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藏歌,关于杀生的……歌词的意思为劝诫不要杀生的佛语~动物和我们一样,之类的,还有mv,而且歌手好像叫

[转载]天边——2011·夏
每次旅行回来,同事们都会问我:玩得开心吗?我也总是回答:很开心。其实,我总在想:我这样算不算是在玩呢?而那种感觉究竟能称作开心吗?我说不清楚。旅途中的那种感受,时而欢愉,时而疲惫,时而刺激,时而乏味……每一种情绪,都是旅途必须经历的一部分。那种感受或许不能称作开心,而是一种喜悦,就像入定。或许喜悦的并不是旅途中发生了一些什么,而是能够拥有旅途的本身。
7月初,女儿跟着我们去了川西。这是她头一次和我们一起以这样的方式进藏。
09年初她曾跟着我去过一次拉萨,那回她高原反应很强烈,并且对高原的风光没有特别的感受。可这次,她却很仍然很爽快的答应了她爸爸的邀请。
尽管我很高兴她与我们同行,但我担心她的状态。每次上高原,我都有很强烈的高反,这次再带上她,我担心我连自己都照看不好,怕是再分不出精力去照顾她,那样所有的压力都会落到她爸爸身上。
但我们还是上路了。
这次旅程,全程五千一百多公里,只有阿镭一人驾驶。除了他,没人会开车。因而我对他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但敬仰的背后,将是他的一身劳乏,我无法分担。所以,我唯有祈愿:但愿这次,我的高原反应不要太强,希望我能够有足够的精力管好自己,并去照顾好我们的小羽,但愿我们能够一路平安……
经过整整20小时的跋涉,我们终于在下午两点半,到达西安。
我们还是入住原来那家酒店。酒店不远处有个夜市大排档一条街,去年吃过一次,那里的烤馍让我惦记了一年。
放下行李歪在床上看会儿电视解解乏,突然被一条新闻怔住了:213国道映秀段因遭暴雨,路基坍塌,道路冲毁,映秀彻底关塌方严重,通往汶川、茂县道路中断。
按照计划,我们第二天走213到映秀拐向卧龙,再走都汶路再次翻越巴郎山。这样的意外让我们无法确定213是否通畅。我问阿镭是不是趁早改走夹金山,第二天不去都江堰,改道雅安住一晚,走去年的那条路。阿镭犹豫了一会儿,说再看看。
闭眼休息一会儿,下楼打车去到西高新的夜排档。时间尚早,食客寥寥。我们坐在沿街的桌旁,点了几十串羊肉和几个馍,一人一杯冰镇酸梅汤。喷香的馍在炉火上烤的两面焦黄,洒上孜然粉和辣椒末,再切成小块,又香又酥。新鲜的羊肉滋滋冒油,冰镇酸梅汤沁着暑气。西安那天气正值高温,我们吃着喝着,汗水往下直淌。问女儿觉得怎么样,她舔着嘴唇慢悠悠的说还可以,比我们学校门口的好吃。这应该是她的最高评价了。
第二天还是到都江堰,阿镭不愿轻易改变计划。但我们心里都没谱,一路关注新闻。这一天没有好消息,情况似乎更加糟糕。成都遭到强暴雨袭击,一片汪洋。
自512地震之后,那条路年年修,年年毁。213国道像个怨妇,每年的这个季节都会重复同样的哀号。可阿镭向往巴郎山,那之字形盘旋的山路充满了挑战,让他无限向往。
第三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从成灌高速转向都汶路,一路打听过去,几乎所有人都说路不好走,毁了。但我们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南墙就在映秀镇。通向卧龙的路口放了路障,边上坐着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他说前面的路毁了,不得过去。
我们早有心理准备,阿镭望着那条路口,说:走吧,去夹金山。
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所能够计划的。可自己苦心制定的计划总是不舍的轻易改变。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期待,放弃了,就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再来。尝试过了,就算不成功也无怨无悔。
从映秀原路折返,再到成灌高速,上绕城,转向成雅,中午到达雅安。一百六十多公里,历时两个半小时。
雅安被太阳烤得滚烫。我们在国道边上一家铺子里吃了碗面条,就挥汗如雨了。阿镭打开车前盖,他说气温太高,让发动机散散热。
休息一会儿,上车出发。
顺着国道转向芦山,两旁山势巍峨,峡谷叠翠,路旁河流湍急,这里风光不错。我叫女儿看,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只顾看她手中的MP5去了。
下午四点多钟,到达夹金山垭口。山上在下雨,风很大。我从后备箱取出几条旧哈达,那都是我供在自家的佛像前的,长期被烟熏的都已经发黑,这次就把它们送到垭口。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感觉有点冷。把哈达挂上后,就匆匆钻进车里。
离开垭口,过达维入小金。遇到一个关卡,车被拦了下来,过来一个藏族警察,把车打量一番,问:你这车改装过的吧。阿镭心里发虚,陪笑道,只是加宽了轮胎,装了顶架。警察很严肃的说:这个属于违法改装,要罚款。阿镭顿了顿问多少钱,答说500。
狮子大开口!这点钱够我们在河南境内的高速开个来回了!
阿镭赶紧下车同警察解释,又跟着往哨卡边的小房子里去。我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她自顾低头看着她的手机,一言不发。
我下车跟着进了那间屋子,阿镭正和警察在讨价还价,赔笑说话,还递着烟。见我进去,悄声对我说:去车里拿两包烟来。我转身出去到车里,一边拿烟,一边对女儿说:你坐着别下来,我们很快就好,没事的。女儿“嗯”了一声,没事似的。
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以200成交,换来一张收据。这会儿,警察态度还挺和蔼,叮嘱说别扔了,出小金时还有关卡,给他们看了就不用再交罚款了。我揣着烟上车快速离开。
有些事,大人们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孩子或许会有什么想法。女儿早已是个大姑娘了,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这里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种遭遇她一定从未经历过,只怕引起她的不安。回到车上,阿镭故意同女儿东拉西扯的说闲话,刚才的事仿佛已经一笔勾消了。女儿若无其事的答应,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看见她很轻松,我也安心了一些。
出了小金,山路变得坑坑洼洼。砂石路面随时随地突兀起来的石块,让车子不停的颠簸震动着。很多路段满是泥浆,来来往往不断的有工程车土方车,载着满满一车车的沙土碎石,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的挡着道,让人急得抓狂。阿镭愤愤唠叨着,不断的躲让和超车。这样的路况出乎我们的预料,耗时增加了,人也感到非常疲乏。
这一天五百多公里,历时十二个小时,阿镭马不停蹄。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我们才踉踉跄跄的进了丹巴。在县城小饭馆简单的吃了顿晚饭,就到了宾馆,他一头栽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虽然我不会开车,但一天陪驾,此时也让我觉得鞍马劳顿。
&&& 我们入住的是丹巴“美人谷大酒店”,以前叫做“古堡大酒店”,07年的时候和小仙熊掌一起来过,我很怀旧,所以仍然住在这里。宾馆的对面是三岔河,大金川和小金川在这里汇合,流入大渡河。我们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宽阔的河面,两侧山峦重叠。夕阳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在水面,泛着刺眼的白光。可此时我没有时间去看这些风景,我要服侍我家千金梳洗睡觉,然后自己也想早早休息。
女儿性格中庸,凡事都墨守陈规。即使是在这种川西小镇,她依然抱持她城市生活的方式和节奏。所以她认认真真的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尘土。却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小县城里,热水是一种奢侈品
等她洗完澡走出卫生间,电热水器的热水已经被她用完,得等上20分钟。无奈,只能先帮她吹干头发,催促她上床,并替她准备好第二天的换的干净衣服袜子,放在床头她便于拿到的地方。再把她的手机及MP5插上充电器(这很重要,因为这是她次日在车上消磨时间的必备品),然后再把阿镭的手机插上充电(这也很重要,这是导航必须的)。而我自己的手机是可有可无的,当然是列在候补里面。
忙了一阵,水烧热了,我急急的冲洗一下,叫醒早已入梦的阿镭。他疲惫不堪,草草的洗了个澡。我问他要不要第二天调整一下,在丹巴休息一天,第三天再走。他看看地图,说丹巴这里也没什么可以逗留的,不如明天迟些起来,原本打算到甘孜,就退到道孚过一宿。第三天直接从道孚到石渠。
夜晚的大金川一片漆黑,那天天气不好,没有满天新宿。宾馆门前就是国道,往来车辆吵吵嚷嚷,这一夜没能够睡得踏实。
第二天睡到九点多钟起床,梳洗完毕,收拾东西、退房、吃早饭,出发时已经十点多钟。
临出发在加油站打听了一下,往道孚的路依旧在修,不好走,这让人平添一份忧虑。
离开丹巴,天气阴沉沉,乌云压顶,翻过格达梁子山时,雅拉神山半个山头躲在云里,看不真切。山路崎岖,远处连绵的山坡,绿草如茵,山坡下散落的民居,阡陌交错,这一带叫做牦牛沟,位于道孚县协德乡,惠远寺就坐落于那里。
传说雍正七年,清政府因西藏局势不稳而请七世达赖噶桑嘉措避难于此。
&&& 寺院在一片大草原上,据说那里是莲花宝地。草原连片的经幡,迎风招展。一条平坦的小路直直的通向寺院大门,大门两侧一列整齐的白塔。寺庙内非常宁静,看不见有人。经堂大门紧闭,想是僧侣们早已诵经完毕了。经堂两旁是两排绛红色的两层楼僧舍,窗户紧闭着。站在楼下,隐隐听见上面有嬉笑奔跑的声音,猜想那一定是年少的僧侣们正在打闹顽皮。藏区的寺庙往往是修行礼佛的圣地,也是习佛读经的学府。
过八美不久有一片草原,叫做龙灯草原。两旁的山坡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花,有白的也有黄的,一条小河从山脚下蜿蜒流过,牛羊安详的吃草。我很喜欢这片草原,虽然不很宽广,但起伏的山峦有很迤逦的光影。
过了龙灯,刚刚翻过一个垭口,就遭遇堵车。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想去看看,外面却下起了大雨。只能躲在车里耐着性子等候,阿镭趁机打了个瞌睡。雨停了,路也通了,一个小时转眼间也过去了。
转过一个山坡,开了几十公里,又是一场堵车开始了。山路烂的像工地,我下车踩着烂泥去前面看,原来又是一辆满载的土方车陷在土里,旁边的推土机在不断的挖路抢救。漫长的等待让人心力交瘁,阿镭无可奈何的抽了几支烟,又被迫打了个盹儿。我回头看女儿,她已然沉浸在她的动漫里面,忘情的笑着。
这天黄昏时分到达道孚,比预计时间又晚了很多。
我们找到县委旁边的一家宾馆,叫做亚拉大酒店,停车时发现里面停了一辆特警车,还有几个特警在附近走动。到了前台一打听,说是酒店住满了。服务员推荐我们去下面的的珠玛商务酒店。
珠玛酒店的外表同这里其它的建筑风格有些不同。没有藏式的雕栏刻画,灰白的外墙很有现代气息,可喜的是竟然还有电梯和上网。这在川西腹地算是很奢侈的了。
放下行李吃过晚饭,我把充电器一字排开。这次除了两部手机和一个MP5,两台相机也要充电了。我又打开电脑,把一天的照片传输上去。女儿洗完澡出来,电脑归她使用。她忙着下载她的最新一集动画片。忽然她在一边自言自语说电脑很慢,然后焦急的满键盘乱按,一会儿,电脑死机,干脆开不出来了。女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因为她所有带在路上消遣的动漫都没法打开了。
阿镭一面安抚女儿,一面想办法。没有电脑的确很伤脑筋,这就意味着后面所有的照片没法上传。这比不能上网要严重的多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第二天在甘孜再作停留,毕竟那里是甘孜州的州府,应该有修电脑的地方。
阿镭安慰小羽,告诉她别急,下一站叫做甘孜,是个很大的县城,肯定有电脑修理店。我们可以找一家条件比这里更好的旅店,有什么需要下载的片子,到那里再下也不迟。
这一晚休息的很好。
人生就像旅途,其实,旅途又何尝不像人生?一样总有自己的计划,一样总有自己的期待。但老天往往不能尽随人愿,一切都会有难以预料的变数。甚至很多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让你疲于应对,以至于筋疲力尽。甘孜就是这样一个出乎预料的意外。
&&& 离开道孚,沿303省道到炉霍,开上317国道,路面略有好转。出炉霍县城大约54公里,盘旋向上山梁,瞥眼看间下面的山谷里,一洼清澈的积水。这就是卡萨湖吗?那个传说中的神湖?那样平静,端庄。如同无暇的翡翠,嵌在谷底。我们没有下到湖边观赏,因为隐隐看见湖边的售票处!
没过多久,路面又烂了起来。天气阴一阵,雨一阵,无论乡道省道或是县道,都是泥浆四溅。某处一个小村庄的道路中间停了一辆工程差,正在往大卡车上卸货。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某处道路塌陷了,一辆铲车正在铺设临时道路,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是不是整个川西都在修路?是不是整个川西都像个大工地?没有平坦的道路到底有没有啊!其实道孚到甘孜才两百多公里,但坎坷的道路让人身心疲惫,我只祈祷快些到甘孜,好好休息。
下午一点多钟,我们到达甘孜。
进县城时,被一个哨卡拦下,过来一个藏人模样的警察,开口笑着说:南京来的朋友,你们好啊!他的表情玩世不恭。阿镭也赶紧打招呼,一面拿出驾照和行驶证,主动地递了上去,一面说:我们是上海来的。警察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甚至不理会阿镭的证件,只是望着我手中的相机说:是来旅游拍照的?我们说笑着是啊。他呵呵的笑着说欢迎,紧接着说进县城不要随便拍照,大街上千万不能拍照。这话让我有些疑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也没多问。阿镭再次递上行驶证,警察接过,只是胡乱的翻了几下,就示意过去了。
经过一边的岗亭时,忽然发现一辆面包车旁,一个老外在同他们理论。我自言自语道:老外不能随意进入藏区的,这人是怎么一路过来?如果前面都过来了,为什么又不让进甘孜?
甘孜街头熙熙攘攘,却出乎意料的杂乱。沿街的店面敞开,饭店门口污水横流,水果摊旁边一地果皮。这里汉藏混居,人们表情漠然的穿梭来往。其中有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端着枪从人群中走过。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到县城被笼罩在一种危机四伏的氛围当中!
我们的车穿过人群,找到县政府旁一家叫做康巴温泉宾馆的酒店。
院内停了好几辆特警装甲车和警车,黑漆漆的整齐排列着。我的心沉了沉!我们在一辆特警车边停下,很快对面的餐厅里出来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指着我们的车说:这里不得停,不得靠的边儿上。我不知道这些人来这里干什么,道孚也有,但不如这里那么多。但在藏区出现这样的人群,让我隐约感到一些异常。我们不喜欢这些人,但也深知人生地疏,不能执拗,所以很顺从的把车挪开了。这时餐厅里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几十个穿特警制服的男人,他们的嘴里似乎还在咀嚼着未吞咽的食物,一面抹着嘴,穿过走廊,往另一边的客房走去。
我对阿镭说,这里估计又被这些人包了,不会有房间了。
到了前台一问,果不出所料!!
我问服务员,县城里还有没有稍微好些的酒店。服务员很不耐烦,说这个是这里最好的宾馆,其它都不行。我说我们要求不高,只要能洗个热水澡就行。服务员说这里断水4天了,没有热水。我纠缠着说我们人生地不熟,都不知往哪里去找——我依然执着。服务员说下面有个金牦牛宾馆你可以去看看,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甘孜,在藏语里是圣洁美丽的意思。然而眼前,这里满是了喧闹和嘈杂的人群和车流,湿滑的地面满是污垢,阴沉的天空下飘浮着一丝躁动。
金牦牛宾馆在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大院里,院子门口挤满了各种小车,不少拉客的藏人汉人不断向来往的人群询问有没有包车的。宾馆门口我又看见了那个老外,他一脸怒气的背着行囊,走下面包车。看来终于还是被他混进来了。
服务员是个藏族女人,说话挺和气。我问宾馆她有没有热水,她说本来有,但停水四天了,说是今晚会来,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来。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轻微的“啪”的一声,服务员说:又断电了,这里经常断电,不过不会很久。
她带我们去看房间,打开门,满屋子十几只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我们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打开行李,插上接线板,电还没来。服务员拿来两瓶矿泉水,说是洗的水不能保证,但喝的水还可以提供一些。要上厕所就到楼下,房间里的没法冲洗。阿镭对女儿说,今天可能会很艰苦,没想到甘孜会这样。女儿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埋怨。
尽管只花了半天时间赶到甘孜,但一路堵车和颠簸让人心里也堵得慌。有的时候,心累比身体累更伤神。而此时希望能洗个热水澡的愿望也落了空,顿时觉得更加烦躁。女儿没说什么,依然打开她的手机上网解闷。过了半天,却说上不了网。
电来了,我插上各个充电器。关照他们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上街找地方修电脑,顺便再买些水,回来再去吃点东西。
出了宾馆大门,拉客的藏人们就围上来,不停地问我康定去不去、玉树去不去、这里去不去、那里那里去不去……这个县城里大概只有他们对我们这些外乡人最热情了。我向他们打听了的电脑维修点,顺着小路走着,发现街上持枪的特警渐渐多了起来。
找到修理店,店主是个汉族男孩,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我问他有没有修电脑,他迟疑了一下说:有是有,但是现在老板不在,大概要过一个小时才回来。我说我只是重装系统。他不好意思的说这个他也不会。我说那你给我安装盘,我自己装吧。他很爽快的答应了。
电脑进入安装了,我跟他聊天。问他哪里人,他说他是成都人,从小跟父母来甘孜做生意,在这里读小学,初中和高中才去成都,每年寒暑假都会到这里。我问他读几年级,他说今年才高二——原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啊。
我问男孩,这里为什么那么多警察。男孩说:前一阵子这里有人闹藏独,在街上撒传单,所以来了很多警察,拿着那么粗那么长的棍子打,抓了好多人。他边说边比划着。我问男孩那些传单上写的什么。他说就是那些藏饰店里面买的五颜六色的纸片,写的都是藏文。我说那只是隆达,上面都是些经文,没什么内容啊。男孩子笑笑说他也不懂。
我瞬间明白为什么这里那么多特警,为什么这里看起来那么惶恐。
安装完毕,我问他借根网线试试能不能上网,男孩说,这里断网都好几天了,什么网都不能上!——怪不得女儿说手机没法上网,原来如此。
正说着话,外面起风了,不多会儿就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冷。我一条单裤一件抓绒衫已经不够御寒了。这时进来两个喇嘛,手里拿了台笔记本,要求修理。男孩依然说老板不在。我起身微笑着给喇嘛让座,可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没接茬,自顾离开了。
回到旅店,我告诉他们外面很冷,要穿棉毛衫裤了。不可想象,上海这几天都是38°的高温,在这川西高原,我们要穿冬衣了。
穿上保暖衣服,下楼找个小饭馆,这时雨渐渐停了,太阳出来了。
老板是汉族人,但对普通话的理解有点问题。我们只想吃上一小碗蛋炒饭,结果他炒了两大汤碗。炒的菜味道不好,口感很差。原本饥肠辘辘的我们想要饱餐一顿的希望又落了空。种种不顺利让阿镭愈来愈显得焦躁,女儿看了,低下头,两颗眼泪落在碗里……
离开饭店,我让阿镭先带女儿回宾馆休息。我独自去街上买个脚盆。没有洗澡,我只想烧点热水泡一泡脚,去除一些疲劳。
这时发现每个街口几乎都有两三个荷枪实弹的军人站着,警惕的看着四周。我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不难想象这里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
没走几步,接到阿镭的电话:赶紧回来,轮胎没气了,找地方补胎。我们的车胎是Goodrich全时越野宽胎,这种品牌的轮胎即使在大城市里也不是所有的修车铺都会随时备有,何况在这样的小县城。如果不能修补,可能就没有备胎。而后面的路依然不好走,这将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我们原本劳累的身心,又笼罩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车顺着大街一直开到县城边缘,才找到一家修车铺。老板是个四川人,妻子是个藏族女人。女人带着一个花口罩,说话时眉眼总是很温婉。
阿镭爬上车顶取下备胎,把破了的胎换下来。老板看了连连说这个轮胎好。我问他你们这里有没有,他说有这个品牌的没有,但有其它牌子的这个型号。我赶紧把这话告诉阿镭,这让他稍稍安心些。
回到车里,我问女儿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她只是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对她说:没事的,别担心。
其实,女儿是个内心很细腻的姑娘,她自己会观察,会判断。但她的情绪总是很淡定,波澜不惊。但她毕竟头一次跟我们来到这样艰苦的地方,很多困难不是她所能够想象到的。当她看见大人们变得焦躁的时候,内心的担忧让她变得有些无助了。
很庆幸,车胎还能修补。
离开修车铺,回到宾馆,我让阿镭带女儿先回房间,跟她说说话,让她放松些。我还得继续去街上买脚盆和水。
再回到宾馆,他们两个还在大堂里闲逛。阿镭指着墙上一张旅游线路图说着这几天我们所经过的地方,女儿的情绪明显已经好转起来。
服务员告诉我们,水已经来了,但这会儿的水很脏,而且可能很快又会断。我们听了赶紧回房间,一看果然来水了,只是浑浊的像黄泥汤。但有水就不错了,我赶紧放了几大盆把抽水马桶冲洗一下。
接着,我用矿泉水烧了一壶热水,再兑点冷水。三个人勉强洗了把脸,又用这水洗洗脚。藏着不能倒掉,如果再断水,这还可以用来冲洗马桶。
甘孜的黄昏在七八点钟的时候来临,天气渐渐好转。窗外一脉青山,山顶上悬浮着一条长长的云霞,在夕阳的映射下,像一条吉祥的红色哈达。
甘孜,这个美丽的小县城,总有一种声音在某处呐喊,总有一股暗流在某处涌动……但我们难以洞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圣洁之地,在风中凌乱……
次日我们早早的离开了甘孜。
这天清晨,&天空泛出久违的蓝色。路边的草原和民居,还在黑暗里沉睡。而远处,一座雪山从云雾里露一截山顶,在晨曦中泛着金光。整个画面就像海市蜃楼那样瑰丽和诡异。
渐渐地,金色晨光照耀了这里一片山河。我们就如行走在一幅巨大的油画里了。
过了马尼干戈,中午到达竹庆。
一道长长地玛尼墙静立在公路旁,五彩经幡轻轻在微风里轻轻拂动。远处青翠的的山坡下一大片散落的建筑,就是竹庆寺。山坡背后一列积雪的巍峨山梁,就是雀儿山。高原的蓝天华丽,高贵,竹庆的周遭恬静、安逸。雪山、浮云、野花、阳光、微风,把我们几天来因为冗长的颠簸而带来的晦涩和焦灼一扫而光。我们在玛尼墙边流连忘返,久久不愿离去。
过竹庆数公里,有一个岔道,那里也叫三岔河,另一个说法叫山岔河。这里有两条道,直行的省道通往石渠,岔道通往阿须。
尽管我知道阿须草原很美,但我这次并没有把它列入行程。
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名叫《康巴的诱惑》,里面有一个章节叫做《阿须,阿须》,时隔太久,我早就忘了那些内容,这两个标题就是我对阿须的全部记忆了。所以,当阿镭执意要转入岔道去探访传说中的阿须草原时,我竟然一点也说不出来有关它的片言只语。
翻过几个低矮的山梁,阿须草原如画卷一般慢慢的铺展开来。逶迤绵延的山坡下,草原开着金黄色的野花,雅砻江顺着山谷静静流淌,牦牛安详的吃草,藏狗趴在墙角乘凉,年轻人在河边洗衣劳作,老人在岔岔寺外的转经轮旁绕转。阿须有一种低调、淡泊的美,阿须就像一场无意间的邂逅,匆匆相逢,又匆匆分手。
回到山岔河,时间还早。阿镭有点累了,他要打个瞌睡。停车在路边,打开发动机舱盖,让车也凉快一会。这里的手机信号很好,女儿坐在车里上网。我拿了条毛巾下车,几步开外就是雅砻江。我拿了条毛巾到河边洗洗脸,河水冰凉彻骨。
回到车边,看阿镭已经睡着了。我拿出日记本,在路边一块大石头边上坐下,靠着石头写日记,正午的阳光照的我皮肤发烫。
这里的海拔已近4000,今后的几天里,我们将一直停留在这样的高度,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是我向往了很久,却又望而生畏的一个地方——石渠。
阿镭一直说:什么时候我们不要赶路,找个风景美丽的地方,安静的住上几天。周边的地方想去就去,不想去了就在那里晒晒太阳,享受阳光。他勾勒出一幅悠闲的画面,让我十分向往。所以,这一次我把这个地方选在了石渠。
石渠海拔4200米,位于川西的最远端,同青海接壤。
石渠是寂寞的——川藏北线到了玛尼干戈就拐向雀儿山,唐蕃古道擦着县城的边缘往玉树去了。石渠这一大片山川草甸,就这样在一次次错过中,被忽略,被遗忘了。
石渠又名香德尼玛,意为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摄影家吕玲珑把它称为“太阳部落”,我则把它看作是天边。那里有信仰堆砌而成的玛尼墙和玛尼城,有辽阔的扎溪卡大草原,以及曲折回转的雅砻江源头。以往每次旅行,我都为高原反应所困扰。所以对石渠,我虽然向往,却充满了敬畏。但那里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诱惑吸引着我,终于这一次,我鼓起勇气,走进那片密境。
六点,我们到达了石渠县城。
此时的石渠,还只能算是晌午,刺眼的阳光洒落在这个小城的街道上。街上人烟稀少,一家唱片店里播放着嘹亮的藏歌,半条街外都能听见。
四川石渠是国家级的贫困县,物资匮乏的程度可以想象所以。所以对于那里的宾馆住宿,我没有很大的期望值。沿街走了一遍,女儿看见一个大院里面有一家宾馆,她说感觉应该很清静。掉头回去,果然看见,那个酒店名叫“香德尼玛”。
院子里有一片草坪,草坪上散养着几只鸡。车缓缓驶入院子,阿镭说:那些鸡味道肯定很鲜美。我不屑,说:藏人不杀生的。他反问:那这些鸡养着是干嘛的?我想了半天说:是大概是宠物……
停车后我让他们先别下车,我去大堂问一下,只怕又住满了。这里四千多的海拔,上车下车一次都挺累的,阿镭开车辛苦,应该列入保护名单。我这次高原反应特别轻,所以很多打杂的事我理应多分担一点。
进大堂,看见两三个小姑娘聚在柜台里聊天。我上前问有没有房间,小姑娘说:有。我问有没有热水,小姑娘也说:有。我对石渠没有奢求,有热水能洗澡就心满意足了。
我正和小姑娘讨价还价,边上过来一个男人,问了一下情况,说,那就算你200块一间吧。我回头一看,暗暗赞叹:这个男人好帅!他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双眉向上挑起,两眼炯炯有神。头戴一顶宽沿藏帽,身披一件土灰色藏袍。眉宇间,有一种脱俗的气质。
我请他帮我们搬一下行李,我们远道而来,开了几天的车,很辛苦。我知道在这四千多米的地方,徒步3层楼是件很艰难的事。帅哥一口答应。
我回到车边叫父女两个下车,背起行李。帅哥已经跟了出来,伸手接过我背上的大背包,又去接阿镭的。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还是要保持点面子,所以阿镭赶紧摇手说没问题,没问题,但拗不过帅哥的诚意。
帅哥接过包健步如飞的直往楼上去,我们在大堂登记时,阿镭悄悄对我说:这人长的真帅,从没见过这么帅的人。我说是啊,这个大概就叫康巴汉子,一旁的女儿也点头:是很帅。我们的窃窃私语引得服务台的几个姑娘咯咯直笑。一个姑娘说:他就是康巴汉子嘛,我们的老板。我问他叫什么,姑娘说:他叫根秋佳。
到了房间,阿镭给根秋佳递烟,这也算是汉族男人们的风俗习惯。根秋佳欣然接过,笑着说:他正打算戒烟,因为他打算今年冬天去印度朝圣。他说他们藏族人都信佛,所以藏人都很善良。
他看见我们手上都戴着念珠,问我们是不是也信佛。阿镭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我说我信佛,我还有个藏族名字叫“向秋卓玛”,是佛学院的丹增嘉措仁波切给起的。
09年在色达佛学院遇到的丹增嘉措仁波切,求得这个法名,我一直视如珍宝。每逢遇到藏区的人,我都会告诉他们,顺便也得色一下。上师在康巴地区有很大的名望,根秋佳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了寓意,连说这个名字很好。他告诉我们他有个弟弟是也活佛,在若青寺(谐音)出家。他自己原先在地税局工作,只是不习惯那种工作环境,才承包了这家酒店,做点生意。他赚来的钱大部分都用来做慈善业。他说他们藏族人都有这样的慈悲心。我对他的活佛弟弟很感兴趣,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藏人们注重的并不是活佛的名号,而是他们的智慧和仁德。
聊了一阵,他起身离开,说有什么事情尽可找他。过了没多久又来敲门,拿来几串念珠送我们。
歇了一会儿,我们下楼去街上找了家店吃过晚饭,这时已经8点多钟,但高原此时才刚近黄昏。阳光斜照在县城的房顶,雪白的墙上抹着一层金色。唱片店震天的歌声吸引着我们,我们走了进去。看店的是三个男孩,看起来也跟我女儿差不多大。他们皮肤黝黑,头发卷曲,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看着我们,眼光好奇又腼腆。我让他们推荐几张好听的藏歌CD,他们选了几张,一再对我说:这张好听,非常好听。我知道,他们是把他们最喜欢的东西介绍给了我们。
石渠县城不似我想象的那么萧条。尽管人口不多,但各自安居乐业,井井有条。
那天晚上阿镭和我还是没敢洗澡,我们要适应一下这个高度。其实尽管这次我的高反不强烈,可在这里我还是感到有些头痛。
女儿不管这些,甘孜的一晚让她觉得很疲惫,此时她很想洗个热水澡。城市生活让她在这蛮荒之地难以适应。但她第一次跟我们来到这么艰苦的地方,至今也没有抱怨一句。她对藏区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想跟我们在一起,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帮她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催促她尽量快些,只怕热水冲的时间太久会更加缺氧。
晚上女儿胸口压得厉害,透不过气,阿镭陪她说会儿话,告诉她如果不舒服明天就留在宾馆里休息,不必跟我们出去了。女儿点头答应,她说要在房间里做作业。我吞下半颗安眠药,听他们说着话,声音渐渐变得遥远……不知道几点,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次日,我们去松格玛尼石经城。
松格玛尼离石渠县城大约有八十几公里,出石渠沿着省道行驶三十多公里,到雅砻江的一个水电站。过水电站,驶上一片草原,路面开始颠簸起来。摇摇晃晃的行驶了一个小时,到达阿日扎五明佛学院。
佛学院位于一座山脚下,一排排整齐的僧舍和转经轮,背后的山坡上,经幡招展,勾画出一幅奇妙的图案。后来在一些资料里查到,那图案是藏文的“阿”字。
日,年轻的自尊日波益西仁波切在山上的度母寺举行了盛大的的坐床典礼,整个扎溪卡瓦地区的藏民几乎倾巢出动。当时天空降下如意宝状的小冰雹,随后又落下绛红色舍利,入土即化,但仁波切还是取得了两颗。那天天空出现祥瑞的彩云,一座山坡上被冰雹覆盖,就像披上一条冰雪哈达。
藏民族总有很多在汉人眼里不可思议的神迹,但他们并不感到神奇,只对此习以为常但充满了敬畏,这种敬畏让他们的内心变得慈悲宽厚。
&&& 过了阿日扎,后面的路变得越来越泥泞。越过一个个水坑,底盘被创的“当、当”直响,碾过碎石路面,尖锐的石块飞溅起来,打到车底部的某个地方,发出强烈的撞击声。翻过几座不算很陡的山坡,但连续的上坡路使我们的车显得动力不足。更令人不安的是水箱警示灯会时而亮起,时而熄灭,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下了山坡,驶上一大片草原,天空阴沉,时而飘过几颗雨滴。
我们只希望能快点到松格玛尼,好让车停下来,把发动机冷却一下。可是草原一望无际,不知还有多远。后面开过一辆摩托车,我们拦下问路。这里的藏人不会说汉语,听说“松格玛尼”,就指向一个方向。我们想跟着他们走,可他们车速很快,一会儿就消失这莽原上了。没有路牌,没有标识。四顾茫茫,找不到路。我们不知道碾过多少条车辙,不知道涉过多少个水沟,走向草原的深处,我极目四望,却中也望不见天空下的那座石头城。
我忘了最后是怎么问路才找到那里,只记得在一条长长的道路尽头,我看见了远处的一片草原,灰色的天空下,屹立着一座深褐色的城堡。
车摇摇晃晃向它驶去,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它:这就是我期待了很久的松格玛尼石经城吗?它的身旁,有多少人留下虔诚的脚印,又有多少人伏下炽热的胸膛。它原来就是这样,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没有感动,没有震撼,我只是长长的凝视了它很久……
围栏的门关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过来,殷勤的为我们打开铁丝网大门,我们的车一直开到石经城的边上。
阿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发动机舱,这一路,我明显感到这车令他不安。
我下了车,背起相机,开始围着石经城慢慢走着。来这里的藏民很多,无论男女老少,甚至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他们都会围着它一圈一圈的绕转。
我一圈走下来,看见阿镭已经侍弄完他的车,正站在一个石匠的边上,他说打算刻两块玛尼石带回家,一块送人,一块自己留着。
石匠娴熟的拓着六字箴言,边上不少人都在围观。我独自来到松格玛尼城的侧面,仔细端详着这座堡垒——很高大,由不计其数的石片一片一片的垒成,从第一片到现在,已经有数千年。那些曾往上堆放石块的人,不知已经轮回过多少个生生世世。而这座城池,一直伫立在这里,无论岁月如何冲刷,它都屹立不倒,甚至连那每个石块的棱角都不会被磨去。这是怎样神奇的一片土地,又是用什么样的力量维护着它自己的庄严。
我忽然觉得有一点感动,放下背包,放下相机,膜拜在地下,深深地磕了十个等身长头。
回到阿镭身边,看见他在跟几个陌生人说话。其中一个瘦高个的中年藏族男人,在对他说些什么,那人衣襟上别着一枚党徽。我站在一边,听他在对阿镭说:你看这城前面这座山像什么?阿镭看了半天,有点尴尬的说:没看出来。中年男人笑笑说:像一头象。然后又指着城背后说:那两座山像不像一对腾飞的翅膀?阿镭看看说:果然像。他又说:左面这座山,形状如龙,右面那座山形状如蛇,所以这是一块非常吉祥殊胜的宝地。
&&& 阿镭看见我,对我说:他在跟我介绍有关松格玛尼的一些典故,你也听听听吧。我问他,这人是做什么的呢?考古的还是学历史的?他说他也不清楚。中年男人瞥眼看见我们的车,说:这车是你们的?按道理不能开进来,你看我们的车都停在外面。他指责围栏外面的几辆丰田越野车,轻声说着。阿镭被问得不好意思,赶紧解释:我们并不懂,看见有人为我们开门,我们就开进来了。他只是笑笑说,进来就进来吧,也没什么。
说话间,那个中年人招呼阿镭和我,以及他身边的几个人一起跟着他走。
我们围着石经城,中年人告诉我们,据说这座城有一千年的历史,是藏民族英雄格萨尔王的将士为超度阵亡亡魂,在这里垒起了一个玛尼堆,后来渐渐成了老百姓缅怀格萨尔王功绩的地方,各地藏民纷纷来此朝拜,马尼堆也成慢慢变成了玛尼城。没有任何框架支撑、没使用任何粘合剂的玛尼城历经千年巍然不动。他指着墙上的一些佛龛对我们介绍说:这是莲花生大师像,这是宗喀巴大师像,这是格萨尔王,这个就是在这里放下第一块玛尼石的人……他说的那些典故和传说我们闻所未闻。阿镭觉得他是不是一名导游,可我觉得不像。导游顶多就是个景点八卦的传播者,而他俨然就一个渊博的学者。
回到原点,他和阿镭互留手机,我才知道,这人有个汉族名字,阿镭叫他安师傅,是名公务员。他说我们远道而来,如果在这里需要什么帮助,尽可以找他。
松格玛尼,那是一个奇观,一个奇迹,它更是一座精神堡垒,经历千年不倒。2006年,松格玛尼石经城被列为国务院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实,它不需要国务院的保护,在这片土地上,虔诚的人们已经保护了它上千年!
告别安师傅,我们驱车原路返回。一路颠簸,时亮时灭的警示灯让阿镭一直满心不安。
回到石渠,天还很亮。我们先上街买了个氧气袋。上高原这些年,我们还是头一次使用氧气袋。女儿休息了一天,精神恢复了不少,又给她吸了氧,她觉得舒服很多。我们也有点累了,不想再下楼找饭馆吃晚饭,就在房间里用自带的炊具煮了点方便面打发了。一会儿,根秋佳来敲门,他端来一大壶酥油茶。他说这是这个镇上最好的酥油茶,喝点酥油茶可以抵御高原反应。
我们拿出杯子每人倒了一杯,乳白色的液体顿时飘出浓郁的香气。小羽闻了一下说: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股味道。浅尝了一口,点头说比她想的要好得多。——这的确是我们喝到过的最好的酥油茶。
晚饭后,阿镭下楼找根秋加聊天。两个人坐在草坪上,晒着太阳。几只鸡在他们身边踱来踱去。阿镭问他养那些鸡做什么用,根秋加说:是放生的。阿镭恍然明白过来。这些生来就注定要被宰杀的家禽,在这里既不是宠物,也不是食物,而是生命。它们在这家宾馆的前院里,过着和牧民一样自由的生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思想,让他们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那么宽厚,仁慈……
我也加入他们的闲聊行列,我们聊他们的生活、信仰、和风土人情。黄昏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小县城的天空湛蓝,白云触手可及。
次日,我们又要去巴格玛尼墙。它距石渠五十多公里,位于辽阔的扎溪卡大草原上,途径色须寺色须寺。色须寺是石渠最大的寺院,也是康区唯一有资格授予格西学位的格鲁派寺庙,石渠因色须寺而得名。
色须寺殿宇恢弘壮丽,占地七十余亩,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坡。大经堂坐落于半山腰,我们停车在山下,背着包向上慢慢走。
大经堂的僧侣早功课完毕,已经离开,留下两个沙弥在扫地。他们扬着笤帚在那里打闹,搞得角落里尘土飞扬。隔壁的一间佛堂里,隐隐传来诵经的声音。我想推门进去,被旁边的一个喇嘛拦住,示意不能打扰。他带我在经殿的各处参观。正殿的阿弥陀佛像正在装修,两个工匠把一串佛珠挂到他的脖子上。二楼有几个小佛堂,供着释迦牟尼像和坛城,几个藏民进来,围着坛城转了几圈,朝我微笑着,转身离开了。还有一张供桌上摆着着他们敬爱的嘉瓦仁波切的照片,我奉上一条哈达,喇嘛看着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经堂外的空地上,几个老人虔诚的磕着长头。他们的眼神流露出无限的真诚。
阿镭带了一个喇嘛来找我,他说这个喇嘛带我们去巴格玛尼。
离开色须寺,我们的车在草原上穿行。广袤的天空下,僧人们诵经的声音久久回荡……
扎溪卡,意为“雅砻江源头”。国家地理杂志上说:“扎溪卡是藏语。在当地藏族同胞的发音里,它是一个短促得令人难以捕捉的词语,有如扎溪卡草原的春天,美丽得稍纵即逝。”扎溪卡的春天在7月,我们就是来捕捉这短促而美丽的季节。
辽阔的扎溪卡草原,开满鲜花。雅砻江水蜿蜒流过,就像菩萨衣襟上飘落的缎带,柔软,绵长。巴格玛尼墙就在这片草原上。
站在墙的这一头,望着绵延起伏的玛尼伸向远方,就像一个长长地故事,我循着它走到尽头,寻找答案。
巴格玛尼墙有两个传说: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两个人相约私奔,在渡过雅砻江时,小姐被激流卷走。悲伤地小伙子欲殉情随姑娘而去,幸亏遇到草原上的巴格活佛,劝其皈依,苦修佛法,并为其修造了一段“善墙”;又说有两个好友经过这里,一个对另一个的财富起了歹意,谋财害命,被巴格活佛遇见,遂劝其弃恶扬善,那人幡然醒悟,留在这里皈依三宝,巴格活佛为他修建了一段墙,叫做“恶墙”。
传说总是很美丽很浪漫,但在藏人们的眼里,这些都与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三百多年前,巴格活佛在这里放下的第一块玛尼石,大概早已被厚重的墙壁压的深深地埋到了大地深处。据说这座墙堆得有多高,埋得就有多深,经年累月,永不坍塌。这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福祉,指引他们在轮回中得到解脱。这是一首恢宏的赞美诗,在辽阔的草原上,唱出无声的大音!
美丽的扎溪卡大草原,此时开满了缤纷的格桑花。微风掠过,花草轻轻摇晃着身姿。不轻佻,不浮躁。此时此刻,与它在同一纬度的若尔盖大草原,早已是人声鼎沸,游人如织了吧?可在这里,这片草原依然寂寂的独自芬芳。
离开扎溪卡草原,回石渠县城。车况很不稳定。
按照计划,我们次日用一天时间从石渠到西宁,全程八百多公里路。阿镭万般不放心,打电话找安师傅帮忙,希望他能帮他在石渠找一个可靠地修车铺,检查一下车况。
安师傅很快驱车赶到,把我们带到一家修理厂。叮嘱工人务必认真仔细的检查。工人检查了一番,说车没什么大故障,只是球头球笼有些磨损,石渠小地方,没有配件,不如到了西宁再换不迟,这些问题不影响行驶。
得到这样的回答,阿镭稍稍安心了点。安师傅听说我们第二天就要离开,就说他这会正在下乡,等他忙完了,晚上聚聚。
回到宾馆,看女儿状态良好。我们去路边的药店充了一袋氧,准备明天在路上用。
不多会儿,安师傅来了电话,说有车马上来接我们过去。我们立刻打电话把女儿请下楼来,跟着他们的车,来到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因为偷懒,我不愿意走上三层楼回房间拿一次相机,但后来证明,这是一次很大的失误。
原本以为安师傅只是和我们聚一聚,聊一聊。进了饭店的一个包房,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满满的坐了一桌的人。
安师傅看见我们进来,热情的起身把我们介绍给在座的人。在座的都是藏族男人,见到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很热情的点头微笑着。安师傅向我们介绍说:这些都是乡里的一些干部,那些乡的名字,有的我们听到过的,有的没有。安师傅原来是县畜牧局领导,下乡检查工作,任务完成了,请乡干部吃顿饭,顺便把我们也请了过来。
头一次和那么多的藏人一起吃饭,我感到很新鲜。
入座后,他们盛情的为我们斟酒。我们实在难以推却,喝了一杯啤酒。在高原,我们不敢再喝得太多,他们也就不再劝。其实他们之间互相也不劝酒,有喝白酒,有喝啤酒,也有喝饮料,甚至就是一瓶纯净水,互相敬一杯后就各喝各的了。
正吃着,安师傅对身边的一个汉子说:唱首歌吧,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对我们说:他是我们这里的腾格尔,长得像,唱的也像。我转眼望去,这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果然很像腾格尔。那汉子很大方的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客套了几句,然后亮开嗓子唱了起来。那声音浑圆嘹喨,极富穿透力。我顺手拿过阿镭的手机,打开摄像,把他动听的歌声拍了下来。一曲唱完,意犹未尽,安师傅叫他再来一首,汉子毫不迟疑,继而又唱了一曲。饭桌上的氛围渐渐变得活跃起来。
在藏区,我们还是第一次和藏人们一起吃饭,继而又听见他们纯朴自然的歌声,那声音,属于这遥远的天边。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心情激动地难以言表。我说:你们藏族人都有唱歌的天赋。安师傅说:我们藏族人从会说话起就会唱歌,从会走路起就会跳舞。
我的心被撩拨得蠢蠢欲动,我对阿镭说:我也想唱。阿镭极力鼓动:唱吧,唱吧!!我对女儿说:帮妈妈拍下来,回去自己看看,多美!
我抑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也为大家唱首歌吧,唱首我最喜爱的歌——《天边》。他们颇感意外,一下子安静下来,女儿在一旁抓过手机对着我,我放声唱到:
天边有一对双星
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
那是你昨夜的柔情
去寻觅雾中的身影
去追逐遥远的星星
我喜欢这首歌悠扬的旋律和温婉的歌词,听来觉得空灵,绵长。每次听到这首歌,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像一幅画那样慢慢的铺展开来。
我一直以为我的歌声悠扬委婉,但此时却觉得发不出声音。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些康巴人面前,我的音域是无法同他们相比的。来自江南小巷的歌声虽然细腻柔软,但怎么比得草原汉子的粗犷豪放。
一曲终了,大家仍然报以掌声。
之后,在座每个人都唱了一首歌。草原的人热爱草原,这从他们的歌声里面可以听出来。他们有太多的歌,歌唱他们的扎溪卡,歌唱他们的家乡。有些歌我也会唱,比如“仓央嘉措的情歌”,于是我也跟着哼,他们唱藏语,我唱汉语,气氛热烈,我激动的心怦怦直跳。都说到高原不能激动,但此时我难以自制。
阿镭悄悄问我:看这样子他们一定也会叫我唱歌,可我不会怎么办。我说:没关系,我来唱,你跟着我混吧。其实尽管我的歌声在这里显得很平常,但我意犹未尽。
果然,他们盛情邀请阿镭,于是我跟着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俩一起唱一首“卓玛”,因为我的藏文名字就叫“向秋卓玛”,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唱吧。
我放开声音,阿镭则滥竽充数。我忘情的唱着:草原的风,草原的雨,草原的羊群,草原的花,草原的水,草原的姑娘……这是一首在藏区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大家和着节奏拍着手,跟着一起唱起来,我们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这是一段很难忘的经历,我把它一一记在手机里。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位虾扎乡的乡长一边往自己的杯中斟酒,一边感慨的说:我们这个地方啊,虽然没有你们大城市那么富裕,但我们有热情,很好客。
这话似乎触动了我内心某个角落,唤起我内心的某些念想……
我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个民族是个很优秀的民族,你们有信仰!
安师傅打断了我:我是共产党员。
我笑着说:不管你们加入什么样的党,我知道,你们的内心都有一个菩萨,这是你们藏人与生俱来的,谁都无法取代的。虽然我们来自大城市,可能有比你们多的财富,但是,我们没有信仰,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们如何人去找到信仰。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到很多苦难,但你们可以对菩萨倾诉,你们的菩萨会护佑你们的心,但我们没有,遇到苦难的时候,我们的心是无助的,而你们却是强大的。阿镭接着说:没有信仰的民族是可悲的!
我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弱小的民族总是于无声处打动我。尽管有时我会觉得他们有些迂腐。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他们心中始终有一盏不灭的灯。
说话间,我注意到对面的几位正微微的含笑点头。
安师傅放下手里的杯子,认真的说:我是一名党员,但我首先是一名藏人。信仰是我们内心的一盏灯,所以我们会维护我们自己的内心。安师傅长的其貌不扬,但他说的话里,总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让我心生敬意。
他接着问我:刚才你说你有个藏文名字叫“向秋卓玛”,那么是不是你有一名上师?我说我的名字是佛学院的丹增嘉措仁波切为我起的,我目前还没有上师,我没有皈依。
安师傅点头说:推荐你看一本书《入行论》,网上也有,看完这本书,你基本可以明白一些佛学的道理了。
《入行论》,全称《入菩萨行论》,寂天菩萨所著,已被很多大师讲释。回上海后不久,我就买了这套书,但我知道要把它完全读懂是不可能的。
汉人总把学佛、修行想象成逃避、宿命,仿佛只有万念俱灰的人才会循入空门。其实,学佛是学习一种智慧,学习摆脱苦难的一种心态。人如有这种智慧,将是无上喜悦的。
晚餐结束,天还很亮。刺眼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石渠三天很快过去了,结下两段别样的缘分,指尖染香,余音绕梁……
石渠是这次旅行的最远点,也是最高点。它位于两条国道之间,却总是被人忽略。我们风尘仆仆的来到这里,仅住了三天时间,却感受到了它的矜持与清高。它像是一段被很多人遗忘了的往事,寂寞的伫立在扎溪卡草原上,用沉默保持着它的尊严。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离开石渠,开始回程。回程的路经214国道经西宁折返。背着行李下了楼,女儿在半梦半醒中摇摇晃晃的上了车。街道空无一人,石渠还在沉睡,我们离开了香德尼玛大酒店,离开了这个小镇。
曾看过一幅漫画:一个人背后遭到别人投来的石块,于是,他责备上帝,为什么不帮助他。可当他回过头去看时,却发现,其实上帝已经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了更多的石块。我想这次从石渠到西宁,我们的那些遭遇,也只能算是旅途中必须面对的一部分很小的挫折吧!
翻过安巴拉山口,进入青海地界。八点多钟到了歇武镇,国道边上一些小饭馆才刚刚生起炉火。这里的清真饭店多了起来。我们吃了一碗鸡蛋面,当做早饭。可没想到,我们就靠这碗面,维持了一天。
石渠到西宁,八百多公里的路,我们计划一天赶到。这段路大部分海拔都在四千到五千米之间,一些山口甚至超过五千。虽然没有起伏的山峦,但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把海拔稳稳地固定在这个高度,我们提前把氧气袋充足了氧,以防路上缺氧。阿镭一人驾车,容易疲劳,适量的吸入一些氧,可以让他保持头脑的清醒。我原以为这只是准备着,用不上的,可是才入青海不久就用上了。
离开珍秦不多时,前面出了车祸,一辆卡车横在路上,对面的过不来,这边也过不去。才启程没走多少路,就遇到堵车,不由得叫人心情烦乱。这次阿镭没心思打瞌睡,看着前方不停地抽烟。忽然看见前面有几辆越野车开下路肩,驶上山坡下的草地,油门一踩就到前面去了。
我们的车虽然算不上越野车,但阿镭却有着越野的野心。有时他的自信能够给足他的魄力,让他在迎难而上。就这样,他也冒冒失失的冲下了路肩。随即后面好几辆车等不及了,纷纷效仿。
前方几十米的地方,两辆卡车间有个较大的间隙,这个地方坡度不大,前面一辆越野车忽的窜了上去,我们才要跟上,上面一辆小面包车也冲下了路肩,却陷在了泥地里,旁边一辆卡车抢道也要冲下来,路面太窄又堵住了,顿时,这个豁口处一片混乱。
后面几辆车等不及了,超了上去,开出去一公里左右,在一个车的间隙比较大的地方,一脚油门,车身仰起近40°角,冲向道路。
我们这辆车这一路过来,几乎问题不断,叫人操心。阿镭总说这次这车的动力很差,不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在这个地方,已经骑虎难下了。前面一辆北京现代轿车在斜坡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下子也窜了上去,这似乎给了我们一点信心。阿镭把排挡杆子摇了摇,踩了几下油门,车子咆哮了一阵,随即“轰”的一声……我当时只看见,车窗外的天地迅速在转动,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往后仰去,随即又狠狠的俯身向前,这时,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路面上。我默默地念了一声“佛祖保佑”!
我们没有作任何停留,径直向前。我的心在扑扑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余光里看见阿镭一言不发,两眼直直的看着前方。我不知道小羽彼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我没问她。后来才知道,她对此一无所知。坐在她父亲的车里,她几乎从不会担心什么。我当时只是惊魂未定,什么话都不想说。过了一阵,阿镭说:让我吸几口氧!
后面的路,毫无悬念——翻过巴颜喀拉山、过玛多、过花石峡、塔拉滩、鄂拉山口……天气时阴时晴,一会儿又是暴雨倾盆。翻不完的山,爬不完的坡,山路不算陡峭,但坡度很长。四周是蛮荒之地,渺无人烟。水箱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这辆车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终究不知是什么问题。这种不可测的危机,让人内心惴惴不安。阿镭总是不断的问我,还有多少公里?还有多少公里?
他很着急,这辆车承载着一家人的安危,而此时这些全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他说,这辆车从来没有让他这样担心过。而我只能暗暗着急,默默祈祷。回头看小羽,她看着她的动漫,随着情节起伏着喜怒,车的事似乎与她无关。她能够安心就好,我想。
终于,过了河卡收费站,还有两百多公里,离西宁越来越近了。
过了河卡,过了共和,仍然在爬山。青藏高原,这没有尽头的山!!
七点钟,到了倒淌河!
倒淌河只是个小镇,有两条路,一条通向玉树,一条通向格尔木。小镇的尽头是西倒高速收费口,路牌显示:离西宁还有92公里。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缓缓驶向收费站,可车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熄火了。
阿镭下车,查看了一阵。然后回到车里点火,车仍然发动不起来。又下车检查,水箱,油管。过了一阵,再次发动,仍然没有动静。他怔怔的站在车前,发出诧异的声音。
一个警察穿过马路,来到我们边上问:车坏了吗?阿镭说,好像发动不起来。警察问要不要帮忙。阿镭问他附近有没有修车的。警察说好像没有,要么可以帮他拦一辆卡车下来,请司机帮他。阿镭说:他自己先试试。
警察走开了,阿镭打电话给上海一个修车店的朋友,朋友判断是节温器坏了,导致水箱温度太高,找个修理店把节温器拆了就可以了。
等水箱冷了一阵以后,车勉强的发动起来。我们回到镇上找一家修车点,此时,车已经一点动力也没有了。
修车铺的伙计不怎么愿意修这车,说拆个节温器很麻烦。阿镭好歹跟他们商量,说自己远道而来,如今只想先解燃眉之急,把车开回上海。伙计半天才勉强答应。
天色将晚,外面有点凉。我回到车里给西宁的宾馆打电话,商量我们预定的房间,可能会晚点到。女儿仍然看着她的动漫,我很欣赏她的这种淡定:投入到一件事中,所有身外的烦恼都被她抛在一边。
阿镭和伙计一起动手,忙碌了一阵,终于把个节温器拆了下来。接上管子,水箱加满水,阿镭回到车里发动车子,发动机轰鸣起来,可是声音有点异样……我听见伙计在车外大声嚷嚷……阿镭又下车了。
我听不见那个伙计在嚷什么,但隐隐感觉情况不妙。过了一阵,看见阿镭敲打车窗,叫我下车。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发动机坏了,水箱把发动机中缸垫冲掉了。
对于车的原理我一无所知,但我明白,发动机坏了,意味着整车动力系统瘫痪,不能行驶,这是我最担心的!我问,发动机报废了吗?他说那还不至于,只是现在没法开了,得想办法找辆车把这车拖到西宁再修,问题不大,但这里没法弄。我说哪里找拖车。他说那伙计去帮我们找了。这时,他反而显得很冷静。
这辆车载着我们翻过高山,越过峡谷,跨过多少个沟壑,穿过多少片荒野,原来它一直负着伤,所以不断用指示灯警示着,可是阿镭不明白。终于它在到了这个小镇,嘎然止步!
过了不久,那伙计回来说:车往前开,有辆卡车等在那里。我问:不能开过来吗,我们车都开不过去。伙计说不行,过不来,那边如何如何。我很疑惑,但也听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阿镭驾车费力的向着伙计所指的方向过去,终于看见,公路旁有个工地,那里有个向下的土坡,下面停着一辆卡车。
小镇上没有救援车,这是唯一的办法。
过来一个司机,同修理店的伙计一同指挥。只是我们的车实在没有劲儿了,怎么也爬不上卡车。我看见边上一个工棚里有几个民工在那里打牌,进去好歹恳请了半天,出来三四个人帮忙,总算把这辆车推上了卡车。看着这辆车如失去知觉的病人任人摆布,我忽然觉得一阵心酸。
我背着一个随身的包,带着女儿先行坐到卡车的驾驶室里等着。阿镭跟几个人忙上忙下,从我们自己的车里翻出捆扎绳,把车捆绑牢固。我转过身从后窗里看见我们的车,正脸对着我们,像是有无尽的伤痛难以言表。我把包裹放到后面,回头接过女儿手中的水壶,看见她低着头,她的腿上滴落了两颗眼泪。
我知道,她很担忧,只是她没有表达出来。其实我也一样。如果这一行她不在,或许此时我可以安心些,至少可以少一些后顾之忧。但此时,我不得不要照顾到她的情绪。
我紧紧的搂着她,轻声的安慰她,我忘了我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那些安慰的话对女儿来说全无用处。她一路都默默的担惊受怕,但绝口不提。我知道,女儿有时只是故作轻松。她不会为我们分担些什么,但尽量少让我们操心,就是她最大的心愿。这些话,她从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得到。而此时她落泪,是因为她的不安难以自制,无法掩饰了。我告诉她没事。其实,怎么可能没事,她完全明白这一路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低低的抽泣着,我说话,她只是点头,沉默不语。
阿镭忙完了,爬进车里,满脸笑容,像是刚刚遇到一件开心的事。我给他使了个脸色,示意女儿的情绪。他拉过她的手,温和的说:没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别怕。然后告诉她接下来我们就去西宁,找个修理厂,很快可以修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女儿轻声问:要修多久?阿镭说:可能需要几天,不过没关系,我们正好可以在西宁呆上几天,好好休息,好好享受。西宁的烤羊肉比西安的还要好吃,西宁是个大城市,应该还有肯德基。我们还要去塔尔寺和门源,这样我们就包车去,爸爸可以不那么辛苦的开车了。说着话,司机上车了,车里显得有点挤,阿镭一把抱过女儿坐在他腿上,一边仍然小声安慰着她。
阿镭勾勒的美好前景让女儿的心情放松下来。司机让女儿坐到后面的卧铺去,前面有警察查超载。女儿迅速的爬到后面去了。
车子摇摇晃晃的上了高速,阿镭问我:很紧张是吗?别紧张,没事的。我笑笑说:还好,没有紧张。
我这话是由衷的。当车子在倒淌河熄火的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我庆幸我们的车在这个小镇,在高速路口,在这人车密集的地方才抛锚。如果,往后倒退一二百公里、二三百公里,甚至更多,那里是一片莽原,杳无人烟,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放眼望去看不见一个人,一间房,在那里,我们将置于怎样的绝望无助之中啊!所以我深深地感到幸运。旅途难免会有挫折,人生难免会有磨难,感谢佛祖保佑,菩萨悲悯,至少我们没有陷入绝境。
到达西宁,已是午夜。我们找了救援车把车从卡车上卸下来,等候的时候,我问女儿,要不要把她先送到宾馆休息,我们还有一会要忙和。她说:不要!不要总是把我排除在外!我被呛的没话说,独自郁闷。阿镭望着她,对我说:让她跟着吧,她不放心的。
等救援车来,拖到修理厂,安放停当,再把所有的行李都搬下车来。找到宾馆,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了。这是最长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阿镭就醒了,把我也叫起来,他睡不着,要去修理厂看看。女儿睡得正酣,我们也不舍得再吵醒她了。
到修车厂等了一阵,才有人陆续来上班。我们等老板来了,说了一下情况。老板说有些配件得从别处发货,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好在我们时间充裕,何况这也急不出来。
离开修理厂,我想去买点东西。原先穿着的一条长裤太脏了,西宁气温不高,穿夏装还有点凉,所以想去买条长裤。
在西宁大十字地下商场,我为自己和女儿各买了一条运动裤。阿镭给外地的朋友打个电话,然后准备离开。突然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拿在手里的外套口袋,问我,我的手机呢?我说你不是刚才还在用吗?才几分钟啊。他又摸了摸,说没有。我掏出自己的电话,拨他的号码: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腾起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我们回头问了所有经过的店铺,都说没有。我说,可能真的丢了。顿时,我们又陷入茫然……
丢过手机的人人都知道,重要的不是手机本身,而是里面的所有资料。对于我们来说:里面的GPS导航,修理店的朋友信息都没了,这些在路上随时可能要用。但更要紧的是石渠的那些珍贵的照片和录像,同那些淳朴的人们一起欢聚唱歌的画面,都没了。而这些东西是难以弥补的……
在大十字街头,我们两个相对无语。抱怨什么都没用,经历过昨天的噩梦,这些大概也不算什么了吧。阿镭把背包放在前胸,说:要当心了,再不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到酒店,把刚才发生的告诉女儿。她只是浅浅的笑着,着说了声:哦!
第二天,我们冒雨去塔尔寺。
塔尔寺全然不是我想的那样!寺庙里人头挤挤,游客们蜂拥的进入一个殿堂,又一个殿堂。导游都是汉族人,他们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寺庙里价值连城的文物,人群里不断地发出一声一声的惊叹。他们目光不断地从那些珠宝堆砌出来的佛像身上和鎏金錾银的屋顶上扫过……僧侣们不耐烦的维持着游客的秩序,磕长头的朝圣者被挤到经殿门口的屋檐下,可他们也俨然成为游人们参观的风景。酥油灯被罩在经殿门口的一个铁皮柜子里,柜子门关着,我打开拍了几张照片,一个喇嘛走过来,厉声呵斥几句。
我想到遥远的惠远寺、色须寺、竹庆寺,还有这一路过来很多的寺庙……它们的幽静与清闲与眼前这一番热闹景象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塔尔寺,这所伟大的格鲁派寺庙,正以80元一人的身价,被芸芸众生围观,欣赏。但愿它能在浮华中保持它的庄严与威仪,但愿它能在喧嚣中继续普度与利众!
我们坐公交车离开塔尔寺,车上大部分都是回民,裹着头巾。身后有个喇嘛,不停地在同一个汉人小声说话。公交车很空,但全车就我们两个人站着。
第三天早上,我们打车去门源。
出市区上国道,公路两旁大片的油菜花盛开着,中间夹杂着结满穗子的青稞。一片黄一片绿,色彩斑斓。
司机师傅热情的问我们:你们哪里来的?阿镭说:上海来的,司机问:青海湖去过了吗?是第一次来高原吗?阿镭掰着手指数一下说:青海湖06年的时候去的,我们这第六次上高原。司机不语。
一会儿,司机问道:这里是高原,你们还习惯吧。阿镭说:还行吧,我们前天刚从四千多米的地方下来。那里叫石渠,靠近玉树,西宁这里对我们来说基本不算什么。司机又不说话了。
过一阵,司机问我们,你们怎么过来的?阿镭说:我们从上海过来,自己开的车,从四川那里上的高原,再从石渠玛多那边回来,倒淌河那里车坏了,送修理厂了,所以才包车去的。司机有点惊愕。
又过了一会,司机问: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阿镭的说:主要是川西那边的大部分地方。青海这边来的不多,去年去过玛多,今年就在西宁这边走走。玉树那边还没去,以后总要去的……司机说:这么说,你们都去过很多地方了。阿镭谦虚的说:还好、还好。
半晌,司机忽然蹦出一句:你们这人生,那才叫精彩……
回头再看这段对话,觉得自己是挺牛逼,可当时确实没有炫耀的意思,一切都是实事求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旅途。精彩的不是遇到了什么,而是你努力的去经历,去走完全程。
站在门源青石嘴镇的观景台上向下望去,祁连山脚下那一片金灿灿的菜花地,犹如打翻了的黄色颜料瓶,在脚下流淌。背后一大片是油菜花夹着青稞地,一条条,一块块,就像调色板。如此的艳丽,如此壮观。无需更多的赘语,我只想说:从没见过这么震撼的画面。
观景台上很多衣着鲜亮的女人,打着五彩的花伞,坐在山坡上,摆着婀娜的造型。菜花地的中间,一枚党徽犹如狗皮膏药似的抢眼。
修理厂的老板打来电话,车子修好了,可以去拿了。阿镭顿时没了魂似的,就想回市里去了。司机师傅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们花了这些钱,这么快就回了,划不来。司机当然不理解,这辆车像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友。此时,这位兄弟要回来了,他的心就飞走了!
回到西宁,拿了车,我们这才一颗心放到肚里。我问阿镭车况怎样,他说还行,开到上海应给可以。
西宁住了四天,每一天都是啖肉食腥膻。大十字街旁的莫家街满街都是烤肉,烤鱿,酸奶,还有西宁的特色小吃“甜醅”。这种东西类似南方的酒酿,只是用青稞发酵后酿成的,味道“不甚好吃”。这些年旅行,我们还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年那么腐败悠闲过。西宁各种小吃让我虚火上炎,嘴唇起了一溜的燎泡。
次日一早,从西宁出发,走西兰高速到兰州。再转兰天高速过天水。
这几年进藏,眼看着高速一条条通车:07年,西汉高速通车,穿越秦岭,整个秦岭隧道竟有七十多条。去年天宝高速通车,穿越麦积山,麦积山的隧道也很多,而且大多很长。今年入川时,川陕交界出的棋盘关也通车了,这次回程,意外发现兰天高速全线贯通。这让我们很欣慰,要知道,08年我们途径那里,遇上大堵车,这条路山路整整走了10个小时。进藏的路变得越来越容易了,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高速修道石渠,那根秋佳和安师傅是不是会很高兴?
只是天宝高速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6月才通的车,车道宽,车辆稀,可一个半月的时间,路面已经坑坑洼洼,内侧车道又开始翻修了。这是什么质量啊!这个浮躁的社会,人们急功近利,连一条道路都不能踏踏实实的去修建!!
傍晚到达西安。这一天又是八百都公里,到了宾馆阿镭腿都软了。
那晚没有再去吃烤馍,在宾馆餐厅随意吃了点,打发了事。
次日中午,我们吃了KFC,向服务员要了很多冰块藏在保温桶里,灌上满满一壶冰水。下午两点,我们冒着高温酷暑离开西安。这一路,阿镭几乎没有停歇。他说感觉车的启动系统还是有问题,所以尽量减少熄火。就这样,眼看着太阳在背后落下了,天黑了……然后又在前方慢慢升起,天又亮了……一千三百公里,阿镭只在南京服务区小小的眯了一会儿,马不停蹄。十六小时之后,到达上海。
驶入外环线,我叫醒后座上熟睡的女儿,问她:知道这是哪儿吗?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看,说:认识。然后她笑了。
驶入小区的时候,阿镭也笑着说:我们平安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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