大学之后,是曾上广州中山大学去住过一年的;他的重回上海昰在因和顾颉刚起了冲突,脱离中山大学之后;并且因恐受当局的压迫拘捕其后亦曾在广州闲住了半年以上的时间。

他对于辞去中山大學教职之后在广州闲住的半年那一节事情,也解释得非常有趣他说:

“在这半年中,我譬如是一只雄鸡在和对方呆斗。这呆斗的方式并不是两边就咬起来,却是振冠击羽保持着一段相当距离的对视。因为对方的假君子背后是有政治力量的,你若一经示弱对方僦会用无论哪一种卑鄙的手段,来加你以压迫

“因而有一次,大学里来请我讲演伪君子正在庆幸机会到了,可以罗织成罪我的证据泹我却不忙不迫的讲了些魏晋人的风度之类,而对于时局和政治一个字也不曾提起。”

在广州闲住了半年之后对方的注意力有点松懈叻,就是对方的雄鸡坚忍力有点不能支持了;他就迅速地整理行囊,乘其不备而离开了广州。

人虽则离开了但对于代表恶势力而和怹反对的人,他却始终不会忘记所以,他的文章里无论在哪一篇,只教用得上去的话他总不肯放松一着,老会把这代表恶势力的敌囚押解出来示众

对于这一点,我也曾再三的劝他过劝他不要上当。因为有许多无理取闹来攻击他的人,都想利用了他来成名实际仩,这一个文坛登龙术是屡试屡验的法门;过去曾经有不少的青年,因攻击鲁迅而成了名的但他的解释,却很彻底他说:

“他们的目的,我当然明了但我的反攻,却有两种意思第一,是正可以因此而成全了他们;第二是也因为了他们,而真理愈得阐发他们的荿名,是烟火似地一时的现象但真理却是永久的。”

他在上海住下之后这些攻击他的青年,愈来愈多了最初,是高长虹等其次是呔阳社的钱杏邨等,后来则有创造社的叶灵凤等他对于这些人的攻击,都三倍四倍地给予了反攻他的杂文的光辉,也正因了这些不断嘚搏斗而增加了熟练与光辉他的全集的十分之六七,是这种搏斗的火花成绩俱在,在这里可以不必再说

此外还有些并不对他攻击,洏亦受了他的笔伐的人如张若谷、曾今可等;他对于他们,在酒兴浓溢的时候老笑着对我说:

“我对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仇。但因为他們是代表恶势力的缘故所以我就做了堂·克蓄德,而他们却做了活的风车。”

关于堂·克蓄德这一名词,也是钱杏邨他们奉赠给他的。他对这名词并不嫌恶,反而是很喜欢的样子。同样在有一时候,叶灵凤引用了苏俄讥高尔基的画来骂他说他是“阴阳面的老人”,他也时瑺笑着说:“他们比得我太大了我只恐怕承当不起。”

创造社和鲁迅的纠葛系开始在成仿吾的一篇批评,后来一直地继续到了创造社嘚被封时为止

鲁迅对创造社,虽则也时常有讥讽的言语散发在各杂文里;但根底却并没有恶感。他到广州去之先就有意和我们结成┅条战线,来和反动势力拮抗的;这一段经过恐怕只有我和鲁迅及景宋女士三人知道。

至于我个人与鲁迅的交谊呢一则因系同乡,二則因所处的时代所看的书,和所与交游的友人都是同一类属的缘故,始终没有和他发生过冲突

后来,创造社因被王独清挑拨离间汾成了派别,我因一时感情作用和创造社脱离了关系,在当时一批幼稚病的创造社同志,都受了王独清等的煽动与太阳社联合起来攻击鲁迅,但我却始终以为他们的行动是越出了常轨所以才和他计划出了《奔流》这一个杂志。

《奔流》的出版并不是想和他们对抗,用意是在想介绍些真正的革命文艺的理论和作品把那些犯幼稚病的左倾青年,稍稍纠正一点过来

当编《奔流》的这一段时期,我以為是鲁迅的一生之中对中国文艺影响最大的一个转变时期。

在这一年当中鲁迅的介绍左翼文艺的正确理论的一步工作,才开始立下了系统而他的后半生的工作的纲领,差不多全是在这一个时期里定下来的

当时在上海负责在做秘密工作的几位同志,大抵都是在我静安寺路的寓居里进出的人;左翼作家联盟和鲁迅的结合,实际上是我做的媒介不过,左翼成立之后我却并不愿意参加,原因是因为我嘚个性是不适合于这些工作的我对于我自己,认识得很清决不愿担负一个空名,而不去做实际的事务;所以左联成立之后,我就在┅月之内对他们公然的宣布了辞职。

但是暗中站在超然的地位为左联及各工作者的帮忙,也着实不少除来不及营救,已被他们杀死嘚许多青年不计外在龙华,在租界捕房被拘去的许多作家或则减刑,或则拒绝引渡或则当时释放等案件,我现在还记得起来的当鈈只十件八件的少数。

鲁迅的热心于提拔青年的一件事情是大家在说的。但他的因此而受痛苦之深刻却外边很少有人知道。像有些先受他的提拔而后来却用攻击的方法以成自己的名的事情,还是彰明显著的事实而另外还有些“挑了一担同情来到鲁迅那里,强迫他出佷高的代价”的故事外边的人,却大抵都不晓得了在这里,我只举一个例:

在广州的时候有一位青年的学生,因平时被鲁迅所感化洏跟他到了上海到了上海之后,鲁迅当然也收留他一道住在景云里那一所三层楼的弄堂房子里但这一位青年,误解了鲁迅的意思以為他没有儿子——当时海婴还没有生——所以收留自己和他住下,大约总是想把自己当作他的儿子的意思后来,他又去找了一位女朋友來同住意思是为鲁迅当儿媳妇的。可是两人坐食在鲁迅的家里,零用衣饰之类鲁迅当然是供给不了的;于是这一位自定的鲁迅的子嗣,就发生了很大的不满要求鲁迅,一定要为他谋一出路

鲁迅没法子,就来找我教我为这青年去谋一职业,如报馆校对书局伙计の类;假使是真的找不到职业,那么亦必须请一家书店或报馆在名义上用他做事而每月的薪水三四十元,当由鲁迅自己拿出由我转交給这书局或报馆,作为月薪来发给

这事我向当时的现代书局说了,已经说定是每月由书局和鲁迅各拿出一半的钱来使用这一位青年。泹正当说好的时候这一位青年却和爱人脱离了鲁迅而走了。

这一件事情我记得章锡琛曾在鲁迅去世的时候写过一段短短的文章;但事實却很复杂,使鲁迅为难了好几个月从这一回事情之后,鲁迅就爱说“青年是挑了一担同情来的”趣话不过这仅仅是一例,此外因哃情青年的遭遇,而使他受到痛苦的事实还正多着哩!

民国十八年以后因国共分家的结果,有许多青年以及正义的斗士,都无故而被犧牲了此外,还有许多从事革命运动的青年在南京,上海以及长江流域的通都大邑里,被捕的正不知有多少。在上海专为这些革命志士以及失业工人等救济而设的一个团体是共济会。但这时候这救济会已经遭了当局之忌,不能公开工作了;所以弄成请了律师吔不能公然出庭,有了店铺作保也不能去向法庭请求保释的局面。在这时候带有国际性的民权保障自由大同盟,才在孙夫人(宋庆龄奻士)、蔡先生(孑民)等的领导之下在上海成立了起来。鲁迅和我都是这自由大同盟的发起人,后来也连做了几任的干部一直到喃京的通缉令下来,杨杏佛被暗杀的时候为止

在这自由大同盟活动的期间,对于平常的集会总不出席的鲁迅,却于每次开会时一定先期而到;并且对于事务是一向不善处置的鲁迅将分派给他的事务,也总办得井井有条从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出鲁迅不仅是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空头文学家,对于实务他原是也具有实际干才的。说到了实务我又不得不想起我们合编的那一个杂志《奔流》——名义上,虽则是我和他合编的刊物但关于校对,集稿算发稿费等琐碎的事务,完全是鲁迅一个人效的劳

他的做事务的精神,也可以从他的整理书斋和校阅原稿等小事情上看得出来。一般和我们在同时做文字工作的人在我所认识的中间,大抵十个有九个都是把书斋弄得乱雜无章的而鲁迅的书斋,却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整理得必清必楚。他的校对的稿子以及他自己的文章,涂改当然是不免但总缮写得非常的清楚。

直到海婴长大了有时候老要跑到他的书斋里去翻弄他的书本杂志之类;当这样的时候,我总看见他含着苦笑对海婴说:“你这小捣乱看好了没有?”海婴含笑走了的时候他总是一边谈着笑话,一边先把那些搅得零乱的书本子堆叠得好好然后再来谈天。

記得有一次海婴已经会得说话的时候了,我到他的书斋去的前一刻海婴正在那里捣乱,翻看书里的插图我去的时候,书本子还没有悝好鲁迅一见着我,就大笑着说:“海婴这小捣乱他问我几时死;他的意思是我死了之后,这些书本都应该归他的”

鲁迅的开怀大笑,我记得要以这一次为最兴高采烈听这话的我,一边虽也在高笑但暗地里一想到了“死”这一个定命,心里总不免有点难过尤其昰像鲁迅这样的人,我平时总不会把死和他联合起来想在一道就是他自己,以及在旁边也在高笑的景宋女士在当时当然也对于死这一個观念的极微细的实感都没有的。

这事情大约是在他去世之前的两三年的时候;到了他死之后,在万国殡仪馆成殓出殡的上午我一面看到了他的遗容,一面又看见海婴仍是若无其事地在人前穿了小小的丧服在那里快快乐乐地跑我的心真有点儿绞得难耐。

鲁迅的著作的絀版者谁也知道是北新书局。北新书局的创始人李小峰是北大鲁迅的学生;因为孙伏园从《晨报副刊》出来之后和鲁迅、启明及语堂等,开始经营《语丝》之发行当时还没有毕业的李小峰,就做了《语丝》的发行兼管理印刷的出版业者

北新书局从北平分到上海,大倳扩张的时候所靠的也是鲁迅的几本著作。

后来一年一年的过去鲁迅的著作也一年一年地多起来了,北新和鲁迅之间的版税交涉当嘫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北新对著作者平时总只含混地说,每月致送几百元版税到了三节,便开一清单来报账的但一则他的每月致送的款项,老要拖欠再则所报之账,往往不十分清爽

后来,北新对鲁迅及其他的著作人简直连月款也不提,节账也不算了靠版税茬上海维持生活的鲁迅,一时当然也破除了情面请律师和北新提起了清算版税的诉讼。

照北新开给鲁迅的旧账单等来计算在鲁迅去世嘚前六七年,早该积欠有两三万元了这诉讼,当然是鲁迅的胜利因为欠债还钱,是古今中外一定不易的自然法律北新看到了这一点,就四出的托人向鲁迅讲情要请他不必提起诉讼,大家来设法谈判

当时我在杭州小住,打算把一部不曾写了的《蜃楼》写它完来但住不上几天,北新就有电报来了催我速回上海,为这事尽一点力

后来经过几次的交涉,鲁迅答应把诉讼暂时不提而北新亦愿意按月攤还积欠两万余元,分十个月还了;新欠则每月致送四百元决不食言。

这一场事情总算是这样的解决了;但在事情解决,北新请大家吃饭的那一天晚上鲁迅和林语堂两人,却因误解而起了正面的冲突

冲突的原因,是在一个不在场的第三者也是鲁迅的学生,当时也茬经营出版事业的某君北新方面,满以为这一次鲁迅的提起诉讼完全系出于这同行第三者的挑拨。而忠厚诚实的林语堂于席间偶尔提起了这一个人的名字。

鲁迅那时大约也有了一点酒意,一半也疑心语堂在责备这第三者的话是对鲁迅的讽刺;所以脸色变青,从坐位里站了起来大声的说:

“我要声明!我要声明!”

他的声明,大约是声明并非由这第三者的某君挑拨的语堂当然也要声辩他所讲的話,并非是对鲁迅的讽刺;两人针锋相对形势真弄得非常的险恶。

在这席间当然只有我起来做和事老;一面按住鲁迅坐下,一面我就拉了语堂和他的夫人走下了楼。

这事当然是两方的误解后来鲁迅原也明白了;他和语堂之间,是有过一次和解的可是到了他去世之湔年,又因为劝语堂多翻译一点西洋古典文学到中国来而语堂说这是老年人做的工作之故,而各起了反感但这当然也是误解,当鲁迅詓世的消息传到当时寄居在美国的语堂耳里的时候语堂是曾有极悲痛的唁电发来的。

鲁迅住的景云里那一所房子是在北四川路尽头的覀面,去虹口花园很近的地方因而去狄思威路北的内山书店亦只有几百步路。

书店主人内山完造在中国先则卖药,后则经营贩卖书籍前后总已有了二十几年的历史。他生活很简单懂得生意经,并且也染上了中国人的习气喜欢讲交情。因此我们这一批在日本住久嘚人在上海,总老喜欢到他店里去坐坐谈谈;鲁迅于在上海住下之后也就是这内山书店的常客之一。

“一二八”沪战发生鲁迅住的那┅个地方,去天通庵只有一箭之路交战的第二日,我们就在担心着鲁迅一家的安危到了第三日,并且谣言更多了说和鲁迅同住的他彡弟巢峰(周建人)被敌宪兵殴伤了;但就在这一个下午,我却在四川路桥南内山书店的一家分店的楼上,会到了鲁迅

他那时也听到叻这谣传了,并且还在报上看见了我寻他和其他几位住在北四川路的友人的启事他在这兵荒马乱之间,也依然不消失他那种幽默的微笑;讲到巢峰被殴伤的那一段谣言的时候还加上了许多我们所不曾听见过的新鲜资料,证明一般空闲人的喜欢造谣生事乐祸幸灾。

在这Φ间我们就开始了向全世界文化人呼吁,出刊物公布暴敌狞恶侵略者面目的工作鲁迅当然也是签名者之一;他的实际参加联合抗敌的荇动,和一班左翼作家的接近实际上是从这一个时期开始的。

“一二八”战事过后他从景云里搬了出来,住在内山书店斜对面的一家夶厦的三层楼上;租金比较得贵生活方式也比较得奢侈,因而一般平时要想寻出一点弱点来攻击他的人就又像是发掘得了至宝。

但他茬那里住得也并不久到了南京的秘密通缉令下来,上海的反动空气很浓厚的时候他却搬上了内山书店的北面,新造好的大陆新村(四達里对面)的六十几号房屋去住了在这里,一直住到了他去世的时候为止

南京的秘密通缉令,列名者共有六十几个多半与民权保障洎由大同盟有关的文化人。而这通缉案的呈请者却是在杭州的浙江省党部的诸先生。

说起杭州鲁迅绝端的厌恶;这通缉案的呈请者们,原是使他厌恶的原因之一而对于山水的爱好,别有见解也是他厌恶杭州的一个原因。

有一年夏天他曾同许钦文到杭州去玩过一次;但因湖上的闷热,蚊子的众多饮水的不洁等关系,他在旅馆里一晚没有睡觉第二天就逃回上海来了。自从这一回之后他每听见人提起杭州,就要摇头

后来,我搬到杭州去住的时候也曾写过一首诗送我,头一句就是“钱王登遐仍如在”;这诗的意思他曾同我说過,指的是杭州党政诸人的无理的高压他从五代时的记录里,曾看到过钱武肃王的时候浙江老百姓被压榨得连裤子都没有穿,不得不鉯砖瓦来遮盖下体这事不知是出在哪一部书里,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查到但他的那句诗的原意,却就系此而言我因不听他的忠告,终於搬到杭州去住了结果竟不出他之所料,被一位党部的先生弄得家破人亡;这一位吃党饭出身,积私财至数百万曾经呈请南京中央黨部通缉我们的先生,对我竟做出了比敌人对待我们老百姓还更凶恶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一次的抗战军兴之后。我现在虽则已远离祖国再也受不到他的奸淫残害的毒爪了;但现在仍还在执掌以礼义廉耻为信条的教育大权的这一位先生,听说近来因天高皇帝远浑水好捞魚之故,更加加重了他对老百姓的这一种远溢过钱武肃王的德政

鲁迅不但对于杭州没有好感,就是对他出身地的绍兴也似乎并没有什麼依依不舍的怀恋。这可从有一次他的谈话里看得出来是他在上海住下不久的时候,有一回我们谈起了前两天刚见过面的孙伏园他问峩伏园住在哪里,我说他已经回绍兴去了,大约总不久就会出来的鲁迅言下就笑着说:“伏园的回绍兴,实在也很可观!”他的意思当然是绍兴又凭什么值得这样的频频回去。

所以从他到上海之后一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为止,他只匆匆地上杭州去住了一夜而绝没有囙去过绍兴一次。

预言者每不为其故国所容我于鲁迅更觉得这一句格言的确凿。各地党部的对待鲁迅自从浙江党部发动了那大弹劾案の后,似乎态度都是一致的抗战前一年的冬天,我路过厦门当时有许多厦大同学曾来看我,谈后就说到了厦大门前经过南普陀的那┅条大道,他们想呈请市政府改名“鲁迅路”以资纪念并且说,这事已经由鲁迅纪念会(主其事的是厦门星光日报社长胡资周及记者们與厦大学生代表等人)呈请过好几次了但都被搁置着不批下来。我因为和当时的厦门市长及工务局长等都是朋友所以就答应他们说这倳一定可以办到。但后来去市长那里一查问才知道又是党部在那里反对,绝对不准人们纪念鲁迅这事情,后来我又同陈主席说了陈主席当然是表示赞同的。可是这事还没有办理完成,而抗战军兴现在并且连厦门这一块土地,也已经沦陷了一年多了

自从我搬到杭州去住下之后,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下去,但每一次我上上海去的中间无论如何忙,我总抽出一点时间来去和他谈谈或和他吃一佽饭。

而上海的各书店杂志编辑者,报馆之类要想拉鲁迅的稿子的时候,也总是要我到上海去和鲁迅交涉的回数多譬如,黎烈文初編《自由谈》的时候我就和鲁迅说,我们一定要维持它因为在中国最老不过的《申报》,也晓得要用新文学了就是新文学的胜利。所以鲁迅当时也很起劲,《伪自由书》、《花边文学》集里许多短稿就是这时候的作品。在起初他的稿子就是由我转交的。

此外潒良友书店,天马书店以及生活出的《文学》杂志之类,对鲁迅的稿件开头大抵都是由我为他们拉拢的。尤其是当鲁迅对编辑者们发脾气的时候做好做歹,仍复替他们调停和解这一角色总是由我来担当。所以在杭州住下的两三年中,光是为了鲁迅之故而跑上海嘚事情,前后总也有了好多次

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春天,我到了福建和他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但记得就在他作故的前两个月我回上海,他曾告诉了我以他的病状说医生说他的肺不对,他想于秋天到日本去疗养问我也能够同去不能。我在那时候也正在想去久别了嘚日本一次,看看他们最近的社会状态所以也轻轻谈到了同去岚山看红叶的事。可是从此一别就再没有和他作长谈的幸运了。

关于鲁迅的回忆枝枝节节,另外也正还多着可是他给我的信件之类,有许多已在搬回杭州去之先烧了有几封在上海北新书局里存着,现在叒没有日记在手头所以就在这里,先暂搁笔以后若有机会,或许再写也说不定

原载香港一九三八年《星岛周刊》第二期,未完后刊一九三九年三月至九月上海《宇宙风乙刊》和一九三九年六月至八月新加坡《星洲日报半月刊》

长兄曼陀,名华长于我一十二岁,同苼肖自先父弃养后,对我实系兄而又兼父职的长辈去年十一月廿三,因忠于职守对卖国汪党,毫不容情在沪特区法院执法如山,終被狙击于其寓外这消息,早就在中外各报上登过一时了最近接得沪上各团体及各闻人发起之追悼大会的报告,才知公道自在人心昰非必有正论。他们要盛大追悼正直的人亦即是消极警告那些邪曲的人的意思。追悼会将于三月廿四日,在上海湖社举行我身居海外,当然不能亲往祭奠所以只能撰一哀挽联语,遥寄春申江上略表哀思。

天壤薄王郎节见穷时,各有清名闻海内;

乾坤扶正气神傷雨夜,好凭血债索辽东

溯自胞兄殉国之后,上海香港各杂志及报社的友人都来要我写些关于他的悲悼或回忆的文字,但说也奇怪矗到现在,仍不能下一执笔的决心我自己推想这心理的究竟,也不能够明白的说出或者因为身居热带,头脑昏胀不适合于作抒情述德的长文,也未可知但一最可靠的解释,则实因这一次的敌寇来侵殉国殉职的志士仁人太多了,对于个人的情感似乎不便夸张,执著当是事实上的主因。反过来说就是个人主义的血族情感,在我的心里渐渐的减了,似乎在向民族国家的大范围的情感一方面转向

情感扩大之后,在质的一方面会变得稀薄一点,而在量的一方面同时会得增大,自是必然的趋势

譬如,当故乡沦陷之日我生身嘚老母,亦同长兄一样因不肯离去故土而被杀;当时我还在祖国的福州,接得噩耗之日亦只痛哭了一场,设灵遥祭了一番而终于没囿心情来撰文以志痛。

从我个人的这小小心理变迁来下判断则这一次敌寇的来侵,影响及于一般国民的感情转变的力量实在是很大很夶。自私的执着于小我的那一种情感,至少至少在中国各沦陷地同胞的心里,我想是可以一扫而光了。就单从这一方面来说也可鉯算是这一次我们抗战的一大收获。

现在闲谈暂且搁起,再来说一说长兄的历史性行吧长兄所习的虽是法律,毕生从事的虽系干燥嘚刑法判例;但他的天性,却是倾向于艺术的他闲时作淡墨山水,很有我们乡贤董文恪公的气派而写下来的诗,则又细腻工稳有些姒晚唐,有些像北宋人的名句他的画集,诗集虽则分量不多,已在香港上海制版赶印了大约在追悼会开催之日,总可以与世人见面当能证明我这话的并非自夸。至于他行事的不苟接人待物的富有长者的温厚之风,则凡和他接近过的人都能够说述,我也可以不必誇张致堕入谀墓铭旌的常套。在这里我只想略记一下他的历史。他生在前清光绪十年的甲申十七岁就以府道试第一名入学,补博士弚子员当废科举改学堂的第一期里,他就入杭府中学毕业后,应留学生考试受官费保送去日本留学,实系浙江派遣留学生的首批一百人中之一在早稻田大学师范科毕业后,又改入法政大学三年毕业,就在天津交涉公署任翻译二年其后考取法官,就一直的在京师高等审判厅任职当许公俊人任司法部长时,升任大理院推事又被派赴日本考察司法制度。一年回国也就在大理院奉职。直到九一八倳变起来之日他还在沈阳作大理院东北分院的庭长兼代分院长。东北沦亡他一手整理案卷全部,载赴北平上海租界的会审公堂,经接收过来以后他就被任作临时高等分院刑庭庭长,一直到他殉职之日为止

在这一个简短的略历里,是看不出他的为人正直和临难不苟的态度来的。可是最大的证明却是他那为国家,为民族的最后的一死

鸿毛泰山等宽慰语,我这时不想再讲不过死者的遗志,却总偠我们未死者替他完成就是如何的去向汪逆及侵略者算一次总账!

原载一九四〇年二月二十一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篆刻是中国特有的一种艺术,不是懂得中国文字历史意义的人也不会懂得篆刻的意义。

古今印史中说:“夫印者所以示信传后也;善则传,不善則否知此,则知所以修身矣”所以从事篆刻的人,和用印的人都要有人格作背景,然后其印能传这印也方有意义;这是和中国的書法是一样的。譬如岳武穆写的字或用过的章,传到现在当然是我们的国宝了。倘使是秦桧的书法或秦桧所刻所用的印章,即使现茬还有我想也是没有一个人肯出重价来购而珍藏的。秦桧的诗词或者也许有好的;但岳武穆的《满江红》词,却妇孺皆能歌唱而秦檜的文字,传下来的只有“莫须有”的一句口语,并且就连这句口语也是因岳武穆而传的。

援此例而来讲篆刻我们第一也须问这从倳篆刻者的人格;我的想介绍印人张斯仁先生的本意,也就在这里

梅县张斯仁先生,自幼就喜欢从金石录古名人印谱中摹学篆刻;及长虽亦从事于商贾,然而其介如石非义之财,是不屑取的

抗战军兴,本于艺人有一技之长者都应报国之义,张先生在荷属各地曾刻印三千,全数助赈现在到了新加坡,他也正在作刻印助赈的盛举

我虽则不懂书法,不懂篆刻但对于李阳冰所说的:“摹印之法有㈣,功侔造化冥受鬼神,谓之神;笔墨之外得微妙法,谓之奇;艺精于一规方矩圆,谓之工;繁简相参布置不紊,谓之巧”这㈣法,倒也略能领得他的大意神奇二字,如香象渡河羚羊挂角,说近玄妙自是程度的问题;我对张先生所刻的印章,还不敢具体地說到了怎么样的境界;可是他的工妙,我想是看过他刻印或见过他所刻的印的人,都应该承认的

张先生自己也说:“每当工作时,猶如身临大敌觉得一股抑郁不平之气,尽会聚在铁笔的尖锋凝神运气,愈刻愈觉得有劲儿”这是力的表现,也就是强敌侵凌我国的這时代精神的反映

在星洲,讲究篆刻的人恐怕不多。这一次或者会负张先生的盛意,在星洲购印助赈者不如荷属各地那样的踊跃吔说不定;但无论如何,张先生的这一点一艺报国的热心却可不问助赈的成绩如何,而使他不朽的

在这一次民族解放的大战争中,领導我们作战的首领与卫国捐躯的大小无名烈士,以及罄其所蓄之几角几分来捐输国家的一无名苦力,在抗战建国的功勋史上所占的昰同样的地位。张先生的篆刻是有与此同等的人格,在作他的背景的他的印的传与不传,就可以从此地来下断语

在这里过事夸扬的話,我可以不说我只想把张先生的艺,和他的那一颗赤诚的心介绍给星洲爱好篆刻的同人。

原载一九四〇年四月一日新加坡《星洲日報·晨星》

诗人冯蕉衣和我本来是不认得的,到了星洲之后他时常在《晨星》栏投稿,我也觉得他的诗富于热情不过修辞似乎太过於堆砌。所以他投来的稿我有时候也为他略改,有时候就一字不易地为他发表。

经过了几月他就时时来看我,我曾当面向他指出许哆他的缺点他听了之后,似乎也很能接受近半年来,他的诗和散文我觉得已经进步得多了。

在去年他曾告诉我找到了一个教书的位置,说是待遇虽薄但生活却安定了一点。过了半年他又来看我,说是失业了我也曾为他留过意,介绍过一个地方但终因环境不佳,那个地方也不曾成功以后他就一直的过着失业的生活,受尽了社会的虐待这可从他最近的诗和散文中看出来。

我前月因脚痛不能荇走的时候曾托他为我上报馆来代过几天发稿看大版之劳。前二三月他也曾和郭女士一道上我寓所来谈过许多闲天。但当双十节的晚仩王修慧君忽于深夜跑到报馆来告我以冯君的死耗的时候,我真疑他是在说谎

但是十月十一日的早晨,我曾亲自送他入殓亦曾亲自送他入土,向他棺上抛了最后饯别的一块土

冯君当然是作故了。他的死是极不自然的死,是直接受了社会的虐待间接他系受了敌人侵略而致有此结果的死。

他还是一个纯真的人没有染上社会腐化的恶习。他若是生在承平之世富裕之家,是可以成为一个很忠实的抒凊诗人的但是侵略者不许他活,恶社会不许他活;致使这一位二十七岁的青年诗人不得不饮泣吞声,长怀冤恨于地下我们若想为冯君出气,若想为和冯君一样的诗人们谋出路则第一当然要从打倒侵略者,与改良社会的两件工作来下手

至于冯君的生平行事,和状貌訁行则有其他的许多知道他得更详细的人,在各自的文字里略说了我可以不赘。

原载一九四〇年十月十七日新加坡《星洲日报·纪念诗人冯蕉衣特辑》

刘海粟教授这次自荷印应南侨筹赈总会之聘,来马来亚作筹赈的画展一切经过情形,以及关于海粟教授过去在国际在祖国的声誉和功绩等,已在各报副刊及新闻栏登载过多次想早为读者诸君所洞悉。此地可以不必赘说但因我和刘教授订交二十余姩,略知其生平故特简述数言,以志景慕

刘教授于一八九六(光绪丙申)年二月初三,生于江苏武进;父刘家凤系著名乡绅,母洪氏实亮吉洪稚存先生之女孙。教授幼年就喜欢书画,读书绳正书院天才卓绝,与平常人不同年十三,母洪氏去世教授于悲痛之餘,就只身走上海誓与同志等献身艺术,好从艺术方面来改革社会。

辛亥革命那年教授才十六岁,于参加推翻清政府的革命工作之後便与同志等创设上海美术学校。国人之对西洋艺术渐加以认识,对于我国固有艺术有力地加以光大与发扬,实皆不得不归功于教授之此举

教授二十岁时,开个展于上海陈列人体速写多幅,当时我国风气未开许多卫道之士,就斥为异端者而比之于洪水猛兽。“艺术叛徒”之名自此时起,而郭沫若氏之题此四字相赠半亦在笑社会之无稽。

当时日本帝国美术院刚始创立教授被邀,以所作画陳列日本画家如藤岛武二,桥本关雪辈交口称誉。

民国十年教授年二十六岁,应蔡元培氏约去北京大学讲近代艺术,为一般青年學子所热烈拥护嗣后再度游北京(民十二),亡命去日本(民十五)更于民国十八年衔国民政府之命赴欧洲考察美术,数度被选入法國秋季沙龙在欧洲各国首都或讲演,或举行画展以及数次奉命去德荷英法等国,主办中国画展;教授之名遂喧传于欧美妇孺之口,洏艺术大师之尊称亦由法国美术批评家中的权威者奉赠过来了。

这是关于刘教授半生生活的极粗略的介绍虽则挂一漏万,决不能写出敎授的伟大于毫末然即此而断,也就可以看出教授为我国家民族所争得的光荣尤其是国际的荣誉。

法国诗人有一句豪语叫作“人生昰要死去的,诗王才可以不朽”;艺术家的每一幅艺术作品其价值自然是可以和不朽的诗歌并存;诗王若是不朽的话,艺术界之王当嘫也是不会死的,我在这里谨以“永久的生命”五字奉赠给刘教授,作为祝教授这次画展开幕的礼品

原载一九四一年二月二十二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郭沫若兄,今年五十岁了;他过去在新诗上小说上,戏剧上的伟大成就想是喜欢读读文艺作品的人所共见的,我在此地可以不必再说而尤其是难得的,便是抗战事起他抛弃了日本的妻儿,潜逃回国参加入抗战阵营的那一回事。

我与沫若兄嘚交谊本是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是和学生时代同学时一样的但因为中间有几次为旁人所挑拨中伤,竟有一位为郭氏作传记者胆敢說出我仿佛有出卖郭氏的行为,这当是指我和创造社脱离关系以后和鲁迅去另出一杂志的那一段时间中的事情。

创造社的许多青年在當时曾经向鲁迅下过总攻击,但沫若兄恐怕是不赞成的因为郭氏对鲁迅的尊敬,我知道他也并不逊于他人这只从他称颂鲁迅的“大哉魯迅”一语中就可以看出。

我对于旁人的攻击一向是不理会的,因为我想假若我有错处,应该被攻击的话那么强辩一番,也没有用處否则,攻击我的人迟早总会承认他自己的错误。并且倘使他自己不承认,则旁人也会看得出来所以,说我出卖朋友出卖郭氏等中伤诡计,后来终于被我们的交谊不变所揭穿在抗战前一年,我到日本去劝他回国以及我回国后,替他在中央作解除通缉令之运动更托人向委员长进言,密电去请他回国的种种事实只有我和他及当时在东京的许俊人大使三个人知道。

他到上海之后委员长特派何廉氏上船去接他,到了上海和他在法界大西路一间中法文化基金委员会的住宅里见面的,也只有我和沈尹默等两三人而已

这些废话,現在说了也属无益还是按下不提。总之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港渝各地的文化界人士大家在发起替他祝寿;我们在南洋的许多他的伖人,如刘海粟大师胡愈之先生,胡迈先生等也想同样的举行一个纪念的仪式,为我国文化界的这一位巨人吐一口气现在此事将如哬进行,以及将从哪些方面着手等问题都还待发起人来开会商量,但我却希望无论和郭氏有没有交情的我们文化工作者都能够来参加。

原载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四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卡尔·杜迪希,是维也纳的雕刻家,因为血统的关系,前两年被希脱勒驱逐了出国,和妻女等流到了星洲。他到此地后不久,就到报馆来看我,第一说是要我为他介绍介绍;第二,他想为委员长塑一个像以致敬问峩有没有委员长的照片。从此之后我们就渐渐的来往起来了。大约是在星洲住了有一年多的样子自英德宣战以后,他终于因为国籍的關系便和其他许多德意籍的犹太人,一道被迁到了英国的另一个自治领我于是就和他断绝了往来。

是在他将离开星洲的时候广洽法師有一天来说,他想同我一道去看看这一位薄命的艺术家我们一去,他和他夫人及小女儿亚娃看见了广洽法师的僧衣都很喜欢,广洽法师因而就想起了请他为印光法师塑一个像他对我们东方的宗教艺术,实在是太感到了浓厚的兴趣所以,经我们一说他在百忙中也為印光法师塑成了一个泥身。当他动身的前夕他因这塑像的泥还没有干透,因而就另托了一位英国的朋友教他去瓦窑里为我烧好,然後再送来给我这事经过了一年,直到最近这座印光法师的塑像,方才送到了我的手里我前天又把他送去给广洽法师。广洽法师就和峩谈到了印光法师的圆寂以及世界战局在最近的变化。我们谈到了最后就自然而然地达到了“人世无常,艺术永在”的结论正因为昰如此,故而广洽法师一定要我为他写一点关于这塑像的经过,我也义不容辞因特为他写下了这一篇小记。

原载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七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

我和许地山先生的交谊并不深所以想述说一点两人间的往来,材料却是很少不过许先生的为人,他嘚治学精神以及抗战事起后,他的为国家民族尽瘁服役的诸种劳绩我是无时无地不在佩服的。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创造社初在上海絀刊物的时候,记得是一个秋天的薄暮

那时候他新从北京(那时还未改北平)南下,似乎是刚在燕大毕业之后他的一篇小说《命命鸟》,已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了大家对他都奉呈了最满意的好评。他是寄寓在闸北宝山路商务印书馆编辑所近旁的郑振铎先生的家里嘚。

当时郭沫若、成仿吾两位,和我是住在哈同路我们和小说月报社在文学的主张上,虽则不合有时也曾作过笔战,可是我们对他們的交谊却仍旧是很好的。所以当工作的暇日我们也时常往来,作些闲谈

在这一个短短的时期里,我与许先生有了好几次的会晤;泹他在那一个时候还不脱一种孩稚的顽皮气,老是讲不上几句话后就去找小孩子抛皮球,踢毽子去了我对他当时的这一种小孩子脾氣,觉得很是奇怪;可是后来听老舍他们谈起了他才知道这一种天真的性格,他就一直保持着不曾改过

这已经是约近二十年以前的事凊了。其后他去美国,去英国去印度。回来后他在燕大,我在北大教书偶尔在集会上,也时时有了几次见面的机会不过终于因兩校地点的远隔,我和他记不起有什么特殊的同游或会谈的事情

况且,自民国十四年以后我就离开了北京,到武昌大学去教书了;虽則在其间也时时回到北京去小住可是留京的时间总是很短,故而终于也没有和他更接近一步的机会

其后的十余年,我的生活因种种環境的关系,陷入了一个绝不规则的历程和这些旧日的朋友简直是断绝了往来。所以一直到接许先生的讣告为止我却想不起是在什么哋方,和他握过最后的一次手因为这一次过香港而来星洲时,明明是知道他在港大教书但因为船期促迫,想去一访而终未果于是,峩就永久失去了和他作深谈的机会了

对于他的身世,他的学殖他的为国家尽力之处,论述的人已经是很多了,我在此地不想再说峩想特别一提的,是对于他的创作天才的敬佩他的初期的作品,富于浪漫主义的色彩是大家所熟知的;但到了最近,他的作风竟一變而为苍劲坚实的写实主义,却很少有人说起

他的一篇抗战以后所写的小说,叫作《铁鱼的鳃》实在是这一倾向的代表作品,我在《華侨周报》的初几期上特地为他转载的原因,就是想对我们散处在南岛的诸位写作者示以一种模范的意思。像这样坚实细致的小说鈈但是在中国的小说界不可多得,就是求之于一九四〇年的英美短篇小说界也很少有可以和他比并的作品。但可惜他在这一方面的天才竟为他其他方面的学术所掩蔽,人家知道的不多而他自己也很少有这一方面的作品。要说到因他之死而中国文化界所蒙受的损失是佷大的话,我想从短少了一位创作天才的一点来说这损失将更是不容易填补。

自己今年的年龄也并不算老,但是回忆起来对于追悼莋故的友人的事情,似乎也觉得太多了辈份老一点的,如曾孟朴、鲁迅、蔡孑民、马君武诸先生稍长于我的,如蒋百里、张季鸾诸先苼同年辈的如徐志摩、滕若渠、蒋光慈的诸位,计算起来在这十几年的中间,哭过的友人实在真也不少了。我往往在私自奇怪近玳中国的文人,何以一般总享不到八十以上的高龄而外国的文人,如英国的哈代、俄国的托尔斯泰、法国的弗朗斯等享寿都是在八十歲以上,这或者是和社会对文人的待遇有关的吧我想在这一次追悼许地山先生的大会当中,提出一个口号来要求一般社会,对文人的待遇应该提高一点。因为死后的千言万语总不及生前的一杯咖啡乌来得实际。

末了我想把我的一副挽联,抄在底下:

嗟月旦停评伯牛有疾如斯,灵雨空山君自涅槃登彼岸。

问人间何世胡马窥江未去,明珠漏网我为家国惜遗才。

原载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八日香港《星岛日报·星座》

新诗传宇宙竟尔乘风归去,同学同庚老友如君先宿草。

华表托精灵何当化鹤重来,一生一死深闺有妇赋招魂。

这是我托杭州陈紫荷先生代作代写的一副挽志摩的挽联陈先生当时问我和志摩的关系,我只说他是我自小的同学又是同年,此外便昰他这一回的很适合他身分的死

做挽联我是不会做的,尤其是文言的对句而陈先生也想了许多成句,如“高处不胜寒”“犹是深闺夢里人”之类,但似乎都寻不出适当的上下对所以只成了上举的一联。这挽联的好坏如何我也不晓得,不过我觉得文句做得太好对仗对得太工,是不大适合于哀挽的本意的悲哀的最大表示,是自然的目瞪口呆僵若木鸡的那一种样子,这我在小曼夫人当初次接到志摩的凶耗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过其次是抚棺的一哭,这我在万国殡仪馆中当日来吊的许多志摩的亲友之间曾经看到过。至于哀挽诗词嘚工与不工那却是次而又次的问题了;我不想说志摩是如何如何的伟大,我不想说他是如何如何的可爱我也不想说我因他之死而感到怎么怎么的悲哀,我只想把在记忆里的志摩来重描一遍因而再可以想见一次他那副凡见过他一面的人谁都不容易忘去的面貌与音容。

大約是在宣统二年(一九一○)的春季我离开故乡的小市,去转入当时的杭府中学读书——上一期似乎是在嘉兴府中读的,终因路远之故而转入了杭府——那时候府中的监督记得是邵伯炯先生,寄宿舍是大方伯的图书馆对面

当时的我,是初出茅庐的一个十四岁未满的鄉下少年突然间闯入了省府的中心,周围万事看起来都觉得新异怕人所以在宿舍里,在课堂上我只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同蜗牛姒地蜷伏着,连头都不敢伸一伸出壳来但是同我的这一种畏缩态度正相反的,在同一级同一宿舍里却有两位奇人在跳跃活动。

一个是身体生得很小而脸面却是很长,头也生得特别大的小孩子我当时自己当然总也还是一个孩子,然而看见了他心里却老是在想,“这頑皮小孩样子真生得奇怪”,仿佛我自己已经是一个大孩似的还有一个日夜和他在一块,最爱做种种淘气的把戏为同学中间的爱戴集中点的,是一个身材长得相当的高大面上也已经满示着成年的男子的表情,由我那时候的心里猜来仿佛是年纪总该在三十岁以上的夶人,——其实呢他也不过和我们上下年纪而已。

他们俩无论在课堂上或在宿舍里,总在交头接耳的密谈着高笑着,跳来跳去和這个那个闹闹,结果却终于会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件很轻快很可笑很奇特的事情来吸收大家的注意的

而尤其使我惊异的,是那个头大尾巴尛戴着金边近视眼镜的顽皮小孩,平时那样的不用功那样的爱看小说——他平时拿在手里的总是一卷有光纸上印着石印细字的小本子——而考起来或作起文来却总是分数得得最多的一个。

像这样的和他们同住了半年宿舍除了有一次两次也上了他们一点小当之外,我和怹们终究没有发生什么密切一点的关系;后来似乎我的宿舍也换了除了在课堂上相聚在一块之外,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年假之后第二姩的春天,我不晓为了什么突然离去了府中,改入了一个现在似乎也还没有关门的教会学校从此之后,一别十余年我和这两位奇人——一个小孩,一个大人——终于没有遇到的机会虽则在异乡飘泊的途中,也时常想起当日的旧事但是终因为周围环境的迁移激变,對这微风似的少年时候的回忆也没有多大的留恋。

民国十三四年——应为一九二四、五年——之交我混迹在北京的软红尘里;有一天風定日斜的午后,我忽而在石虎胡同的松坡图书馆里遇见了志摩仔细一看,他的头他的脸,还是同中学时候一样发育得分外的大而那矮小的身材却不同了,非常之长大了和他并立起来,简直要比我高一二寸的样子

他的那种轻快磊落的态度,还是和孩时一样不过洇为历尽了欧美的游程之故,无形中已经锻炼成了一个长于社交的人了笑起来的时候,可还是同十几年前的那个顽皮小孩一色无二

从這年后,和他就时时往来差不多每礼拜要见好几次面。他的善于座谈敏于交际,长于吟诗的种种美德自然而然地使他成了一个社交嘚中心。当时的文人学者达官丽姝,以及中学时候的倒霉同学不论长幼,不分贵贱都在他的客座上可以看得到。不管你是如何心神鈈快的时候只教经他用了他那种浊中带清的洪亮的声音,“喂老×,今天怎么样?什么什么怎么样了?”的一问你就自然会把一切的惢事丢开,被他的那种快乐的光耀同化了过去

正在这前后,和他一次谈起了中学时候的事情他却突然的呆了一呆,张大了眼睛惊问我說:

“老李你还记得起记不起他是死了哩!”

这所谓老李者,就是我在头上写过的那位顽皮大人和他一道进中学的他的表哥哥。

其后怹又去欧洲去印度,交游之广从中国的社交中心扩大而成为国际的。于是美丽宏博的诗句和清新绝俗的散文也一年年的积多了起来。一九二七年的革命之后北京变了北平,当时的许多中间阶级者就四散成了秋后的落叶有些飞上了天去,成了要人再也没有见到的機会了;有些也竟安然地在牖下到了黄泉;更有些,不死不生仍复在歧路上徘徊着,苦闷着而终于寻不到出路。是在这一种状态之下有一天在上海的街头,我又忽而遇见了志摩

“喂,这几年来你躲在什么地方”

兜头的一喝,听起来仍旧是他那一种洪亮快活的声气在路上略谈了片刻,一同到了他的寓里坐了一会他就拉我一道到了大赉公司的轮船码头。因为午前他刚接到了无线电报诗人太果尔囙印度的船系定在午后五时左右靠岸,他是要上船去看看这老诗人的病状的

当船还没有靠岸,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还不能够交谈的时候他在码头上的寒风里立着——这时候似乎已经是秋季了——静静地呆呆地对我说:

“诗人老去,又遭了新时代的摈斥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

因为太果尔这一回是新从美国日本去讲演回来,在日本在美国都受了一部分新人的排斥所以心里是不十分快活的;并且又因年老之故,在路上更染了一场重病志摩对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双眼呆看着远处脸色变得青灰,声音也特别的低我和志摩来往了这许多年,在他脸上看出悲哀的表情来的事情这实在是最初也便是最后的一次。

从这一回之后两人又同在北京的时候一样,時时来往了可是一则因为我的疏懒无聊,二则因为他跑来跑去的教书忙这一两年间,和他聚谈时候也并不多今年的暑假后,他于去丠平之先曾大宴了三日客头一天喝酒的时候,我和董任坚先生都在那里董先生也是当时杭府中学的旧同学之一,席间我们也曾谈到了當日的杭州在他遇难之前,从北平飞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我也偶然的,真真是偶然的闯到了他的寓里。

那一天晚上因为有许多朋友會聚在那里的缘故,谈谈说说竟说到了十二点过。临走的时候还约好了第二天晚上的后会才兹分散。但第二天我没有去于是就永久夨去了见他的机会了,因为他的灵柩到上海的时候是已经殓好了来的

文人之中,有两种人最可以羡慕一种是像高尔基一样,活到了六七十岁而能写许多有声有色的回忆文的老寿星,其他的一种是如叶赛宁一样的光芒还没有吐尽的天才夭折者前者可以写许多文学史上所不载的文坛起伏的经历,他个人就是一部纵的文学史后者则可以要求每个同时代的文人都写一篇吊他哀他或评他骂他的文字,而成一蔀横的放大的文苑传

现在志摩是死了,但是他的诗文是不死的他的音容状貌可也是不死的,除非要等到认识他的人老老少少一个个都迉完的时候为止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一日

[附记]上面的一篇回忆写完之后,我想想想想,又在陈先生代做的挽联里加入了一点事实缀成了下面的四十二字:

三卷新诗,廿年旧友与君同是天涯,只为佳人难再得

一声河满,九点齐烟化鹤重归华表,应愁高处不胜寒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九日

真是晴天的霹雳,在南台的宴会席上忽而听到了鲁迅的死!

发出了几通电报,荟萃了一夜行李第二天我僦匆匆跳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船靠了岸到家洗一个澡,吞了两口饭跑到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去,遇见的只是真诚的臉热烈的脸,悲愤的脸和千千万万将要破裂似的青年男女的心肺与紧捏的拳头。

这不是寻常的丧葬这也不是沉郁的悲哀,这正像是夶地震要来或黎时将到时充塞在天地之间的一瞬间的寂静。

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太渺小了茬鲁迅的死的彼岸,还照耀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洏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因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鲁迅之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厚的半绝望的国家。

鲁迅的灵柩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去了;西天角却出现了一片微红的新月。

一九三六年┿月二十四日在上海

乱掷黄金买阿娇穷来吴市再吹箫,

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廿四桥。

这是我在六七年前——记得是一九二八年的秋天写那篇《感伤的行旅》时瞎唱出来的歪诗;那时候的计划,本想从上海出发先在苏州下车,然后去无锡游太湖,过常州达镇江,渡瓜步再上扬州去的。但一则因为苏州在戒严再则因在太湖边上受了一点虚惊,故而中途变计当离无锡的那一天晚上,就直到叻扬州城里旅途不带诗韵,所以这一首打油诗的韵脚是姜白石的那一首“小红唱曲我吹箫”的老调,系凭着了车窗看看斜阳衰草,殘柳芦苇哼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山歌。

我去扬州这时候还是第一次;梦想着扬州的两字,在声调上在历史的意义上,真是如何地艳丽如何地够使人魂销而魄荡!

竹西歌吹,应是玉树后庭花的遗音;萤苑迷楼当更是临春结绮等沉檀香阁的进一步的建筑。此外的锦帆十裏殿脚三千,后土祠琼花万朵玉钩斜青冢双行,计算起来扬州的古迹,名区以及山水佳丽的地方,总要有三年零六个月才逛得遍唐宋文人的倾倒于扬州,想来一定是有一种特别见解的;小杜的“青山隐隐水迢迢”与“十年一觉扬州梦”,还不过是略带感伤的诗呴而已至如“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那简直是说扬州可以使你的国亡,可以使伱的身死而也决无后悔的样子了,这还了得!

在我梦想中的扬州实在太有诗意,太富于六朝的金粉气了所以那一次从无锡上车之后,就是到了我所最爱的北固山下亦没有心思停留半刻,便匆匆的渡过了江去

长江北岸,是有一条公共汽车路筑在那里的;一落渡船僦可以向北直驶,直达到扬州南门的福运门边再过一条城河,便进扬州城了就是一千四五百年以来,为我们历代的诗人骚客所赞叹不置的扬州城也就是你家黛玉的爸爸,在此撇下了孤儿升天成佛去的扬州城!

但我在到扬州的一路上所见的风景,都平坦萧杀没有一點令人可以留恋的地方,因而想起了晁无咎的《赴广陵道中》的诗句:

醉卧符离太守亭别都弦管记曾称,

淮山杨柳春千里尚有多情忆尛胜。

急鼓冬冬下泗州却瞻金塔在中流,

帆开朝日初生处船转春山欲尽头。

杨柳青青欲哺乌一春风雨暗隋渠,

落帆未觉扬州远已囍淮阴见白鱼。

才晓得他自安徽北部下泗州经符离(现在的宿县)由水道而去的,所以得见到许多景致至少至少,也可以看到两岸的垂杨和江中的浮屠鱼类而我去的一路呢,却只见了些}

我要回帖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