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烙薄饼鸡蛋饼饼用的杆子

二、时·莲花烙
二、时·莲花烙
  “客人你喜欢便好。还有这一碗用紫云英嫩叶做馅包的馄饨,现在春天,田野里到处都是开花的紫云英,随便到地里掐一把拿回来,和着肉馅一起剁,而且吃馄饨的时候蘸点神仙醋,最顺口。”女店长看着我的吃相,眼中竟然露出看待孩子一般的微笑。  “紫云英?神仙醋?”我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但这些食物听着就很新奇,不过说起来,方才来时路边看到的紫红色的小莲花似的野草花,应该就是紫云英了吧?:“是那种俗称红花草的肥田植物么?刚才来时还看到很漂亮!那、那神仙醋和浙红醋有什么区别么?”  “神仙醋是用黏性的黄江米发酵制作而成……”女店长正说着话,那边靠里一幕用木槅扇和珠帘围起的包厢内,有个人影晃动一下,一个偏阴柔的年轻男声喊道:“老板娘!换一壶兰香的凤凰!”  “哎!兰香的凤凰还没来货,现只有稍次一点的桂香凤凰。”女店长朗声答道。  珠帘动了下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一个穿着白色交领上衣的人,厅堂里的光线还很暗,所以我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那人的打扮乍一看也是古装嘛?女店长穿古装也就罢了,怎么客人也这么打扮?莫非是玩角色扮演的或者汉服倡导者?  “次一点的不要,你这若还有蟹脚水仙也就罢了!喉咙喝过回甘的才好润唱口。”那穿古式女装的人说话便是方才那阴柔男声,口气带着不耐地解释:“先才叫的菊花锅子也没来?还有我哥要的梨、柿、炒栗几样果子呢?”  “就来。”女店长不无敷衍地又答应一句,那人就回身隐没入珠帘内了。  我看女店长站在这里并不急着要忙去张罗的意思,不禁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她转而见我困惑的神情,抿嘴一笑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自言自语:“眼下是春天,哪有秋天的梨、柿、栗?更没有菊花……那人怕是死得久了,不记得了。”  “什么?”  “没什么,客人你且慢用。”她说时,窗外的天色又骤然阴晦下来,雨势眼看又要变大了。  我心里想着这么大雨势,下午原定的要参观的景点怕是去不了了,恰好这时墙上投影仪播的《黄粱梦》已近尾声,那点化吕洞宾教他一梦十八年省悟的汉钟离正唱一段道:“咱人百岁光阴有几何,端的日月去、似撺梭。想你那受过的坎坷……”  二、时·莲花烙  一、莲生与玉生  “嘀嗒滴—嘀嗒滴”墙上的投影仪正在投放一段似乎是浙江一带乡村戏台上表演的地方戏剧,画面中一个戴着白高帽子的白无常形象,正随着乐师们的吹打声,在那做出打呵欠和打喷嚏行状,画面人物风格都很古朴,似乎是个有趣的戏目,只是词都用方言唱的,让我这个第一次只身来到本地旅行的外地人听不大懂——  窗外的雨雷,从午间开始就持续摔打着东钱湖水面,而我,是一个不知名的撰稿人,今次趁着暮春三月来到宁波独自旅行,今日原本预计一整日的东钱湖景点游玩行程,估计八成就这样泡汤了?  “客人,这是刚出锅的青粥、红粥,你要不要来两碗尝尝?”——在我避雨的这家名叫桃馆的湖边古式小饭馆内,有这样一位穿古装的女店长捧着食盘走到我面前,以温柔的姿态低声地询问,我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噢,什么是青粥?红粥?”  女店长俯身将两粗瓷饭碗热粥放到我面前,我低头看时,果然一碗内深红一碗内淡青,红的里面我大致认得是有小枣、芡实、红小豆这几样,而青色的只看到是白色粳米和隐约浮沉的白莲子,并不晓得粥面青色从哪里来,  “客人,这青粥熬煮时不盖锅盖,而以嫩荷叶覆在粥面,小火慢滚出的白莲粳米粥,那青色便是荷叶色,不过若是在没有鲜荷叶的时节,也可用干荷叶替代。”女店长向我解说时,我却忽然发现她不知怎么已经换了一身豆绿色家常些的衣裳,不过仍是古装,腰间系了一方玉色围裙,显然更适合厨房里操作烹饪事。  “原来是这样。”我拿起舀了一勺粥进嘴,粥米火候粘稠恰当,且加上莲子、荷叶特有的一脉淡淡清苦甘香,心情募地又舒展起来:“这青粥若是夏天吃最好吧?祛火清凉。”  “方才那播的是什么戏?”我忍不住指着视频问道。  “哦,那是浙江自古每年农历七月节时,地方上演的‘目连戏’,取佛子目连下地狱救母的典故,而这一出白无常戏叫《白神》,借无常君的口叹一番世态炎凉。”  忽然墙上放送的视频切换了一幕画面,是在一幢旧式大宅院里,一大家人头涌涌、着红佩绿,当中立个红衣霞帔的新娘子模样,正躬身向在场的长辈行礼,显然是办喜事的情景;我起初觑了眼并不在意,但这时画面角落站的一个人,腰间挂把羯鼓,手持鼓槌子一敲,用哭腔吊起歌喉唱起来:“囡啊囡!吉日良辰在眼前啊囡,在家生长十八载,今朝一旦离娘身啊囡!……”那声调与鼓点子相应,悲怆宛转却字字清晰,或缓或急,顿时便把新娘子出嫁离家的分离感触带动出来了。  日期: 11:00:00  “这是哭嫁歌,自古江南女子出嫁上轿前,因为与父母分离,都得哭。讲究的人家,还会请来专门唱这些歌的民间艺人在现场唱,女儿流泪越多,越显示你不舍爹娘的养育之恩,有孝心是个贤女,将来也会是个贤媳。”女店长的声音在我耳畔娓娓地讲说,我渐渐就被那唱哭嫁歌的声音深深吸引。  “囡啊囡!红糖不及白糖甜啊囡,不可多走多说话,公婆不比娘身边啊囡!”唱歌的艺人我待仔细看,却是个十六、七岁上下,干净结实的小伙子,穿一件银缎掐牙的立领对襟短袄,看衣着打扮像是清代的人,但头上却是齐整的长发,并扎着个道士髻,面容俊秀且施了粉黛,确是一个讲究修饰的艺人做派,只是目光神情总有点阴郁,唱哭歌的声线有意识压下阳刚气,用尖细一点的假声带出呜咽的尾音,倒更直接唱到人心伤痛的感触去了。  新娘子与母亲抱头痛哭了一阵,终于就被周围的人劝开了,大家拥簇着新娘子出到大门外上轿,那小伙也一径唱着跟出来,直唱得新娘与亲故一地肝肠寸断也不罢休,终于待到新娘子坐上花轿,那歌小伙的一支《哭上轿》声音才算罢了,迎亲队伍领头猛一记开锣,送亲喜乐的吹吹打打骤然响起,爆竹、吆喝连着一通上路,才算是冲淡了这股悲情。  “吓!这片子拍得真写实。”看到这我忍不住舒一口长气:“画质这么好,是专门的风土志纪录片吧?”  “呵,这可不是纪录片……”仿佛是变戏法一样,女店长双手的托盘中又多了一碟紫红色散发着油煎香气的食物:“这原是那边帘子里包间客人点的点心,叫莲花烙,今早上我在路边野池塘里采的莲花瓣做的,厨房师傅索性多做了几份,算是本店特惠,给各位顾客免费供应。”  “莲花烙?”我心忖这女店长真多新鲜玩意儿,也没细想她为啥免费增送的:“那就试试吧?”  这莲花烙,女店长解释说是将莲花瓣加盐和糖揉碎,然后拌入切丁嫩藕及适量淀粉,放平底锅内摊开小火煎熟而成的,吃时花香夹着微韧嚼劲,居然很不错。  女店长看着我的吃相,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略有深意的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便找话说:“你刚说不是纪录片,那难道是电影?”我再看向屏幕,迎亲队已将花轿送入一个热闹的村庄,在一大群嬉闹孩子和鸡鸣狗吠拥簇中,停在一幢大宅院门前。  这时,画面里出现一个人让我微感惊讶,就是方才那个在女家唱《哭嫁歌》的小伙,他这时又从宅门中走出来,面带和煦春风般的笑容,看花轿停当在面前,便开口唱:“嫁神嫁神,随嫁来临。车来车去,轿来轿停……”  听来像是迎下轿歌,但这回他唱的与先前在女家时完全不同,不单歌喉清朗,声调满带着欢喜之情,就连人本身看来,也是眉宇舒展、目光洋溢着热烈光芒一般,与方才相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一支歌唱完了,夫家安排的人上去迎新娘子下轿,然后按照喝红糖水、踩碎一个压着生鸡蛋的瓦片等,忙活着一系列婚嫁传统习俗,那个唱歌的小伙在一旁专司唱祝词,后还唱了《拜堂歌》,待新人送入洞房后,他又唱了《合卺酒》等,终于等到礼成圆满,主家请大家入席,画面中的小伙才退到一边去,这时我才惊讶地看见,原来有另一个无论身高、长相,都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伙走了来,原来竟是一对孪生子么?画面中的主家拿了一红布包的钱袋去找到他俩,相互恭维又派了喜钱,宾主相见欢地落座吃宴了。  “老板娘?”那边靠里一个用木槅扇和珠帘围起的包厢中的客人忽然大声喊了几声,顿时把我的视线引向那里。  “来了?”女店长答应着过去,站在帘子外说了两句什么,又转身进厨房,不一会出来,手中托盘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她径直把托盘送到珠帘外:“客人,这是刚炒好的福果山芋泥。”  ——“这是刚炒好的福果山芋泥,你尝尝?”  一瞬间仿佛时空交错般,墙上放映的画面里,一个穿着靛蓝花布衣裳的姑娘从小门中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碗对门外站着的年轻小伙同样说道。  “诶?……”我看看墙上的画面,又赶紧看那边珠帘,里面的客人看不见容貌,只伸手掀帘露出穿交领白上衣的身影,对女店长端来的山芋泥默不作声看了一会,才又默不作声接了进去。  女店长朝珠帘里微微颌首,不经意瞥见我正朝她望,嘴角上扬现出惯常的一抹笑,窗外却在这时恰好掠过一束闪电,随即‘轰隆隆’乱雷窜飞开去,吓得我心里没来由一颤,连忙朝她摆摆手表示没事,就转去佯装继续入神地看墙上映像——  “荷衣庵的主持爱吃我蒸的素蓑衣丸子和这甜山芋泥,我晓得你也爱吃,特地把我自己一碗留下了。”姑娘把碗勺塞到小伙的手中。  “荷衣庵的师傅不是过午不食吗?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咱不是说好了去逛街市?再顺道买二斤好黄酒,桥头黄家割两斤卤猪头肉,桥尾张家买一挂炉子烤饼,今晚陪你爹喝两盅……”  “还买酒买肉?你昨唱喜歌才赚了几个钱?”姑娘蹙眉有些不高兴抢白道。  “嘿……我这不是想找个机会跟义爹说么……”小伙搔搔头。  “说?说什么?”姑娘转瞬就明白了意思,脸面飞起两团红羞:“呸!没功夫搭理你了,我得忙去!”说完转头往小门里跑,小伙子赶紧喊问:“晌午得空去逛么?”  “不得空!”姑娘头也不回,但话语声调是满怀欣喜的。  “诶?那、那我买了酒肉晚上就去找义爹!”小伙叮嘱一句,姑娘已经没影了。  日期: 11:01:00  小伙拿着那碗山芋泥看着门里发愣,这时另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但神情阴郁的小伙不知从哪闪了出来:“哥……”  “原来真是一对孪生兄弟啊?”我看到这里不禁嘀咕一句。  “玉生啊?从哪冒出来的,吓我这一跳。”  “哥,今、明、后三晚,姚善人在北净寺出钱摆戏台要唱目连戏,有班主喊我去串戏,他们那‘男吊’昨夜喝多酒栽水沟里把腿摔折了。”那玉生说话时一双目光恍忽,不喜不恼慢悠悠的德性,倒真有几分戏里飘飘的吊殇鬼气质。  “别的角色顶替一下也就罢了,‘男吊’还是少演的好……”  “我只爱做‘哑鬼戏’。”玉生抢白一句。  那哥哥没法,眉头微皱:“班子里的老先儿们不是都夸你上回演的‘升平公主’扮相好么,最近又是谷雨立夏,节令戏里唱个《追鱼》《打金枝》不好?”  “旦都是班里的红角演,你喜欢串那种戏,我不喜欢。”玉生冷冷扔下一句,哥哥没法,似乎对弟弟的性情也是熟知见惯了,低头看看手里的碗:“这是燕儿做的,你也喜欢甜的,吃了吧?”  玉生这回倒不执拗了,接过碗低头看着,忽然道:“哥,去吃碗阳春面吧。”  ——两兄弟的身影走在街巷里,渐渐混入接踵而过的人群中,画面随之拉长模糊,江南小镇的景色蒙上一层灰淡烟雨,雨里攸忽出现一座低矮破败的小庙,门里踱出位穿补丁长罩袍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容干瘦、眼眶凹陷,应是个瞎子,身边带着个同样穿补丁衣裳、约七、八岁的小丫头,倒是机灵可爱,再仔细看男人手里,拿着段足有一尺多长的树枝,上面缀许多红色莲花状的纸花,枝桠间还有明晃晃的串钱,一走动便发出摇晃的‘索索’声响,另外腰间系着响竹板,丫头手里则捧着个破碗,这架势像是旧时街头唱‘莲花落’要饭的乞丐。  但他们走出没多远,就见画面中路边墨盈盈的草丛里倒着两个跟丫头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儿,似乎已昏迷过去,丫头便指着对瞎子说了几句,瞎子默了默,就让丫头拉着靠过去细看,然后俩人一起俯身扶起两个孩子,吃力地抬回小庙里……  这是一对流浪乞讨的孪生孤儿,家里据说前年被大水冲了,爹娘病的病、死的死,又没亲戚肯收留,便离家出来相依为命讨饭捱生活,最近来到本地,因恰好梅雨天候,两人吃了霉烂食物后中毒泄痢不止,被那对父女找到时只剩下半口气了。  还好庙里收留他们的老师傅懂得民间药术,找来锅底灰及一些草药,捣细煮好分几次灌下,居然慢慢就缓住了病症,瞎子每日仍带着丫头出去拉琴唱小曲讨饭,有时买回一点白面,小丫头因听老师傅说,莲花瓣有止血、治泻痢的补身药效,便到庙后野莲塘里摘些莲花回来,加盐掺水揉到面里烙成饼给两个男孩吃。  两个男孩终于痊愈了,一起郑重跪下给瞎子和庙里老师傅磕头,老师傅问他们可想找户无儿的人家做儿子?毕竟男孩儿还是能寻到出路的,可他俩都摇头跟拨浪鼓似的,说只要认瞎子做义父,要留下来学门手艺,以后就在身边侍奉瞎子终老,再不济一道唱莲花落讨饭,有粥吃粥有糠咽糠!  瞎子是高兴又作难,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要做儿子那就是多一份责任,自己带着小女燕儿过日就已觉艰难,如何还能再添两口?  庙里老师傅在一旁想了想建议道:“乡里的戏班最近正要凑一班童伶,这两个孩子面相不错,或许学小戏是条出路,又能得口饭吃,总比唱‘莲花落’出息,如何?”  瞎子略一沉吟:“学戏是好,只要吃得苦……”  “我们吃得苦的!”两个男孩异口同声说出。  “唉!”瞎子叹一声,探出双手摸到两个孩子的头:“都是一根苦藤上的苦瓤儿……”  二、白神  之后——  画面中看到两个男孩果然入了戏班,瞎子以家长的身份与班主立下生死契约,年限为五年,其间‘若有不虞,生死系是天数,与戏班无干’。一纸卖身,兄弟俩各自盖上手印,瞎子还得到二十两银子……于是,春去冬来的光阴,重复在艰苦练功和挨打的日子里;又是几个春去冬来,兄弟俩在师傅的督促调教和不懈努力下,倒是渐渐打磨出棱角模样了。  哥哥艺名莲生,因眉目清秀、皮相白皙,唱口清爽又身段柔软,师傅让扮起小旦,极其恰当好看的;弟弟艺名玉生,性情有些内向阴郁,但身手特别敏捷,所以专门练些打戏,翻桌、翻梯、蜻蜓、跳索之类的无一不精,在目连戏里常演些神仙鬼怪或武二花脸,也是地方上有不小名气的。哥儿俩平时还学会唱些婚丧礼俗歌,乡镇村里的人有些办红白喜事的,也会请他俩来唱,所以自打哥儿俩十四、五岁起,慢慢倒也能挣个衣食无虑了。  瞎爹的亲女名叫燕儿,与莲生、玉生哥儿俩是同年,月份上稍大;自从跟她爹一起捡回哥儿俩起,就像个贴心贴肺的小姐姐一样看待他们,后来长大些,寄住庙里的老师傅就让她到姑子庵里去学帮厨,做了个素斋厨娘,大抵这方圆一带地方上的人虔诚,初一、十五时节都要上庙里吃斋,大户一点的人家有丧事也会请她去做白菜,总之也能赚口饭吃,还不会太抛头露面。  瞎爹仍每日到街上唱两时辰的‘莲花落’,拿树枝摇着铜串子打那熟悉的节拍,孩子们长大都能自己讨生活,他也惬意宽心许多,闲时还跟庙里的老师傅在庙后院对着几亩野莲塘煮一壶粗茶,这日子,也渐渐好过得去了。  画面中的背景音乐此刻响起了一段风俗歌:正月捉盲踢毽子,二月长线放鸢子,三月晴明做团子,四月看蚕采茧子,五月端午裹粽子,六月双手拍蚊子……  这天黄昏时分,莲生提着酒肉回到小庙,燕儿装作若无其事,但眼角眉梢上掩饰不住悦色,庙里老师傅正跟瞎子在下棋,莲生先把酒肉放在庙门槛外,走到低矮的破旧正殿里,向那尊熏黑开裂的佛像上了香,说几声告罪的话,才拿着酒肉去找瞎子。  远处天边红紫的晚霞落下一片,轻轻蒙在莲塘上,听蛙鸣和水虫的叫声,那些大朵小朵莲花带着晚霞色在水面随波荡漾,老师傅感慨说这是经书里描述的净土景色,好看得紧。  燕儿摆上一张矮几,大家围坐下来,莲生摆上酒肉,燕儿问莲生还想吃什么,莲生指指莲塘:“很久没吃你做的莲花烙了。”  燕儿笑着点头,果真去摘了几支莲花进厨房了。  那老师傅不吃肉但好酒,莲生就连番给他和瞎爹倒酒,酒过几巡,趁着酒酣脑热,说出了要娶燕儿为妻的话,瞎爹怔了怔,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凹陷的眼眶里竟然流下浊泪,老师傅怪道:“这是好事啊,老哥儿你哭什么?”  瞎爹摆摆手,去搭住莲生的肩膀:“莲生啊,你和玉生都是好孩子,当年虽然我捡的你们回来,但后来把你们送到戏班里长大,也多叫你们受罪了……只是你们还这么惦记着我……愿意照顾燕儿,我、我早知道你们这心思……”  日期: 11:01:00  “我们?”瞎爹的话让莲生愣了半晌:“难道玉生也……义爹,您胡猜的吧?我和玉生几乎日日在一起,怎么也不晓得他有这心思?何况、何况我总说他促狭风流,跟班子里的小伶儿还闹不清楚,怎么会……”  “那孩子确实孤僻些,但我眼瞎,心里却看得清。”瞎爹摇摇头苦笑一句,又低头喝一杯酒,。  大家一时僵住,莲生想当着瞎爹问问燕儿自己的意思,但燕儿还在厨房里做饼,他的话只好又卡在喉咙里,大约又喝过一会,燕儿拿出做好的莲花烙,莲生却想起这饼,当年确是自己兄弟俩一起爱吃的,带点咸甜味和花瓣的焦香,只是玉生天生性情不轻易表露,明知道自己喜欢燕儿,怕是更要瞒着自己……  月亮不知不觉,已经升到屋檐上头。突然,外间庙门有人‘砰砰砰’拍得天响,庙里老师傅走出去应门:“来了,什么事啊?谁啊?”  只听外面一个声喊:“莲生!莲生哥在么?快看玉生去,他出事了!”  “吓?”莲生惊起,奔向大门,那门外站着个脸上画满油彩戏妆的小女伶儿阿坠,她平素跟玉生有些结交,这时看见莲生就带着哭腔道:“班里撞邪了!太阳下山时班主带着大家上香,才插进香炉里,所有香都拦腰断了,但看时辰班主想不开戏也不行……呜呜……开锣后先演的几出短折戏,《哑背疯》的老云忽然说头仁儿疼、胃肠疼,那脸煞白,身上汗出来跟泼水似,玉生哥为救场就顶上了,演出没一半,台下面挂的火盆翻了,幡幕烧着……后来台杆子倒下正砸到玉生哥身上,我出来时还不省人事的。”  “什么?”莲生顾不得跟瞎爹告别一句,就朝北净寺飞跑去。  当莲生赶到时,戏台上正热火朝天地演《白神》,白神就是阴司白无常,画一张死白脸、血红大口唇,头戴白高丧帽,在台上不断翻腾跳跃,引得台下观众掌声如雷。  “诶?”一同赶回来的阿坠错愕在那,眼前的情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莲生盯着台上看,忽然惊叫:“玉生?”  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满脸惊忧不定的班主,过来一径道:“莲生,你可来了!”  莲生一把拉住班主:“我弟弟他脸上都是血,你怎么还叫他上去演?”  “不是!玉生他、他……”班主拼命摆手:“方才杆子倒下来,他也不知伤到哪,吐几口血,人不晓事了,我们才把他扶进去,让阿坠去喊你的,这边场上收拾好,本想停演,玉生就突然睁眼说快拿白神帽来,我们拦都拦不住啊!他把脸上的血抹几下,就算化好白神妆了,我们不敢给他戏装,他就自己去抢来穿上……老师傅说他怕不是什么附身了,想去找预备的活公鸡杀了血祭,可那鸡也不知飞哪去竟找不到!目下只能叫玉生演完了,不演完那东西恐怕是不罢休的!而且……”说到这,班主又顿了顿,压低声:“方才杆子倒下,好多人都走了,可玉生一上场,这席下‘呼喇’又坐满,你听这喝彩的声儿,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呢?”  班主的话叫莲生不寒而栗,虽说年年地方上演出目连戏,或多少出点怪事是常见的,但这回真出事在玉生身上,他才真的感觉到恐惧,内心焦得六神无主,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慌,白神这出戏不长,我已经叫后台接着演《庆三官》、《魁星》,看能转换这事故不?”班主若有所思,然后又急匆匆回到后台去了。  眼看这戏就到尾声,莲生挨着台下边,只想等玉生一谢幕就好冲上去把他带下来,眼看他躬身唱诺就要完了,突然就在这时,‘咚咚锵’一串镲锣声响,台上两边幕布被掀开,两列兵马罗列而出,台上的玉生也是一瞬间错愕,莲生以为是班主的安排,见玉生还发愣,双手一撑箭似的窜到台上,一把拉住玉生的手把他往台下拽:“玉生!来!”  可一拽之下,玉生却像脚底生根在那一样纹丝不动,莲生惊讶回头望向他,近看玉生那张脸,厚白的油彩妆底,眼睛被浓黑黛色画成倒竖的倒三角状,鼻子以下的嘴巴和两边脸颊都糊满粘稠的血迹,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玉生,跟哥回去?”莲生不敢松开玉生的手,但玉生的倒三角眼只是默然望着他。  ‘呼喇喇’台上陡然刮起旋风,莲生只觉背脊脚底都升起一股寒气,再看玉生身后站的人,统统都是阴间鬼怪的装束打扮,当中一鬼头上前来冲玉生抱拳道:“无常兄弟许久不见,我乃六殿阎君麾下淹留鬼是也。先才经过滑油山,看见那边一个女子像是你许久年前说起过的一位故人,可要见上一见么?”  白无常玉生听见这话做出个惊诧的架势,用念白腔回道:“滑油山上路难行,一跤跌下万深渊,摔个身碎骨,再要合拢爬上崖来,我哪个故人会在此种地方受苦楚呀?”  “咳!咱哥儿俩相识少说也有几百年啦!”鬼差诙谐地冲观众席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来回踱着步道:“你当初如何做的据魂使者呢?你倒是说说?”  “还卖我一关子?”白无常摇着手指,这时二簧调响起,已不知如何是好的莲生绝望地看向文武场乐师们,他们竟也像玉生一样神情异于往常,敲打出来的鼓点在莲生听来更十分陌生,白无常跟着曲调唱起来:“三百年前我一步来到鬼门关,眼见一片黑暗暗雾沉沉。”  鬼差念白搭腔:“哦,怎么样?”  白无常也念白:“迎面来位鬼差,不就是你么?你指着我说:你不是庙街口每日唱‘莲花落’小子儿么?怎来此地?”  “我那是劝醒你回去呢。”鬼差笑道:“你分明还有五十载阳寿,如何就自个儿来了?”  “我说我来找一个人咧!”白无常从腰间拿出他那把破扇子左右呼扇几下,旁边的莲生忍无可忍,把白无常手中的扇子一把抢来扔掉,再抱住玉生的双肩:“玉生!你醒醒?”  然而玉生根本当莲生是空气一样,只是循着鬼差目光的方向,登时就定住了——  莲生不由得也转身望去,惊住:“燕儿?”  鬼差一挥手:“去将那女子带上来?”  两个提着大叉的鬼立刻下去,燕儿乖乖跟着他俩上台来,这时画面中的台下观众席,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似乎看戏的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但安静得只有台上人的言行。  燕儿身上是家常打扮的衣裳,手中拿着一个盛着几块莲花烙饼的瓷碗,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错愕还是撞邪,莲生焦急过去阻拦:“燕儿你来这做什么?”  燕儿却也跟玉生一样,视莲生若无睹,只是望向大鬼差和白无常,躬身稍作一礼:“小女子身陷滑油山三百年,今日幸得脱身,来谢则个!”  “哎、哎!你不必谢我了。”大鬼差摇头晃脑:“我不过忽然想起做个顺水人情。”说罢用手捅捅白无常的方向。  白无常在旁边上下几番打量燕儿:“当真是你?”  燕儿轻轻点头拖着话音:“当真是。”  “如何当年遍寻你不着?你如何竟身陷地狱滑油山?”白无常摊手在台上随着鼓点踱了半圈。  莲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要扑上去拉扯玉生,但硬是被鬼差制住拉到一边去,莲生仔细看这些脸上画着黑白红黄油彩的鬼差,根本没一张熟面孔,又拼命大喊班主和其他认识的人,但后台没有一个人出来回应,他只能拼命挣扎并嘶喊玉生和燕儿的名字。  日期: 11:02:00  燕儿把手里的碗捧起,双目垂泪下来:“那当年……当年家住庙街口,亲爹早亡止得寡娘,每日间撑爿凉茶铺讨几文铜钱过活。奴家巧手烹的好汤,有那水晶皂角儿甜汤、莲子儿瓜蒌煎、黄梨儿膏糖……”  “那你跟他又是如何成的故人啊?”鬼差一边说一边向观众挤眉弄眼,俨然就是演个串场的角色。  “与他?”燕儿与白无常对望一眼,她又忽然背转过身去,好像无颜以对:“他莫不是庙街上每日唱莲花落的少年郎罢。”  白无常低头看看自身,叹一口气又自嘲地苦笑一笑。  “叹啊叹,人间一番过往沧桑变故?”鬼差似乎在替他二人唱出心声。  燕儿转过脸来:“他就是,当年庙街上每日口唱莲花落的年少儿郎,笑骂世道人事新闻过往,奴日日听他那厢唱,由不得心里偷偷爱他为人的正直疏朗。”  “哦!这么说,是你先心里欢喜的他?”鬼差打趣道。  白无常这时接口唱道:“每日唱莲花落换几纹钱祭祀肚肠,我日日这厢唱,心里偷望那煎茶小囡儿,有钱买得一碗她亲手调制汤水便于愿以偿。”  “哎哟!原来你俩早就互相看上了!”鬼差打个哈哈,还不忘促狭地走到被钳制住的莲生面前,耸肩吐舌打个眼色:“你竟不知他俩早就互相看上了?嘿嘿!”  “什、什么……”莲生惊愕得瞠目结舌。  燕儿用衣袖抹抹眼睛:“说起当年、当年为人在世,艰难度日,母亲积劳成疾,奴家求医请药……眼见母亲苟延残喘,奴心如刀绞,无奈想出下下策,将此身出卖也罢。”  “当年得知那煎茶囡儿要将身出卖,三两日间牵线老婆几回进出茶铺,我于这厢五内俱焚捱过几番黄昏……”白无常双臂抱肩想起往事也是嗟叹。  “娘亲苦熬数日眼看将撒手人寰,城中一富家子儿愿出白银三十两买断奴终身,接得银两在手乍喜更忧,喜的是母亲治病有望,忧的从此再无自由,奴内心私念斜对那少年郎……”  ——‘轰隆’一声旱天暴雷,将台上台下都震得惊响;台下观众炸锅了,台上那大鬼差叫道:“不好!尔等休要细数过往了,来龙去脉快说道个底净,怕时辰等不了。”  白无常立刻大跨步上去攥住燕儿的手,急切问道:“你那日入那富家门,却如何又用夜壶砸死人并逃到楼上坠落身死?我随后撞死在墙外思忖到阴间寻你,却总不能见?竟不知你已落滑油山受罪?我只好做了这不入轮回的勾魂使者,三百年来阴间阳世千百遍寻你……”  “是奴误会那富家子要强迫相好,奴却私心惦念你那日曾说,要等你攒钱将奴赎身,于是不论青红皂白,只拿将夜壶砸他,不想那子脑浆迸裂临死前才说出他吃斋信佛,知奴家境有难,他只权且花钱行个积德方便,日后必将寻由头放奴出门的……误会恩公好意,又怕府上追究,奴羞愧不已又担待不下,只得从楼上跳下寻死,却不知到阴曹即被打下滑油山,说道只要爬到山顶便可解脱罪过,可那山体浸流滑油,奴三百年来千辛万苦,不计千百万回地爬上山崖又滑落山底,千百万回粉身碎骨又复原重来,受苦不可堪言……”燕儿说话时泪水涟涟,与那白无常深情相对,真是说不尽的情真意切。  ‘轰隆’又一道雷电贴着戏台上空划过,台上的大鬼小鬼差役们皆连连怪叫地抱头鼠窜下台去,莲生这才摆脱他们的牵制,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台中央的玉生与燕儿,此刻他俩仍保持那先前的动作,目光似已揉回有神的人气,过半晌,仍是顶着一张白无常脸的玉生才开口,一字一字道:“你若心里更欢喜我哥,我绝不会二话……”  燕儿闻言,喉间竟哽咽起来,捧起手中盛着莲花烙饼的碗,又转脸来看着旁边立着的莲生:“当年和爹在路边捡你二人回来,便看待你俩不分内外亲疏、犹如一人,我只是个唱‘莲花落’的瞎子的女儿,也不曾明白想过以后终身打算,莲生温情和顺,与我好,我便与莲生好;玉生孤僻生冷些,但也独与我好,我便也与玉生好,我只将你们俩人看做一人两面,过去时未想过许多……”  玉生神情黯然,将头戴那顶白无常高帽扯下扔到一旁,也不看莲生,半晌才哑声道:“哥,你带燕儿走罢。”  ‘咻咻’的晚风在寥落的戏台上扫过,竟将原本系在梁柱上的一段白绫也吹得垂落下来,那是预备午夜子时演鬼戏《男吊》、《女吊》戏时用的,仨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白绫上,这时通往后台的帘子才被人小心翼翼掀起来,伸出班主惊恐不定的脸:“风、风停了?”  他见莲生、玉生站那不动,就战战兢兢走出来:“刚才我到后台张罗他们上场,就听见前面刮起鬼哭狼嚎的大风啊!我这掀帘子才看了一眼,就被风打一踉跄给扇回去了,只记得台上台下都搅得黑黢黢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你们、你们怎还在这……我以为你们早下台避风去了?”  莲生望望班主,可此刻满心悲凉噎堵,竟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班主又转向燕儿:“瞎子闺女,你怎也在这?”  燕儿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段白绫出神,对班主的话丝毫没听到似的,忽然她如梦初醒般道:“我爹喊我了!”说时手里的碗落在地上‘砰当’砸碎:“我爹在那喊我……”拔腿就奔下戏台,往一个方向跑去。  莲生和玉生看着燕儿就这么跑走,都一时错愕在那,直到班主嘀咕一句:“这丫头是怎么?那是去村外的路。”  莲生与玉生不约而同地相觑一眼,然后来不及二话,俩人也拔腿就往燕儿跑走的方向追去——  ‘嘀嗒滴-嘀嗒嗒滴’画面中的虚空夜色,在随之而起的《白神》目连戏曲调中渐渐拉长,恍惚又回到起初他兄弟俩刚被瞎爹和燕儿捡回来时的情景,天空落下一幕朦胧密雨,俩人在郊野中疯子样寻找整晚,终于在天快亮前,找到燕儿的尸首;她不知从哪得来一条白绫,就在一爿墨绿盈盈的树林中自缢了。  戏班帮着一起找的人,都联系起昨夜戏台的邪事,说燕儿必是让‘女吊’俯身了!每逢七月半时节,每乡每村演的这些目连戏,实则也是‘鬼戏’,除了叫人来看,更多又是让鬼来看的,算是慰藉方圆一带过往横死没托生的阴司孤鬼众,可一旦……这期间有什么阴差阳错被哪个死鬼找上,那就十有八九逃不过要做替身的!他们还偷眼看莲生和玉生,二人对着燕儿的尸身哀恸大哭的模样叫人心酸不已,他们又说燕儿还算是义气的女子,她过去跟莲生、玉生都有私情,你说她真不知这行径不对么?不然她也不会两边都瞒得看不出来了,但真到要定终身时候,她才晓得为难,两边不能辜负怎办?这就让‘女吊’有机可乘——  三、一方鬼神  “客人,您要的黄白糕元宝、脂油麻馅儿红印包子做好了。”我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入那画面的情节之中,耳边陡然飘入这句话,竟吓得心上‘咯噔’一下,并且手里一松有个东西掉了,我低头看才发现是刚一直拿在手里的,吃剩半块的莲花烙饼……诶,这饼不是燕儿做的那种?我心里又是一沉,再转头望去,就见那女店长端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糕点,站在包间的帘子外面,她所谓的红印包子,我先在宁波一些寺庙闲逛时就看见过,当地人都将这种发蒸得又圆又大的雪白包子上印一方红字,然后投入庙里的放生池喂鱼鳖,据说是祭祀往生者作用的;而另一盘糕元宝,就是两色分别炸成金黄和蒸的原色米糕,被削刻成元宝的形状,我心中暗惊,这都是祭祀死者的糕点吧?  那珠帘‘嘀铃铃’掀开了,从内走出穿着白色古装交领衣裳的两个人,却彻底将我震得瞠目结舌:“莲生?……玉生?”  他俩看来与影片里没区别,仍是面敷一层白粉,眉目神情比较肃穆;只是,斯斯然走出来的步履姿态有些奇怪,他俩看看女店长手中的糕点,一人接过一份来,一句话不多说,就往店门外方向走出去了——  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俩走路的姿态看着奇怪了!就在他们走过没有桌椅屏风遮挡的空隙间,我看到他俩的脚,全然是悬在离地约有十数寸高的半空中的,不用脚走路的人,那不就是鬼么!  “吓!”我差点惊呼出声,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就看着女店长笑着寒暄几句并送他们出去。  这大白天里,不能就见鬼吧?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见过……就在我心如鹿撞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其中那个不知是莲生还是玉生,好像察觉到我看他的异样眼光,当走到木雕花影壁时,他略一停留,转过白粉的侧脸来朝向我的位置,突然如川剧变脸般,整张脸‘唰’地变成红、蓝、黑、白几色油彩交杂的戏作脸谱模样,“啊!”我惊得本能想倒后退避一步,身下坐的椅子也连带着重心不稳,竟将我整个人向后仰翻过去!  “啊!”我‘砰’地躺倒在地,后脑碰到地砖顿时两眼银星,耳畔只听到女店长焦急回转:“怎么回事?”  看见是我摔倒,好似哭笑不得过来将我扶起,还一叠声说:“客人,伤着哪儿没?快起来。”  我摸着后脑勺,狼狈不堪地爬起:“没、没事!刚过去的那俩……是什么人?”  “谁?”女店长明显是明知故问的样子,那边厢拿着IPAD的店小二适时就从厨房一溜烟跑出来打岔:“荠菜黄鱼做的应时春卷、枣狮子糕、荷叶蒸的团子新鲜出锅,请问客人还需要吃点什么?”  “还吃?”我却忽然背脊有点发凉,从进这家店以来,就总感觉到哪里不太对:“方才那出去的究竟是什么人?你这里是什么饭馆?”  ‘轰隆隆’的暴雷在窗外炸开,墙上视频里已没再播莲生和玉生的故事,换成一幕乡土戏台,几个人在上面‘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情节,我盯着那女店长看,也许我心里在但愿她能告诉我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答案?可女店长笑了笑:“先不是跟你说过么,那两人死得久了,为人的事都不太记得,所以方才那样子出去,是吓到你了?”  “什、什么?”我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来者都是客,我这开门做生意,不管他是来自阳世还是阴间……呵,不也跟你说了,那不是纪录片或电影,就是他俩人生前的经历呀。”  “那……?”  “燕儿死后,他哥儿俩相伴到老也终生未娶,去世后地方上的人都惦念他俩的好戏,就给立了牌位在祖师爷的神像前,他俩到地下知道燕儿的鬼会化作‘女吊’作祟,于是甘愿不入轮回,就游荡在这方圆百里的戏台,算是这一方的鬼神吧,百多年来庇佑这一带演戏的后辈,还算是积德不错的。”女店长好像拉家常似的说出这番话,我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到背脊又再回到脚底,不知不觉双腿都有点站立不住了:“你……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说完这话我已经觉得再问也是多余,一手扶到自己的随身的包包上,准备马上逃走,可不曾想脚底下绵绵的没一点力气。  “客人,别着急,”那女店长又像之前一样,说着话已转身轻轻挪到那拐角处高脚香几边,手中变戏法似的‘兹啦’燃起一支香:“这暮春的晌午时间,又添这惊雷暴雨的戾气,不免太扰人精力神思,我这支香掺有当年安期生在岭南云山蒲涧所采的九节菖蒲,能定表安神……对了,客人你也是从岭南来的吧?对云山也肯定不陌生?”  “岭南云山?”我不禁怔了怔,现代人说什么地方都是直呼省市名称,怎么还有叫‘岭南’这么半古不今的,而且更奇怪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  “呵。”女店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抹笑:“这香,好闻吗?”  我的鼻端确实闻到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木质香气,同时心中渐渐滋生的惊惧也在蔓延:“我要结账……”这话说出来却如蚊叮一样弱小,女店长点点头道:“好啊。”就走过来,这时我就觉得刚才摔倒磕到后脑勺的部位,越来越蜂鸣一般地疼痛加剧起来,我一手扶住额头,墙上的投影仪播放的越戏不知什么时候竟换成了岭南特有风味的粤剧,是上世纪中后期香港一对粤剧名伶的作品《紫钗记》:“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我只来得及想到一句:“怎么会播这么老旧的戏文?”但头疼得只想伏在桌上休息一下,于是就倚在桌上闭目养会神,只等女店长拿账单过来了……  三、日·月儿糕  一、女茶  我做了一个云山的梦。  梦中我睁开眼,就看见头上有半边草顶的棚檐,檐外是层层苍翠向上的山岚——是一幕薄雨间隙的时刻,山荫厚叶都被青雾环环缭绕着,隐约有几点南国熟悉的荔红,像是‘皋月’里的岭南山景。  迎面飘来云水濡湿的味道,我的头脑也愈发不清楚起来,直到有人无声走到我的身边,素手放下一只粗白茶碗,烧开的铜壶往内注入幽幽袅袅的茗汤,并说道:“请饮茶。”  “诶?”  我还不能清楚自己的处境,回头望那位递茶女子,她立在那里,裤管下露出的绣花小脚鞋点在青石板地面,清瘦削肩撑着一袭相隔至少百年岁月、前清时代的水蓝色挽袖宽摆上袄,梳流乌光的脑后翘着‘苏州撅’,面目也如水莲泛入涟漪里的,有点模糊看不清:“今日煲嘀凉茶你夏桑菊,‘谷雨’之后夏枯草先开花,花穗变成棕褐色个时,药效就最好,桑叶係去养蚕嘀农家摘嘅,再加埋云山野生黄菊,煲茶嘀水係蒲涧山溪个处……”  白云山?女子的声音是地道的岭南方言,我听时心里暗暗一震,难怪那山峦也看着眼熟,我几时回到家乡的白云山来?  正伸手欲要拿那茶碗,却斜刺里被一只粗糙大手捷足先登,一个大口脚夫端起碗边‘吸溜’一口:“好喇……嗨,兰姐,今日得你一个出来开档嘅?你个女采妹无嚟帮手?”  那女子笑着却答非所问:“你要上山嘛?帮我去能见寺送样嘢哩?”  “能见寺又唔远,你想送乜自己去啰,我唔得闲。”  “我只脚仔唔好行山路呀。”……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还身在梦里?记忆中有零碎的画面;木质雕花的影壁、姑苏万年桥的桃花坞木版画、元杂剧里的汉钟离唱着“百岁光阴有几何”、有个衣襟绣着缠枝红莲的古装女子如花笑靥……可攸忽一下,我怎么就坐在白云山下的茶棚里。  “叮叮泠泠叮泠”  下过雨的关系,远处蒲涧山溪的水声很大,我犹在思忖自己眼前的处境,不自觉就朝溪水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段充满泥泞的上山道路,有三三两两着芒鞋的路人,或担柴、或荷着农具来去,听得一阵争吵声——  “和尚仔,唔听你师傅话,係都要行依条路落山,翻转头我就话过佢知,和尚仔唔守山门清规、师傅教诲!”是一个穿藤黄衣裳的十五、六岁清秀少年,正一个劲儿朝身边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光头小和尚数落着。  小和尚好像无奈又懊恼:“我要去送药俾迟盲公,若果兜到景泰寺个边落山,到佢屋企都要酉时啦,我话小黄施主你做咩係都要、要针对小僧……”  “你以为我唔知?你只不过想食采妹整嘀月娘糕!”黄裳少年对小和尚的话嗤之以鼻。  “小黄施主你、你……阿弥陀佛!个日喺我见采女施主担柴散佐落地,过去帮佢执起啫,然后佢请我帮手破柴,我破完柴佢係要请我食嘢……你做乜就追住小僧唔放啫?”小和尚看来为人有点憨气,说话更显得嘴笨。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茶棚前,见里面却只有兰姐一人,两人渐渐也就收住争吵,黄裳少年意兴阑珊地嘀咕:“嘁!采妹今日唔係度!”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椰胡声,茶棚下站着喝茶的脚夫耸耸下巴:“迟盲公又出嚟唱歌仔啦。”  众人都朝那看时,果然是个垢面褴褛的盲公,怀里抱把椰胡,腋下夹根拄杖,腰间还系只竹篓,走几步便停一停,拉琴唱几句,路过有心的人或者就会往竹篓里扔个钱。  小和尚见状赶紧上前:“迟盲公,你个病都未好,又落雨湿湿天时,你走出嚟作乜?师傅叫我送药过你,重叫你好好静养嘅。”  迟盲公侧耳听清是小和尚的声音,就笑道:“拾一啊?多谢你师傅啰。我瞓係扑禾杆草上边,又潮又湿,蚊叮虫咬闷到极,挨近门边听到东边卖花,西边卖酒,唸下经已快到端午时啰,不如出来唱几段劝世文,赚几个酒钱,到挨晚,再顺便行到你哋庙堂处,痴餐斋饭都好啊。”  茶棚里喝茶的人就喊:“盲公,讲段古来听听。”  “我讲段《范少伯水葬西施》?抑或唱套《大闹梅知衬》?”  “都听过啦!”  迟盲公咳嗽几声,兰姐便转身到里面倒一碗热茶出来:“饮碗苇根水,肺热咳好好嘅。”  迟盲公却没有接,只摆摆手:“多谢、多谢,唔使啦。”然后摸到路边一处坐下,调试几下琴弦,便咿咿呀呀唱起来:“  旁边的黄裳少年百无聊赖,脚下踢着石子踱几步,他见小和尚望着盲公唱歌发愣,就故意使坏过去用手指在他耳垂上用力一弹,小和尚吃疼几乎跳起来:“你做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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