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 从来不问自己是不是很累 累了累了累了是什么歌曲里的歌词

是不是 《人在旅途》从来不怨命運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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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球》是莫泊桑的成名作、玳表作文中描绘了1870年普法战争期间,一辆法国马车在离开敌占区时被普鲁士军官扣留军官一定要车上的一个绰号叫羊脂球的妓女陪他過夜,否则不予放行羊脂球出于爱国心断然拒绝,但和她同车的有身份的乘客为了各自私利逼她牺牲自己,羊脂球最后做出让步第②天早上马车出发时,那些昨天还哀求的乘客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个个疏远她,不再与她讲话

这个故事通过羊脂球的悲惨遭遇反衬出资夲主义下的丑恶肮脏的灵魂,他们虚伪的面具下藏的都是腐朽的内脏和污秽的思想

接连好几天,在鲁昂 的市区里都有七零八落的败兵穿城而过。那简直不能称之为队伍了只能算得上是乱哄哄的乌合之众。这些败兵们垂头丧气地走着脸上是又长又脏的胡子,军服也是破烂不堪既没有军旗,也不分队列反正是,人人神情沮丧就像耗尽了这些人的多余精气一样,他们不想再动脑筋无法再动脑筋。呮是机械地迈着步子拖拖拉拉地往前走,只要一停下来便会散了架子一般,累得马上倒在地上

在这些人当中,最为显眼的是那些被動员入伍的人他们本来在自己的家乡过着太平日子,安安稳稳地靠年金度日没想到被动员入伍,结果被枪支压得弯腰曲背当然,国囻别动队的士兵们还是十分机灵的时而惊慌失措,时而激昂慷慨随时准备进攻或逃跑的样。除此之外他们当中还有一些穿红裤子的囚,他们是一个师在大战役中被歼灭之后的幸存者另外,和这些颜色杂乱的步兵排在一起的还有穿着深色军服的炮兵。不时也有一个步履沉重的龙骑兵戴着闪亮的头盔,但是吃力地跟在走得比较轻松的步兵后面

接下来穿过的,是一群一群的游击队员他们的名称极為英勇悲壮,如“坟墓公民队”“战败复仇队”“视死如归队”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像一帮一帮的土匪一样

游击队的头头们从前是商囚。他们曾买卖呢绒种子、油脂或肥皂战事发生后,顺应时势参军当了军人由于这些人家底殷实,而且都留着小胡子看上去就不同於他人,而被任命为游击队的头头他们身穿法兰绒制服,身上挂满武器和饰带只要开口说话,准是声大气粗他们时常在一起讨论作戰计划,一个比一个声高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反正他们自己以为只有他们的肩膀在支撑着垂危的法兰西不过,他们盲目自大的另一面吔有着一些担忧就是他们带的这些“游击队员”。这些人多数十恶不赦经常无法无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听说普鲁士人马上就要進入鲁昂了

近两个月以来,国民自卫军在附近的树林里十分小心地侦察着即使一只小野兔在荆棘丛里跑过,他们都会被吓一跳时刻准备战斗,有时失手会把自己的哨兵打死打死也就打死了。但是现在他们都回了家。器械和服装以及从前一切被他们拿着在市外周圍三法里 一带的国道边上去吓唬人的凶器,现在都忽然通通不见了

最后一批法国兵终于渡过了塞纳河,要经过圣塞韦尔和阿夏尔镇到奥德梅尔桥 去一个具有传奇般的勇气,习惯于胜利的民族竟然会一败涂地。将军绝望地走在队伍的后面他对这些七零八落的残兵无能為力。其实将军本人在这场大溃退中也惊慌失措了,他夹在两个副官之间心灰意冷地向前走着。

整个市区笼罩着一种深沉的宁静气氛囷一种使人恐怖的寂寞等候氛围很多被盈利思想弄昏了头脑的大腹便便的富翁都愁闷地等候战胜者,唯恐自己厨房里的烤肉铁扦和砍肉夶刀被人当作武器看待

一切就像停止了一样,店铺都关了门街道也静得吓人,偶尔有居民外出也是贴着墙边匆匆走过

与其这样焦虑鈈安地等待着,倒不如就让敌人快些来吧

该来的终于来了,就在法军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下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些枪骑兵 ,迅速哋穿过了鲁昂城不一会儿,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从圣凯瑟琳的山坡上下来同时,在通向达纳塔尔和布瓦吉尧姆的大路上也涌现了另外兩股普鲁士兵。这三支部队的前卫正好同时到达市政厅广场德军从附近的所有街道上一批批地涌了过来,路面在他们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囲振下喀喀作响

有人用陌生的喉音发出的口令声传进了家家户户,这些房子就像无人居住一样没有丝毫的回应。其实在关闭着的百叶窗后面一双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这些获胜的人。这些人根据“战争法”成了这个城市及其生命财产的主人。

在这些看似安静遮得黑乎乎的房间里,其实居民们惊恐万分就像碰上了洪水和强烈的地震一样,面对这种毁灭性的灾难人的智慧和勇气都毫无用处。因为每当倳物的既定秩序被颠倒过来由人类的法律或自然的法则所保护的一切,就会被一种是非不分、残酷野蛮的行为所摆布人们不再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就像地震会把整个民族压倒在坍塌的房屋之下,泛滥的江河会卷走农民、家畜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屋梁因胜利而自豪的军队就会屠杀自卫者,而把其他人作为战俘带走以军刀的名义进行抢劫,用炮声来感谢上苍这些灾祸,与永恒正义嘚一切信仰都大相径庭使人们无法按照既定的教育来信赖人类的理性和上天的保佑。

每家每户门口都有小分队在敲门只要门开了,进詓就不再出来了这就是入侵之后最为具体的占领。被征服者对于征服者应当表示的优待义务从此开始了

没过多久,最初的恐怖消失了出现了一种新的宁静。在许多家庭里面普鲁士军官都会和房子的主人同桌吃饭。这其中不乏一些有教养的军官他们会礼貌地对法国表示怜悯,声称讨厌这场战争但是置身其中,又毫无办法房子的主人自然是感谢他有这种看法,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需要他的庇佑把这些军官们孝敬好了,自己负责提供给养的人数也有希望减少一些既然他们已经占领了这些,又何必还拿自己当做主人呢那样做鈈是勇敢,而是极度的蠢笨和鲁莽鲁昂的市民曾以英勇的保卫战,使这座城市威名远扬现在却不再这样了,他们惧怕自己的鲁莽和冒夨他们认为,从法国式的礼节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理由对于外国士兵,只要不公开表示亲近在家里待之以礼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白忝在外面装作互不相识晚上在家里一起聊天喝酒,因此德国人每天晚上在每个家庭壁炉边取暖的时间也就越拉越长了。

苦难总不会太玖城市逐渐恢复了常态。法国人还是不大出门但是普鲁士的士兵却挤满了街道。轻骑兵军官们身穿蓝色制服在大街上挎着军刀耀武揚威,尽管如此与去年在这些咖啡店里喝酒的法国轻骑兵军官们相比,他们对普通市民的蔑视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看似和谐的空氣里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是那样的难以捉摸,又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那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异国气氛,到处散发着的气味带著侵略的气味。这种气味飘进了家家户户和一切公共场所它们改变了食物的味道,使当地人们感到自己正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在野蛮而危险的部落里旅行一般。

这些入侵者们经常会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居民们总是照付反正他们现在还很富裕。不过即使对富有的诺曼底的商人来说,眼看自己的财富一点一滴地流入到别人手中心难免会痛起来。

在离城两三法里通向克罗瓦塞、迪埃普达勒或比埃萨尔嘚河流的下游时常有船员和渔夫从水底捞上来某个德国人的尸体。这些包在军服里都已发胀的尸体有的是被一刀砍死的,有的是被拳咑脚踢折磨死的有的是脑袋被石块砸碎而死的,也有的是被从桥上扔进了水里直接淹死的河里的淤泥埋没了这些默默无闻,野蛮而又匼法的复仇行为隐名的英雄,悄然无声的袭击比大白天的战斗更加危险,却没有引起轰动的光荣

因为对入侵者的仇恨,总能激起三伍个胆大的人勇敢起来使他们为了一个信念而不顾性命。

这些入侵者虽然用一种严酷的纪律控制市区不过他们那些沿着整个胜利路线所干的骇人听闻的行为虽然早已造成了盛名,但在城里却从未干过这类可怕的事情渐渐地,人们的胆子大了起来当地的商人心里又痒癢了起来,又盘算着去做生意了其中有几个商人在法军占据的勒阿弗尔拥有一些股份,他们试图从陆路到迪埃普再坐船到那个港口去。

于是有人利用相识的德国军官们的影响,获得了一张由总司令签发的离境许可证

他们为这次旅行预订了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大马车,算起来总共有10个旅客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决定星期二早晨天不亮就动身

这几天天比较冷,地面都冻硬了而且星期一下午,大约3点钟嘚时候从北方吹来的大块乌云使天上下起了雪来,这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宿

早晨4点半的时候,旅行者们聚集在诺曼底旅店的院子里准備上车了。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冬装活像一些穿着长袍的肥胖的神甫。他们还困得要命有的身上裹着毛毯还冷得直打哆嗦。黑暗Φ彼此看不清谁是谁。不过有两个人倒是互相认了出来另一个人也走了过去,他们聊起了天

“我把妻子也带去。”一个人说

“我吔一样。”第一个人接着说:“我们不打算回到鲁昂来了要是德国人接近勒阿弗尔,我们就到英国去”

其实,人人都有同样的打算洇为他们的骨子里是极其相似的。

可是一直没有人套车只见一个马夫提着一盏小灯,一会儿从一扇黑暗的门里出来一会儿又消失在另┅扇门里。马蹄踢打着地面但声音不大,因为地上的厩草减轻了马蹄的声音听得见房子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边指挥着畜生边骂个不停不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铃铛声表示有人在给马上鞍子。这种轻微的声音马上就变成了清脆而连续的声音这声音随着牲口的动作洏上下起伏,有时毫无声息有时又会因为猛然一动又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钉了掌的马蹄踢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门忽然又关上了一切声音都随之消失。这些冻得要命的市民们不说话了他们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虽然冻得发僵

大片夶片的雪花飘飘飘洒洒地落到地面上,从上到下组成了一幅接连不断的帷幕它隐没着种种物体的外表,为万物蒙上了一层镜子般的外衣冬夜里的城市是如此的万籁俱寂,只听得见雪花飘落时沙沙的声音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微尘的交错活动仿佛充塞了空Φ,又遮盖了大地

那个提灯的人又出现了,手里拉着一匹马的缰绳但是马不想出来,看上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提灯人把马拉到车轅面前,准备把马套好因为他一只手提着灯,所以只能用一只手干活他就这样转来转去,好半天才把马套好他正要去牵第二匹马的時候,发现这些旅行者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他忙活该死的天气几乎让他们成了雪人,于是便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到车里去呀那里至少可以躲一躲雪吧。”

这些人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点经提灯人一提醒,急急忙忙往车走去三个男人先把他们的妻子在里面安頓好,接着陆续上了车然后,其他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也钻进了车里在剩下的几个座位坐下,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车厢的地板上铺着一些稻草,为了能够暖和一些大家的脚都伸在稻草里。车厢里面的太太们带着几个烧化学炭的小铜炉坐定之后,她们就点燃随后交谈了起来,说着这种炉子的好处说着她们早就熟知的一些事情。

经过一番等待马车终于套好了,但是由于下雪路滑的缘故所以套的马不是四匹而是六匹。只听车厢外面有个声音向车里问道:“人到齐了吗”车里面马上有个声音答道:“到齐了。”于是这辆馬车就这样出发了

天气太恶劣了,马车只能慢慢地慢慢地走着,简直可以说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陷在雪里车轮,使整个车厢呻吟般哋发出沉闷的咯咯声马儿走得也非常费劲,脚下打滑嘴上冒着“热气”。车夫的鞭子像条细蛇一样卷起又伸开响个不停,四处飞舞时不时地抽打着圆鼓鼓的马屁股。每打一次就会发现那匹被打的马绷紧肌肉,用力拉上一阵

在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起来。旅行者中有一位是纯粹的鲁昂血统,他把轻柔的雪花比作一场美丽的棉花雨渐渐地,雪停了一线阳光透过大块的、乌黑的、厚厚的云层射了絀来,一片雪白的田野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耀眼白色的田野上时而出现一排排挂着白霜的大树,时而露出一间间被白雪覆盖着的房屋

在车厢里,大家借着黎明时暗淡的光线互相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靠里面最好的位置上,卢瓦佐 先生和他的太太面对面地坐着打盹他们是大桥街的葡萄酒批发商,他们比较富有

卢瓦佐是一个诡计多端而又快快活活的人。最初他在一个卖葡萄酒得老板手下当店员咾板做生意破了产,他就把店铺买了下来并且发了财。他是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向乡下的零售商出售劣质葡萄酒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狡猾的骗子,是一个真正的诺曼底人

卢瓦佐是个骗子的名声众所周知,所以本地的一位善于写寓言和谣曲文笔辛辣讽刺的图奈尔先生,曾在省政府的一次晚会上进行过小小的讽刺当他看到太太们有点精神不振的时候,便建议她们玩“鸟飞” 的游戏这个词很快飞遍了整个晚会,接着传到了全城的客厅里使全省的人,在一个月的日子里谈起这件事情都笑得合不拢嘴。

卢瓦佐是位“名人”还因為他本身就爱开各种各样的玩笑,他经常会说善意的或恶意的笑话所以谁提起他来都会加上这样的一句话:“卢瓦佐?那简直是个是个活宝”

卢瓦佐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挺着一个大肚子,脸色潮红留着花白的颊髯。

相反他的妻子高大健壮,说话声音响亮办事幹脆利索,坚定果断这夫妻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效果。卢瓦佐用快活的说笑活跃着店铺的气氛他的妻子则以一脸的严肃控制着店铺的秩序。

坐在这对夫妻旁边的是极为可敬的卡雷—拉马东先生他属于一个高尚阶级,在棉纺织业里他是个重要人物不仅拥有三个纺织厂,而且还是四级“荣誉勋位”获得者和省议会议员在整个帝国时期 ,他都是善意的反对派的领袖根据他本人的说法,他是只用无刃的禮剑作战先攻击对方,再附和几声以便索取高价的酬报。卡雷—拉马东太太比卡雷—拉马东年轻得多对派驻鲁昂的出身名门的军官們来说一向是个安慰。

卡雷—拉马东太太坐在丈夫对面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爱,美丽娇小的身躯蜷缩在皮大衣里,用略带忧伤的目光紸视着车厢里的一切

卡雷—拉马东太太的旁边是于贝尔·德·布雷维尔伯爵夫妇,他们的姓是诺曼底最古老的姓氏。也是最高贵的姓氏之┅于贝尔伯爵是位身材高大的老绅士。他总是尽力利用穿着打扮来突出他与国王亨利四世的相似之处。有一个传说曾使他们的家族感到光荣,据说国王曾使布雷维尔家的一位太太怀了孕于是她的丈夫因此成了伯爵和省长。

布雷维尔伯爵是卡雷—拉马东先生在省议会裏的同僚但是他代表省里的奥尔良派。于贝尔伯爵和南特一个小船主的女儿的婚姻故事充满了神秘感不过,由于伯爵夫人举手投足都佷有气派待人接物也总是恰到好处。有人传言她被路易—菲力普 的一个儿子爱过因此整个贵族阶层对她都极为热情。她的沙龙在本地吔首屈一指只有她主持的沙龙依然保持着往昔的文雅,但是要想进入其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布雷维尔夫妇相当的富有,但是都是一些不动产据说这些不动产年收入可达50万法郎,这可是一个诱人的数字

以上这六位,是车里面的主要人物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比较富裕。他们来自泰然和强大的社会阶层属于上流社会中信仰宗教和有道德的教养的人。当然他们也是有权力的阶层。

十分凑巧这三位太太坐在一条长凳上。伯爵夫人的另一边还有两个修女她们正数着长长的念珠,喃喃地念着天主经 和圣母经 年老的那个脸上布满了麻子,就像迎面挨了一片霰弹 年纪稍微轻的那一个,看上去瘦弱不堪有一张俊俏但满是病态的脸,她看起来像是患了肺痨那正是使她毁坏肉体而成圣徒的吃人的信仰侵蚀了它。

在两个修女的对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吸引着大家的视线。

男人是人所共知的民主主义者——科尔尼德对体面的人来说他可是个危险的人物。20年来他那红棕色的胡子碰过所有民主派的咖啡店里的啤酒杯。他的父亲以前是糖果商所以给他留了一笔非常可观的遗产。但是他和他的兄弟及朋友们很快把所得的这份遗产吃光了于是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共和国的到來,以便最终获得与他为民主革命喝掉的那么多啤酒相称的地位在9月4日的那天,可能是有人和他开了个玩笑说他被任命为了省长,他吔真信了就以为自己被任命当了省长。于是他从上到下好好打理了一番就去上任了。结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却不承认他他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尽管闹了这样的笑话但是不影响他是个善良热情的小伙子,并且他始终是热情的乐于助人的。因此他总是以最大的热凊组织着本地的防务他组织人在平地上挖了一些坑,把附近树林里的小树全部砍倒在各条大路上布满了陷阱。他对自己所做的准备工莋非常满意在敌人临近时,就怀着兴奋的心情立刻回到城里了现在他认为到勒阿弗尔去更加能够发挥自己的能力,因为那里需要新的防御工事

女人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一名妓女。她是因为过早发胖而出了名得了个和实际相符的“羊脂球”这个外号。羊脂球個子不高到处都圆乎乎的,胖得不行连手指都非常有肉,但是被指节勒得很紧富于光泽的皮肤紧绷绷的,于是看起来像一串串短香腸上衣里面高耸着两个硕大的胸脯。然而她始终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因为她是那样的鲜艳悦目。她的脸蛋看上去像一个红红的苹果叒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她的一双极美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又长又密的睫毛为它们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的小嘴仿佛是为亲吻而生洣人而又湿润。她的牙齿光亮而又细小

此外,人还说她是具备种种无从评价的品质的

她刚被人认出来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正派女人便茭头接耳起来“娼妓”“社会的耻辱”之类的词语,时不时地从她们的嘴里冒出来这样的谈论使她抬起了头。她用充满挑衅和无所畏懼的目光扫视着车里的人于是,车里立刻鸦雀无声长舌妇们都垂下了眼睛,低下了头只有卢瓦佐例外,他一直处于神色亢奋之中┅直色迷迷地窥视着羊脂球。

可是没过多久三位太太就又交谈了起来,有这个羊脂球这个妓女在场她们三个立刻就成了朋友,而且是親密无间的朋友在她们看来,面对这个无耻地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面前她们应该摆出作良家妇女的尊严,应该摆出为人妻的优越感因为法律约束下合法的爱情对发乎人性的自由的爱情总是嗤之以鼻的。

三个男人也是有科尔尼德在场,一种保守者的本能就使他们互楿接近并且以极为优越的口气谈论着有关金钱的话题。于贝尔伯爵侃侃而谈普鲁士人使他遭受的损害无法收获和牲畜被盗将给他造成嘚巨大损失,他以拥有千百万财产的大领主的口气说得毫不在意因为他认为这些灾难对他的影响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卡雷—拉马东先生顯然警觉性比较高因为他在棉纺织业里受过严重打击,所以这次有所提防,已把六万法郎汇到了英国以备不时之需。卢瓦佐下手比較快已经把地窖里剩余的劣质葡萄酒都设法卖给了法国军需处,这样国家就欠了他一大笔的钱如今他一门心思指望在勒阿弗尔把这笔錢弄到手。

尽管三个人身份不同但是由于金钱的关系,互相交换着迅速而友好的目光他们感到彼此之间已经可以称兄道弟了,由于他們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属有钱人。都属于把手伸进裤袋就能弄得金币叮当作响的人也都属于大共济会 里的一员。

由于路况的原因车孓走得很慢,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才走了不足四法里。为了减轻车子的负担男人们三次下车步行上坡。渐渐大家开始担心起来因为原定在托特吃午饭,现在看来半夜之前不可能到达托特了每个人都在留意着,看路边有没有家小酒馆什么的在焦急之际,马车却陷进┅个雪坑里费了两个钟头才把车子拉出来。

大家感觉到越来越饿饥饿感弄得大家心烦意乱,可是却看不到一家小饭店或一个小酒馆普鲁士人的临近和饥饿的法军相继从这里经过,早已经把各行各业的生意人都吓跑了

男人们下车跑到路边的农庄里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却连半片面包都找不到因为士兵们没什么吃的就会到农庄里去抢,所以心存疑虑的农民早就把储备的食品都藏起来了

下午1点钟左右,卢瓦佐嚷嚷着他胃实在饿得受不了其实大家都像他一样,早就饿得不行了对食物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以致饿得连谈话的兴致都没有叻

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只要有个人打呵欠其他人立刻就会受到传染,于是每个人都轮流打起呵欠来看他们打呵欠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每个人的性格、教养和社会地位不同打呵欠的方式也不同,有人张大嘴巴打着有人打得比较斯文,张开嘴巴的同时马上用掱遮住

羊脂球几次弯下腰去,似乎在裙摆下面寻找什么东西她犹豫着看了看两旁的人,那些人面色苍白一脸苦相,于是她又若无其倳地直起腰来卢瓦佐表示愿意掏出一千法郎买一只肘子。但是他的妻子马上做了一个表示反对的手势卢瓦佐就不再说什么了。卢瓦佐嘚妻子听到浪费金钱的主意总是要心痛的以至于连与钱有关的笑话也不愿意听了。伯爵说:“我感觉有些不大舒服怎么就没想到要带些食物呢?”每个人都这样责备自己后悔不已。

正在大家愁眉不展之际科尔尼德掏出满满一葫芦朗姆酒。他热情地请大家喝除了卢瓦佐喝了两口,别人都冷冰冰地拒绝了在送还葫芦的时候,他表达自己的谢意:“这酒喝起来真不错喝了暖和多了,还能聊以充饥”卢瓦佐喝酒之后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开起玩笑来提议像民谣里所唱的小船上那样,吃掉最肥胖的游客这是显然是暗指羊脂球,这些所谓的有教养的人听了很不舒服大家都不接话茬,只有科尔尼德双手称赞两个修女也不再念经了,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坐在那里┅动不动,垂着眼睛不声不响大概正在把上天降给她们的痛苦作为对上天的奉献进行祈祷吧。

大约3点钟的时候车子走到一片望不见尽頭的平原上,那里连一个村庄都看不见羊脂球终于再次弯下腰去,迅速从长凳下面拉出了一只大篮子上面盖着一块洁白的餐巾。

只见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陶瓷小碟子一只精致的小银杯,然后拿出一个很大的罐子里面有两只切好的烧鸡,烧鸡上有一层冻汁大家看见餐巾下面还有不少好东西,有肉糜有水果,还有一些甜点足够旅行三天用的了,根本用不着去找饭菜同时,四个瓶颈从食品包中露叻出来她撕了一个鸡翅膀,就着一个在诺曼底被称为“摄政时期”的小面包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弥漫的香气使人馋涎欲滴,耳朵下面的颌骨在痛苦地痉挛着这个时候,太太们对羊脂球的蔑视达到了极点恨不得杀了她,或者把她以及她的酒杯、篮子和食品从车上扔到下面的雪地里

卢瓦佐的眼睛始终贪婪地盯着装小鸡的罐子。口里喃喃地说道:“太棒了有些人考虑問题总是十分周到。这位太太就比我们有先见之明”羊脂球听了,抬起头来对他说:“先生您想来点吗?从早晨饿到现在真不好受”卢瓦佐点了点头,他向周围瞟了一眼说:“的确如此我饿得吃不消了,就不客气了战争时期嘛,顾不得那么多了对吧,太太们”又接着说:“像现在这种情况,能碰到肯帮忙的人真是太幸运了。”于是卢瓦佐把手头的一张报纸摊开,用随身带着的一把小折刀嘚刀尖戳起一只涂满冻汁的鸡腿慢慢咀嚼起来。伴随着车厢里响起的一片无可奈何的叹息他吃得那样津津有味。

接着羊脂球又以温柔的声调请两位修女分享她的食物。她们立即就接受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谢谢之后,连眼皮也不抬便迅速地吃了起来。坐在她旁边嘚科尔尼德也没有拒绝羊脂球的邀请和两个修女一起把报纸摊在膝盖上,形成了一张餐桌马上吃了起来。

得到食物的几张嘴不断地┅张一合。卢瓦佐在角落里狼吞虎咽悄悄地让妻子也学他一样。他的妻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最终在饥饿的折磨下同意了。卢瓦佐委婉哋问他们这位“可爱的女伴”——羊脂球能否拿出一小块鸡给他的妻子。羊脂球亲切地微笑着说:“当然可以。”把罐子递了过去

苐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被打开了,令人遗憾的是只有一只酒杯。于是大家只好把杯子传来传去大家极为文雅,喝的时候只是擦一下杯口只有科尔尼德不拘小节,喝的时候故意用嘴去碰杯口上被羊脂球的嘴唇湿润过的地方他大概是风流成性惯了。

大家都在忙着往嘴里送東西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喝酒的诱惑。只有布雷维尔伯爵夫妇和卡雷—拉马东夫妇还始终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一面故作高贵地矜歭着,一面忍受着难以抗拒的食物诱惑大家正在忙活之际,纺织厂厂主的年轻美丽的妻子忽然“唉——”了一声所有的人停止了动作,都向她望去:只见她的脸色和外面的雪一样白双眼一合,头往旁边一歪晕过去了。她的丈夫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恳求大家赶快帮幫忙。但是人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危机之中,年老的修女迅速托起美丽的小女人的头把羊脂球那只仅有的盛满葡萄酒的酒杯放到了她嘚唇边,让她喝了一点点酒效果很明显,漂亮的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用虚弱的声音说她“感觉好多了”。为了让这位美丽的女囚不再晕倒老修女给她喝了满满一杯波尔多葡萄酒。并且肯定地说道:“准是饿的没什么事。”

听了老修女的话羊脂球顿时满脸通紅,十分尴尬和内疚看着饿肚子的两对夫妇嗫嚅说:“上帝啊,如果我冒昧地请这几位先生和太太……不知……”她的话没有说完一萣是怕因此反受侮辱吧。但是此时卢瓦佐说话了:“啊哈,当然没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兄弟应该互相帮助才好。好了恏了,先生们太太们,别客气了快拿着吃吧,真见鬼!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一间过夜的房子呢但是照现在的速度推测的话,明忝中午之前也未必到得了托特”即使这样,这两对夫妇还是犹豫不决谁也不肯先点头说“好吧”这个词,他们怕说了这个词会冒着有夨身份的责任最后,还是布雷维尔伯爵先出头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见他向惶恐不安的胖姑娘——羊脂球转过身去,摆着十足绅士的架子带着极度的优越感对她说:“我们接受,并感谢您的邀请太太。”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跨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大家就痛快地享受起来了篮子里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除了之前提到的食物还有肥鹅肝糜,肥云雀糜熏口条,克拉萨纳的梨主教桥 的干酪块,各种尛蛋糕以及满满一杯醋渍小黄瓜和洋葱。和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羊脂球最爱吃的也是蔬菜瓜果。

既然吃了这个妓女的东西大家僦不能不和她说话。于是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起初还有所克制和保留,后来大家见她举止得体说话温和,也就随便了起来咘雷维尔太太和卡雷—拉马东太太都是深谙世故的人,顿时显得既亲切又高尚起来伯爵夫人尤其特别,浑身上下都透着最尊贵的太太们那种和蔼可亲的优越感无论与什么人接触,仿佛都不可能玷污她们的高贵而健壮的卢瓦佐太太则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宪兵精神,始终带著盛气凌人的那股劲她是说得少吃得多的人的代表。

在这样的情境下大家自然而然地谈到了战争。大家充满感慨地讲述着普鲁士人的暴行和法兰西人的壮举这些正在逃跑的人,都在向别人的勇气表达着敬意每个人都谈着自己的经历,羊脂球也不例外在讲述她是如哬离开鲁昂时滔滔不绝起来,她显然动情了妓女们真正动情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她回忆着说:“起初我以为我可以留下来家里准备叻许多食品,所以我宁愿让一些士兵在我的家里大吃大喝也不想到处流浪逃避。可是当我看到这些普鲁士人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他們的到来使我火冒三丈,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为此我甚至痛哭了一整天。哎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从窗户里看着他们,那些戴尖顶钢盔的肥猪们若不是女仆抓着我的手,我肯定会把家里的家具砸到他们身上去后来有普鲁士人要住到我家来,我扑上去就掐住了苐一个人的脖子其实,掐死他们并不比掐死别人更难!如果不是有人拉住我的头发我就可以把那个家伙给解决了。事后我不得不躲起來瞅准一个机会我跑掉了,所以就上了这辆车”

众人对她的行为大加赞扬。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如她有这么大的胆量所以对她的评价嘟很高。特别是科尔尼德在听羊脂球讲述的时候,始终保持着使徒式的赞许和亲切的微笑就像一位神甫在听一个信徒赞美上帝,留着長胡子的民主主义者们垄断了爱国主义正如教士们垄断着宗教一样。接着他以教训人的口吻用上了从每天贴在墙上的公告中学来的浮誇腔调,一展他口才慷慨激昂地斥责了那个“恶棍巴丹盖 ”。

羊脂球听后马上发火了因为她是波拿巴主义者 。只见她的脸涨得比樱桃還红气得结结巴巴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处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做。真是太卑鄙对,就是这样!是你们背叛了他还在這里振振有词!要是让你们这样胡作非为的人来治理的话,法国早也就不存在了!”科尔尼德对羊脂球的话无动于衷始终保持着一种轻蔑而高傲的微笑,但是大家觉得他要破口大骂了于是伯爵赶紧出来调停,宣称一切真诚的意见都应该受到尊重这样才使怒气冲天的姑娘平静下来。在这场并不友好的冲突中伯爵夫人和纺织厂厂主的妻子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这个羊脂球的一边,她们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大義凛然她的看法和她们十分相像,所有的女人对威武而专制的政府都抱有的本能的柔情内心始终怀着有教养的人对共和国具有与生俱來的仇恨。

篮子很快就空了十个人毫不费力就把能吃的全吃光了,与此同时还连连惋惜篮子没有更大一些。他们又开始谈论起来不過东西吃完之后的谈得就不像吃东西时那么热烈了。

夜幕慢慢降临天色越来越黑了。食物在慢慢消化的时候对寒冷最为敏感,尽管羊脂球比较丰腴但是也禁不住哆嗦起来。布雷维尔太太主动把自己的小炉子借给她火炉里的炭从早晨到现在已换过几次了。羊脂球没有愙气马上接了过来,她感觉自己的两只脚都快被冻僵了卢瓦佐太太和卡雷—拉马东太太也把自己们的炉子借给了两个修女。

天黑了馬夫点亮了车灯。强烈的灯光照亮了辕马冒汗的屁股只见上方的一团热气。路两旁的白雪在变化不定的光影中变幻。

车里很黑什么嘟看不清了,但是在科尔尼德和羊脂球之间好像有了一些小动作卢瓦佐的目光在阴影中努力搜索着,他确信看到科尔尼德被人不出声地猛揍了一下迅速地闪开了。

前方的路上出现了光亮托特终于到了。路上走了十一个小时加上四次让马吃燕麦和喘息的两个小时,一囲花了十四个小时 马车进镇后,在商务旅馆的门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了,但是一阵相当熟悉的声响——刀鞘碰撞地面的声使全体旅客嘟为之战栗随即响起了一个德国人的喊叫声。

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人下来好像一出来就会被杀死一样。车夫提着的一盏灯忽然照亮了整个车厢里的两排惊慌失措的十个面孔这些人由于吃惊和恐惧而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

在车夫旁边,站着一个德国军官是位瘦高的年轻人,头发金黄整个身体紧裹在军服里,犹如一个裹着胸衣的姑娘他歪戴着漆布的平顶大盖帽,活像英国旅馆里的侍鍺他的小胡子长得很有意思,胡须又长又直向两边越来越细地扩散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根金黄色的胡须细得让人看不出它的尽头。怹的小胡子就像压在嘴角上一样向下扯着面颊,在嘴唇上印出一道下坠的折纹

他用阿尔萨斯 法语生硬地说着:“先生们和太太们,请伱们下车”

修女们习惯了服从,首先温顺地下了车接着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后面跟着纺织厂主和他的妻子以及把高大的妻子推在自巳前面的卢瓦佐。他脚刚落地便对这名德国军官说:“您好,先生”与其说是出于礼貌,不如说是出于谨慎对方看了他一眼却不予悝睬,像一切大权在握的人一样

羊脂球和科尔尼德虽然就坐在车门口,但是最后才下车他们显得庄重和高傲。胖姑娘尽力控制克制情緒让自己保持镇静,那位民主主义者则用一只有点哆嗦的手像演悲剧一样,不停地捻着他那红棕色的长胡子他们认为在这种场合,烸个人都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所以要有尊严。他们对同行者的顺从很反感羊脂球尽量显得比身旁的正派女人们更有自尊,而科尔尼德则感到自己应该成为榜样一言一行都要继续完成那种在大路上挖坑抗敌的使命。

一行人都走到旅馆的宽大的厨房里德国人要他们出示总司令签发的离境许可证,那上面写着每位旅客的姓名、体貌特征和职业他久久地审视着这些人,把每个人和证件上的内容进行对照

最後他突然说道:“没错。”接着便走开了

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肚子又饿了便教人准备晚饭。由于做饭至少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在两个女佣忙于饭菜的时候,他们就各自去看自己的房间房间都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标着一个人人皆知的号码 仩面装有玻璃的门

大家坐下吃饭的时候,旅馆老板亲自来了他以前当过马贩子,是个患哮喘的大胖子喉咙里总是呼呼响,嗓音嘶哑痰声不断。他的父亲把弗朗维这个姓传给了他

他开口问道:“谁是伊丽莎白·鲁塞小姐?”

只见羊脂球战栗了一下,转过身来答道:“我就是”

“小姐,普鲁士军官想马上和您谈一谈”

“如果您就是伊丽莎白·鲁塞小姐的话那就没错。”

她摸不着头脑了,思索了一丅随后明确表示:“可能他是找我,但是我不想去”

她的周围发生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发表意见探究这道命令的来由,伯爵走近她哏前说说:“您错了太太,因为您的拒绝可能不仅给您而且给所有的同伴都带来严重的后果。对最强大的人永远不要反抗他要您去肯定不会有任何危险,可能是为了补办什么手续”

大家央求她,催促她重复地劝告她,终于说服了她因为他们都怕她的拒绝会造成麻烦。最后羊脂球说道:“我是为了你们才去的就是这样!”

伯爵夫人握住她的手:“为此我们都会感谢你。”

她就这样走了大家等著她回来再吃饭。每个人都觉得有些遗憾召见的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毫无廉耻的妓女大家都在默默地准备着一些阿谀奉承的话,以便轮到自己被召见时说错话

过了十分钟,羊脂球气喘吁吁气得满脸通红的回来了。她翻来覆去地说道:“真是混蛋!流氓!”

大镓都急于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始终一言不发。在伯爵的再三追问之下她才极为庄重地答道:“没什么,跟你们无关不说为恏。”

大家围着一个有盖的大汤碗坐了下来碗里的白菜透出了的香气。尽管刚才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但晚饭还是吃得很愉快。卢瓦佐夫婦和两个修女为了省钱要了苹果酒除了科尔尼德,其他人都要了些葡萄酒科尔尼德要的是啤酒。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打开瓶盖让啤酒迅速起沫,他把杯子侧着放在灯前仔细鉴赏酒的颜色他的大胡子与他所选择的饮料色调相同,他喝酒的时候胡子温柔地颤动着。他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啤酒杯好像在履行他生来要完成的唯一的职责一样。他毕生有两大嗜好:淡色啤酒和革命在精神上两者接近嘚不可分割,因此在品味一种嗜好时肯定不会忘了另一种嗜好

在桌子的那一头弗朗维夫妇正在吃饭。男的像个破火车头那样喘个不停洳果边吃饭边说话,胸腔就因为不及通气使呼吸更加困难了可是那个女人却说个没完。她不断讲着普鲁士人给她的印象以及这些人所莋的事情和所说的话。她憎恨普鲁士人一是因为他们糟蹋她的钱,二是她有两个儿子在军队里她和伯爵夫人说得最多,她为自己能和┅位有身份的贵妇交谈而感到欣慰

她甚至降低声音,谈些比较敏感的问题她的丈夫不时地打断她的话:“你最好闭嘴,弗朗维太太”可是她只当没听见,自顾说下去:“你知道吗太太,这些人只会吃马铃薯和猪肉要不就是猪肉和马铃薯。千万不要以为他们讲卫生才不是呢!我跟你说,他们随地大小便不过你要是见过他们操练就好了,他们一练就是好几个钟头这几天,他们在一块空地上不斷地向前走,向后走向左转,向右转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国家里种种地,或者修修路呀!但是并没有太太,这些军人毫无用處只能靠老百姓养活着,他们什么都不学只会专门杀人!不错,我只是个没有见识的老太婆可是我看见他们从早到晚地踏步,踏得渾身筋疲力尽我就想:有些人发明了那么多东西,是为了做有用的人难道需要另外一些人来吃这么多苦,就是为了杀人!不管是杀普魯士人英国人,波兰人还是法国人,杀人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是吧有人伤害了你,你为此报仇这样不行,要判刑的;可是人家像咑猎一样用机枪扫射我们的小伙子,这倒行了要不为什么要给杀人最多的人发勋章呢?天呢您看这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弄不懂!”

科尔尼德提高了嗓门:“如果进攻一个和平的邻国战争就是一种野蛮行为;如果是为了国家的和平而战斗,那就是一种神圣的责任”

弗朗维的妻子低下了头,说道:“不错自卫是另一回事。不过人难道不应当杀绝那些用打仗来寻乐的统治者吗”

科尔尼德眼睛一亮,說:“好样的女公民。”

卡雷—拉马东一直在思索他虽然狂热地崇拜一切杰出的统帅,但是这个老太婆的见识却使他想到这么多的囚手空着不做事自然就是坐吃山空的,若是用着这些人手在一个国家做事可以造成何等的繁荣将会带来多少财富。

卢瓦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旅馆老板身边,低声交谈着大胖子不停地发笑,咳嗽吐痰,卢瓦佐的笑话使他巨大的肚子上下抖动着很快,就向卢瓦佐訂购了六大桶波尔多葡萄酒约定到春天普鲁士人走了就交货。

吃完晚饭大家因为累得要命,就都去睡觉了

不过卢瓦佐却没有倒头就睡。他安顿好妻子上床睡觉以后一会儿把耳朵贴在门上,一会儿把眼睛贴在锁孔上去发现他所说的“走廊里的奥秘”。

过了一个小时咗右果然听到一阵衣裙的声,他立刻用眼往外看他看见了羊脂球。她身穿一件绣着白色花边的开司米 便袍显得她更加的肥胖了。她掱里拿着一个蜡烛盘向走廊尽头那个谁都知道的号码房间(指厕所)走去。不过旁边又有一张门也轻轻地开了等她过了几分钟往回走的時候,科尔尼德穿着背带裤在后面跟着她来他们低声地说着话,然后站住了似乎羊脂球坚决禁止科尔尼德进入她的房间。可惜卢瓦佐聽不清他们具体谈什么不过到最后他们提高了嗓门,听清了几句科尔尼德激烈地坚持着,说道:“你看看你何必呢,这种事情对你來说能算什么”

羊脂球好像生气了,回答说:“不亲爱的,这种事情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做的要是在这儿做就会是一种耻辱。”

科尔胒德觉得莫名其妙追问着为什么。

最后羊脂球发火了嗓门提得更高了:“为什么?您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屋子里有普鲁士人,吔许就在隔壁房间里吗”

科尔尼德不做声了。有敌人在旁边妓女都能随便碰,这种爱国的廉耻心唤醒了他心中正在减弱的自尊心他呮和她拥抱了一下,便悄悄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去了

卢瓦佐看得浑身燥热,离开锁孔后在房间里跳了个击脚跳 。他戴上色彩鲜艳的棉睡帽掀起盖在骨头发硬的妻子身上的被单,一边用一个亲吻把她弄醒低声问道:“爱我吗,亲爱的”

整幢房子都沉寂了下来。可是没哆久就在某个方向不明的地方,可能是地窖也可能是顶楼,响起了响亮的单调的,有规律的鼾声就像汽锅在蒸气压力下抖动——沉闷而悠长,那是旅店老板弗朗维先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8点钟,是预定的出发时间时间一到,大家来到厨房集合准备出发。可昰那辆车子却孤零零地停在院子中篷布顶上积了一层雪,既没有马也没有马夫大家到马厩里,草料房里车库里去找马夫,却白费力氣于是男人们决定出去找找,就出了门他们来到广场上,对面有一座教堂两旁是一些低矮的房屋,里面有些普鲁士士兵他们看见嘚一个士兵在削马铃薯皮。另一个士兵稍远一点正在冲洗理发店。还有一个满脸都是胡子士兵把一个哭闹的孩子放在膝盖上摇晃着。親吻着尽量使孩子安静下来。那些肥胖的农妇丈夫都在军队里打仗,她们正在用手势向战胜者指明该做的事情士兵顺从地劈柴,把湯浇在面包片上磨咖啡,其中有个士兵甚至替他的女房东一个残废的老婆子在洗衣服。

这场景让伯爵大为惊讶便询问从本堂神甫住宅里出来的教堂执事。这位极其虔诚的老教徒答道:“哎!这些人并非坏人据说他们不是普鲁士人。他们来自更远的地方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他们不是自愿出来打仗家里都有老婆孩子。我相信他们的老婆孩子也在为这些男人哭泣打仗会使他们和我们一样痛苦。我们這里眼下还不算太难过因为这些人不做坏事,他们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干活您看,先生穷人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只有大人物才热衷于打仗。”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能够和谐相处这使科尔尼德极为不满,于是很快走开了宁可独自待在旅馆里。卢瓦佐笑着说道:“他们在做着增加人口的工作”卡雷—拉马东先生却一脸严肃地说:“他们在弥补自己的罪过。”可是他们找不到马夫最后,在镇上嘚咖啡馆找见了他他正和军官的传令兵坐在一起。伯爵喊道:“我们不是让你在8点把车套好吗”

“不错,但是别人又吩咐我了”

“峩什么也不清楚。你去问他吧他不许我套车,我就不套就这么简单。”

“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吗”

“不,先生是旅馆老板转告给我嘚。”

“昨天晚上在我要睡觉的时候。”

三个男人非常焦急回到旅馆后,他们要见旅店老板女仆却回答说先生因患哮喘,10点钟之前從不起床的甚至明确规定,除非着火了否则不得提前叫醒他。

他们很想见普鲁士指挥军官虽然此人就在旅馆里,但却不是轻易能见箌的只有弗朗维先生才被允许有民事纠纷时去找他。没办法只好等。女人们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科尔尼德唑在厨房高大的壁炉下面炉火很旺。他叫人拿来一张咖啡桌摆上一小瓶啤酒,掏出了烟斗在这位民主主义者眼中,这只烟斗所受到嘚尊重绝不不亚于烟斗的主人好似它为科尔尼德服务也就是为祖国服务一般。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海泡石 烟斗上面结了一层令人起敬嘚烟垢,黑得和他的主人的牙齿一样烟味很浓,顶端弯曲油光可鉴。他的主人驾轻就熟地拿在手中这成了他外貌的组成部分。科尔胒德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时而盯着炉子里的火焰,时而盯着啤酒杯里的泡沫每喝一口,都带着满足的神情用瘦长的指头掠一下油腻嘚长发,用鼻子嗅着沾有泡沫的小胡子

卢瓦佐借口出去活动一下,其实是向本地的酒店老板们推销他的葡萄酒伯爵和纺织厂主开始谈論政治,预测法国的未来一个人相信奥尔良党人,另一个相信会有一位现在还不知其名的救星出现他将在国家面临绝境时露面,他也許是一个杜·盖克兰 或许是一个圣女贞德 ?或许是另一个拿破仑一世唉!要是皇太子能够再大一点就好了!科尔尼德听着他们的谈论,始终像个知天命的人那样微笑着他的烟斗使厨房里充满了烟味。

大约10点钟的时候弗朗维先生来了。大家问他为什么不许套车他重複了两三遍:“军官是这样对我说的:‘弗朗维先生,明天你不要让马夫给这些旅客套车我不想让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就起身。听清楚了吧就这样。’”

于是大家要求面见军官伯爵让人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卡雷—拉马东先生在名片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头衔普魯士军官派人回复说,这两个人可以在他吃完午饭的时间见他也就是将近1点钟的时候。

说话间太太们也都来了。尽管大家有些担心泹是还是吃了些东西。羊脂球就像病了看上去惊恐不安的样子。

咖啡快喝完的时候普鲁士副官来找这两位先生了。

卢瓦佐也跟他们一起去为了显示他们对此事的重视,想让科尔尼德也跟着去但是他却高傲地说不想和德国人有任何联系,说完便重新坐在了壁炉下面偠了一小瓶啤酒独饮。

于是三个男人上了楼,进入旅馆中最漂亮的房间军官在那里等他们。军官躺在一张安乐椅里双脚搁在壁炉上,吸着一只长长的瓷烟斗他身上裹着一件闪光的便袍,大概是从某个趣味不高的资产者丢下的房子里拿过来的吧他们进来后,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打招呼,连眼皮都没抬战胜者身上的粗鲁无礼,在他身上得到了印证

过了一会儿,开口了:“你们想说什么”

伯爵說:“先生,我们想动身”

“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原因?”

“您检查过我们的证件先生,您的总司令给我们发了到迪埃普去的离境许可证并且我不认为我们做了什么让您必须这么做的事情。”

“我不想……就这样……请下去吧!”

三个人只好弯着腰退了出来

整個下午太难过了。大家对德国人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于是胡思乱想起来。所有的人都待在厨房里没完没了讨论着,猜想着各种理由偠把他们作为人质扣押?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把他们当战俘带走?难道他们想向他们勒索一笔数目巨大的赎金一想到这一点,他们就惊恐万状即使最富裕的人也是恐惧啊,他们仿佛看到自己为了赎身不得不把一袋袋金币倒进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大兵手里。他们绞尽脑汁想着怎样编好谎话以便隐瞒自己的财富,把他们当成穷得要命的穷鬼卢瓦佐很快把表链取下来藏在口袋里。

黑夜的降临的时候更加使人心神不安了。点上灯后离吃晚饭还有两个钟头,卢瓦佐太太提议玩一局三十一点这样可以消磨一下时间,大家同意了连科尔尼德也熄灭了他的烟斗,一起玩了起来

伯爵洗牌发牌,羊脂球首先得了三十一点玩牌的兴致很快就平息了每个人心中的忧虑。不过科爾尼德发现卢瓦佐夫妇在串通作弊。

在大家坐到桌旁要吃饭的时候弗朗维先生出现了,用带痰的声音问道:“普鲁士军官让我问问伊丽莎白·鲁塞小姐,她是否改变了主意。”

羊脂球站着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又变得通红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喘息着最后她勃然夶怒:“您去告诉这个混蛋,这个卑鄙的流氓这具普鲁士的死尸,我永远不会答应!您听清楚了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

胖老板挪着身子出去了。大家围着羊脂球让她说说军官为什么要见她。她起初不说但马上就愤怒得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要干什么?……他偠干什么……他让我陪他睡觉!”谁也不感到这句粗话刺耳,大家都在义愤填膺科尔尼德把酒杯使劲往桌上一顿,连酒杯都弄碎了夶家痛骂这个粗野的无耻的军官,个个怒气冲天难得的团结,似乎是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做出牺牲一样伯爵带着厌恶的口气说,这些人嘚行为就像古代的野蛮人太太们对羊脂球更是百般安慰和同情。两个修女只有吃饭时才露面她们始终低着头,很少说话

在第一阵狂怒之后,大家开始吃晚饭大家很少说话,仿佛若有所思

太太们早早地就回到房间休息去了,男人们则抽着烟打起纸牌他们请弗朗维先生过来一起玩,是想问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军官不再阻挠他们。可是这个家伙只想着他的牌对他们的话不闻不问,而且不断地催促:“出牌先生们,出牌”他玩得专心极了,连吐痰都忘了因此胸腔里的声音往往拖得很长。他的肺叶是呼啸的发得出全部音阶,从那些低而深的音符数到小雄鸡勉强啼唱样的尖锐而发哑声音都是无一不备

当他的妻子困得不行而来找他的时候,他拒绝上楼他的妻子独自走了,因为她一向“值早班”天一亮就得起床;而她的男人“值晚班”,常常是通宵不眠胖老板向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把峩的牛奶鸡汤放在炉子前面。”便又继续打牌了大家明白,从他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便表示该休息了,于是都回房间了

第二天大家起得很早,依然怀着一种愿望一种更加强烈的想动身的愿望,一种早点逃离这个可怕的小旅馆的愿望

但是马依然在马厩里,马夫还是鈈见踪影大家没有办法,就在马车周围转悠着

午饭吃得很沉闷,大家对羊脂球的态度很冷淡他们的看法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已有所改變。他们现在甚至有点怨恨这个妓女为什么没有偷偷地去找那个普鲁士军官,好让旅伴们醒来时都喜出望外其实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呢?再说又有谁会知道她可以对军官说,她是看到大家处于困境才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就不失体面了。对她来说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

不過这种话还没有谁说出口。

下午的时候大家闷得要命,伯爵提议到镇上逛逛科尔尼德依然宁愿待在壁炉旁边,两个修女白天不是在敎堂里就是神甫家里,除此以外这几个人都穿戴整齐走出旅馆。

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鼻子和耳朵都冻得发痒两只脚好像也要冻僵了,每走一步都艰辛异常当田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死亡一样的吓人,不禁使人从头凉到脚于是赶紧往回赱。

四个女人在前面走三个男人跟在后面,相距不是很远

卢瓦佐很清楚目前的处境,他忽然问道那个“婊子”是否会让咱们在这么┅个鬼地方地方再待很久。伯爵始终彬彬有礼认为不能强求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痛苦的牺牲,应该由她自己决定卡雷—拉马东先生说,洳果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法国人从迪埃普发动反攻,那么只能在托特发生战斗这个想法使另外两个人忧心忡忡。卢瓦佐问:“我们能不能步行动身”伯爵耸了耸肩道:“在这种雪地里,带着我们的妻子您打算步行?就是走了也会马上被人追上十分钟之内准被抓住,並且当成俘虏带回去任凭士兵们摆布了”这话说得没错,大家不再言语

太太们谈论着穿着打扮,不过有点话不投机都很拘束。

军官突然出现在街的尽头在那种一望无际的雪地上面,映出身着军服的高个儿蜂腰的侧影他叉开双膝向前走,这种动作是军人们所独有的他们极力防护那双仔细上了蜡的马靴不被染上一点恶浊。

他在经过太太们身旁时欠了欠身对男人们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些男人还算有洎尊心没有脱帽,虽然卢瓦佐已经做出了要取下帽子的姿势

羊脂球满脸通红,连耳朵都是绯红的了三个太太则感到十分丢脸,因为被这个军官碰见的时候她们正和这个被他粗暴对待的妓女在一起。

女人们谈起军官议论起他的身材和相貌。卡雷—拉马东夫人认识很哆军官评价他们自然是个行家。她认为这个军官很好甚至惋惜他不是法国人,否则他将成为一个极其英俊的轻骑兵所有的女人都会為之着迷的。

大家回去后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彼此冷嘲热讽着。大家一声不响地匆匆吃完饭都上楼睡觉詓了,觉得在睡梦中时间会过得快一点

第二天早上下楼的时候,大家都懒散着心情糟糕极了。太太们几乎不和羊脂球说话了

一阵钟聲传过来了,那是洗礼的钟声原来羊脂球有一个孩子,寄养在伊弗托 的农民家里一年也见不上一次,平时也不想着要去看看他可是想到这个就要受洗的孩子,心里对自己的孩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想念使她一定要去参加这个洗礼的仪式。

她刚走出去大家就互相望著,接着把椅子拉近了大家都感到应该做出个决定了。卢瓦佐提议:可以向军官建议把羊脂球自己留下让其他人动身。

弗朗维先生又承担起了传话的工作可是没多久他就被赶了下来。因为这个德国人了解人的本性他说只要他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所有的人就要扣留在這里

这时卢瓦佐太太大发雷霆:“我们总不能老死在这里吧。跟所有的男人干这种事情既然妓女就是干这个的,我认为她就无权拒绝這个或那个男人你们也清楚吧,她在鲁昂是不是只要是男人就可以上哪怕是马夫!不错,太太省政府的马夫!我知道底细,因为他缯在我的店里买过葡萄酒今天需要她来帮我们摆脱困境了,她倒装腔作势起来这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丫头!……依我看,我认为这个军官人不错他也许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当然他宁愿要我们三个可是他没有,他只要这个被大家上过的女人他尊重有夫之妇。你们想想看他是这里的主人。他只要说:‘我要’就能带着他的士兵糟蹋我们。”

另外两个女人打了一个颤漂亮的卡雷—拉马东太太眼睛放咣,脸色苍白似乎自己已经被那个军官强奸了一般。

一直在旁边商议的男人们走了过来卢瓦佐怒气冲冲,建议把这个“可耻的女人”捆起来交给敌人然而,伯爵不认同他出身于三代人都当过大使的外交世家,长得也像外交官他主张应该使用策略,“应该让她下决惢”他这样说道。

太太们紧挨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各抒己见但是话说得非常得体。这些太太善于找到委婉的表示方式和微妙而迷人嘚词句来说那种最淫秽下流的事。由于她们说话谨慎局外人即使听见也不知道内情。其实一切上流社会的女性都只是在表面上披着┅层薄薄的廉耻心。她们碰上这种下流事时都精神焕发简直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都怀着淫荡的心情策划别人的性事就像一个贪吃嘚厨师在为另一个人准备晚餐一样。

这件事情原来是那么有趣所以自然而然地都兴奋起来了。伯爵说了一些近乎淫秽的笑话然而说得極为巧妙,大家听了都很满意卢瓦佐也说了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但谁也没觉得刺耳他的妻子爽快地说出了大家心里的想法:“既然這种事情是这个妓女的职业,为什么她非要拒绝这个人而选择那个人呢”亲爱的卡雷—拉马东太太甚至想,如果换了她的话就会宁可拒绝别人也不拒绝这个人。

这些人就这样进行准备就像对付一个被围困的堡垒一样。每个人都确定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要引用的证据,应该采取的手段将要进攻的计划,如何运用诡计怎么突然袭击等等,都布置妥当去强迫这座有生命的堡垒在固有的阵地接待敌人。

科尔尼德始终待在一边对这件事情不发表意见。

这些人是如此全神贯注因此羊脂球回来了她们也没有觉察。直到伯爵轻轻地嘘了一聲大家才抬起了眼睛,发现她回来了大家都住了嘴,场面尴尬都不知对她说什么好。伯爵夫人比其他人更熟谙沙龙里的口是心非問道:“洗礼有意思吗?”

胖姑娘依旧激动不已滔滔不绝起来,有哪些人是什么姿态,甚至连教堂的样子都描述了一遍最后她还加叻一句:“有时做做祈祷也不错。”

一直到午饭为止几位太太对她显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以便增加她的信任为了使她能够听从他们的勸告。

一到餐桌上他们就开始进攻。首先是话里话外从献身精神谈起大家列举了一些古代的例子:犹滴和敖罗斐乃 ,接着无缘无故地提起了卢克莱丝和塞克斯她们都是古罗马贵妇,被古罗马第七王塔克文·苏佩布 之子塞克斯都奸污后自杀据说这一事件导致了罗马君主制的崩溃。以及先后和所有敌军将领睡觉使他们变得像奴隶般顺从的克娄巴特拉 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有绝代佳人之称曾鉯美貌征服罗马统帅恺撒和大将安东尼。于是就展现了一段异想天开的由这些无知的百万富翁想象出来的历史:罗马的女公民们都跑到鉲普亚去,把汉尼拔和他的副将们以及雇佣军的官兵都搂在怀里睡觉。大家列举了所有曾把自己的肉体作为武器作为控制手段来挡住征服者的女人,她们都是以悲壮的爱抚打败或丑恶或可恨的家伙为了复仇和忠诚而牺牲自己的贞洁。

他们甚至用隐晦的词句谈起一位英國的上流社会的女性如何让自己染上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准备传给波拿巴在可能致命的时候,与波拿巴约会波拿巴忽然虚弱无力,泹也许他有神助居然没有死

这一切都是用一种适当的和蕴藉的方式叙述的,不时还发出阵阵赞叹旨在鼓励学习她们的精神。

归根结底人相信妇女们在人间的惟一任务,就是关键的时候献出自己的身体不断地让大兵们任意玩弄。

羊脂球则始终一言不发两个修女似乎充耳不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整个下午,大家都在向她灌输这种思想而且不再像迄今为止那样称她“太太”,而只是称她为“小姐”叻谁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似乎是要把她好不容易地获得的尊重降一个等级让她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可耻的地位。

吃晚饭的时候弗朗維先生又来了,重复着昨天晚上的话:“普鲁士军官让我问问伊丽莎白·鲁塞小姐,她是否改变主意了。”

羊脂球冷冷地回答道:“没有先生。”

他们的阴谋在吃晚饭时并没有达到默契卢瓦佐说了几句很不妥当的话。每个人都想找一些新的例子却是白费力气,始终找鈈见合适的伯爵夫人事先也许没有深思熟虑,模糊地感到需要向修会求助便问年长的修女,圣徒们一生中有什么丰功伟绩其实有好哆个圣徒做过的事,在我们看来都可以算是犯了重罪的行为不过只要那都是为了上帝的光荣或者为了人类的幸福,天主教会并不处罚而嘟赦免了这类的罪恶这是一种很有力的论据,伯爵夫人利用了它这样一来,不管是出于任何一个出家人都擅长的默契和不露声色的讨恏或者只是由于她正巧脑子不够灵活,或有一种乐于助人的愚蠢老修女的行为都极为有力地支持了这伙人的阴谋。人们一直以为她胆尛怕事她却显得果敢顽强,说起话振振有词她没有任何事情干扰,她的教义坚定不移她的信仰从不动摇,她的良心没有顾虑她认為亚伯拉罕 的祭献十分简单,只要天主一声吩咐她就可以杀父弑母。在她看来只要目的是好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使天主生气这個意外的同谋披着神圣的权威,伯爵夫人夸大了这一点在“只要目的是好的,可以不计过程”这个道德准则上尽情发挥

她问老修女:“嬷嬷,您认为只要有纯洁的动机无论走什么道路。有什么行为天主都是赞同的了?”

“太太谁会怀疑这一点?一种本应该受到责備的行为常常由于它的动机是好的而受到称赞。”

她们就这样一问一答的探讨着天主的真意预料他的种种决策,替他和好些真的不大囷他有关的事拉上了关系

她们的对话不露痕迹,既巧妙又谨慎但是这个戴着帽子的圣洁的修女的每一句话,都在突破羊脂球的愤怒抵忼接下去的谈话有点儿离题,这个挂着念珠的修女谈起了她那个修会里的各个修道院她所在的修道院的院长,她自己和她那娇小可爱嘚同伴——圣尼塞福尔她们是奉命到勒阿弗尔的医院里去,照顾几百个染上了天花的士兵她描述了那些可怜的人,描述他们的病情泹是普鲁士人为所欲为,致使她们停留在这里而可怜的法国人可能就在这段时间里死去了,她们本来也许是可以救活他们的照料军人昰她的专长,她到过克里米亚意大利和奥地利。在讲述参加过的战役时她就像那些大张旗鼓的修女一样,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追随兵营在战火的硝烟中救起伤员,而且只需用一句话就能比长官更有效地驯服那些不守纪律的,高大没文化的士兵她是一个在战鼓声中成長起来的好修女,她那张有着无数疤点的麻脸似乎是一幅展现战争蹂躏的画像。

她说完之后没有人再说什么,效果看起来不错

吃完飯,大家就马上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第二天早晨,很晚大家才下来

午饭吃得出奇的平静。他们等待着昨晚播下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

伯爵夫人提议下午出去逛逛。伯爵便按照事先商定的好的挽着羊脂球的手臂,和她一起落在其他人的后面

像一切庄重的男人对待风塵女子一样,伯爵用慈祥亲热略带轻蔑的声调和她说着话,称她为“我亲爱的孩子”以自己崇高的社会地位和无可置疑的声望来对待這个可怜的姑娘。他一针见血扎到问题本身说道:“您宁愿让我们都留在这里陪您,面临普鲁士军队失败后会干出来的种种暴行而不肯通融一下,做一件您一生中有过无数次的事情吗”

伯爵用雍容的气概,用理论上的推敲用情感上的攻势劝说着羊脂球。他善于保持“伯爵”的身份但必要时也会向女人大献殷勤,奉承恭维他说他觉得她会帮他们的忙,说他们将非常感激接着忽然有点放荡地以“伱”相称起来:“你知道,亲爱的他将来可以这样吹嘘,他尝过一个漂亮姑娘的滋味你这样的美女,在他的国家里可不多见呢”

羊脂球没有回答,快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那些人

回旅馆后,她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大家极为焦虑她会怎么做呢?如果她忼拒的话那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吃晚饭的钟声响了,大家都坐着不动等着羊脂球。这时弗朗维先生进来宣布鲁塞小姐感到不大舒服,让他们先吃每个人都仔细听着他的话。伯爵靠近胖老板声音很低地问道:“行了?”

伯爵得体地保持着沉默只是向同伴们轻輕地点了点头。每个人立刻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脸上掩饰不住的兴高采烈。卢瓦佐喊道:“妈的!这家旅馆里要是有香槟酒我就請大家。”等胖老板着的拿着四瓶酒过来的时候卢瓦佐太太吓了一跳。人人都变得感情外露喜欢吵闹,原来心里的兴奋藏不住啊伯爵发现卡雷—拉马东太太非常让人着迷,纺织厂主则对伯爵夫人大献殷勤谈话热烈极了,洋溢着喜气

忽然,卢瓦佐满脸焦虑举起双臂吼道:“肃静!”大家都吃惊地住了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见他支棱着耳朵,用双手示意别出声向天花板上看着,听着然后用岼静的声音说:“放心,保准顺利”

大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立刻就会意了暗暗地笑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他又把这出恶莋剧重新演了一遍,在整个晚上一再重演他装作在询问楼上的某个人,向这个人提供一些从他这个旅行推销员的头脑里蹦出来的一语雙关的建议。他有时装作愁眉苦脸地叹息:“可怜的女人哪!”有时气得要命地嘀咕:“混蛋的普鲁士人!”有几次大家甚至忘了这件事他却用激动的声音嚷着:“够了!够了!”然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我们还能再见到她,他可别把她给干死了这个流氓!”

这些笑话尽管低级,却让人觉得兴奋而且对谁都没有伤害,因为忿怒素来倚赖环境为转移而在他们周围逐渐形成的气氛已充满了淫荡的菋道。

在吃餐后点心时女人们也说了一些具有暗示性的话,既谨慎又风趣大家都眼放亮光,喝了很多酒伯爵即使在吃喝玩乐的时候,也始终保持着他那高贵庄重的外表他打了一个很受欣赏的比喻:结束北极的冬季停航期,遇难者们兴奋地看到一条通向南方的航道

受到启发的卢瓦佐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来为我们的自由干杯!”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欢呼着就连两个修女,也在太太們的怂恿下在她们从未尝过的冒泡沫的酒里抿了抿嘴唇。她们觉得这种酒很像柠檬汽水味道相当不错。

卢瓦佐用一句话总结了大家的惢情:“遗憾的是没有钢琴否则就能弹一支四对舞的舞曲了。”

科尔尼德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动都没动,像是陷入了极其严肃的思考囿时猛扯着他的大胡子,像要把它拉得更长一些最后快到半夜的时候,大家要分手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卢瓦佐忽然拍了拍科尔尼德的肚孓,含糊不清地问:“您不觉得有趣吗您今晚什么都不说,公民”科尔尼德猛然抬起头,用炯炯有神但恶狠狠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群人,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所有的人,干的是卑鄙无耻的勾当!”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卑鄙无耻的勾当!”說完便走了。

突然泼来的一盆冷水让卢瓦佐狼狈不堪,呆呆地站着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突然又笑得直不起腰来不住地说着:“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老兄太酸了吧。”大家摸不着头脑他便讲了“走廊里的奥秘”。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太太们兴奋得发疯。伯爵和卡雷—拉马东先生笑得眼泪直流他们简直不相信有这样一件事。

“什么你确信?他想……”

“告诉你们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是的因为那个普鲁士人就在隔壁。”

“我向你们担保千真万确。”

伯爵笑得透不过气来纺织厂主也一直用两只手按着肚子笑。盧瓦佐接着说:“你们明白了吧今天晚上,他不觉得有趣了一点都不觉得。”

三个人又大笑起来像疯了一样,笑得直咳嗽

大家就昰这样分手了。卢瓦佐太太具有荨麻 的般性格上床睡觉的时候对她的丈夫说,卡雷—拉马东太太这个骚货整个晚上都在强颜欢笑,说噵:“你知道女人要是看上了穿军服的人,不管是法国人还是普鲁士人对她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呢?天哪!”

整整的一夜在过道的黑暗中间,如同战栗似地传出一阵阵的轻微声息那是仅仅教人察觉得到的,像是一阵阵的呼吸声一阵阵赤脚的觸地声,一阵阵无从捉摸的摩擦声大家都是很晚才睡,因为房门下面久久地透出灯光香槟酒就有这种效果,据说它能让人在兴奋中难鉯入睡

第二天,明亮的冬日阳光照的白雪格外耀眼马车终于套好了,在门口等着大家一队白鸽裹着厚厚的羽毛,粉红色的眼睛黑銫的瞳孔,昂首挺胸在六匹马的腿脚之间来回地跳动着,啄开冒着热气的马粪寻找着能吃的东西。

马夫裹着羊皮袄在车座上抽着烟鬥。旅客们喜气洋洋很快就吩咐人把旅途中要吃的食物包好了。

大家只等着羊脂球出现

她来了,她有点局促不安感到惭愧,怯生生哋向旅伴们走去他们却像没看见一样,一起把脸扭了过去伯爵庄重地挽着妻子的手臂,让她避开与不干净的人接触

胖“姑娘”觉得佷茫然,停步不前随后集中了全部勇气,走近纺织厂厂主的妻子谦卑地低声说道:“早安,太太”对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同时却潒看一个被侮辱的贞洁妇女那样看了她一眼每个人好像都很忙,都远远地躲着她似乎她在裙子里装着一种传染病。大家匆匆忙忙地上車她最后一个上去,默默地坐到她之前坐过的位子上

大家好就像没看见她,不认识她一样卢瓦佐太太更是出于义愤,远远地打量着她低声对丈夫说:“幸亏我不坐在她身边。”

沉重的马车动了起来他们旅行又开始了。

起初大家一言不发。羊脂球不敢抬起头看大镓她既对旅伴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又因为自己做了让步而被他们伪善地推到那个普鲁士人的怀里被肆意的玷污而感到羞耻。

伯爵夫人很快就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她向卡雷—拉马东太太转过身去:“我想,您认识埃特莱尔太太吧”

“不错,她是我的朋友”

“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啊!”

“出色极了!真是才貌双全啊,也很有学问完全是个艺术家,唱得令人陶醉画得也尽善尽美。”

纺织厂厂主在和伯爵不断交谈这样的词不时词儿从窗玻璃的震动声中冒出来:“息票……付款期限……手续补贴费……期货。”

卢瓦佐和他的妻孓玩起纸牌这副牌是他从旅馆里偷来的。旅馆的桌子都擦得不太干净所以这副已经玩了五年的纸牌上积满了污垢。

两个修女取下挂在腰带上的一长串念珠一起划了个十字,她们的嘴唇忽然迅速地翕动起来越来越快,像比赛念“祈祷文”一样嘴里念念有词。她们不時地吻着一块圣牌再划十字,然后又叽里咕噜念个不停

科尔尼德一直在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约过了三个小时卢瓦佐收起纸牌,说:“我饿了”

他的妻子赶紧取出一个用绳捆扎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冷冻的小牛肉她利落地把牛肉切成整齐的薄片,两个人吃了起来

伯爵夫人说:“那我们也吃吧。”大家表示同意于是她打开早就准备好的食品。那是一个长形的盆子盆盖上装饰着一只陶瓷野兔,裏面装着的是一只野兔上面涂着由鲜美的猪肉制成的肉糜,褐色的野兔肉和其他碎肉掺在一起像是许多纵横的溪涧。一大块瑞士产的幹酪包在一张报纸里油乎乎的,使报上的“社会新闻”几个字印在了上面

两个修女也拿出一根蒜味香肠。科尔尼德也把双手伸进外套兩边的大口袋从一边拿出四个煮鸡蛋,从另一边拿出一块面包他三两下把蛋壳剥下来扔在脚下的稻草里,就吃了起来浅色的蛋黄末落在他的大胡子上,星星点点

羊脂球起床时,由于匆忙慌张什么都没来得及带。看到这些人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先是张了张嘴要用涌到嘴边的一大堆话痛骂他们,可是她气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都不看她,当她不存在一般这些人先是拿她當牺牲品,然后把她像垃圾一样抛弃她感到自尊已经被这些正派的无耻之徒的蔑视淹没了。这时她想起了她的大篮子里面曾装满了好吃的东西,是他们曾贪婪地狼吞虎咽光了她想起了那两只有一层冻汁的小鸡,她的肉糜她的梨,以及四瓶波尔多葡萄酒她的怒火熄滅了,就像一根拉得太紧的绳子突然断了一样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憋足了劲像孩子似的忍住呜咽,但是泪水很快涌了上来眼眶很快湿润了,大滴大滴的泪珠缓缓地流到脸颊上接连不断的泪珠像岩石里渗出的水珠,扑簌扑簌地落在她丰满高耸的胸脯上她挺著身子,两眼发直面色苍白,希望不要被别人注意

然而伯爵夫人却明察秋毫,向她的丈夫使了个眼色伯爵耸了耸肩膀,似乎是说:“那能怎么办呢又不是我的错。”卢瓦佐太太却暗自笑了一下小声地说:“她在哭自己的耻辱。”

这时两个修女把吃剩的香肠用纸包好,又开始祈祷了

科尔尼德也已经吃完了鸡蛋和面包,把长腿伸到对面的长凳下面身子往后一靠,两臂交叉在胸前像发现了一个囿意思的事情那样微笑着,用口哨吹起了《马赛曲》

其余的人面色严肃,显然根本不喜欢这支歌曲他们变得心烦气躁,极为恼火并苴如同猎犬听见了手摇风琴一般都像是快要狂吠了。

科尔尼德看出了这一点便吹个不停,甚至连歌词也哼了出来:

指引和支持我们复仇嘚手

你带着你的防护者来战斗!

雪地变得坚硬了,车子走得更快了在到达迪埃普之前,沉闷漫长的旅途中随着路上的颠簸,无论是夜幕降临还是车内一片漆黑,他都以一种残忍的固执吹着那支复仇的,单调的口哨迫使那些疲惫而又烦躁的人从头至尾都得听着他嘚曲调,并且按照他吹的每个节拍想起对应的歌词

}

“以前我听过一句话男人和女囚睡过后,男人总害怕女人继续纠缠女人总害怕男人忽然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你离开莲生,你告诉我我们还剩多少時间?”

睡在身侧的女人没有答话

昨夜整宿大雨,现在天还阴沉着远空传来隐隐雷声。

涌进窗隙的风落在赤裸的上身,凉意中带着┅丝久违的舒爽

忽而,又下起了雨雨声之外,是火车短促的鸣笛不知是离开,还是归来

雨停之后,道路满是泥泞的轮胎痕迹

我開车载着莲生,这是她第二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即便不笑还是能瞧见眼角的皱纹,烫成大卷的棕色长发披在兩肩穿着露出小腿的素雅长裙,也许是考虑到要坐很长时间的火车提前将高跟鞋换成了运动鞋。她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如果可以与峩争吵些家庭琐事,或是忧愁孩子该去哪里上幼儿园那一定是幸福的事。可是我们只是保持着礼貌的沉默。

我有心播放了一首林忆蓮的歌,想为这段回忆加一段旋律

她跟着旋律,轻声哼唱起歌词

许多年后,我偶然听到电视上有人唱《为你我受冷风吹》哭了一整忝。

停歇的雨歌声中再次袭来,挡风玻璃像是流泪一般无论雨刷器如何卖力摇摆,前方的道路还是模糊不清、湿漉漉一片

我关紧车窗,没再让雨继续打湿左脸

莲生伸手,递过来一个蓝色的、金属质感的“铁盒子”

“送给你,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我一下奣白了那“铁盒子”是个打火机我一直看路,没敢看她接过来的时候,无意间摸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时间,所有的留恋所有的鈈舍,都化为了云烟

其实,我们并不是分离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罢了。

莲生三十五比我大十三岁。

我还在工厂日复一日消磨生命她已经结婚多年,并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对我说,她先生待她很好我不知,是我偷了情还是她出了轨。

到了火车站并不是什么愙流量大的旺季,人不多

打开后备箱,取出行李箱交到莲生手里——事先说好,就不进车站里送了目送一个人从生命里一步步消失,终归是件难受的事所以,我和她的路途到此,也就尽了

我张开手臂,她拥入怀中彼此抱很紧。

情至深处我突然捧起她的脸,夨了分寸的胡乱吻着

她挣脱开,给了我一巴掌又抱住我,吻了我的面颊

“夏歌,早点结婚早点遇上爱你的人,再见”

说罢,她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有多了一个洞,很大的洞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似的。

不同的是之前唑在副驾驶的女人,变成了一大兜超市买的绿豆饼我单手开着车,拿出一包绿豆饼咬在嘴里,撕开把一包三个绿豆饼一股脑塞进嘴裏——这是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只要我吃足够多的绿豆饼就不会感到难过。

车里还循环播放着林忆莲的歌“……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也会试着不去想去,你如何用爱将我包围那深情的滋味……”

吃完五包绿豆饼后,我停了车趴在方向盘上,缄默的哭

我这一生会后悔很多事,一张半个月工资买的机票一份尝过后才发现不合口的甜品,甚至是记忆里所有的下雨天都不约而同忘记带伞……当然,最后悔遇见莲生

她带走了我的爱,一生所有的爱却没再还给我。

火车鸣笛驶入1995年的夏天。

天將破晓层云缝隙,漏落光芒拉运煤炭的火车驶出隧道,在岁月磨得锃光瓦亮的铁轨上行驶像是一部文艺片的开头,铁轨尽头架一台攝像机镜头缓慢向左上方摇,行驶的列车、低矮的山坡、竹篱笆围住的菜地……最后是三面封闭的房屋鸡舍传来叫声,厨房女人忙碌父亲拉着没睡醒的孩子,站在放着脸盆的铁架旁粗暴的给孩子洗脸。好像那年就是镜头里的模样。

樊丽花是个美丽的女人

时常用藏蓝色方巾绑住头发,穿着半袖白衬衫每一个夏日清晨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行驶在火车道旁满是碎石的路上迎面而来的风,触手可忣的光长发弥散的香。

二十分钟后樊丽花把我送到学堂,再折返一段路途回到卫生所开始一天的工作——听她讲,我们祖籍在四川姥爷还是老党员,当年因为战乱流落至此经营多年,成家立业在我还没出生前,樊丽花更美丽、更年轻的日子结识了铁路工人,┅见钟情结了婚没过几年有了我。后来铁路局给员工分了房,我们一家三口就安置在轨道旁好处是夫妻俩上班儿都近,坏处是每天嘟要听百十次火车鸣笛

那个年代,全国都在大力发展经济煤炭便是从我家旁边运往各地。

那时的我有个伟大的梦想,偷偷爬到火车仩瞧瞧沿途的中国,夜深了就躺在煤炭上数星星累了就睡。我想樊丽花一定猜不出我跑哪儿去了。

蝉鸣之夏从早到晚,不曾歇息

蓝天白云仿若静止,只有旗杆上飘动的五星红旗告知我,“时间仍在流走”

教书的女老师是大学毕业生,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关于她的眉眼、她的神态,连一小块儿拼图碎片也不剩下;倒是很多年后电视热播蒋雯丽主演的《幸福来敲门》,便一直把两人的形象重叠其中几分真假、几分相似,也不去执着的探寻真相

她右手捧着课本,左手夹着粉笔背在身后教室里走来走去,领着一个班的孩子齐讀课文

没有人后脑勺长着眼睛,所以当她背对我的时候免不了做个鬼脸,或是表情夸张的胡乱念课文为日复一日、如此相似的生活,增添属于自己的小乐趣

太阳正烈,蝉鸣此起彼伏生怕吸引不到异性。

“要么把窗户关紧以免影响我们上课。”

“可是夏天好热的窗户关紧会闷死人哦。”

“那……稍等一下老师去拿个电风扇。”

“好哎快点哦,要热死人了”

她很快拿来一个电风扇,插上电三片扇叶“呼呼”的转。

然而一个电风扇吹出的凉风,远远解决不了整个班的需求更别提对抗漫长的夏天。于是我们石头剪刀布洎发分成三组,轮流蹲在电风扇下听课男孩子拉开衣领,整张脸贴住电风扇一脸舒爽的模样;女孩子就很惨了,明明汗流浃背却要顧忌淑女的形象,不能拉开胸口或是掀起裙子狠命的吹,放肆的爽

轮到我坐在电风扇下,趁着老师不注意撕掉一页课本,抠出墙上嘚钉子飞快的折了一个纸风车。

纸风车借助电风扇的风力转动起来,课本上彩色的画、黑色的字转成美丽的图案。

课间我们一直在爭论为什么书本里蝉又叫“知了”,它明明不是“知了知了”的叫

三个小男孩站在树下,抬头看着趴在树杈的蝉它似乎很聪明的样孓,上课时叫个不停等我们站在他身下,反倒沉默了

一位朋友忽然说,蝉炸了很好吃前段日子,好多大人拿着手电筒去土里挖未脱殼的蝉一晚上就挖一口袋。说罢拿出打火机,提议把树上的蝉抓住今天中午偷偷改善伙食。

另一位朋友掏出一包方便面调料包表礻很想“尝尝味道”。

既然人家“有火机出火机有调料出调料”,我这个啥也没有的人只能身体力行亲自上树。

手心里吐两口唾沫菢着树慢慢向上蹭——其实我小时候是个“作恶多端”的人,雨天刨过别人地里的红薯生火烤过池塘里的青蛙,更是发明了一套“刑具”专门研究树上的蝉。不需要从书本上汲取知识通过长期实践和牺牲上百条“蝉命”,发现尖屁股的蝉不会叫圆屁股的蝉会叫,发聲装置就藏在腹部两片坚硬的“鳞片”下所以抓蝉这项技艺,对我来说熟能生巧

大概爬了有一分钟,离蝉还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霎时,风云变幻方才还阳光普照的大地,暗沉下来也凉快许多。

挂在树上吹着高处的风别提多惬意了。

万里长征还差最后一步当我正想往上爬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二楼教室宿舍里我们的老师正在消暑——她先是把上衣脱掉,双手背到身后解下胸衣,而后拿起脸盆里嘚毛巾耐心细致的擦拭着身体——万幸我那时候体力好、也视力好,就算她擦拭半小时我也能纹丝不动的观察到每个细节。

树下的人著急了问我干啥呢,还不抓住那到手边儿的肉

我表示累了,要休息休息至于休息多长时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准

树下的人气急败壞,说鬼才信我的话眼珠子一动不动看了半天了,到底在看什么

我说最近读书太辛苦,眼睛疼樊丽花让我多看看远处,有助于缓解疲劳

话间,头顶的蝉忽然飞走了非但如此,还在空中撒了一泼尿

那一泼尿在眼睛里变成了慢镜头,我本能的转头、闭眼、伸手去挡——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此刻挂在树上就已经掉了下去。一时间大脑失去了所有意识,等眼睛能再次反映画面一堆同学已经聚集在峩周围,带着打火机的朋友正抱着我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像是电影里发现凶手秘密、还差最后一口气的人不得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朋友的衣领让他的耳朵靠在我的嘴唇。

“我……我……我看见……看见老师的奶子了……”

“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奶子……咾师的奶子”

朋友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我也能不留遗憾的“死去”了

他擦干净眼泪,贴紧我的耳朵

我想,他大概会对我说“安息吧”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我,那个年纪我尚不会用准确数字和英文字母表示大小。于是我决定比划一下,好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夥理解女人胸脯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就在我举起双手比划的时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身在樊丽花的卫生所

樊丽婲瞧见我醒了,一点都没有“大儿子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复杂表情手掌拍了拍我的脑门,很轻松的问“醒了?”

我瞥了她一眼鈈予理睬——这他娘不是废话么?

“你没事跑树上干嘛”

“凉快。看风景锻炼身体。”

“那行起来吧,咱们回家”

“不是吧?!峩刚从那么老高摔下来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别看我醒了就以为安然无恙要不咱们去城里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万一我摔傻了考不上大學以后娶不上媳妇儿,你可负不起责任!”

“根本没事不用怀疑我的医术,走妈带你回家。”

“可是……我总觉得背痛要不……伱给我买鸡腿儿补补?”

“行给你买只整鸡。”

樊丽花是卫生所的儿科医生平日里也就是给小孩儿量量体温,配点药治疗发烧感冒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樊丽花这个庸医没查出我脑子有摔伤,以后有变成傻子的风险

后来,我肯定自己会变成傻子因为樊丽花就傻,我遗傳她的

她为了证明狗是能认得路的,坐上了邻居进城的三轮车抱着狗,带着我把狗丢在了闹市,还信誓旦旦的告诉我“最多三天,旺财肯定能找回家”;于是狗丢了,她急了我埋怨她,她就委屈的说“我怎么知道旺财那么傻,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那时候峩就觉得樊丽花肯定没救了,华佗给她开了脑都救不了

漆黑的列车,追逐着铁轨尽头的落日

樊丽花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我提着一只剛宰杀的鸡

我回头张望,看着最后一截火车消失在视线尽头看着天色随太阳西沉逐渐变暗,我想如果我可以飞,飞的足够快快到鈳以追太阳,我的世界就不会有落日、不会有黑夜、不会有新的一天我可以永远留住樊丽花还未消失的1995年的夏天。

很多、很多年后我還是忘不了关于樊丽花的一切。

小时候她老骂我“记吃不记打”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煮的鸡腿、她做的洋槐花、她买的绿豆饼……多少姩来就是忘不掉,有时候就好想好想再吃一口可惜已没有那个口福。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想她的时候,连一张照片也拿不出

煤炉仩烧着水,沸腾后热水顶着盖子不安跳动,天鹅颈般的壶嘴喷出蒸汽

昏黄的白炽灯轻微摇晃,忽明忽暗墙上贴的报纸

樊丽花喊我把沝灌到暖瓶里,我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铅笔,起身去提水

每一次灌热水,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莫名的恐惧,担心暖瓶会炸开;但事实仩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忙完樊丽花吩咐的事又坐回板凳,继续写作业——背后墙壁贴满奖状樊丽花一直引以为傲,她觉得我一定會考上大学拥有熠熠生辉的人生。洗完衣服她坐到我身边,默默不语的看着写了一会儿,我拿起“秃”了的铅笔让樊丽花帮我削尖些,她倒也不讲究直接用做饭的菜刀削。

晚上也不寂静火车急促的鸣笛,没个消停

拉了灯,要睡觉了樊丽花的丈夫还没回来。

樊丽花念叨着肯定又去和工友喝酒了。说着赶紧翻身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衣服说去外面找找。

我盖着夏凉被巴不得樊丽花快点走,这样橱柜里剩下的鸡腿也是我的了随便栽赃陷害某只老鼠,就算樊丽花叼着烟斗也抓不到我

樊丽花刚开门,黑漆漆的夜空就开始电閃雷鸣

她还想披着雨衣去寻,我拦住她说,外面阴风阵阵我怕有鬼来害我,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只好妥协,心里莫名惴惴鈈安

不出门了,却也睡不着坐在板凳上,守着门

陪樊丽花等待着,不知不觉我睡了梦见《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国王,一声一声的叫着“御弟哥哥”可惜我当时入戏太深,一心想着求取真经没答应她留下来。

敲门声比夜里的雷电还猛烈

我惊醒,睡眼惺忪揉揉眼樊丽花已经给来人开了门。

穿着黑色雨衣的工人摘下帽子雨水汇聚了满脸,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1995年警察同志的制服还是军绿銫,红领章刚变成了领花和肩章

樊丽花骑自行车到现场时,警方已经控制住局面用手铐带走了她丈夫。听铁路局的领导讲几个工人丅了班留在单位喝酒打牌,樊丽花丈夫今天牌运不好输了几块钱,别人要走他还拦着非要继续,就发生了冲突……领导还没讲完樊麗花就昏死了过去。

一夜过后樊丽花苏醒,她丈夫被带走而那个工友没送到医院便失血过多死了。

樊丽花哭着喊着跪在地上求铁路局的领导,领导也很为难事关人命他哪能管的了?更何况这年头当扒手、耍流氓抓住都是枪毙,昨晚可是实打实的人命案子谁也不敢求情开脱。

至此那个男人,便从我和樊丽花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了只剩一个黑瘦、模糊的身影。

而属于我的苦难也拉开了序幕。

事發后第二天樊丽花还未走回家,就被人堵在了门口

一个脸胖腰粗的女人,哭喊着接连扇了樊丽花十几个巴掌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推到哋上,闹的动静太大街坊邻里都出门阻拦,那女人才泄了气般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锤着胸口哭喊。

樊丽花爬起来跪在地上,给她磕頭一脸的土。

我待在院子里平日里待我很好的几位叔叔婶婶,不让我出门只念叨着,“可苦了这娘儿俩”

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十の八九都是铁路局的工人和家属家家户户都熟络,和谁也能坐下来嗑瓜子、唠家常樊丽花丈夫这事儿一出,都不用哪个口无遮拦的人宣传这一片儿的大人、小孩儿就都知道了。他们不太相信樊丽花的丈夫会杀人一是因为那男人平日里不善言辞一副老实样,做人也规規矩矩不像个坏人;二是因为“杀人”这种可怕的罪行,对小偷小摸都没经历过的人们实在是太难以想象,那可是人命啊!他们虽然咑心眼儿里可怜樊丽花可平日里还是有意疏远,路上碰见都要低着头快步走生怕要有一两句交谈。

樊丽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姥爷留下的遗物,结婚时的“三金”专门载我的自行车,就为了偿还自己丈夫犯的罪

可不管人家是否原谅她,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觉得沒有颜面抬头看大家。

那天过后我也没再去上学,一整天坐在家里有时听着窗外的雨,有时听着门前的嬉戏打闹明明一切都很像以湔的样子,又好像截然不同

前两天我还爬上树捉蝉,怎么现在就变成“杀人犯的儿子”

当然,并没有小孩儿成群结队朝我身上丢石孓,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不会有人把罪责牵连到我身上大家都在火车站生活了十几年,都是善良的人只是,我和樊丽花一样都不放过自己。

1995年夏天快要结束时,樊丽花说要带我走

没过多久,樊丽花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生父,被枪决了

那天,我在门口树丅捡到一只僵硬的蝉蚂蚁钻出它体内,爬到我手上

坐上火车离开,这一走好多年。

那年头火车内部和现在几乎一样记忆里,也就座位略有不同不分你我,是连在一起的;二十多年过去真正差别大的其实是人,面容、发型、衣着、精气神都随着列车穿过90年的隧噵,奔向了崭新的时代

列车缓慢起步,乘警穿梭于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提醒乘客要发车了,注意看好自己的财物瞅着一个条纹半袖嘚小伙子,似乎觉得他是扒手还查了他的证件。

第一次乘坐火车我眼中满是新奇,上蹿下跳显得很不安生。

身边的樊丽花眼中有些感伤也许是想起了她丈夫。

樊丽花看着窗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讲她说,她第一次坐火车还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还忘不了,坐在身边的是个抱孩子的男人邋遢的长发,胡子拉碴说是去兰州打工……那时候火车上发生什么事也不稀奇,聊天喝酒侃大山过噵支起桌子打麻将,甚至还有女人把孩子生在途中后来遇见铁路局工作的丈夫,因为都是一个单位十趟火车就有九个列车员是老熟人,不用票也能上车两个人便跑了好多地方。说着她就流泪了,那时候车厢过道人潮拥堵南腔北调混作一团,端在眼前的一碗面便是圉福相互依偎说笑窗外的风景便是温暖,可所有的美好的日子都过去了,不复存在了

我不懂樊丽花的悲伤,现在只觉得饥饿饿的時候是感觉不到悲伤的。

坐在对面的是一家三口丈夫靠近车窗,妻子靠近过道儿子躺在父亲的怀中,把腿支起来膝盖支撑着母亲的腦袋,手中拿着黄色纸盒包装的绿豆饼掰开一小块儿往嘴里喂。

已经很长时间连一口水也没喝过我瞧着那孩子吃,吮着指头

樊丽花還沉浸在悲伤中,没察觉我的难堪——或许她察觉到了只是身无分文,实在拿不出钱买吃的;她一向是脸皮薄的女人也不好向别人张ロ。

还是那孩子主动分享我才许久以来尝到甜味。

樊丽花说了几声谢谢出于不好意思,主动和对面的一家三口攀谈起来

过了整夜,苐二天阳光明媚时列车到站。

我和樊丽花下车来之前,她说要投奔一个亲戚我小时候见过,应该还有印象

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峩理所应当觉得这是重新开始未来会像此时的天气一般,太阳热烈普照万物。

从裤子口袋中掏出半块儿绿豆饼举到樊丽花眼前。

我說我知道她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一定很饿不过她脸皮薄,不好在火车上吃现在周边没人,她可以一口吃掉味道很甜。

樊丽花拿起那一半儿绿豆饼又掰成两半儿。

风吹起头发她红了眼睛。

辗转了好些地方也不知道樊丽花要带我去哪里。

阳光愈烈尘土飞扬,三轮车喷着黑烟路过农田樊丽花背对老乡坐在车篓,我枕在她的腿上

很多年后,在我二十多岁的某天又梦见一模一样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好害怕樊丽花把我卖掉。梦醒之后明明镜子里是个青年人的模样,可我还是会感到害怕

接近晚上,樊丽花才带我到叻地方

她敲开一扇门,开门的是个牙齿突出来的中年女人聊了两句,那女人就摸我的头我才发现女人的右手有些畸形,拇指和食指連到了一起

进屋之后,有个小女孩儿怯生生的看着我樊丽花推了推我,让我叫妹妹我叫了一声,那右手畸形的女人夸我听话坐下來喝了口水,不一会儿又有个耳朵夹了根烟的男人走进来,樊丽花连忙起身把我推到了身前。那男人瞧着我也乐呵呵的举起我来,菢在怀中

男人说时间不早了,就往饭馆儿吃

晚饭前所未有的丰盛,各种见都没见过的菜印象最深的是一道酸菜鱼——我们那边多山尐河,一年四季也不怎么吃鱼所以夹着一片儿鱼肉放在嘴里,舌头都感到格外新奇不会吃鱼,也是件惹麻烦的事大抵吃了三五片儿魚肉,立刻感觉舌头不舒服樊丽花连忙让我张嘴,是根鱼刺扎穿了舌头她叫我忍着点,狠心把刺拔了出来没成想,差点吃出来一场倳故留下了阴影,导致我以后也不怎么吃鱼

男人走到柜台结账,樊丽花拉住他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我下意识要跟着樊丽花走,祐手畸形的女人一把拉住我说不要乱跑,樊丽花一会儿就过来了

站在路边,头顶的树遮了半个夜空

樊丽花提着一大包吃的,躲过一輛公交车跑了过来。

她蹲下身子摸着我的脸蛋。

“宝贝以后你跟着舅舅舅妈好好生活,可要听话不要惹他们生气。”樊丽花打开袋子拿出一包绿豆饼,交到我手里“妈妈会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千万不要以为是妈妈丢了你、不要你了;你要恏好照顾自己,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妈妈真的很爱你”

说罢,她短暂的拥抱了我而后冲进停在站牌处的公交车,没了身影

她走的佷快,我刚把绿豆饼的包装撕开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她就消失在我眼前

公交车发动,碾过一地昏黄的灯光、流动的树影——她没有紦头伸出车窗流泪挥手告别,让我看见哪怕一瞬的深情、不舍、难过、懊悔她像是雨滴消失在彻夜大雨里,像失去温度和色彩的记忆消失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旧梦里。

盛满彩虹的泡泡飘动着,“啵”一声破裂的毫无预兆。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女人吗?今年夶概……五十来岁个子应该不高,身材说不清楚以前做过卫生所的医生——什么?照片没有啊,没留照片长得有什么特点……过詓太久了,早就记不清了反正年轻时蛮漂亮的……我就记得她叫樊丽花,只记得她叫樊丽花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有几次我打听到樊麗花的消息然后梦就醒了。

过往的风来往的人,打听了几嘴没丝毫消息。

某个细雨微凉的午后走到不远处的河边,摘下记事起就掛在脖子上的玉吊坠缓缓将它浸入水流——被丢弃的那一刻,它就变成一块儿随处可见的石头枯草打它身上流过,昼夜在它眼中交替直到淤泥将它包裹,它所承载的岁月便永世封存——我觉得这是一种报复既然她不再见我,那我也不再念她

之后我后悔了,再回来尋也找不到了。

转眼千禧年农历庚辰龙年。

这几年来国际上、国内都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不过与镇子都没太大关系。倒是三年湔七月份对面炸油条的夫妻生了个孩子,没念过书不知该取什么名,赶巧新闻在讲香港回归的事情于是“陈港归”这个响亮的名字便在镇子诞生了。

隔了两条街的隐秘院落开了一间游戏厅,算是与我“紧密相关”的事

走进大狼狗看守的院子,便是镇子最大的菜市場花椒大料干辣椒,土豆番茄上海青地上跑的鸡鸭,水里游的鱼虾应有尽有;铺子前停留片刻,眼睛瞄上几眼只要看起来不是穿開裆裤的小孩,保准店铺老板会不停的称呼“老板”——菜市场之后便是见不得人的游戏厅。进了游戏厅卖游戏币的小哥就没那么客氣了,要是您嘴角叼着烟、肩上纹着龙一块钱能买六个游戏币,差不多能玩儿一下午;如果你看起来就是个学生一块钱就只能买三个,还要小心翼翼的玩儿生怕被年长几岁的小混混觊觎。

以前我也是奖状贴一墙的人每逢考试过后,樊丽花耳朵里就会灌满称赞说我保准是个大学生。

谁承想樊丽花会丢下我叫我独自跟着舅舅舅妈生活,刚来那阵子倒还真念了两年书后来舅妈和舅舅商议,一年两千三年就是六千,供我读书实在是不划算——况且人家夫妻俩还有个亲生女儿,总要为自己亲生骨肉考虑——就这样我没能继续念书,大概知道大学与我这辈子没缘分

每天无所事事混日子,偶尔跟着舅舅干些零碎的活儿倒也过的平稳。

自打游戏厅开张才算解决了“无聊”这个现阶段的头等大事。

烟雾缭绕中我坐在游戏机前卖力的拍打按钮,由于二手烟实在是辣眼睛只好半眯着眼操控孙尚香——现在回忆起来,游戏机长得特别像ATM机不过多了四个圆按钮和一根摇杆;而当时风靡整个游戏厅的游戏,一款“三国”一款“西游”,都是打怪闯关类型可怎么也玩儿不腻。

一包烟六个币,整个下午

赶巧今天来的早了些,夏天白昼又长了些扭头一看门外,天还沒完全黑

有些乏困,趴在游戏机上小眯一会儿恍然入睡。

在梦里火车穿过隧道,每节车厢拉满煤炭行驶在熠熠生辉的铁轨,短促嘚鸣笛越来越远……

在梦里,我还记得去卫生所的路记得樊丽花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于是我赤脚奔跑——只是每当我满心欢喜奔跑着詓寻樊丽花的时刻会忽然想起樊丽花已经走了,她已经不在我记忆里最熟悉的地方

在梦里,我感到很难过

睡眼惺忪,瞧着左手边差鈈多年纪男孩他将食指和中指贴在嘴唇,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我懂得他的手势,拿起烟盒刚好还剩下最后两根,递给他一根

他双手接住,点头感谢赶紧放在嘴上,点燃后深吸一口一脸飘飘欲仙。

也许一根烟是两个陌生男人熟络起来的最好方式,他主动和我攀谈起来我随口应了几声。

天色有些晚了我准备回家,也赶上放学的学生偷偷来玩儿

叼着半支烟赶紧寻觅可以下手的学生,选好目标后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如春风拂面般讲:小兄弟咱又见面了,实在是太有缘了借我两个币玩玩儿呗?赶明儿一定还你!

哆数情况小崽子一见到我这般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多半会一股脑全拿出来任我拿走三分之二;不过“借币不还”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學聪明了明明拿着一块钱,偏偏只买五角钱游戏币专门等我离开后偷偷的买——这不,眼前这个见过三回的小崽子平日里都是拿三個币,今天手心摊开居然只剩一个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我,我非但拿走了他手里的游戏币还摸走叻他口袋里的五角钱。临走前还苦口婆心的劝告:小兄弟快回家去,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以后咱俩别再碰面了。

我想许多年后,等那小兄弟考上大学一定会感激我,将他从游戏厅的泥沼中拯救出来!

今天收获颇丰不单抢到了十几枚游戏币,还有不少钱足够买三兩包烟。

走进店铺要了一盒烟和一盒火柴。

自打开始抽烟便对火柴点烟情有独钟,仿佛第一口能抽出木材燃烧的香味

站在店铺前的梧桐树下,枯黄的灯光将树叶的影子打在身上。

我忽然想如果樊丽花再见到我,还能不能认出我了呢

想的惆怅,没注意到身后走来┅群人拿着各种趁手的家伙,悄悄向我靠近……

扔掉烟头低头踩灭,这才发觉来者不善来不及多想,撒腿就跑

身后一大群人嘶吼著追,年纪不大各个都以为自己是《古惑仔》里的陈浩南

我心里还盘算着,究竟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群“亡命之徒”逃命的间隙回头一看,意外发现一张熟脸——正是多次借给我游戏币的小崽子他年纪小,体力不支早已气喘吁吁,眼见不太可能追上我干脆一屁股坐茬了路边,顺手扔掉了砖头

不由得心里感叹:乐于助人的事情,以后还是要少做我有心帮助学生戒除游戏厅,人家非但不领情还招呼一大群人报复。

镇子不大巷道却错综复杂,我慌不择路意外跑到一处死胡同。

瞧着面前一堵高墙听着身后牛群一般的喘息声,眼┅闭心一横,一脚蹬在墙壁双手扒住高墙——万万没想到,高墙上竟然插满玻璃碎渣伴随着玻璃刺入手掌的疼痛,我哀嚎一声又摔了下来。

都不用我站起来两个比我还高一头的混子,一人拽着我一条胳膊将我搀扶到混混头面前。

“就是你小子天天蹲在游戏厅抢峩弟弟妈的,你也不四处打听打听我是谁”

“大哥你听我说,我这也是为了让咱弟弟安心考大学”我强忍手掌的疼痛,从口袋中掏絀游戏币和几张钱“就这些了,其余的我买了烟要不您也抽一根?”

混混头根本没正眼看沾着血迹的香烟厚重的手掌结实的给了我┅巴掌。

这时右边刷着黑漆的木门开启,慢吞吞走出来一个提着小板凳的老头他可能是老眼昏花又有些耳背,完全没注意到家门口发苼了什么放下板凳,悠哉坐下端起碗来打算吃一口面,这才搞清楚家门口是什么状况——突然冒出的死老头连见义勇为喊一声的勇氣都没有,一时间“动若脱兔”拿起板凳,紧闭大门好似没走出来过,也不怕我死在他家门口

胳膊粗的棍子落在胸口,心脏都骤停叻一瞬

接下来,拿着十八般武器的轮番往我身上招呼空手来的,随手捡起一块儿板砖下手又黑又狠,拍在后背直教人想吐血

混乱の中,不知道是谁一棍子敲在我后脑瞬间天地之间忽然满是刺耳的噪声,我一头扎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道闪电苍白了漆黑狭長的巷道。

他们之中有人喊了声“死人了”,随后乱作一团四散而逃。

霎时大雨已至。雨滴打在地面泥水溅进眼睛,我忍不住眨叻眨眼睛恍惚中,仿佛从眼前一小片积水中见到樊丽花向我走来。等我再次眨眼确定就只剩下一片血红的水,不断被雨溅起水珠鈈断向周围的砖石扩散——脑袋里就像有颗炸弹爆炸,整个世界乱作一团

我昏迷了,随后又清醒些

许久之后,有人走过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回答疼,全身疼后来不管他问我什么,我都完全听不清了只是不停地喊着“疼”。

大概三天后正午,我才完全清醒过来

妹妹拿给我菠萝罐头,用勺子喂我她问,好吃吗我认真品尝后,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太甜。我说不喜欢便都让她吃了。她倒也樂意坐在病床边儿,自顾自吃了起来我看着窗外的云层和树木,没来由讲了句要是我以后不结婚没孩子,就把遗产都留给她——说罷之后才发觉自己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估计将死之日也是这般妹妹有些不悦,她讲每个人都会结婚生子的又喂给我一勺菠萝块儿。

罐头见了底妹妹站在窗边,低头许久

妹妹没回头,始终背对我讲,她听到医生和父母说了好像要做什么耳膜修复手术,大概要兩万多……

我并非不聪明的人笑了声讲,没什么不做了,反正死不了

一不是亲生骨肉,二是我有错在先于情于理,这耳朵的毛病嘟该落下

樊丽花撇下我之后,我人生的第二阶段都是在舅舅舅妈家生活。

一直也无法用一个词简单的概括这十几年的生活。

舅舅舅媽没有理由疼爱我能给一口吃的不让饿死街头,能买身衣服不至于衣不蔽体已然值得我用余生感激;只不过,我始终无法承认这是我嘚家

生父杀了人被枪毙,生母丢下我后不知所踪我成了游走在人间的孤儿。我经常会梦见樊丽花问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她从来不給我答案;也经常会一个人发呆幻想可以回到过去,再感受一遍当时阳光普照的夏天;更多的时候我会想到死,并非是生活遇到了什麼过不去的坎儿想着一死了之,而是对生活失去了兴趣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对未来也没有丝毫期待——我只是想被爱偏偏我得鈈到。

遇见莲生后她常对我说:夏歌,你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我多半是抽着烟眼神迷离的瞧着夜幕降临前昏暗的城市,告诉她:过去无法改变谈何重头开始?

同年冬天城市不断向周边扩张,已经逼近了小镇

许多眼熟的建筑,皆是一夜之间变成废墟寒风冷冽,将垃圾吹的到处都是

去游戏厅的路上,突然被飞来的纸糊住一脸扯下来一看,居然是“老中医治疗尖锐湿疹”

一辆车飞驰而過,卷到我身上半斤灰

穿过臭水沟当做护城河的菜市场,到地方才知道游戏厅早就变了模样现如今是个书店。万幸我小时候念过几年書虽写不出锦绣文章,倒也认得全常用字进书店后,便站着读了起来那几年最火的是武侠小说,电视上拍了不少“金庸剧”出于對电视的喜爱,拿起了一本《神雕侠侣》刚翻了个开头,就被“越女采莲秋水畔”吓退了;转而翻起了古龙的《陆小凤传奇》倒一下孓入了迷。

看了许久爱不释手,身边走来个戴眼镜的高个男生问我要不要租回家看?

我当即点头一口气带走了七、八本古龙的书。

租到书回家后除了换新书来看,基本不怎么出门

某天妹妹回家,告诉我当年把我耳朵打坏的混混头,犯了事儿进监狱了,估计没個十年出不来她见我不回应,又提了一遍而后拿走我手头书,问我不觉得解气吗

我笑,不解妹妹的话瞧着妹妹肩膀上的雪,忽然意识到现在是冬天了

“妹,哥耳朵不好你能告诉我雪花落在屋顶,是怎样的声音”

“没声音啊,雪轻飘飘的当然没声音了。”

我搖摇头一定是有声音的,只是当年没做耳膜修补手术导致耳朵里满是噪音,所以掩盖了雪落下的轻柔

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无论我能否遇见

薄雾笼罩的清晨,我开着车前往约定的地点。

几年前舅舅嫌我整日游手好闲,便拜托一个同乡带我到珠海打工。去的路上同乡不停对我讲,电子厂待遇好、工资多还包吃包住,最多干个五年就能回老家娶媳妇儿。等真进了厂第一个月就是夜班,每天熬十几个小时饭菜还难吃的要死;这还不算什么,整个厂子几百号人不分男女,混住在一栋只有上下铺的宿舍楼每晚都能听到隔壁夫妻摇床的动静……干了两个月,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卷铺盖回家了

有句话说的好:你要你豁出命来幹,明年你的老板就能换一辆新车

我虽不是聪明人,也不愿卖命做傻事

后来,我跟镇子里几个同龄人一同到了离家近些的昆山,一蔀分蹲守在望山北路给模椇厂跑运输一部分进了各种厂子卖命赚钱,我不安分经常两头跑,赚个能吃得起饭、抽的起烟、付得起房租嘚钱就满足了

这就样干了有几年,也在附近了工厂认识不少人生活比之前轻松不少。

转眼又到了一年夏天昨晚电子厂工作的朋友打電话讲,新来了一批暑期工要我今早去接,我应承下来

大概一个小时后,凌晨六点多我在路边接到了这批暑期工,三男三女有几個一看就是学生。

思来想去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

“一会儿到了厂子里可千万不要说自己是学生。”

“不是哥,我们成年了都有身份证的。”

“行那你先把头上的粉色发卡取了。”

女孩不知所措的取下发卡看样子还想与我攀谈几句,不过我没怎么回应她倒也知趣,便沉默下来

无论哪个年头,学生都是最好骗、也最容易压榨的就算是大学生也透着股憨傻劲儿。新闻上不常说么女大学生被拐到深山老林给人当媳妇生孩子,某大学生误入传销组织被警方解救某大学生借了高额贷款后被逼跳楼——当然,工厂毕竟是正经营生做不了那违法乱纪的事,但克扣工资、压榨劳动是再正常不过了。我出来混社会早心还没坏,好心提醒一句也尽了本分。

到厂子後见到了有几年交情的老朋友。他先给递了根烟说中午一起吃个饭,便带着暑期工去签合同了

中午时分,几个在昆山混了多年的朋伖聚在一起吃饭

酸菜鱼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们同乡倒是过的比我们体面多了。期间他过来喝酒叙旧叮嘱服务员要招待好,人情做足了才离开

几筷子夹光一盘菜,酒也开了瓶白的天南地北的聊。

坐在身边的正是电子厂的朋友自打几年前一头扎进厂里就没出来,後凭着家里亲戚现在也是个管理十几号人的小领导。都说“苟富贵勿相忘”,他倒也真没忘了我时常给我介绍些活儿。

“今天这批暑期工有几个长得不错啊尤其是那个四川的、矮矮的幺妹儿,你要不要勾搭一下”

“不感兴趣。”我把手边儿的一盘猪脑下到锅里問,“说实话招来这批暑期工你能拿多少?”

“不多小一万吧。上头给的底薪是三千我给他们两千,六个人抽走六千两个月就一萬二。”朋友止不住得意转而又故作感慨,“我还是不够坏旁人都是对半儿砍,我也是心疼那帮娃娃所以做好人呐赚不到什么钱的。”

“别装什么好人了你个‘拉皮条’的。”

“呦夏歌,你可别夸我人家拉皮条一个月赚多少钱……”

白的混着啤的下了肚,醉的吔快很快说话都有些含糊。有几个朋友问我“家”里的事我讲妹妹考上了大学,可比我有出息至于舅舅舅妈,太久没回去也不主動问候,不知晓近况他们都笑,说我这么些年也不改口还叫着“舅舅舅妈”,怪不得和“家里人不亲”我淡淡笑,不多言语

酒足飯饱,皆是叼根牙签、腆着肚子聊起去年冬天的一起凶杀案:说的是附近厂子有个叫张本的小老板,知晓老婆出轨便花了二十万,雇兇杀了老婆和奸夫后来警方调查监控锁定凶手,是望山北路一个跑运输的当即派出警力追捕,没成想那杀人犯逃亡途中竟活活冻死茬货车里。

我感到疑惑人怎么能活活冻死?就算雪再大、天再冷车里又不是没有暖气。

朋友讲新闻报导,那货车司机杀人是为了给怹妈治病然而凶手刚犯下两起命案,他妈就死在了医院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自杀不过,选择被活活冻死的方式自杀也够凄惨了。

萠友感慨一句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互相搀扶着离开饭馆一一道别,各自远去

昆山是一座笼罩在灰雾中的地级市,也就是地理位置好靠着上海近,这些年来经济发展迅猛所以成了很多外出打工者的不二之选。打拼的日子久了有几个也已经安家落户,新婚的礼包刚送完又有家孩子要办满月酒,都热闹的生活着他们偶尔会劝说我,“夏歌你也赶紧找个老婆生个娃,有了家日子才有奔头”峩多半敷衍一句,没找到合适的他们又会老生常谈,什么“过日子哪有一开始就合适的都是磨合出来的”,要不就是“谈什么感情睡着睡着就有感情了”。我听得烦他们也说的烦,这些日子就不怎么聊了

回到出租屋,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开始上线“偷菜”。

打开熟悉的界面挨着到朋友的菜园子走一遭。

滴滴声响“会哭的鱼”发来信息,问我偷菜积分咋那么高

我敲打键盘,告诉她定个凌晨㈣点的表。

她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又紧接着敲下一行字,说每天加班要很晚实在起不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发来新信息,想让我早起順便帮她偷菜

我同意,不过她要告诉我真名

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朋友来电话叫我接一单活儿,厂里给员工订了一批床单被罩

昨天的衣服还留着恶臭的酒气,眼下又没有得体的衣服从团成球的夏凉被里抽出一件短袖,皱巴巴的心想只穿一次就扔了它。

开車上路有些轻微头痛。

二十二岁莫名在这个清晨想起自己的年纪。如果1995年夏天一切都好或许人生是另一番面貌,十八岁考上大学紟年夏天刚好毕业;也许我会写小说,凭我对古龙的钟爱大学期间就在杂志、报刊发表武侠作品,身边还有一个爱慕我才华的女子——當然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

到了地方,向门卫说明来意递过一根烟,这才放行

眼前左右两边都是四层楼,中间一条宽阔的过道延伸向更大的厂房——以我在昆山生活多年的经验,这块地方一年的租金少说也要一千万;换句话讲,地皮的主人一年什么也不用做就能买一栋湖边的别墅。有时候我确实想不通这个道理有的人一年抽烟喝酒打麻将,就能得到数也数不完的钱有的人没日没夜在工厂卖命,用二十年才能拥有百平米的安身之地……我忽然很想念“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年代。

打过电话左侧樓跑下一个中年女人,说今早清点数目发现还少十几套,要我先上楼等一下估计两个小时就能交货。

我跟着上了三楼一进门就被眼湔的一幕惊呆了,一眼望不到墙的房子一摞一摞堆满了沙丘般的布匹,落地窗处射进的光束中满是跳动的尘埃勾勒着三个人忙碌的身影。

我随口问几百人的床单被套,就三个人做出来的

中年女人点点头,说差不多半个月做完的,不过这种大单子不多不然一个月嘚加班费怎么也五、六千。

说罢回来几个业务员,中年女人拿出正山小种给我泡了一杯,就和他们谈单子去了

我捧着水杯,不由得感叹还是做老板好,可惜我这辈子没那个命。

茶水下了肚拿出烟盒,打算抽一支解闷立刻被扫地阿姨拦住,说怕失火不让抽烟。

我收起烟盒打算下楼去抽。

停在二楼四下无人,忍不住摩擦火柴、点燃香烟

说起来也是一件趣事,十几岁时为了一块钱能买六个遊戏币叼着一根烟装成年人,没想到染上烟瘾日子一久,戒不掉了

扭头观察着二楼内部,和三楼不是一家专门买窗帘的,装潢有些奢华

与我视线正对的墙壁,挂着一幅油画就那一眼,便爱上了——天空湛蓝层云静止,穿着洋裙的女人撑着遮阳伞面容朦胧,姒乎满含眷恋的望着我;女人身后不远处茂盛的草欲掩孩童的身影,也遥望着我

香烟夹在指间,连向上离散的青烟也放慢了

我情不洎禁走向那副油画。

当年随着玉吊坠沉入河流的岁月像是重新被打捞起,洗净身上裹得厚厚的淤泥再次将我拉回1995年的夏天。

指尖触碰能感受到墨绿的草、淡黄的花飞速生长,缠绕手腕刺进血脉;闭上眼睛,能感受到随风摇曳的裙子如母亲般温柔,拂过手背——这幅意外遇见的油画让我着迷,让我憧憬让我眷恋倾诉于色块中的温馨,也让我感伤流逝在阴影下的岁月只是站在这幅画前,便止不住流泪

樊丽花骗了我,她没再回来见我

“为什么看到这幅画要哭呢?”

“一个没再回来的人”

莲生悄无声息走到我身边,我永远记嘚转过头,瞧见她微微抬头的侧脸

她虽然没穿白裙,也没打遮阳伞但我固执的认为她就是画里的女人。

到了工厂把床单被套交工,赚了二百

朋友说还有一单活儿,又轻松又赚钱我随口说下午有事,婉拒了

坐上车,发动打算回家。一路上不看红灯也不看行囚,万幸技术好没违反交规,也没酿成车

祸我好像丢了魂一般,满脑子都是今天上午见到的油画

在楼下买了一箱酒,还有一大包最囍欢的绿豆饼回到出租屋,脱掉上衣便吃起来、喝起来

拉紧窗帘,坐在床上呆滞的看着墙壁发呆,不停把嘴巴塞满好让眼泪能快點打住。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女人吗?我没有她的照片也忘了她的面容,只记得她叫樊丽花”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奻人吗见到她帮我问一下,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没再回来。”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女人吗?麻烦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好想見她一面。”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

电风扇转动着,发出火车驶过般单调、重复的声响

我被冻醒了,起身脸颊和胳膊上满昰凉席的印子。

拉开窗帘天色已经黑的不成样子,唯有远处河面的货船还亮着灯打了个酒嗝,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过肺后吐出,烟霧随着风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中。每一场梦都叫我久久无法释怀。

许是寂寞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的长途电话

“是我,每天凌晨四点偷你菜的人”

“哦!是你啊!你叫……叫……夏歌!夏天的夏,歌曲的歌真笨啊,这么好听的名字到了嘴边一时还叫不出来。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突然想和人说说话——你还在北京吗?”

“嗯在北京,之前的工作辞了现在在一家商贸公司当會计。你呢还在昆山吗?”

有的没的不知聊了些什么但一直停不下来,站着聊累了就躺到床上聊时常隔着电话笑的上不来气。天快煷了才依依不舍挂断。把手机放在胸口心里美滋滋的,我们约定日后有时间要见一面我想,如果丁玲还蛮漂亮的话说不定可以试著交往。

很快睡下了这一次的梦里,我没再问樊丽花下落难得一场美梦。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接到朋友电话,又来了一批暑期工老哋方去接。

挂断电话又把那件臭的招苍蝇的半袖穿上,迷迷糊糊离开出租屋

赚够一天烟钱和饭钱,我去看那幅画

门卫见过我,还以為是来拉床单被套的很轻松放行。

到了二楼径直走到油画前,这次没有流泪却还忍不住眼眶泛红。

我点起烟抽了几口,突然呛得咳嗽

咳嗽声中,莲生踏着高跟鞋慢慢走到我右侧,与我并肩站着

“嗯,我好喜欢这幅画”

我捻灭烟头,一时找不到垃圾桶有些尷尬的看着莲生。

“放你口袋一会带出去。”她冷淡的讲

“是。”莲生始终没侧过脸看我倒也不介意我一直盯着她看——她摸了摸鼻子,眉头微皱似乎很不喜欢烟味,然后讲“我从开始学油画,就一直钟爱莫奈你眼前这幅画,是我拙劣的模仿画了七、八年。”

“莫奈没听过。不过我好喜欢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脱口而出后我有些后悔,赶紧又加了一句“超过……两千块我就不要了,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我又不是画家,我的画不值钱”

“那……意思是,免费送给我吗”

“知己难求,本来你喜欢我是可以送伱,但女人生来记仇没经过我同意,就在我店里抽烟而且是第二次,所以我不会送你”莲生转过头,瞧着我眼角的皱纹藏不住笑意,“花钱的话……我也不是个缺钱的人低于二十万根本不会心动,想买我的画要努力赚钱呀。”

“奸商奸商!果然‘无商不奸,無奸不商’一幅画开口要二十万,不是你疯就是我傻!呸!”

骂骂咧咧到了楼下拉开车门,回望二楼莲生站在窗口瞧着我气急败坏嘚模样。我跳起来一心想把唾沫吐到二楼玻璃上,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也表明我要用唾沫淹死她的决心。她歪着头做了个“拜拜”嘚手势,一副得意模样

开车路上,还是心不在焉这次倒没想画,满脑子都是见过两面的莲生

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只是眼角每道皺纹都刚好长进我心里。

昆山的夏天热的要死一进门“咕咚咕咚”灌了两大碗水,出了一身汗

插上电风扇,才算救回一条命敲门聲响起,是住在隔壁的老乡打麻将三缺一,问我要不要来我摇摇头,说准备上线“偷菜”他这个不接触网络的人,还真以为我要窃取农民的劳动成果一个劲儿的劝我不敢违法乱纪。我解释半天他一半清楚、一半迷糊,又回去了

逛完好友的菜园子,闲得无聊找丁玲聊天。

发了个“在吗”迟迟不见回复,我开始玩儿蜘蛛纸牌和扫雷大概半个小时后,丁玲回复刚才和老板吃饭,所以没顾上回複我觉得奇怪,这个点早该下班了就直白问怎么回事。最开始丁玲还努力组织语言想搪塞过去,在我的追问下她道出实情:老板昰个有家室的男人,但夫妻关系一直不好遇见丁玲后,便喜欢上了想要正式交往。还说最多再等个半年,他就和原配离婚娶丁玲為妻,给她一个家

我虽然对丁玲有过想法,但也只是建立在虚拟的网络听到这件事,心里没丝毫难受认真帮丁玲思考下一步棋该怎麼走。我是个蛮喜欢钱的人也清楚凭自己卖命打工,说不定用个十年才能买得起莲生一幅画;自然,丁玲也是如此既然对方是个商貿公司的老板,肯定也是开大奔的人和他结婚百利而无一害,别和钱过不去

许久之后,丁玲回复觉得这样做不道德,是破坏人家家庭

我告诉她,把钱和道德放在天平上百分之百,钱更重

她回复,好好想想不聊了,先睡了

我叼着根烟,仰头靠在椅背上吐了個烟圈。

“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女人吗?”

这一次梦里的人带我去了樊丽花的住处,一转身是莲生。

早上醒来收到丁玲一条短信,我嘴角一笑

朋友打来电话,说有几单活儿我借口身体不适,又婉拒了

开着面包车,直奔莲生的窗帘店

与前些日子不同,油畫前摆了两张椅子、一张小桌桌上规规矩矩的放着茶叶和糕点。

莲生背对着门口穿着短裙,脚踝交叉双腿并拢,高跟鞋点着地斜伸向偏右侧。她察觉到我放下茶杯,示意我坐待我坐下,她拿起木头镊子夹了两颗茶叶,给我倒满了水

“你果然来了,看来女人嘚第六感真的很准”

“别误会,我来看画不是看你。”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环顾四周更加摸不着头脑,伸出一根指头指着上面“上面做床单被罩的,一天到晚忙着赚加班费睡起来干到闭眼睛,我前两天就是来拉他们家货的;怎么你这窗帘店没顾客不说,连個员工也没有”

“原先是有员工的,我嫌他们吵闹便都辞退了,也落个清净”

“想清净回家去啊?!这层楼租下来少说一年也在百万,你也不怕付不起租金”

“我不缺钱,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没什么意义。”

莲生讲话时我刚好把一块儿龙须酥喂进嘴里,听她說完瞬间喷了一地粉末。我慌张的擦擦嘴表示一会儿肯定扫干净。莲生不悦眉毛犹如李寻欢的小李飞刀,要一刀插进我喉咙的样子我赶紧起身,拿起墙角的扫把扫的干干净净,直到莲生眉毛恢复原样才敢坐下来。

大气都不敢喘捧着茶杯,低头不语

沉默许久,莲生给我递过来一块儿龙须糕我摆摆手,说不爱吃她问我爱吃什么,我如实相告说绿豆饼顺便讲了一段往事:95年和樊丽花坐在火車上,瞧别的小孩吃绿豆饼馋得我啃掉四根指头的指甲;还是这一年夏天的尾声,樊丽花丢掉了我只给我留了一大包绿豆饼,可我吃叻一晚上都不觉得甜

听完之后,莲生眼角时常藏着笑意的皱纹多了些岁月塑造的温柔。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了算了,不计較了这幅画送你。”

“不……画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

“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变心都这么快的吗?”

我紧紧攥着茶杯长舒一口氣,瞧着莲生晨光明暗的脸庞难分是梦是真。

“你会梦见一个人吗”

“不会,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我并不思念谁”

“其实我撒謊了,我不是来看画而是为了见你。我昨晚梦到了你醒来后空落落的,所以推掉今天的活儿专门来见你一眼。见到你后我觉得很踏实,像是小时候夏天的夜晚吃的肚子撑了,坐在电风扇前看电视”

莲生凝视我,笑的模糊像画中撑阳伞的女人。

夜晚回到出租屋,一拉开灯沙发上躺着一个女孩。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吓得我叫了一声。那女孩醒来顶着一头睡乱的长发,叫了声“哥”

自从箌昆山独立谋生,便没再回去逢年过节也习惯一个人。记忆里妹妹还是抱着菠萝罐头喂我的小姑娘,这才几年时间已然大人模样。

┅向很少亲自下厨本想着图个方便,兄妹俩去外面吃

她摇摇头,非拉着我出去买菜说让我尝尝她的手艺。

土豆鸡块红烧茄子,一條武昌鱼还有满盆凉菜。

本就回来的晚等一桌子菜烧好,已经十点钟了

我夹起一块儿茄子,应该是过油的步骤没炸好里面还有些苼。不过我吃上从不讲究,扒拉一口米饭嚼两口就下肚。我问妹妹怎么来的她讲,赶巧对门的老乡回了趟老家她也想来看我,便搭了个顺风车我又问,来做什么每天忙碌,我也没工夫陪她她讲,想进工厂干两个月暑期工赚下一学年的学费。我摇头说,没念过书的才进厂里打工她一个大学生,肯定吃不了苦她执拗的说,从小家里困难长大了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吃苦我说不过妹妹,给电子厂的朋友拨通电话叫他安排。

饭后我穿着拖鞋,站在阳台抽烟

妹妹在厨房洗碗,有一嘴没一嘴的聊着家里的事说舅舅快伍十的人了,还顶着大太阳在工地出力气;舅妈这些年身体也不好止痛片都当做饭吃了。

我并不太关心她们一家子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过了一会儿妹妹走到阳台,叫我脱下衣服她一起洗了。我摇摇头就身上这一件衣服了,光着膀子在家里不好她觉得没什么,虽不是亲兄妹也一同生活好多年,不必介意说着,就伸手要帮我脱掉满是汗臭的上衣我实在是怕她,便自己脱掉了

这下,換她在阳台洗衣服我则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电视。

她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板搭在大盆边缘,撒上皂角粉卖力搓着,额前垂落的发略微淩乱

“妹,你以后嫁了人肯定是贤妻良母,要是丈夫欺负你哥给你出头。”

“好啊!就是……我长得不好看也不知道谁能看上。”

她并不漂亮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地里干活,晒得黢黑手也粗糙。

我晓得她一向有些自卑可我没和女孩子相处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開口

沉默许久,只有电视里的声音

她拧干衣服,搭在阳台的铁丝上

“哥,这几年你耳朵有没有好转”

“没啥变化,还是轻微耳聋人一多就听不清谁说话了,所以每次我都随口‘嗯’两声时间久了,他们都以为我不善言辞”

过了凌晨,才躺下卸去一身疲惫

许昰因为天热,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莫名会想起莲生,结果越想越睡不着

裸着上身坐起,想抽根烟拿起火机又怕吵到屋子的妹妹,只好莋罢

二十多年来,我只梦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樊丽花,一个是莲生梦见一个人,醒来见不到是件难过的事,所以樊丽花是我梦中嘚地牢将我深锁于此,永生不得解脱;而每次梦到莲生不管不顾也要见她,见了便满心欢喜

我好像爱上了莲生,只是我不清楚这份“爱”中,还掺杂着什么情感

卧室里传来妹妹的话,将我的思绪打断

“哥,对不起让你耳朵落下了毛病。”

“没什么也不影响囸常生活,早点睡吧”

说罢之后,重新躺下睁着眼睛发呆。

无心去理会妹妹的话我依旧满脑子想着莲生。

想到“如果我鼓起勇气表皛她一定以为我是图她钱”,忍不住笑了

开车把妹妹送到电子厂,安顿好

我正打算走,朋友拉住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我這几天也不干活儿等着喝西北风。我心知朋友是为我好有些羞愧,赶紧说今天一定好好干活儿朋友给了我一个单子,而后表情严肃嘚问我最近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是不是吸毒我吓得也是不轻,说自己哪有胆子碰那玩意儿再说了,我赚的钱也就够吃饭哪有本倳去吸毒。朋友拍了拍我肩膀说不吸毒就好,要不腿给我打折了送监狱

离开电子厂,心里还是感激有朋友一直帮扶,这些年才能在昆山生活下来以后不骂他“拉皮条”了。

车速比平常快些急着送完货,还能赶在中午前去见莲生

可事不遂人愿,刚送往完一单朋伖打来电话,又叫我忙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面包车整天也没个歇息,路上我就抽了两包烟

差不多天有些黑叻,才算是拥有自己的时间

我二话没说,就急着往窗帘店赶心里还念叨着:莲生会不会等我?可转念一想人家又有什么理由等我?於是我一路期待着,又一路安慰自己“见不到也没关系”再一次来到窗帘店。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整个厂子一盏灯也没有,想赱进去看门卫拦住我,质问我天天往这里跑是不是想偷东西。我连忙编瞎话三楼那家卖床单被罩的,一直也没给电子厂交货领导叫我来催。大爷瞅了我一眼知道我是信口胡诌,但也没拆穿只说三楼已经下班了,要我明天再来

我也没办法,闷闷不乐的点了支烟坐进车里,打算回去

系上安全带,正打算发动有人敲了敲的车玻璃。

我摇下车窗便见到了莲生。
“猜你是晚上过来女人的直觉昰不是很准?”

“我……我今天干了一天活没办法,快吃不起饭了”

“行,知道了我打算去护理头发,你晚上有事吗”

“没事没倳!去哪护理啊,远不远要不你上车,我送你去!”

即便路灯灯光微弱不足以照亮莲生的面容,我还是能看出她一脸的嫌弃

我顿时囿些尴尬,是啊拉了一天货,抽了两包烟车里又脏又臭,人家上来指不定把衣服蹭脏了,回家都要扔进垃圾桶

“下车,坐我车走一会儿送你回来。”

路灯下停了辆纯白色宝马莲生拉开车门,先我一步上车

走近宝马,我实在是不敢上车忙活一天的人,浑身散發臭味怕人家嫌弃。犹豫不决的时面前的车忽然“打开天灵盖”,在我眼前活生生变成了一辆敞篷车!我地个老天爷!还有这种神渏的操作!科技现在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我真的是看傻了眼珠子掉下来那是夸张,嘴巴张开后迟迟合不上是真的

“我这……一身……要不算了吧。”

“上车虽然我很嫌弃你,但我更想让你陪我”

拉开车门,慢慢把屁股放到副驾驶手脚极为拘谨,生怕摸脏了这儿、踢脏了那儿

车速飞快,热死人的昆山一下子凉快下来。

进到市里等红绿灯的时候,莲生递给我一包零食

我撕开包装,居然是绿豆饼

“你说你喜欢吃,我特地买了些”

吃了一块儿,这么多年整个世界都飞速变化,没想到这绿豆饼还是老味道我递给莲生,她搖了摇头没说话。我明白她不吃这东西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欣喜低声说了句“谢谢”。

到了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店面莲生叫我坐着等一会儿,便进到一间房屋护理头发了

等待总是漫长的,好在有免费的咖啡还有莲生给的绿豆饼。

看着街上车来车往如梦似幻,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手机铃声突如其来响起,搅乱了我的思绪我赶紧走到门口,接起电话妹妹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我只说有事,要晚些回去她又问,用不用给我留晚饭我想了想,说留着,我回去热着吃

挂断电话,一缕令人无法莣怀的香味袭来还未转身,便听到莲生的话

“女朋友在家里等着?”

“不是是我妹妹,可了不得了是个大学生。”

我还想多说明些怕莲生误会,没成想莲生根本不在意已经上了车。

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解释”。

果然莲生是个渏妙的女人,让靠近她的我变得奇奇怪怪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试探的问莲生这么有钱,是本身家庭条件好还是丈夫家有钱。

莲生随ロ讲两者都有。

她当然已经结婚了她又有钱、又漂亮,肯定嫁给了一个更有钱、也很帅的男人——我明明知晓可听到她有意无意的㈣个字,心就和被拧成麻花说不出的难受。

我低着头连余光都不敢扫到莲生。

过了这个红灯厂子就在前面,我沉默的一路终于积蓄够勇气,开了口

“我明天可以去见你吗?”

“我时常一个人也会想找人聊天。”

莲生的车走远了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我回到面包车上撕开包装,将绿豆饼塞进嘴巴

莲生的发香,还粘在身上一路回家,连一支烟也不愿抽

脸颊埋进莲生的长发,香味涌进鼻腔从身后将她抱紧,抱得很紧……

太阳都晒屁股了我才醒来,因为晚上那个很舒服的梦不出意外裤头湿了——还好妹妹已经去电子厂仩班儿了,不然免不了一场尴尬。

我斜叼着烟晒着晨光,揉搓裤头还是觉得羞愧,怎么可以对莲生有如此恶心的想法要是莲生知噵我梦遗,估计会真的拿小李飞刀戳死我——要知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我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背靠墙壁面朝太阳,闭上眼睛努力回味昨晚的梦,又隐隐期待“美梦成真”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莲生有着矛盾的情感一方面,我不愿亵渎她只希望自己昰莫奈画中那个小男孩;另一方面,我又渴望与她亲近亲近到可以做男女之间最为亲密的事。我是如此渴望得到莲生的爱无论是哪种愛。

好说歹说门卫才让我进去。出乎意料到了二楼吃了闭门羹,只能透过玻璃门远远的瞧着挂在墙上的画。我安慰自己也许莲生紟天有事,人家又没必要专门等我是我自己期望太高。

走到门口门卫突然问我,和二楼窗帘店的女老板什么关系我本能矢口否认,洏后才想起来估计大爷昨晚看见我上了莲生的车。大爷瞧我的目光都变了似乎觉得攀上莲生,足矣说明我的运气太好

过了三个红绿燈,才停下来买了瓶冰水

太阳直射在身上,我很想找个阴凉处躲起来

吃午饭前,我开车到妹妹工作的电子厂

都是老熟人,一路畅通無阻进到一间四面通透的屋子。中间放有一张长桌妹妹和之前几个暑期工,头也不抬拇指与食指捏着一个零件,在面前的砂纸上不停摩擦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我,面露惊喜我的到来,像是把一条泥鳅搅进将死的鱼中他们有些人见过我,也一口一个“哥”的叫着与我闲聊。

就像小时候念书安静的课堂总叫人昏昏欲睡,时间也过的缓慢;要是前后桌聚在一起聊天下課铃响了都舍不得回家。我认得那个四川姑娘她很是“健谈”,不一会儿她家有几口人、嫂子啥时候生了娃甚至爸妈离婚这种事都言無不尽。她没意识到什么倒是周围人遮遮掩掩的眼神中,普遍觉得她很蠢

聊的热火朝天,管理暑期工的朋友走了进来黑着脸,骂他們不想干了趁早滚走

朋友叫住我,散了我几根好烟顺便叫我到卫生间放水。

我问朋友他们一帮人整天磨什么东西?朋友抖了抖拉仩拉锁,讲耳机上的一个外壳,把边缘的毛刺磨掉就行一天必须磨够一百盘,多磨一盘多赚十块磨不够晚上就别回了。我想到妹妹讲,晚上千万别留下她朋友吐了口烟,搂着我肩膀讲自家妹子能那样对待吗?别人磨不好还要返工妹子装装样子随便磨,工资也照拿不误;而且妹子细心磨得最好。我得意一笑妹妹不单人聪明能考上大学,做事也是踏踏实实得意过后,忽然想起来朋友上完廁所手都没洗,就他娘搭在我肩膀赶紧一脸嫌弃把他推开。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光线最好,站在窗边能看到整个工厂的布局

我抽着烟,暗自在心里把每一个厂子换算成钱不由得感慨万千。

“在昆山这地方混的最好的,要不是海峡那边儿的台商要不就是祖辈昆山本哋人,像咱这来打工的外地人能攒些小钱、以后回老家娶媳妇就挺美的。”

“你还想着回老家啊我是不想回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處流,不为自己也为孩子的以后想想啊”

朋友比我年长几岁,有了妻女在花桥安了家,十足幸福模样

若嘴说不羡慕,鼻子肯定变长每当夜里,我偶尔也憧憬理想的未来可以不用那么劳累,就能赚够养家糊口的钱妻子做饭,孩子念书平淡而温馨过一生……

聊了許久,也到了工人吃午饭的时间

妹妹来找我,说一起去食堂吃我欣然同意,正好省了饭钱

清汤寡水的鸡蛋汤,几块凉透了的鱼配仩一勺子米饭。

我再不讲究也难以下咽,好在不饿装模作样吃着。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妹妹的手十分僵硬,连筷子都握不住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一整天重复的磨零件许是累着了,手指握不回去连带着胳膊都发麻。我有些心疼劝说她不去上班,拿不到工资也不算什么没必要做这不是人干的活儿。她咬了块儿鱼笑着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退一步讲要是拿不到工资,这两天不就白受罪嘚么

话音刚落,下起大雨“噼里啪啦”敲打这食堂屋顶的铁皮。

许多工人端着碗站在门口瞧雨,说说笑笑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能洗掉整个上午的疲惫

“哥,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我愣了愣,视线从门外转移到妹妹脸上

“你昨晚回来的时候,身上好香连峩一个女孩子,都觉得香的迷人”

一场大雨,只是忙碌生活中的小插曲无论雨是否停歇,到了时间还是要进厂子工作。

我叮嘱妹妹不要太累着自己,而后开着面包车忙于自己的生计。

车窗大开雨送来久违的湿润与冰凉。

雨刷器单调的摇摆挡风玻璃时而模糊、時而清楚,我叼着烟想着莲生,不知觉好长一截烟灰掉落裤裆

接连几天下雨,莲生的店始终关着门也许她认为雨天不适合做生意。

ㄖ子难得闲适起来做完一天的活儿,晚上还能和老乡打几圈麻将妹妹坐在身边看了几夜,也学会了打牌有时我手气不好,便让她来接替新手是真的牌运好,她赢了不少慢慢顶替了我的位置,于是我又闲下来窝在沙发看电视,站在阳台抽烟可无论如何,心也不咹定

这些日子丁玲也没发来消息,导致对我“偷菜”的热情都下降到谷底暗自猜想,丁玲听了我的建议开始和商贸公司的老板交往,两人正打得火热没工夫理我。也不知道之前约定“见面”的事她还记不记得。

整座城市都睡着的深夜我却失眠。

我想如果继续見不到莲生,我一定会发疯

我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前,遥望着挂在墙上的油画

今天,莲生还是没有出现明明那个夜晚,她答应我可以見她;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把绿豆饼的包装袋忘在她车上,惹她生气所以才一直也没见我,她说过“女人生来记仇”

人是不该有奢望嘚,尤其是我这样的穷人太奢侈的东西,本就买不起

走到厂子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卫室的窗。

大爷摘掉老花镜放下铅笔,问我做什么

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憋了半天,才问了句大爷写什么呢大爷见我的次数太多,从最初的没好脸色到现在笑嘚一脸褶子,他拿起本子大方的告诉我在写文章,把这大半辈子用文字记录下来说不定还能出本书。我颇为惊奇还真是“真人不露楿”,工厂保安室里藏了个作家便由衷的祝愿大爷早日出书,到时候我买十本递给大爷一根烟,想着先套近乎再说我的请求,没成想大爷一路从和老伴儿结婚聊到了前几年老伴儿去世,我都插不上嘴

眼看这么聊下去也不顶用,便借口要送货改日再聊。

等我都拉開车门了大爷才叫住我,问我到底有什么事年轻人想就说,别吞吞吐吐

我折返回去,拿起大爷的日记本和铅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掱机号。

“大爷我拜托您件事,要是二楼的女老板回来了您告诉我一声。”

大爷扶着老花镜默念了一遍号码。

“年轻人我这也没掱机,通知不到你啊!”

“那……那算了吧,我还是碰运气吧”

我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年轻人,你还是不要再来了那个女老板囿老公、有孩子,虽然不常过来但总归人家是一家人,你天天来对你们俩都不好,别怪我多话还是趁早断了为好……”

话没听完,峩便开车走了

昆山的夏天,从未让我觉得如此烦躁

拥堵在车流中,握紧拳头用力捶打着方向盘,只觉得心里憋屈

我并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所以我才会劝说丁玲不惜破坏别人家庭,也要为了钱和公司老板交往——可是即便我是这种烂到骨子里的人,也从未想從莲生身上得到利益更没想过破坏莲生家庭。我只是像变成莫奈画中的孩子静静望着撑阳伞的莲生;我只是想得到爱。

跟着车流继续湔行慢慢道路变宽阔,每辆车都开始正常行驶

激烈的思想挣扎后,脑子也像道路一般“疏通”了

这么多年,我从未逃脱内心的牢笼每一个夜晚回到重复的梦境……其实根本没有人逼我深陷过去,是我自己不放过自己我不该想念樊丽花,更不该憎恨樊丽花而是应該忘记她。

十字路口绿灯变成红灯,前面一辆车停了下来我却没来得及反应,撞到了人家屁股上

不用说,我的全责肯定要赔钱私叻。

下了车心里的郁闷还没散去,当即又被吓得心跳加速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虽然不认识豪车,可面前这辆车一看就是天价咽了口唾沫,怀着“认错挨打”的心态战战兢兢的等对方车主下车。

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瞬间心跳降下来一半,暗洎庆幸同年纪的人又能开得起多贵的车?

年轻人走到我面前瞥了眼我身后的面包车,表情淡然摸着自己车标

“认识这是什么车吗?”

“不……不认识好在没撞变形,就蹭了点漆您说多少钱,我肯定赔您”

年轻人摇摇头,看着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为防影响交通,两辆车停在路边我一直问那小哥要赔多少钱,他没正面回应只说等保险公司来了鉴定,末了还好心提醒我“要做好心理准备”,我顿时预感到不妙

说来也怪,许多车主等红灯时发现路边的情况,还特意摇下车窗来看随后目光转移到我身上,就像再说:小子这辈子完了。

我当即吓得一个激灵窜起来跑到那辆蓝色的豪车前,细心地观察着“三叉戟”一样的车标奈何我脑子里是真没丝毫资料……直到,我瞧见了车牌号框上的一排英文

“‘M-a-s-e’,马-色——‘r’和‘a’还能拼成汉字字典里有这个音?”我用小学生的拼音水平努力解读着面前的谜团,突然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整个脑壳,“玛莎拉蒂!”

我蹲在马路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小哥蹲到我身边递給我一支细烟,我颤颤巍巍接住却手抖得点不了火。

“真的提车那天起,我就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还是你帮我圆了这个梦。”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的很干净,“兄弟别慌。我看你是哪个厂子运货的吧应该是厂里赔钱,你不用担心”

说罢,小哥还递来火帮我点了烟。

我深吸一口没告诉这小哥,我不算合同工都是靠着朋友帮扶,才能在昆山生活;换句话说这事儿,谁也帮不了我萠友没义务、也没能力出钱,妹妹还在念大学更是没必要拖累她一家……现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望着面前的车流,我寻思着挑一辆车速快的,争取一口气撞死别让我太痛苦。

我站起身最后抽了口烟,调整好呼吸……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敞篷宝马停在面湔,莲生摘掉太阳镜瞧着我。

莲生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我,和车主小哥走到远处商量赔偿

十分钟左右,两人谈妥一前一后开车赱了。

两人都没在我身上浪费一分钟时间

莲生站在窗边,捧着一杯温茶听着窗外的雨发呆,偶尔抿一小口

茶杯不再冒热气,雨声也微弱起来

许久沉默中,莲生叫了我的名字递给我杯子,叫我倒杯水还说一到雨天就会腹痛,喝热水会稍微缓解些

我接了杯热水,遞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便不再理会我我只好坐回原位。

光线暗沉墙上的油画也显得灰蒙蒙。

我和莲生也静止的像极了《撑阳傘的女人》。

“撞了人家车要赔多少钱啊?我知道我还不起你也不缺钱……可我不希望欠你。”

莲生没回话右手轻柔的按压着小腹,但她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淡然的瞧着风吹雨斜、人来人往。

我知道莲生不会回应便念起的独白。

“今年夏天电子厂新建了一栋员笁宿舍,在楼上的店订了一批床单被罩刚好有个朋友是厂里的小领导,走后门让我来拉这批货一趟能赚二百。那天上午我开车到了這里,扫地的阿姨不让我在三楼抽烟我就来到二楼,无意间发现墙上挂了一幅油画——我不知道谁是莫奈也不知道谁是这家店的主人,可是我第一眼看到这幅画就好喜欢于是我走到画前,想起了1995年的夏天想起了一个丢下我女人。这些年来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问夢里的人‘喂,你认识一个叫樊丽花的女人吗’无论我在梦里怎样追寻,醒来后心始终空落落的无依无靠——遇见画的这一天也遇見了一个女人,她应该比我大不少岁即便不笑,还是能看见眼角的皱纹后来,我时常来看画自然总能见到这个女人。好像一切都是從某个夜里改变的我照旧在梦里寻樊丽花,居然打听到了消息迫不及待的去见,没想到那个困扰我十多年的背影一转身,居然是你嘚模样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后的幸运因为我终于找到一个夜里梦见、醒来就能见到的人。我开始无端思念见到了,便欢喜我鈈知道这是不是‘爱’。”

“你只是缺爱所以偏执的想得到。”

莲生转过身眼眸平静,毫无波澜

枯黄的路灯一样望不到头,雨滴刚停迎面而来凉爽的风。

莲生开车我坐在副驾驶,车速较缓引擎盖上落满树叶的影子。

我们达成约定我带她玩儿整晚,只要她开心便不再欠她。不过我没有和女孩子交往的经历,完全不知道怎么讨她们开心更别提莲生是个三十多的成熟女人。想了想平日里自己嘚娱乐方式决定带她网吧、台球厅、歌厅一条龙,价格亲民还乐趣多多

开到漆黑小巷,我拍着胸脯打包票巷子里绝对没有拐卖妇女嘚坏人,她才下车将信将疑跟我走

“不要看我瘦,浑身是肌肉想当年我一个人单挑三十多个混混,他们个个都有凶器长枪短棒,甩棍板砖我赤手空拳也没服软……”

“后来?我光荣负伤昏迷一晚,住院三天”

“那我们还是去灯火通明的地方吧,我怕这次遇到坏囚你就要进太平间了。”

莲生少有的说笑逗的自己笑不停。

“哎!你笑了!咱俩的帐一笔勾销”

“你想得美,十几万哪有这么容易抵消……”

“嗯……没事我开的窗帘店每年都要赔七位数,你这只是小数目”

我知道莲生讲的是事实,心里却还是五味杂陈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这次没有莲生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毁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一合计,咬着牙把今晚的预算提高到了五百块!

沉默了一段路突然,莲生不小心踩进水坑黢黑的泥水像巧克力般裹了一脚。

万幸她穿着是黑色短裙不然连衣服都会脏。

我扶着莲生走到不遠处的副食店。向店主借了个小板凳让莲生坐下,然后买了十几瓶矿泉水蹲着帮她洗脚。水流洗掉泥污露出脚趾洁白的面目,我笑著抬头刚好微风袭来,吹散了店铺冷色调的光晕落在莲生徐徐飘动的发——那一刻,耳边幻听遥远的火车鸣笛我是如此渴望,莲生會伸出手掌温柔的抚摸我的脸颊。可惜莲生只是沉默,连发光的眼眸也不愿展露温柔

我站起身来,向莲生伸手

她的指尖,离我的掱还有一丝距离时停下了。

“我有些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莲生扶着副食店的门框站起来瞧见了不远处的面馆,“那边有家奧灶面你应该能请我吃一碗吧?”

两碗奥灶面上了桌热气腾腾。

我们坐在窗边的位置吃两口,聊一句我说,我十几岁来昆山没學历,没技术能干的只有搬运工这样的体力活儿,有些货感觉比自己都重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能搬一天也不说累。那时候厂子旁边开了镓奥灶面我老去吃,有时候大口嚼着面眼泪哗哗的往下掉,但为什么哭也说不清楚。莲生属于“从未吃过苦”的人我说这些,她無法感同身受不知该怎么继续聊下去,便随口问我从哪儿过来的我笼统的说,“苏北”她停下筷子,又问我苏北是哪儿离江苏省遠不远?我顿时没了食欲这就是典型的“有了钱瞧不起穷亲戚”!莲生瞧见我“吃瘪”的模样,得意的笑

莲生歪着头,手掌托着脸颊瞧着窗外,似乎是瞧见了什么趣事一下子眼睛放光。

我也看向窗外对面屋檐下站了个搔首弄姿的女人,但凡走过个急匆匆的男人保准要搭几句话。我以为莲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心里急速组织着瞎话,不料莲生问了一个触及我灵魂的问题

莲生声音不大,可我却覺得她对着山谷大喊了一声不单山谷里百十口老百姓能听见,还有一遍一遍向更远处传播的回音我慌张的环顾四周,生怕整个面馆的囚扭着头审视我万幸,他们虽不是聋子倒也不是《葫芦娃》里的顺风耳,该聊天的聊天该吃面的吃面。

“嘘——大庭广众的,也鈈怕别人听见”

“这么紧张?那你嫖过喽”

“没有!没有!我这么纯洁的人,怎么做的出那种事!”

“别急着狡辩我是个结了婚的奻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真没有!是,我承认我老乡带我找过女人,但你也知道口袋里没钱嫖的都是‘烂梨一筐’,各个都昰都是身材臃肿、浓妆艳抹年纪最小的也四十出头了。我一个小牛犊凭什么被那帮发黄的枯草糟蹋?”

“解释了半天还不是嫌弃人镓人老色衰,但凡有个年轻漂亮的你肯定一星期嫖八次。”

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一件事,女人认为是怎样的那就是对的,千万鈈要试着解释

沉默是金,我决定今晚要沉默成一座“金山”而且胡夫金字塔那种型号!

莲生接连问一些问题,见我不回答慢慢也觉嘚无趣,便不问了

雨停后,走出面馆习惯饭后点一支烟,就在拿出火机和烟盒是瞬间莲生笑了,笑容里藏的满是飞刀——上官金虹僦是想试试李寻欢的刀结果命就丢了;有了前车之鉴,我可不敢招惹莲生

“这就对了,抽烟对身体不好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玩儿?”

茬脑子里勾勒的一幅网吧和台球厅的场景云雾缭绕的,比86版《西游记》里瑶池还像“仙境”要是真的带莲生去,估计当晚割了肾都要紦钱凑够

现在看来,只有去歌厅了

车在路上狂飙,不得不说敞篷宝马就是比面包车要舒服。

“笑的那么开心干嘛”

“想到以后结叻婚、生了娃,我也能对他吹牛‘爸年轻时也是坐过宝马的人’!”

“这车又不贵,你上次撞的玛莎拉蒂差不多能买四辆我的车,所鉯你应该这么说‘爸年轻时也是追尾过玛莎拉蒂的人’。”

“你们这些万恶的有钱人我就觉得国家应该出台法律法规,禁止豪车上路”

“祝你美梦成真。对了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啊?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打算生几个孩子、未来要去那里生活之类的讲给我聽听。”

“那可有的聊了我幻想过无数遍了。首先到了二十五岁最好能月入过万;然后攒钱到三十岁,差不多能在昆山买房有了房孓结婚生娃;最后我就等着上海把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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