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戍频年不解兵释甲。能猜一什么生肖?

龙戍频年不解兵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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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戌频年不解兵.窃取了(压缩了)沈佺期的《杂诗》: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意思是少妇对多年来一直要派兵,远戌到黄龙府去感到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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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昱伸出手掌,颇有几分童趣,接着纷纷摇落的碎玉琼宵。有意运起内力,那雪花未到掌中便为醇刚之气化于无形。故接了半晌,掌中始终干爽。
掌中无雪,有的是气象;眼中无雪,有的是江山;心中无雪,有的是不知何时钻进去的一个人。从野狼谷杀出之时,听到那个名字;一股惊喜涌上来,身上的伤痛浑然不觉。迅速换了马,快马加鞭赶到咸宁城下豹韬卫立时驻营。
围上来的人群中,有忠义臣属、故友新朋,唯独找不见那人身影。心中的影像竟是愈发清晰。
卓尔看出主公心思,代之问了捧旨钦差谢琛,他的表兄。鸿郎,清俊飘逸眉目如画的人。
谢琛说:沈骧赶回安远出路紧急公务。独孤澹说:两刻之前沈骧策马而去。走之前仗着醉意畅舞一回,惊煞豹韬卫和英氏麾下臣将。英氏臣属奏报:那天仙般的人擒住了逆渠图里,却坚决辞谢了所有厚礼谢赠,只说要西恒国主以友人之姿请他一席酒饭。
沈仪光该是知道了,陆昱即是英琭。若能再见,仪光还会认识总在笑逗他身材纤细犹如好女的放之兄么?同样问自己,若我仍愿做你的放之兄,贤弟还愿意做那个牙尖齿利挑食而又争食的小仪光么?
张甲临出事前送出最后一份密信,也为之暴露身份被叶茂擒杀。信中证实,沈骧在投身鹤翔卫之前,于尚京皇宫中结识御前秉笔伴读,情谊甚笃。在其出关时,总堂内部因为沈骧突发狂躁大开杀戒,生生被他踹乱了阵脚;与此同时,沈赫突然率领人马逼宫,并抄剿了鹤卫总堂。鹤卫。其后,当今座上从中斡旋,将沈骧外放安远鹤卫分堂。日前,沈骧已经接到刺杀西恒国主的命令。
儿须成名酒须醉。鹤卫的招牌因其创建人而异常响亮,偏偏旗下人等除掌印大阁领之外,个个身份暧昧。一朝不转明一朝无缘于功名。生亦无荣死亦无声。那样一个绝色的人儿,居然愿意做监察暗杀之类阴私的事;那么再见面时,是否意味着把臂言欢的表象之下,藏着便是刀剑相向。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沈骧此刻的心绪也是极差,坐在马上信马由缰。他只一心摆弄着九连环,菊花骢认得回家的路,就算走岔路也无妨。刚与叶茂会面,听其分派之后本想抽身,不料叶茂当着众人,开口问起沈宅新来投奔的‘朋友’,与沈骧是何关系。
沈骧明白:欲委以重任时,必要有把柄握在上司手里。雨航就是他必需主动送到叶茂手里的把柄。于是他含笑推回了叶茂提问:那仅是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朋友。一副表情纯稚如纸般,叶茂看来几乎觉得是自己心地污浊。
大昌境内,尤其安奉边境线上,好男风者从来不为新鲜;豢养娈童者亦不在少数,况且他叶茂本人就在其列。但是能如沈骧这样的手笔,收的至情至理,纳得光明正大,实实在在是不多见。这么一张华文难述妙笔难画的容貌,能入其青眼者能有多少?
想要参劾在职官员狎妓,那个男孩子已由官府出具官凭从良。诬说是恃强凌弱霸占良家子,就更加够不上。沈宅之中的老仆、婢女、憨僮子,哪一个能禁得住一个逐渐长成的少年?
更遑论沈骧只怕是正盼着,有人寻个把柄参劾他,就此推脱掉手上这份明摆着送死的鬼差事。华美如凤的人狡猾起来,狐狸都是他孙子辈儿的。
“仪光公子好兴致,这么天寒地冻的竟也玩得聚精会神。”听到笑言抬头望去,正是那个笑容绝不掺假的卓尔。看那份兴奋也能猜到,他惦念的人就在近处。沈骧忽然觉得头疼,也许是玩得入神没有戴起风帽,被冷风吹的。卓尔和唐劭都在附近,其主人必在近处静候吧。
骧在马上还了一揖:“别来无恙。看卓尔公子一脸喜色,想必你家主人和他,必都安好。”
卓尔越发笑得如满盆红炭般温温暖暖,直要烘得人满心热络。“多谢公子惦念,都好的。卓尔奉主人之命来接公子出城一叙。主公说,欠公子之情,必当格外备办精致酒食菜食方显诚意。哦,主公还特别要转告,这一回赴宴,绝不会有让公子不欢喜、不合口味的人或事”说着目光向侧旁一转,沈骧会意,沿大道一直跑出去,便是英琭大营驻扎置地。
这可真好,还未动手就被行动目标抢先下手抓个正着。暗卫们将如是尴尬情形戏称为‘功力反噬’,必死无疑。沈骧虽然还在笑却笑得自己浑身发冷。料不到自己这顿断头酒竟是这么喝法。
西出安远便策马一路并驾前行,走的并非是通关大道。行了将有一个时辰,卓尔先勒住马向前指点。沈骧略一抬头,见是被称作‘望鹤台’的小山。
说是小山实在是较之周边山脉而言。观其势也存秀质,略其形亦具挺拔。顶上建有四柱飞檐亭,围以汉白玉石台,垂石阶直至山脚下,蜿蜒曲折浑如素练。正值雪霰飘摇之际,枝桠上抹抹雪痕,仿佛泼墨山水妙手留白;多留无限气韵兼着丝丝入心的沁凉。立石上,‘望鹤台’三字红得刺眼。
怔怔间,一声呜咽般鸣响,箫声骤起。立耳细听是教坊中的曲子《绛痕残》。只是故意延缓音律,又被箫管类乐器演绎,无端的便溢起了满满珠泪抛洒的感觉。原本女儿家喜嫁良人羞中带喜的调子,现在听着竟是哭悼爱侣失伴单飞···不用说已能猜到,弄箫人必是英琭。
听了头曲一段未几,骧便坐不住双手捂着耳朵伏在鞍上。心中更加暗惊:好厉害的千里传音,好霸道的醇刚内力。“卓尔,且发信号与你家主公,我既来赴约,自不会退脱···这吹奏的曲子定系注入内力···我受不住···让他停下···”硬撑着只会被对方的内力冲得内伤大痛,莫说是近身行刺,只怕未得近身就先送了自己的命。
卓尔应了一声往口中放了一枚呼哨,发力一吹,箫声随后停止。骧也随之松了口气。甩蹬下马,将菊花骢交在卓尔手里。提了口气拾级而上径直来到石台口。
陆昱已经倒背着双臂等在台上,见沈骧也恰好抬头望上来,直似单刀直入伸出手来,示意其牵住以便拉他一把。骧此刻也正有意借一丝力的念头。方才的千里传音,其实正是暗中一击,几乎冲得他内息大乱。于是直视着陆昱的一对眼睛慨然伸手。
在握住那只大手的刹那顿觉不妙,一股热流如潮般沿着手臂直涌过来。与此同时身子已经被随意似的一招扬抖,便朝亭子直飞了出去。骧急忙扭转腰身空中盘旋,一式落地盘花,衣飘猎猎稳稳落地。
陆昱回头望过来,满面激赏之色。仔细审看健步欺近之人,依旧是乌云压顶般的气势。通身如墨的穿着,唯有额间横着一条赤金飞翅抹额,宣示着此人金尊玉贵睥睨众生的身份。
“仪光贤弟好俊逸的身姿。哈,多日不见贤弟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了无比的艳美哟!”言笑款款的开场。——“放之兄好强劲的醇刚内力。哦,请恕在下不恭。该是尊称您‘王爷’。琭王安好。”
被对方点出,骧才觉得近日内燥,额头不知何时涌起一颗红疱,触之生疼。到了这人口中,竟说成点媚之色。暗有切齿面上却是宁静无害。在明确看到陆昱眉头拧了一下时,佯作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微服出行频临险地,还是谨慎些好。”
“仪光,为兄应你之约,以友人之姿特来赴约。贤弟却摆出这幅官场做派,却为何来?”陆昱立在几步远的一块分界石上“若是当朝琭王前来赴约,孤家为贤卿留有丹书之封。存在咸宁南书房,汝可随我一起去取。若是友人之姿,那么,我依旧是‘放之兄’,稍后贤弟随为兄择一清净所在把盏言欢共醉一场。”陆昱略前倾身形,压迫感反而缓了许多。——“就依兄长之议,骧便厚颜叨扰了。”只要不是被生生喂了苍猊巨犬,怎样个死法,埋在哪里都无所谓。骧暗暗祈祷。
“把手伸来让为兄看看。那日听卓尔学说,你两手都受伤,如今可都好了?”关怀中夹着命令不容置疑,令骧乖乖伸手给他,把在掌中翻来覆去的看过。
“擎韬兄也是好意。马上搏击取得是迅猛快捷,长剑难免单薄,故听他之劝换用短戟。孰料对手乌金锤竟那般硬,咬牙硬扛把虎口震裂了。可见用顺手的器物是不可轻易变换的。”
陆昱听着少年温言浅笑,沉默半晌放开那两只修长的手:“似贤弟这么精致的品格儿,本该是在琼楼玉宇锦衣玉食的养息着,原就不该置于那些刀光火影烟熏火燎的处境里。若我是你的长兄,断不要你论功请缨刀锋立名。”骧随之垂下扇一样的眼睫,扯了一笑:“放之兄想必也听说过,沈氏立有‘庶子不荫’家规。骧需要凭自己的手来挣自己的前程。”
“频频为他人做嫁,也算是为自己挣前程?”陆昱问的话一针见血字字诛心。——“苟利社稷···唯尽心尔。再则也不完全是为人作嫁,表兄此次当时安然无恙了”沈骧觉得那对晶亮的眸子,如锥如剑直慑住他,似要看的他无所遁形。他只得放散眼神勾起一弯笑,直对着那双眼睛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双眼睛中满满的,都是如父兄般的慈爱温暖。在那目光中恍有一双温软的手,在头顶、肩头柔柔的抚摸···这个世上能用如此眼光注视着他的人屈指可数;非生离即死别;从不奢望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能有人这样看着他···猛地别开脸,心中亦有一柄利刃将刚刚的诸多念头斩断,暗暗提醒自己生死攸关之际,居然险些被对手乱了心神。
陆昱稳步踱至临空石栏边,似乎目前的萧瑟的景色颇合其此时心意。“此地冠名‘望鹤台’,源于每年春秋两岁,有白鹤迁徙经与此地。落在距此不甚远的滩泽中。有好事者言,适时登高远呼:归来归来兮,西川不可久栖。便可唤起群鹤竞相起舞欢鸣。其状妙不可言。”说罢,他自己倒先是一串冷笑“其实都是胡扯。每逢春秋两季乃是禽鸟繁育迁徙之期。有个把人吼两声亦或是栓一头驴在此叫一回,那鹤是愿叫就叫想舞就舞;哪里听得懂什么‘西川不可久栖’之类的屁话。”
身边想起笑声:“兄长之言恁是爽利。虽听来有些异状,确是骂尽天下所有牵强附会故作姿态的酸朽骚客。且依兄长之言,骧日后再行登高时必要衔枚噤口。我可没有那么足的气力吆喝。”陆昱听罢此言手拍着石栏仰天大笑。惟其如此才不会因一时之快,回手去捏那少年的脸蛋。
笑了半晌终于缓住,转脸看到沈骧正回挽着两臂,伏在石栏上甚是玩性蓬勃。“只是时下正值冬季,那片滩泽上无鹤舞可赏;只有漫天芦苇极是萧索寥落。”
骧仍然伏在石栏花柱上,甚至伸头向石栏外的山崖沟壑探望着。“所谓赏心悦目。可见赏玩风景,所依的是心境不全在取景。放情而游之,未尝不能见未期之美景。”
妙语唤起又一阵畅笑,陆昱直觉心中说不出的敞亮。“妙极!好一个‘放情而游之’。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为兄就依贤弟妙语之劝快意一回。随我一同去跑马吧。已经让老唐为贤弟准备好马匹了。来——!”
陆昱大笑着抄住骧的手腕,一路大步流星下了山。期间数次,骧觉得自己几乎会被当成纸鸢放飞起来。
留守山下的老唐和卓尔早已备好了两匹汗血马。卓尔如前次之样弓起一条腿,接手助骧上马,调好脚蹬高低,最后还不忘呈上一缕白绢。陆昱挽定缰绳笑解:“此马脚力甚佳。贤弟初次驾控怕一时适应不来。用纱绢蒙住脸以防烟尘眯眼。需知若不慎脱蹬坠马,绝无轻磕浅碰那么简单。”——“仪光公子自与主公尽兴一跑。我与老唐会照料您的马匹随后跟上的。”卓尔清朗的声音在近侧想起,讷于言的唐劭在他身边闷声笑了两声,以示附和。
良骏通灵性,缰绳只是轻轻一抖,已是飞跃而出,之后两耳边风声不断。身体虽仍觉颠簸,但较之驾乘寻常马匹不知稳当多少。胯下马匹极善于与骑手配合,未出一刻,骧已经能与马浑然合一。
放眼望去,只有两道烟尘朝着西北方向直插了出去。卓尔放下挡在眼眉前的手,回头看向唐劭,老唐正把菊花骢的栓绳系在自己的马鞍上。“直至方才我才算松口气。主公已经两个多月没露过一丝笑容。适才居然笑了还是那般畅快。”——“可认输了?”老唐呵呵笑着
“什么时候还要胡闹。主公跟前还要护卫···”——“凭主公的身手,即便真的动起手,仪光公子最多能走上十来个个回合···”
卓尔甩手往老唐腿上来了一巴掌:“你把心眼忘在酒碗里了。我自然不担心动起手的结果。我是担心主公舍不得动手,反而中了暗招。快同我追!”
放情而游之,赏心;纵马奔驰并驾齐驱,悦目;携赏心悦目之人同游,真快意也。一路飞驰直觉压抑于胸臆间,数月不散的悲怆、愤懑、仇郁,随着一声长啸吐尽;那股爽快是从骨子里直喷出来。一吐块垒之后,何处不是好风景好气象。
马蹄踩进漫天芦荡,咔咔脆响伴着冰凉的水直溅在皮肉上。陆昱厉喝一声扯住缰绳,淡金汗血还未跑尽兴即被喝令停止,紧急收步之际人立而起,发出一串龙吟般的长嘶。沈骧对坐下驾控还未能自如。兼有他骑的那匹白马,或许根本未将背上的人当回事。一路跑出兴致,便兴致盎然的钻进冰酥水冷的芦苇泽滩。待身后想起尖利的口哨,沈骧才得以使尽力气勒住胯下宝马,又拨转马头奔回芦荡外的冻土岸。
彼此一照面,陆昱又一次撑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放马奔驰一路上,为兄还在暗想,以今日畅快写一篇游记小文以为记载。刚好此刻贤弟为了拟好了题跋。便定名为《凤郎策马动蒹葭》,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哈哈···”
实则不需陆昱来说明,骧也知道自己此刻何等狼狈。彼时才感叹‘用顺手的器物是不可轻易变换’,现下就说嘴打嘴现报在自己身上。若非胯下马意识到冲入水泽,冰水浸没至马腹,才好歹收住脚步,怕是此刻真要献演一场‘神骏入海,腾云化龙’的好戏与人助兴了。
骧愤愤然扯开蒙面纱绢,拎着精湿的衣摆跳下马,已经冷得抑制不住浑身栗抖。“为长不尊,也是一方诸侯做派,还忝居兄长···”
陆昱并不还嘴,抢步上前;在骧褪去湿衣服后,将自己的外氅及时裹在他身上。“贤弟莫窘。你那匹马这般任性驰骋,正说明它已认可你。不过需要再多些相熟时日而已。看贤弟也是喜欢这匹马,为兄就将此马送与贤弟。”
骧闻言倒吸口气。借着寒凉栗抖躲开了陆昱,略显结舌道:“兄台美意小弟心领。然此马神俊无比,其价值当在万金。寻常人见之一面尚且难期,骧得以一试其锐,已是有幸之至。况乎一个末级小吏,岂会拥有如此宝马良驹~~兄台若真有心要送什么···”缓了口气,继续瑟瑟而抖“莫如尽快招呼手下人拢一堆火来送给我···我快要冻死了···还赶上这样···阴冷无比的鬼天气。小弟委实未见到···什么好景致。”
老唐和卓尔很快赶过来。并无多话,快速拢起火堆,砍来树枝将湿衣服撑起,分别安置好马匹,从兜囊中取了毛毡厚毯铺好。
骧围着厚毯坐在火堆旁,因为冷气欺身而面色苍白少言懒语。他谢绝了陆昱提出助他运功取暖的意思,只把身体靠近火堆。一张玉面被火焰辉映得通红,更显光鲜冶艳。
陆昱见他微微瑟缩不予言语,道他是身形纤细,骤寒之后缓不过来。便回头招呼老唐把随行带着的酒囊取来。
殊不知沈骧此刻委实惊惧到了极点。适才跑马路程少说也有数十里,竟是畅通无阻。只能说明英琭布防延伸之迅速,分布之广,隐蔽之深,精细老到程度,远非寻常孔武匹夫可以想象甚至对峙。
如此情形之下,莫说行刺,便是举手投足尽在对手掌握之下。‘行’已受控于人,‘刺’就成了痴人说梦。想到此不禁失笑:叶茂的差派简直就是--硬要人竹篮打水还要捧一轮满月。
卓尔捧着一套粗布衣裤在侧旁,纯纯笑道:“公子身上的中衣还湿着,欺身久了必要侵出病。这套粗布衣给您暂时接个短,莫嫌弃才好。”老唐在旁默然动作,用两张弓和一袭厚毛披风捆成一个简易围栏。换衣的人站在其中,亦不会因身体暴露而尴尬。
如此贴心的措施实令人油然而生感动。骧不做推诿接过衣服,低身钻进围栏中快速换下湿衣服。老唐则把两张弓一翻,围栏就严实的罩在沈骧脖子以下,既不暴露又不会走风。
陆昱提着酒囊转回身,恰看到沈骧钻出围栏,弯下腰拾起褪下的湿衣服递给卓尔,又弯腰去提滑落的厚披风。粗毛织物衬着一双白玉般的足,一闪缩进毛披风下。不经意掠起上装,赫然露出背上的花纹。虽是一晃,陆昱也看清了,是个鸟翅形的纹图。
“贤弟背上有个纹身,若可以能否容为兄见识一下?不白看,这里有暖身上品权作谢仪,如何?”陆昱晃着手中酒囊,笑得极无赖。却登时把沈骧搞得羞恨交加,只恨不能抠其目断其喉。“汝当我沈仪光是什么人?!”
真亏的陆昱,还能满脸至诚手抚胸口当面作答:“为兄扪心保证绝无半点亵辱之心。只是恳请贤弟容许为兄看清那纹身图案。”
沈骧审时度势,以为只能压下心中炽怒。他褪下半面上装把披风抱在体前并回手拢过后颈垂发。将后背纹身完全亮出来。
一见之下陆昱禁不住脱口而出“美哉,美哉!”--雪凤的翅膀。竟是覆盖了自颈以下,至腰线以上,横担两臂的幅度;雪白精美张开欲飞的羽翅纹身。随着抬臂、延颈的动作,直如一只鹔鹴雪凤破体而出腾翅飞举。正当少年的体型本来纤细青涩,因学剑儿特有的修长挺拔,源于地域天成的肌肤吹弹可破也似,精巧无比的融于一人之身,委实是天地造化至精至美的灵物。
觉察到身后人似有异样,骧闪身一旁,手臂游走已将衣服穿回,围紧毛披风做回火堆旁。体内一根线已经绷紧到极限,仿佛触之即断。一旦这根忍耐的弦崩断,将是不计一切后果的爆发。至于后面,哪里还分得清匹夫之勇,君王之怒·····不过是血溅五步,伏尸几具。
静默半晌,一只酒囊递在眼前。转眼看见陆昱正擦着嘴角的酒,又用酒囊盖子倒了酒,一并递在他手上。显然在他眼中,正烤火的少年闹个小脾气撅着嘴不理人,是个极招人喜欢的模样。故而陆昱依旧带着得意之色笑得白牙森森:“有生以来首次见识如此华美的纹身,一如贤弟之貌,足令见者叹为观止。哦,以酒驱寒乃是最简便的法子。贤弟不要喝得太猛便无妨。”
“骧背上天生一胎记,据家父讲过,其形状颜色奇异。十岁时随家师在东海虞州习武,师伯雨漱真人为我刺绘这一纹身,以掩盖住原来的胎记。并于随后将其修炼数十年的功力灌注与我。···可惜几年后师伯便羽化登仙。”
骧缓缓回述,也不留意手上,仰头就把酒囊盖盛的酒一口闷了。立时被那如火球般涌入的烈酒,冲得脱口叫了出来:“啊——!这是什么酒,如此浓烈?”——陆昱盘腿坐在一旁,一副恶行得手的样子“在西恒谑称此酒作——钩吻。此时凉气正浓,小饮两口正好助贤弟驱驱寒。”
骧把脸转向一旁,抬手在嘴前扇着凉风。“钩吻?名字真是怪诞,何不叫——牵机”——“欲令此酒有牵机之效,极为简单,加进些许马钱子、断肠草就成。”
骧觉得刚喝下的酒,似乎已经有了烧断肠的灼热感。英琭既然说得出来,想必就早有提防着下毒类的伎俩,故意拿话敲打警告——此路不通。
眼前开始有些迷蒙,但还是看到陆昱正双目灼灼的看过来,似是要将人打回原形般。“放之兄为何这样看我,嗯~~不可说?”——“非也。佛前拈花一笑,不得亲见。如今倒有贤弟为之诠释,故而凝息注目。仪光,待为兄平息这里边乱,邀你同回西恒;你可愿意?以你满腹才华,无需等待满弱冠,开牙建府易如翻掌观纹。总好过于此屈就忍辱做一名小吏。为兄愿助你成就‘紫薇愿,将星梦’。”陆昱说罢提过酒囊仰头倒了一口,满口满心热辣。
冲入腹中的“钩吻”似是随着血液,将火蔓延到四肢百骸,甚至耳目都被撞得发胀。骧听到了陆昱的话,凭着灵台一点清明尚在,提醒自己警惕酒后失言。搓了搓热的燥痒的脸颊,哂笑一声:“放之兄有酒了。所谓君子不可欺方。骧固然命数乖觉直追冯李,却还知道‘中节’二字怎么写。”
就在目光迷蒙恍然之间,对面的人已经完全褪去了邻家兄长的表象,回归为西恒国主英琭的真正姿态;王气四溢不怒自威。“仪光,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似汝这般玲珑心窍的,岂会看不出。当今之世早已不是适合君子存活的世道了。忠孝仁义礼智节信,八个字念出来只能哄住书斋里的黄口小儿。我是不信如今御座上那人,写这几个字时,心里就当真踏实!”将身一挺长身立起“仪光,为兄今日有意令你至此地,只为听你说说真心话。此刻唯有天地水火,满目蒹葭,以及你我二人;尽可坦诚相对。贤弟且说说看,西恒于是早年被昌纳入囊中;收而不制坐视其内乱流离近十八年。如今突起绮思般,重新明诏封王,当真有意还政于英氏么?”英琭拾起架在石头上的树枝拨了拨火,火焰随之腾高而起。
沈骧闭着眼缓过一阵微微的头晕,心知该来的总要来,既来之则安之。“上位者所虑,岂是我区区一介微末可以揣测的。我只道,天下者无非一局珍珑。或执子布局,或陷为局中子;能得跳出局外旁观的便是真自在。既然放之兄有问,骧亦乐于秉承而言。重封西恒,不过是效武侯布华容道之谋,借此解某人季孙之忧。以放之兄的心智襟怀,拨弄好点滴间的斤两,至少十年之内,西恒维系平稳持国,当无忧矣。除非,琭王乐见终得回到手上的疆土上,战火炽盛,米贵如珠,民不聊生,赤地千里。那样的话,西恒一境立国主与否,意义都不大。”
英琭手中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他抬手将裂开的树枝丢尽火堆。险险失态,将这少年抱住,好在及时控制住。真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纤细如斯,胸中一颗心,竟博大得足以摆开一个战场;不,准确而言,足以摆下一片天下。汉末玄德得伏龙与人三分天下,我若得凤栖朝阳堪望天下一统。隆氏母子竟将如此无双智慧,弃于草莽之中,实在是妇人浅见鼠尾宵小。隆氏王朝的运数为时不多了。
看着那张精美的脸,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神态“叶沐泓借军马破获之案,不惜孤注一掷再兴冤狱,将安远鹤卫抓在手中,其实是不甘于位居人后。以仪光之见,我亦应该循独孤擎韬之策,不计私益求同存异?”
拎着酒囊碰碰已经被酒蛊惑的坐不稳的少年,骧缓缓接在手中,动作滞涩的缓缓喝了一口,又被激的摆手扇风:“事君以忠···驭民以厚···所依民为重君为轻···全在个人体会···岂可一概···而论···”身子一塌软倒在毛毯上。
“昙梦”,入酒五步即到,六个时辰醒转。六个时辰足够怀中少年在梦中,观昙花绽放,徜徉灼灼桃花。英琭移步过去,手上一抄将少年横抱在怀中,坐进卓尔及时准备的马车。少年的两个脸蛋儿,被烈酒冲得白中透粉,憨态可掬。酒醉后的身体软软的堪盈一握,煞是讨人喜爱,直觉心底里所有的柔软都涌出来。
卓尔伸手欲将沈骧接手过去,忽见主公面容一肃;忙转身坐在车辕上提了马鞭赶车。
“骧儿,唤你骧儿,行么?······
若有一日,若我连死得清白都是求不得,你看在相识一场,彼此诚实交往,给我个痛快。便是死,我也感激你······
骧儿,你可知,死其实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仪光,这两个字与你极是贴合。可惜,我···今生怕是不会有取字的机会了······
仪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有了翅膀,一定要飞出去。我叫--陆晨。记得带我去一个能看到太阳的地方······”
“我记住了,你安心上路吧!”······那声颈骨折断的声音,响的如炸雷一般。
重启眼眸看清周围事物,骧的脑子里立即反映出一个名词——中军大帐。又显然不是早已熟悉的那种氛围。
一架布屏风将大帐隔成公务和私用两区;兵器架上一丝不乱的挂着铜胎铁背弓,箭壶;一条乌黑铮亮的七星游龙软鞭,规矩的横陈在松木架上;最显眼者则是立在紫铜座架上,一柄蛟吐三锋长槊。槊锋之上錾金龙纹在牛油蜡顶的火光照耀下,蠢蠢欲动。
兵器架旁立有一个简易书架,陈放着书籍、图册卷轴,昭示着军帐主人研读的习惯。除去两个立拄上儿臂粗的蜡烛,临近卧榻处端放着一个火盆,取暖照明皆可。再有光线则是书案边一株攀枝蜡烛台的烛光。烛台下垂着两缕短穗,令见者心惊,居然正是傍身兵刃的双股剑。
英琭手托着腮斜倚在案前,手指夹着书页,不动如山,似是在潜心默读,又似是支颐小憩。面容轮廓因此越发清晰。深目直鼻、眉飞入鬓、唇如刀裁,清癯之中窦露着吐纳千钧之力。
骧借着翻身暗调内息,探查身体各处,并无任何异常,随即放心了许多。由此看来,叶茂的线索中言及所谓的‘风流放荡,男女通吃’类的,倒有诸多不实。说不得又是预借他人忠心再行冤杀。当杀、可杀,差之一字,别之一念,却关乎着自己以及成千上万的身家性命。
脚步声及近,是英琭起身行至近前;随后听到水着杯盏的悦耳声。“宿醉醒转必是口渴了。怪为兄不该哄你喝下那许多烈酒。此刻可觉得头痛了?”
循着声音稍抬头,就能看到满含着温暖笑意的脸庞。依旧是一身玄黑,在炭火掩映中偶尔闪着暗红的光晕。他在为亡妻戴孝。
“在仁兄跟前献丑了”——“贤弟不是说,放情而游之,得见未期之美景么~~昨日与贤弟并行得观‘蒹葭暮雪’,今日独赏‘凤雏醉卧’。别样风情美不胜收,何丑之有?”
英琭将水杯先凑在唇边试了试冷热,随之递在骧手上。骧觉得那动作好生眼熟,那既是在试饮水冷人,又是在替人验毒;动之行云流水般自然,却也把一股温情注入沈骧心底。偏偏要在其后拔刀相向,实实在拷问良知。
“仪光,我独留于军帐中等你醒转,可明白为兄用意?”——“自然明白。中军大帐军机重地,再有第三人在场,言语对答便不再是私话。”被问到这个问题,骧觉得飘忽感减轻许多。
侧上方略带赞赏欢喜的声音“嗯”了一声:“贤弟如此善思解语,便是为卿徇私则个也值得。这有个名牌,取自安远城佛寺。汝且看仔细,随后寻个周到解释说与我。”一个两寸许的木牌又递在沈骧眼前。——骧接过名牌看了一眼便递回去:“不需寻思。陆晨确系我亲手所伤。”
“哦,事出何故?”问的声音平淡无波。——“终其所托,为之了解不能承受之辱?”
“何来其辱?”——“生即为辱。”
“埋尸何处?”——“醉枫林起舞之地。枫树下有石块两两相叠,下掘半尺余,便可见青瓷盖坛,封有骨灰并随身遗物。”
“足下行事倒不失厚道。事出何时?”——“入鹤卫标名之日。”
衣缕窸窣风一般骤远,军帐门口随之响起低低的说话声。骧趁机从榻上起身拢起散开的长发,从枕边摸了发带扎住。有条不紊的穿起放在榻边杌凳上的窄袖半长内袍。果然刚系好领扣,英琭又如风一般掠回近侧。
“看来仪光是故意醉酒,借机顺利进入我的军营。似你这般寻机刺探刺杀,真是少见的紧。”——“我本来抵触那类所谓梁上君子之行,上屋揭瓦,裂帐凿窗的不成体统。此法难道不简便快捷?只是冒险一些,却也能试出一个人真正的品性。”答对平静的愈发如一泓静泊。
英琭直如被劈面抽了两记耳光,心头怒火直冲百会,生生要钻出烟一般。回头看着那个低头系着线编腰带的少年,正巧那双好看的凤目也正向他斜扫过来,竟是极其不懈的又转去别处。那未曾明说的意思是:你早已经因风流臭名昭著,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
“噢—幸亏陆昱亦或是英琭,还算是顾及到兄弟情分。未行出什么无耻下作勾当。非此被手刃于当面也是死有余辜。”当已经熟悉其温和端方之态的人,骤然以如视敝履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时,英琭直觉胸腔中,除了一股冲顶的怒火,还有一汪奔涌的恨。
骧张着两手站在火盆前取暖,半长的夜幕苍蓝色府绸夹炮,用一条线结丝栾带系着,越发显出修长蜂腰的体态;一把青丝被发带束起直挂到腰线以下。几分妖冶中溢动几分凌厉,静若好女又杀气四溢。
“不尽然。”颇有几丝蛊惑的音色“沈某并非有眼无珠。于咸宁城下也曾与王爷臣属小有交道。王爷在属下民众心中的威望作为,断不是朝夕之间做得了假。骧虽身为鹤卫,也还未到不问端倪就可以大开杀戒。”
英琭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仿佛刚鼓足满腹气势,即遭人搔了痒处随着喷笑放的干净。“邓琚遥那种尸位素餐之辈,占居鹤卫大阁领之位,迟早会把鹤翔卫败光的。仪光啊,身为暗卫首要之事在于隐蔽,方可望其后行事方便。目下卿尚未动作就先暴露自家行迹;是你贪玩呢,还是该笑你是太过纯稚?细审之下又都不是你办事风格。只是有些事哪怕失之毫厘,也断无重新来过的可能。”
骧脸上游过一层淡笑,凤目斜睨向英琭一哂:“无妨。身为暗卫,迟早都有功败垂成之时。我此行本就未期得以全身而退。未能刺得你,等你来杀我就是。”
英琭冷冷笑了:“贤弟,为兄好歹大你几年,不需要你来哄我喜欢。这些年来,不知深浅上来送死的,实在不知凡几。然如此下乘表现,怎么都不该是出现在你身上。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所谓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国主于承宁十年始,运筹帷幄,执天下之局。借安奉境外流寇及奉节武靖王,一明一暗牵制叶茂,令之首尾束手。又利用施晗贪心不足,勾结胭脂虎、图里一行人众,大肆盗配转卖军马;叶某心性狭隘,一心欲清除境外流匪袭扰,以期加官进爵,进而得与武靖王分庭抗礼;于是他便成了国主手中清剿群狼的饿虎。回看那叶沐泓、胭脂虎、施继长,都以为自家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何其高明,殊不知其实他们都是池中鱼,君才是真正钓者。与琭王相较,沈骧不过是一点小聪明,小巫见大巫,甚或连贼都算不上。”
英琭听着沈骧的分解,直觉一股凉气直窜头顶,不经意间带动内息,沙的一声,肩背上的发丝飞扬而起。“辱于私而全于公,说得冠冕些是--执着,换言之实属--任性。贤弟当真以为此行值得?”——“我不来,自有旁人会来;我去后,比还会有人跟上。只是他们必会在行动前有所思量。令行禁止,将兵者如是。于鹤翔门掌印亦是不二法门。”
心头掠起一丝警惕。英琭隐隐觉得面前少年言谈神色中,透着一番别样情绪,确切而言似是一种凄绝。他身上并存着的少年烂漫,及近乎妖异的急智,令英琭有生以来首次有了惊悚之下的虚脱感。“仪光,你正在年华大好时,何必一心求绝?”
霎那间,连英琭自己也纳罕,自己竟然对一个刺客存有欲行呵护的冲动。如果这个故意失手就擒的少年,能够划在刺客之类。想到此,英琭招手示意,让骧走近些;或许可以开诚布公的长谈一番。
骧当真听话的走近,闲闲负在体后的一只手,却已暗暗掐起“十八式春寒踏露护身拳”的指诀。“鹤卫铁律,失手者自裁谢罪。擅自回转暴露同袍行藏人共诛之。既能死得干净,又能令身后光耀门庭,共事人同仇敌忾,何乐而——不为!”
变起瞬间。抬手一记‘闲花落地’分花折柳般,案头的双剑已经到了骧的掌握中。随之‘寒锋剪蕊’抖出手中剑,声如蛟龙轻吟。英琭不待剑风欺近,忙借手中书卷为盾隔挡拨打。霎那间只听‘嘶啦’一声,军帐已被剑风豁开,沈骧如剑一般破缝而出。
“拦住他!”英琭注了内息断喝一声,回手抓了游龙鞭,也从裂缝中飞身追出。
一番起纵落地立稳,不过是半盏茶功夫,四下由内及外的,短刀手、勾枪手、弓箭手,迅速集结整齐,林立成列,功能分明错落。英琭将兵之术由此可见一斑。难怪叶茂不顾后果必要除去他以防后患。凝神屏息眼观四下之际,沈骧往身后伸手,将发缕挽了几匝别在腰带中。风萧萧兮夜色四合,雪已暂停却是地冻天寒。想不到最后纵情一舞,竟然选了一曲《破阵乐》,倒也应景快意。
铁刃盾甲的敲击形成一派独特见礼,同时分出一条人巷。英琭提着游龙鞭健步来到人前。四下扫视一番,先行转头于立于身侧的老唐低语几句。唐劭插手应命运足中气喝令弓箭手收队。看来英琭对于擒敌于须臾间信心满满。
“沈仪光,孤家欠你一份患难相助之情未还。已经命人在帅帐置酒,孤家当麾下臣将之面邀你共饮。卿且将长剑归鞘,我绝不愿伤你。需知,英琭的驻兵大营,绝非是任人随心游走赏观的所在。”松枝火把的照耀间,只见那人飞眉入鬓,目璨如星。谈笑间洋溢着杀伐决断,恍如蜷张着健硕羽翼,蓄势待发随时腾身冲入天穹的金翅大鹏,霸道狷狂气为之夺。
“敢问琭王,陆晨是王爷何人?”——英琭有些磨牙,暗气这孩子真会避重就轻“昌之一朝,如今还有几位取名,是以‘太阳部’选字的?如今我已王驾之礼相邀,也不曾委屈你当朝皇亲国戚的身份。”
原来陆晨(鹃儿)竟是英琭的弟弟,辈分还高着龙座上一节。沈太后埋得杀机好长!
一念至此沈骧反而放松许多“原来如此···这也是沈骧命数使然,那么你我之间互不相欠了。时值于此你我必要干戈相向,沈骧愿奉陪王爷快战一回;虽明知技不如人但亦力求三胜;溃围,刈旗,斩将。”
双剑摆开,紫燕穿云金莺拂柳,闪展腾纵见乱花迷眼。若非剑光飞舞中,四下欺近兵士应声而倒,直令掠阵者想起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愈发期望此刻,该是丝竹争鸣相合彩练当空缭绕。“美哉凤郎,快哉剑舞。”脱口而赞道。
赞叹声未落,沈骧手中双剑,已转为手牵银索,两股长剑无形中增添数倍攻击距离,圈大了抗击半径。只见他扯开飞索双剑,裹着一溜团身旋子,硬将包围圈推向某个方位。惊和声还在喉咙,沈骧手中一柄剑已经脱手,打着旋儿径直朝着大旗杆飞去。与之同时,空手夺刀配合剩下一把剑,隔挡打落几下投器施救。但听得“呼”的一声,金鹏大纛旗号带当风,气势磅礴的直坠下来;拍得帐篷顶上碎雪飞溅而起。
几声清脆的笑声响起,英琭分明看清,那双凤目中宝光四射,贝齿紧咬着绽露出一个冶艳的笑容,随之那人脚下一点腾身跃起,是朝着林立的勾枪丛飘落过去。下落之际,略动水唇竟是有意散了内息。
刹那间反映到,那直扑枪丛乃是自绝的动作。英琭大喝一声“弃枪”,飞身扑了出去。抖出手中长鞭,堪堪缠住少年的脚踝奋力一扯;脚下不知谁的头顶借力一点,就是在此跃起;张开双臂将不及反应的少年擒在怀抱中。随后流星点鱼几记出手,封了他胸前的大穴,落地刹那又将一枚小钉深深拍进其气府穴,就此封断了骧的功脉。沈骧尖叫一声随即昏厥在英琭臂弯中。
卓尔静立在近旁,默默看着英琭亲手为榻上的少年,擦净血污换衣盖被,尤其还特别将墨狐大氅轻轻盖在软被上。无意间瞥见唐劭进来报事,卓尔摆摆手,拾起杌凳上的血衣水盆,轻轻步出这间寝帐。
近侧的中军大帐中,唐劭率领众将默立。在场众人都不知晚间这场乱问责是,究竟该从何论起。更有在场亲见者,是明确看到英琭一脸如痴如醉的状体。若没有中军大纛旗被那孩子一剑斩落,只怕英琭也会解袍上场与之执手共舞。这又是书接哪回?
听得轻笑一声,多颗心随着落回原处。“论起来倒要谢沈仪光,拣了这雪夜暗黑时辰,闹了一回。若是光天化日被外面看到,西恒云骑卫首次明白誓师,就遭人砍落中军大纛旗,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罢了,此事届时自由分辨。唐劭,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去做整队准备。”
唐劭闷声应命带着其他将领退出大帐,无意中看到卓尔还在军帐门口迟疑不去,便上前将之牵至一旁请问情由。
“方才我料理受伤兵士,方知全是受伤竟未见死亡的。如今闹这一场,怕是怎的都躲不过···”用手往项下一划“武靖王爷都在夸奖说,仪光公子是至善至诚之人。那么好一个人,太可惜。”——“主公治军严明,自然有公断。你切记莫要去吵闹。那样反而于事无补。”唐劭爱怜的牵着卓尔温颜软语的安慰道。
英琭手挽着双剑的短穗,心中一直暗暗权衡。叶茂借军马案剔除张甲,将鹤卫安远分堂抓在自己手中,显然是欲行操控安远全局之力厉,以便来日亦能与擎韬分庭抗礼。这才有借奉节督护联名相请,有遣出暗卫追随刺杀这般龌龊的行径。仪光与我之间,远有杀弟之仇,近有平乱相助之情,进退成败收放自如。看似沈氏和叶茂抛给我的一个硕大人情,实际却是迫着我替他们做小人。恒界之内乱离渐趋平复,我与那天家母子彼此间再无倚助。借我之力北向用兵,不过是欲借叶茂之手将我除去。沈仪光活着是叶茂的杀手,死了则是沈太后的翻脸借口。想得倒美!看我用何手段将这两个老贼痛扇耳光!
想到沈骧时,不禁默然失笑。这孩子年纪虽轻,所行之事竟是一举多得。其一提示隐身暗卫增援,其二意会行刺的主要行动人失败身亡,其三亦可狡辩为行刺的目标中招,其四警示周遭人等审慎行动,其五借砍到纛旗迫我撤兵,显然他亦留意到叶茂与背后设置陷阱。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瞻之功,非是叶茂、沈太后宵小心性之流可望其峰的。
凤主祥瑞,若这只小凤凰能留在西恒舞于朝阳,必将带来一派祥和生平景象。可恨那沈氏恶妇蛇蝎心性,为了钳制权利,甚至不惜用自家子侄的鲜血来调隆睿骐砚中的朱砂。罢了,待我翻手之日,仪光受过的委屈,我总要桩桩件件替他讨还清楚。
一念至此英琭提高声音向外吩咐,卓尔应声快步近来。“你去知会老唐,拨出百名强弓手,将此间围住。我们回营之前,再有硬闯此处者一律格杀勿论。几日之内成败必见分晓。若三日之后有外军来攻大营,亦不必死守。且领留守小队护着伤员迅速回奔咸宁。至于仪光···就给他个痛快了断,好生葬了他。切记,宁留死仪光,不放活沈骧。否则,于所有受恩于他的人都是巨大耻辱。”
卓尔闻言亦喜亦忧。仪光公子暂时保住性命;然此时正是强敌环饲,所有人的生机都是五五做半的,沈骧的生机却是九死一生。
骧从层层涌动的疼痛中醒转时,身边更是涌来股股热浪。凝神细看竟是苍猊森格蹲踞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俨然一副等着肉吃的模样。骧咬牙向一旁翻身,才发觉脚腕上多了一条精钢连。
沈骧直要气哭了。索性把他和苍猊何拴在一起可不是更省事?何必煞有介事的给他换衣盖被。挣扎着坐起扯住精钢链子,想要运起内力扯断;刚一动作,气府中如同被捅进一只刚锥般,疼得咬不住惊喘,再次翻到在榻上,随之一身冷汗直逼出来。更气人处,火色苍猊唔的哼了一声,彷如是在问候。
英琭拎着双剑进来,和颜将森格遣出帐篷。然后放下手中物静静立在榻边,一脸恨天下不乱的颜色。骧看来直想咬牙,若此刻还有咬牙的力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此刻能够平平顺顺喘气都成了奢望
“只不过用透骨钉和分筋错骨手,封断了你的内息功脉。我有要紧事需要外出几日。如此独留你于此,才能保证周全。”英琭邪恶的笑起来。“真未看出,你这娃儿端是任性得紧。两句话不合险些被你搞的军中大乱。可知此行属于行军铁律五十四斩逢恩不赦的罪过。”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车裂、寸磔听凭处置就是。”骧支撑着倚着靠枕坐起,这才发觉身上的衣衫不仅宽松许多,连衣料亦不是寻常的。
英琭似乎很是欣赏自己一手制造的结果,大咧咧的坐在榻边,翘着腿两手叠于膝头,一幅挑灯观美的姿态。“仪光,丢开那些个绊脚的国事公务,你我依旧论朋友私谊。论身手,你的功夫自是不低;且在望鹤台上时,你也有数次机会可以伺机下手。若动手,也未必不中。可你其后竟是故意空门大开,被我擒下。是何缘故?抑或是说,你知道我有男风之好,有意向我示好?若当真如此,倒真是两情相许呢。”
想抬眼细审英琭片刻,见他体态一派舒展,明显是在故意磨牙斗气。于是扯了个冷笑哂道:“世间便有恬不知耻四个字,竟是为琭王所造。”——“仪光也是熟读典籍,怎会不知圣人有曰:‘食色性也’之说?连当今座上都明确选立男妃侍卿;我虽在昌廷位列亲王级,在西恒却是一方之主。收个男妃男妾又能怎样!”烛光下,英琭白牙森森的笑着,大有随时出手将眼前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骧自然想得明白,无论前面杀弟之仇,还是眼下的刈旗之辱;英琭当真一剑斩下,说于外间言都是站足道理。至于自己会是怎样个死法,就看此人的心情了。既如此索性开到斩乱麻:“孰道是玉面玄鹏林下风流建安骨。吾观其品不过是一只不入流的花鸨而已。”
英琭闻言面色一肃随之笑开:“你是故意激怒我?可惜且是算错了。若以我风流成性的嗜好,断不会令你死得那么爽利。还是莫要假装多好。耗尽了我的耐心,仔细我当真假戏真做,这就趁势要了你。···呵呵,吓着了吧~~好了,不逗笑。为兄还没到那般色急,见个平头正脸的就抱。你且实话告诉放之兄,为何决绝一心奔着死去做?”
骧苦笑着偏了下头,一流冷汗沿着颊边蜿蜒滑下:“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若以我一命,换取一方地界安宁,甚或同仇敌忾,我也算死得其所。至于身名,不再奢望。无非一死而已。”缓了口气复又开口“若君当真还愿做我的放之兄,可愿于此生不如死之势,助我兵解?”若不是目下疼得浑身如拆算了一般,或许可以逆行内力自绝。但英琭早已想到此计,一击得手便先行封住了他的内力。
英琭目光阴鸷的注视了骧半晌,片刻展颜。回手取过一边的长剑,按簧拉出其中一股;另一只空手挽起散落在榻上的发缕,舒臂一记横抹而过,断下的发缕齐齐攥在把握中。“君要臣死无非是个说辞。以发代首于前面种种都可以交代。哈,贤弟好生冷静,我这一剑过去,你竟连眼睛都不眨。”
不经意间对上那满是鄙夷的凤目,英琭满心玩趣卸了大半,更平添几丝怒意。不知何故,在面对过无数轻蔑眼光之后,在看到这个人的鄙视时,还是感觉被针锥扎了似的。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看来这少年死志决绝了。
灵机一动英琭又是恶意一笑:“仪光,越是与你接触,越是觉得你无一处不合我心。听为兄一句劝,丢开那些礼俗伦常,君臣知遇,随我回西恒吧,我们携手共谋共享天下。那时节谁还敢再言甚--凤骨入怀··如何如何?”
此言一出,骧再怎的压制也是不能。那一番话虽是出一口入一耳,字字句句具是无父无君怀逆谋乱之言。原来自己辛苦调停舍命维护之心,放于他人眼中如此不堪。满腔灰心失望委屈萧瑟奔涌而起,已是凝结成万念俱灰,只把眼睛闭起不再去看那张恶劣面孔。“早料到鬼见愁生有反骨包藏祸心,如今能领略国主心胸,沈某也是死不足惜。相识一场进一句逆耳之言。世间事从来谋而后动,国主既然志在天下,望体察国以民为本之理。日后持国也需字的宽仁养民。至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招安的话就请不必浪费唇舌了。”
脚步声移向帐门口处忽然停下,随后响起的声音中夹杂着某种别样的颤音。“贤弟,你一番回护之心为兄岂会不明。奈何树欲静风不止;若我停下便是将无数西恒生民尽数投诸于虎狼之口。你说我该为自家所谓忠君臣服制身名,行那割肉饲虎之愚么?罢了,或许日后有足够时光容你我抵足论道。但目下就在这两日内,赌一赌你我的运气吧。你最好祈祷我平安归来;若我就此不回,届时亦会有人送你来见我。那样未尝不好;从此天下纷争、家国黎庶再与你我不相干。”
脚步声渐渐远去,骧越发不想看到什么,旋即昏昏睡了过去。
恍惚觉出床榻下沉一下,骧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卓尔捧着一支银杯,斜签着身子坐在面前。看到骧睁开眼睛,扯了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
骧不想言及烦恼之事,强笑着先开口:“这些时候也为顾及说上几句话,令堂的情形可大好了?”
卓尔捧着银杯递在骧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又从榻边取过湿巾,帮他拭净脸颊颈项的汗水。“多谢公子爷记挂,蒙您当日相助抢得时机,家母得以及时就医已经全好。临出门时,家母反复嘱咐我,见到公子务必代她谢过您相助之恩。”骧无力的笑笑,随之已觉浑身发软。
软筋散。他不愿与有恩于他的人动手,又不能抗命纵容俘虏脱逃,真是难为他,这或许是年轻侍卫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公子爷恕属下多口。坊间巷里对我家主公的传言,不实处甚多。公子不要误信。我家主公极为看重公子您的才华;而今西恒百废待举,主公求贤若渴,公子您才华横溢,西恒有足够天地令您大展抱负····”卓尔边说,边替沈骧擦着汗。
自相识起,骧对于这个淳朴的年轻侍卫有好感,此刻尽管知道他是提英琭做说客,也不予假以辞色。缓了口气忍着身上痛楚强作怡然的样子:“你家主公胸怀大志向,我并非视而不见。只是我与他,可以是挚友、兄弟、相知、酒友,甚或是对弈之人,却难以成为君臣、臂助。否则于我是永为贰臣之羞,于他是损威损德。西恒一地得英琭为主,乃是难期之幸,不该在私益上徒惹诟病折损威望。更遑论当日助汝等平乱,那些惨痛虽是短短数日,也令我触目惊心思之断肠。昌之黎庶是生命,恒之子民就不是生灵么?世间哪有如此道理!为西恒保有一位爱民守土之主,于大昌言也是利大于弊。至于沈骧个人···你尽可转告你家主公,若欲成执天下棋盘者,当记得动观局中风云,更要做得适时弃子···有道是:山高路远谁悲失路之人。即是讲,有些事必得亲力亲为,旁人替不得,自身亦是躲不掉的;生死、病痛、祸业皆如是。···我言尽于此,你也不必再劝。”
卓尔愕然,神思转折间立时明白,主公何以对眼前这少年会如此另眼相看,甚或淡去了杀弟之仇;却又慎重嘱咐他切不可令外人将之生夺而去。不是为其令观者缭乱的容貌,而是他胸中横溢澎湃的智慧,大善。
骧终于是熬不住汹涌如潮的疼痛,喘着轻声道:“卓尔,你的功力料是极好的。你家主公这手分筋错骨,使得实在是刁钻的得紧,折磨死人了。不怕你笑,其实我是怕疼的。若不为索要刑供,你能否拂了我的穴,助我睡过去···如此也能省了你许多事。实则我确也无甚口供与你,也委实是熬不住了。”凤目中水光潋滟,脸颊上不时还有水泽滑落,似泪也似汗水。
“公子吩咐,属下敢不从命。请恕属下冒犯公子爷了。”说罢,卓尔暗运内力凝于指端,一记点出,沈骧随即晕厥。
一睡黑恬无梦而醒,好似山中一日世间经年。活动肢体再没有先前那种,轻如蚁蚀重如锥钻般磨得人发狂的痛楚。脚腕上的链子去掉,身体清爽衣物柔软,令骧禁不住扯了个懒腰。却扯得腹部一点微痛,那枚用以封住内息飞透骨钉,必是在昏睡时启出去了···英琭回来了!这番举措不经他允许,旁人是不敢擅自出手的。骧翻身坐起,身上再无任何不适。
蹲在帐门处的森格斜着三角眼,看到榻上的人动作,不紧不慢的抬头叫了一声。片刻之后进来的人倒让沈骧愣了一下,居然是应家庄里正应辉。只在瞬间又已经想到,应与英两字同音不同字,说不得这位里正与英琭有何渊源。
“哈,这位小哥睡醒了。真好。看到在下有些诧异吧,不瞒你说,我是跟着国主得胜之师回归故土的。日后自有功夫和小哥细说。”应辉放下手中的衣物,抬抬独臂示意骧穿着。“随后行进的路上会更冷些。你的衣服单薄,这厚衣服是主公的。快穿上吧,便是不走路,你身上这点衣裳在此也是不够御寒的。”
听到骧穿衣时谢了一句:“谢谢里正大伯。”应辉笑着摆摆手。“从今后再不会有里正应辉。我终于拾回原名--英雄之英,珲玉之珲。”
正闲话着,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英珲向沈骧含笑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他的眼光不俗。”随之转身出帐。片刻听到说笑声。“莫要吓坏了人家。”——“其实倒是我经常被他吓到了。四哥怎么不问,倒先派我的不是。”
英琭从外面转进来手托着茶盏,清香飘逸的坐到了近前。无需开言,只从眉目间抑制不住,一股天下尽在掌控的自信,便足以猜到那一去一回之间,安奉一线边陲,乃至于今后的天下纷呈是何种罗列。
见沈骧只是拿眼睛看着不予搭话,英琭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先开口:“怎么。我回来之后沐浴更衣过,应该不会有血腥烟熏味了。你这小鼻子又嗅到甚别样气味了?罢了,不逗笑,告知你也无妨。叶沐泓本来预想着调集人马,侯在交战地暗处,欲行渔利双收的美事。我反其道行之把他引到鸣鹤滩泽,让他与北夷先行交会,然后么···炸开了泽中冰封,将叶茂和北夷人的兵马,都陷在那里。等着看吧,待到来年开春,那里的芦苇必将极尽茂盛。”英琭很高兴看到那少年脸上终于露出看真实表情。凤目中光泽锐利,灿若星子;脸色莹润略显苍白,当是一番好睡之后衣着单薄所致。正是因此才别具风致。心中于是更加有了再唬唬他的恶趣心态:“从今而后三分天下之势已定。寇可往我亦可往。若我所料不虚:叶某这所谓戍边宿将,不久于人世了。为兄出手帮你搬开绊脚石,贤弟是否愿重新考虑为兄邀请。”
把人堵在床榻之上,大言炎炎的相邀助臂襄政。如此不拘一格颇有思量空间。“仁兄盛情骧心领了。君胸怀大志,今后更是一番海阔天空的施展,何必为为区区一个沈骧,甘效桀纣玩味智昏,循夫差炀帝贪欢覆辙。不怕妄惹诟病自缚手脚。想来家国天下较之一己私欲,孰轻孰重,国主必不会自误的。”
英琭本是闻弦歌识雅意的性情修为,听了这番言辞立时明白了话外之意:“我不是桀纣夫差及炀帝那等取一己之欢,置万千生民涂炭于不闻不问的昏聩之辈。家国大计与私利间,自然分得轻重缓急。当然,有美当前,我也做不得柳下惠。此乃平心直言,仪光可信么?”——“信。如此国主也必然明白‘南橘北枳’之理。你强令我离开命系之地,即使禁我一生···一个活死人与你有何意义?!”
话音方落,便听哗啦一声,英琭将手中茶盏直掼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径直去了。
骧倚着炭火盆蜷坐在毛毡上,森格似乎是明白他畏寒,默默凑近卧在他身边,如此一来反倒是暖和许多。军帐周围人来人往,呼喝催促打点行装用物的欢腾笑语一直不绝于耳。沈骧所在处,除了不远处立着一个兵士留意动静,再无人理会。
英琭返回时拎着一只掐丝酒壶,指缝见夹着一个杯子。当着沈骧面斟满一杯酒淡笑道:“那日贤弟笑言,想见识一下牵机之效。今日便如你所愿。得仪光两次舍命相救无缘酬谢,便为你保全一份完整的尊严,留个全尸。方不负西恒男儿的胸怀。”
“多谢放之兄费心。”沈骧起身挽手一揖,不加迟疑的接过酒杯,执为敬谢姿势“如此,骧便不邀仁兄共饮了”
酒杯刚凑到近处,手腕酒杯英琭探手压住:“当真是···不能再做思量么?”——“橘生南国,受命不迁。骧先行一程,放之兄兀自珍重。”那只手毅然松开,沈骧眼一闭,一杯酒尽数饮尽。
···未如所知的那般出现难忍的窒息,以及身体极尽蜷缩。骧抬手下意识抬手想去捉住英琭,身体已经飘然下坠。神思游离之际,似是听到一声长叹。有某种水样的落在皮肤上,很烫···没有踏上幽冥之路的凄冷,周围居然那么温软···
“苦苦寻来钟爱又要被迫放手,恨莫大焉,羞莫大焉···逆势而翔···”声音渐远。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英琭手抚着沈骧留下的夜蓝色府绸夹袍,将一条腿架在森格背上。此刻胜利之喜在他看来,全无欢欣感。他只知道,赢了一片天地,却丢了那个满心希望与之共享快意的人。
按照英琭命令,唐劭亲自将沈骧送去了奉节,独孤澹的领辖之地。如此既可以防止叶茂惨败之下,捉旁人泄愤殃及到沈骧,又可以最快速的将叶茂行径报知昌庭朝堂。
独孤澹与沈骧,半师半友,交厚堪比父兄手足,又有着救命之情;必会极力护持。即便是如此想,英琭心中还是欢喜不起来。彷如被长辈呵斥,交出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把委曲周折的小心眼儿,明白的表现于脸上,实在是难拿的紧。
直至老唐近前交令汇报说,已经把人安全送到武靖王府附近安全所在,并看着王府中有人将公子爷接进府,玄鹏身上一团暗沉才回复为玉面。
“主公因何擒而又放?”老唐觉得英琭的举措大失往日行事之风——“此人尚在少年,身赋异禀。假以时日历练,堪当将相之才。只是目下,东面那片地域上,于他还有未绝执念。若强行掳走,虽得其人却因此再难用其心志。这样一个心高性傲之人,沦为榻席之宠委实是暴殄天物之哀。怀宗生前有一言至今在耳,能否要得朔宁父子倾心相辅,要看自身修为。我便不信,比不得那尚京禁宫中蝇营狗苟的母子两个。”
今就与上天一赌:看隆氏朝廷是否还有识人善任慧目,延续国祚命数;看我英琭是否有收拾山河归并天下的能量。仪光,我将自己押做筹码赌这一局,看我能否有驾驭心术的本领,收住你这只小凤凰。三年为期,其后若我力不能及,拼着伤天害理,亦不会再将你留给他人。鬼见愁的名号不是虚晃的。
那日傍晚奉节城中忽然传出一道教令,命令全城搜检,拘查所有在职官员宿娼嫖妓的行径。忙了半夜淘到些许小鱼小虾,负责监察的游击将军却说大有收获。
实在是被查获人群中,又一位恁是晃眼。安远将军卫麾下文案司胥吏,素有舞妖凤郎之名的沈骧。
被查抄到时和衣醉卧在舞池边牙床上,娇憨之态真是人神共愤。舞池中的胡旋舞正值酣畅炫目,却不及少年的睡姿妙笔难画。最后,引得歌姬舞姬围拢上来,叽叽喳喳的看“美人醉卧”
端木洵抬手拍在抄检官的肩上,那人险险坐到地上。“足下若没看够,招呼人搬椅子上茶,可巧还有这些莺莺燕燕的捶背捏腿···”——“罢了,卑职还想留着吃饭家伙呢。”抄检官做了个揖钻出人群。端木洵笑得哈哈,手一抄那少年已经捧在手上。“老兄继续公务,末将先走一步。仔细日后王爷问话。”抄检官的脸随即绿了。
独孤澹看着沈骧喝了药,哼了一声示意侍女悉数退出。尽管心中满是愁惨,在看到沈骧的模样时还是抽着嘴角憋着笑。唐劭登门拜访时,将事情尽数说明,最后将凤郎托付给他。其实没有那些琐碎,沈骧的事情,独孤澹也绝不能不闻不问。
回想起关于‘砍倒中军大纛旗,割发代首以正军法’的那番描述,独孤澹用手指掐着眉心,忍笑忍得更难受。“英琭能够这般举措,足见他是何等看重与你。可知先前的暗卫若遭擒获,绝无生还之说。即使我的暗探误撞在他的网中,也是圈禁到他行事之后才会放回,可想而知,所探得的信报也是秋后团扇毫无效用。你只是服了了少量软筋散,能全身而退,可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沈骧闻言脸都白了,捶着枕头抱怨道:“不过是解除了一纸假婚书,王爷就携私报复,恨不得我被人活剐了才解气。我有眼无珠遇人不淑,我···”——“王妃莫急,为夫错了。”独孤澹一把捂住沈骧的嘴,快速回击道。一双凤目眨巴两下,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憋的,很快涌起一汪泪。独孤澹真是慌了,忙又松手致歉劝哄“好了好了,为兄不逗你,为兄错了。”
勉强逗笑一回,独孤澹两手一摊叹道:“仪光,你可知为兄此刻除了牵强说笑,实在是···无可奈何。你可知叶茂匹夫一挥帅字旗,倒是豪气干云,雷霆万钧之后,数万冤魂野鬼漫步四野。鸣鹤滩泽周边,血浸土地盈寸,伏尸拥为人肉塞坝,渠水为之不流。引来豺狼野兽争食撕咬,其境惨不忍睹啊。先帝在时再三垂谕,安奉一线务求持衡持稳。原想着,与之求大同存小异;便是如今西恒国主,凭着往日情谊,亦可望联手保定边境宁和。如今叶茂居然打着我的名号,率先打破这份默契,促成这三家分立之势铸成铁局。今后再想把握鬼见愁,是痴心妄想了。”
眼看着沈骧将割短的散发梳拢起的动作,独孤澹畅然笑解道:“他这也算是大力回护你了。当时若是把你放走,以叶茂其人暴戾,必要给你加个叛国投敌罪名枭首祭旗。那岂不是冤沉海底。哦,还有一事告知,杜升良也被叶茂杀了。”
沈骧连着两下才把发簪摸起来,竟一时插不到发髻上。给独孤澹见了走过去帮他别好。“为何?”——“杜升良不过是传信给我,要我及时赶过去劝说叶茂回兵,避免草率行事遭到反噬。叶茂利用手中控制鹤卫的便利擒杀了杜崇。人头装在木笼悬于高杆,下面还故意缀了所谓通敌罪状知府赵清肖看不过,当堂说了两句公道话,被他下令两厢手下,将知府剥去官服,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军棍,丢在将军卫门前示众半日。真是丧心病狂之极。可怜数万将士,就为这疯魔成性的独夫一己之私,折戟沉沙,肝脑涂地···如此想来,亏得是叶茂败了;若是令他得胜,以其素来骄横狠辣之行,说不得就是当朝安禄山。”
独孤澹负手踱着步子满面肃然“势至于此,绝难再予遮拦。已经具折遣八百里快马报送京城。三五日内朝廷处置回文即会送到奉节。叶茂其人大限在即。”
骧伸手摸了下手炉,被烫得抖抖手,乖乖摸了一方软垫包住暖着手。“不过,放之这一回故意将你放在妓馆的处置,实在是差强人意。在职官员狎妓,若是不问就不了了之了,若是被叼登出来,前程官声就都毁了。即便是你急于脱身鹤卫身份,知会为兄一回,自然有妥贴法子帮你转明。”
骧用垫子包住手炉搂在怀中,笑着摇摇头:“兄长好意,我岂会不明白。临来安远时,家父反复叮嘱:所谓功业,功即是业。让我莫要只看眼前贪功冒进。骧实在是想脱了这身鹤羽,也就此从这官场中退身出来。昌之朝堂人才济济,星光闪耀,不缺沈骧一人,可我却背不动那三风十愆媚乱朝纲的罪名。我有意留个从良的萧宇在宅中,也正是有此用意。放之兄想是也看出这份意思。只是他的最终目的是助我尽快断开与朝廷的干系。”
这两年的冬季如何这般冷。骧搂紧手炉,分外贪恋那份温暖,慵慵懒懒,几分赖皮,几分狡黠,还有几分娇憨,委屈;不自觉间,他已经蜷坐在座椅中。“擎韬兄刚说过,如今三分天下之局已定。如是架构之下,持衡之策愈发紧要。伏低者比高飞。西恒国主深晓逆时雌伏顺时雄飞之道绝非凡品。而今他得以巧战而胜必要以胜挟制。我朝若欲求稳便只能配合。某人预设机关,希冀着消季孙之忧,不料自如彀中,贻笑于人。想必经此一败,清扫目光又将绘制萧蔷之内。我还不先脱藩篱以免池鱼之殃。”
短短数语,自全局到局部,撩拨几点亦是纷呈开列清晰,独孤澹闻言不禁骇然。
一别十数日终于得见小家主推门回来,雨航惊喜的彷如隔世之缘再续般,欣喜若狂。扯着袖子抹了泪水,领着秀儿东来进进出出,操持饭食热水,侍候着骧沐浴更衣。事无巨细极尽周到。
待和婶领着秀儿东来收拾了餐具出去,骧叫住雨航留下。自内室提出一个包袱并一叠银票放在雨航眼前。雨航见了脸色苍白,不必开口他已经明白某种意思。
“你莫紧张。几日内安远官场尤其军事,将有大事。我是绝难抽足摘脱的。你我相识一场,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帮我办件事。包内有件披风是借用好友的。此番生乱,恐会因此牵扯到他。你趁现下还平静帮我把衣服还回本主。他会对你加以照拂;即使暂时无法安排,这些银子也够你几年之内衣食用度。唯有切记,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回来。即使有人寻你问话,你只管将胁迫罪责推到我头上”
雨航不待骧说完已经撩衣跪了:“公子爷何出此言。得蒙天高地厚之恩,万死难报,岂能作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禽兽事”骧上前欲将之扶起,被牢牢牵住一只手“反倒是我还怕名声不好连累公子。”
“不是这么说。是我在势力交会之中失于算计落入局中。奈何摆局之人权重,我不得脱身。好在你尚在这乱局之外趁风雨未至,你速速脱身。以你的才情,高屋广厦总有你立足之处。说不得来日还能伸手拉我一把。”
见骧意思决然,雨航知道再无商量。想起一去之后恐怕凶多吉少,亦是顾不得羞耻,抱着骧的手贴在胸前:“仪光,我愿奉你为我今世良人,追随于水火生死不离···”
“你的心思我早就明白。如今你已是良家子弟,再不要如此;另则我既无桃李之心也无龙阳之好,莫要因我误了你大好年华。为你寻一个幕卿之职,也算是一份前程;无金紫之望倒也不辱没萧氏门楣。以我眼前之力,只能尽力助你守住一份清白,还望你明白我的心意。若我能顺利脱身,日后自会往奉节寻你。好了,你又要跪;再受你一跪怕是真要被你把命跪没了。”沈骧笑得春光明媚,似是欢欣嬉笑兴致甚好。
城门即将关闭时,一位锦衣公子持官凭骑马出城。合法手续加上足成雪花银,唬得城门官眉开眼笑爽快的放行。抱着横财城门官声音象唱歌,招呼兵士落锁、顶杠、换岗交接···经过日前大军战败的惊心动魄,出城避祸的人屡见不鲜,如今日飞来横财实在是不敢想。
回想起灯光下,骧在对面长揖到地,雨航顾不得泪水飞掠,往菊花骢后胯加了一掌···仪光以君子之礼待我,我必倾命相报。
“来人,将犯官沈骧剥去官服,打入监室!”特旨钦差一声厉喝,钦差卫队中闪出两名带刀卫士。手脚利索的扯带剥服摘冠上链,架着沈骧两臂拖出正堂。
卫士们面相虽吓人,动作上都有准。一出众人视线,呵呵一笑动作缓和许多,连推带拉把沈骧领进一间厢房。谁都知道朔宁长公子是朔宁侯的心头肉,碰坏了丝毫,都是自己找死。
沈赫面无表情的向下首座位上的叶茂瞥了一眼,清了下喉咙,一名副将装扮默然推开叶茂身后参军静立候命。
“沐泓兄,念在同袍旧谊,赫不想再出现堂下那类阵仗。毕竟都是天朝的兵将,还要留着御外戍边。再则同袍之间兵戈相向,成什么体统!就请沐泓兄自行完成印信交割事宜吧。汝既然将罪责一力担下,吾亦当成全兄台最后的信义。总得为留守下来的儿郎们保留一份尊严不是!”
沈赫的意思绵中藏针刚柔并蓄,在场观礼的一众人等无不钦服。适才叶茂帐下某副将欲行大闹公堂,胁迫钦差为人质报复。被钦差卫队侍卫几手重击跌落堂下,卫队中随即窜出几名长枪手,齐齐出枪便将那人高高挑起,立于叶茂随行副将眼前示众,眼睁睁看着他失血而死。这一来,都见识了虎贲殿帅的刚猛,再无人敢于造次。
叶茂起身望上一拜,又转身正对着独孤澹平端一揖。伸手请独孤澹步入中央空地处,取过令旗、令箭、统帅印信长剑,逐一捧给独孤澹。最后撩起虎纹战袍朝独孤澹单膝跪下抱拳至头,算是行礼拜将。完成军务交接仪式。起身后,又摘下三叉帅字盔交在方才立于他身后的副将手上。
“末将有一请求往钦差大人允准。请准许我向旧部们谢罪。”沈赫冷冷朝抱着帅字盔的副将使个眼色,那副将点头跟在叶茂身后,径直走到廊下。
环视过肃立在萧瑟之中的旧部,又看看被挑在枪头死不瞑目的尸身,叶茂怆然长叹一声。解了衣甲上衣,裸露出坚实的上身,朝着众人双膝着地一头叩下。四下唏嘘声顿起···稽首之礼意同诀别。
返回途中,念及朝廷体面,袍泽之谊···叶茂未曾被投入木笼囚车;沈骧就此得便不至于被冻个半死。
大队行出安远卫戍管界,骧就寻机钻进父亲的马车,挤在父亲腿边踏踏实实睡起来。
沈赫搂着爱子,脸上泛起慈爱疼惜。拉过披风盖在儿子身上。骧儿长高了一些反而显得比离家时更瘦。墨缎般的头发已截至肩背处,那可能是他功成丹书之封,过至割发代首的绝好印证。
感觉腿被压麻了,沈赫活动着肢体,骧在一旁立即醒了。睡眼迷蒙娇憨绒软的样子,令沈赫不禁莞尔。“醒了就先坐起来。走了困晚上睡不好。坐近些,和爹爹说会话。”骧弯着笑挪近身子挤着父亲坐好。
“孩儿令爹爹为难了?”分外恬淡的声音。——“这算什么”沈赫抬手为儿子拢了拢散发“只是必要到天牢里忍一夜。预计就此革除功名,不再有叙用的机会了”
“孩儿也不想凑那份热闹,只盼日后依旧能彩衣娱亲膝前尽孝。”——这样的言语在沈赫听来自是受用得紧,随之哈哈大笑,爱怜的往儿子脸上捏了一下“有我儿这句话,为父自是欢喜得紧。但是,若令你就此赋闲起来,实在是荒废了你满腹好才华。待此事平息便送你到虞州去,离开这是非之地。”
骧心花怒放倚在父亲体侧:“甚好,孩儿在安远这些时日,时常梦见随舅父在海边,等着看日出···”
正随行说笑时,半空中忽然响起呜咽般的一声箫鸣,随之起乐。音色沉厚悠悠扬扬,缠绵婉转如泣如诉。细品来又是柔肠百结,并着黯然伤别无可奈何,分明又有着纠缠悱恻情根深种的意思在里面。
沈赫细听隐约觉出异样,明显是为友人送别,又怎会选了这首曲子。再则这箫声恁是熟悉,似乎于何时听到过。回思半晌不得其解失笑自语道:“好端端一曲佳人新嫁,竟被这管箫演成闺怨哭别···”回头看向沈骧,不觉一愣。见凤目半合泪光氤氲,分明是有感而动。自骧儿当日中毒之后,于情分外凉薄,几乎不会哭了,如今竟能为这箫声动容,实在匪夷所思。
“骧儿,你知道这弄箫之人?”——“是···英琭。他的元妃惨死叛乱逆渠手中,遗下幼子···孩儿想起此节,难免物伤其类。”
这般解释连自己都骗不过去。英琭既然追上来送别,又隐身不见;分明是要宣告其心中不甘,有怜惜听音人处境艰涩,不想再拖累···然而骧也由此联想起自己在安远,种种困苦奔波挣扎,种种心灰意懒,终于是咽不下顶起来的一股闷痛,先是把头抵在膝上,很快就被父亲揽到怀抱里。听到父亲温言:“我的儿,爹爹在这儿,哭出来吧。”于是再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出来。
---------------------------------------------------------《封印》
寒天碎琼沃,漫把盏独酌,徒有春机任零落,&&
夜未央,参商陌,风略南窗叶娑婆,青鸟信难留闲花落。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功名累又谁与教我,&
扪自心何从分功过,却偏叫忠奸分怎个。
凤凰印,封死生契阔,爱恨痴缠擦肩而过。
说成败,成败由他说,旧约已兑知遇凉薄。
扶摇金紫梦,辗转循回朔。槊点鸡塞东风火。&
雁字凭,已萧瑟,长天凉夜忍消磨&,经纬执念却勘破。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功名累,又谁与教我,谁可教我解脱。
高阕干戈局,放手天下博&不问就因起劳歌。
揽黍离,及苍生,笑谈忠义重结过,宁彼四方诚一诺。
忠与恩,也相论因果。&功名累,又谁与教我。
道兴替,归并旧山河,忠侫留予闲者说,任世间闲者评说。
将入夜时,大理寺监牢响起轻轻的歌声。值夜的禁子斜靠着石墙,饶有兴趣看着监舍内那少年犯官击节清歌。不知觉间竟是为之叩掌打起拍子。醒过神时又不觉失笑,用皮鞭鞭杆敲敲木凳腿:“长公子,小的真是未见过您这般嫌自己罪小的。”
监舍内的人哈哈一笑,丢掉手中半截木筷,轻快的走到石墙边,左腿一摆直直放在墙壁上,开始压腿。“多谢老兄好意提醒。沈某不才,生死线上几度来回了,功名利禄都不过痴缠而已。”随后也不再理会禁子,将脸叠在腿上,音色缓缓吟诵道:“···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换做另一条腿,也随即换了首诗“···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身后木栅重锁开启,有脚步声踱进监舍内,紧接着前句吟诵道:“···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沈骧闻声不惊不喜,只随即放下腿,拉了下身上囚衣。也不抬头跪下见礼。只听来人轻声笑了音色低回道:“一身死气沉沉的罪衣,居然在你身上也穿出几分风姿,朕看‘人要衣装’该颠倒念作-衣要人装。”
“陛下金玉之躯不宜至此。”不必看也知道来人是谁--被私底间称作‘黛蟒公子’,当今上位者睿嘉帝。
睿嘉帝亲自抬手撩开风帽,冷冷丢了声:“平身。”木栅外有人端进杌凳又低头退出。睿嘉帝撩衣摆落座,露出一双金龙飞举的朝靴。“仪光,朕原本也不予令你于安远常驻。以你的档案注记品级考功,只消满及冠之年,转明或外放便是一位大元。如今可是官声私名尽皆留污。在职官员狎妓,该当何罪你该知道。”——“杖刑五十革去功名永不叙用。”
“朕还当你忘记了天家至亲明目张胆狎妓养娈,你莫如唆使朝中两位异姓王,直接到殿上来掴朕的耳光。”昏暗的烛光下,睿嘉帝原本算得英挺的容貌扭曲着,青中泛黄戾气横溢。“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你披上一身鹤羽,真是舞得风生水起。母后只对朕说,听凭处置。你倒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
“法立信,君立威。陛下依法处置就是”沈骧泰然道。
睿嘉帝被他气得破颜而笑:“凭你这身子,二十廷杖便要魂飞魄散了,你倒会哄朕笑呢。当年父皇御笔亲书为你赐字,朕在旁侍候笔墨。先皇爱惜你慧思急智,特准你束发之年加冠应试。朕亦是惜你智慧,在猎场时有意将点心与你分吃,你也应了朕,日后必要君臣相知,做驾前第一股肱。言犹在耳你却要蚀毁诺言,负了先帝厚望,也负了朕的厚望。”言之动容处,睿嘉帝挺身而起。
沈骧却无丝毫反应,余光扫见木栅外,黑夜随从稍抬了下头朝他眯了下眼睛。骧明白,虚幻之象怎可当真。挽着手抬至胸前,静静开言:“微臣不敢淡忘对先皇立誓。此番行事,微臣实难寻得双全之法,可以上不负君王厚望,下安边戍,其间又能保有自身名誉清白。难为取舍,唯有两害相较取其轻。此为臣之愚顿举措失当之过。”
“巧言令色。你欺朕忙碌国事无暇问津边戍,就可以鼠雀行径任意而为,甚或坐视泥沙俱下。”睿嘉帝指点着沈骧喝问:“朕且问你,那个男妓随已有你操持脱了贱籍。你还故意将之收纳在身边,是何意图?”——“微臣与萧宇实是君子之交,纵是可以纠结到情字,也是物伤其类。原想待禀明父母,再行收为妾室。”
睿嘉帝几步欺近,几乎把鼻尖抵在一处:“你给朕听好。若你当真不想做昌隆之臣,就脱掉官袍进宫,作朕的凤卿。朕的朝堂上不少经天纬地之才,御榻帐帏内也不怕多一位入幕之宾。”
若不是心中还存有一丝清醒,沈骧此刻真想运内息于指端,化指为剑穿透眼前之人。扯了扯唇角,以同样口气反唇相讥:“那就请陛下,在江山王座,和情欲之间择其一,骧只懂得事君以忠倾以心智,而非身体。若要沈骧护黎庶保社稷,吾粉身碎骨奋然无悔。若是假忠君之名迫我为侫甘于身下承欢,我今唯球一死,以报先帝信重知遇。”
这母子二人的廉耻真是令人瞠目,予取予求玩弄他人于股掌,尤嫌不够,还要将人榨干碾作齑粉。
“你敢威胁朕!”——“较之当前危势,沈骧的威胁微如尘沫。需知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昌之境外虎狼环视之忧未解陛下当以持国为重,为君立德,持政横法,做人取信,守情以专。若仅为私欲牵强就范,沈骧愿成天下共诛。既然沈骧未及报答先帝之恩,就请陛下成全。”
“成全?准许你纳男妓为妾?再赐你一块佳偶天合的匾?白日做梦!”话虽如此说,睿嘉帝心中暗笑太后之策高明。临来时与太后相约,若沈骧禁不住吓,服软答应入宫;实际会于未出监牢就赐毒酒。反之,此人可堪大用。呼了口气提高嗓音:“传旨:沈骧即日调任鸾仪卫,赐予六品带刀随驾侍卫,撤销其鹤翔卫编制,即日到任。沈骧,好生珍惜朕的仁慈,就此断却那些外放远游的念头,来日朕出游时自会带你出行。怎么,你想抗旨?”见沈骧僵立不动,睿嘉帝又呵斥道。
骧直觉手脚冰凉缓缓施礼应声:“臣···领旨”不谢恩,这根本不是恩遇。
“摆驾回宫,凤郎冷情啊~~”睿嘉帝志得意满的一撩衣摆步履轻快的去了。
直至远处牢门关闭声响起,骧才颓然坐到木栅石台上。好险,方才稍有松口,必会有人破门涌进,三尺白绫、鹤顶红,更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
当年立誓出于稚子之口,于是才有今日反复试探无一不落下乘。天家母子间围着权力相互见疑,愈发坐低姿态尽露一副猥琐嘴脸。
“龙君寡德···怎期国祚。”
禁子开门声响过随后亮起一盏气死风灯笼。“请长公子高抬贵足移至外间。府上大公子来接您了正在厢房待茶···”
叶茂在写了满满数篇悔罪书后,也未能等到他希冀的哀荣--明正典刑。有人比他更顾及脸面,因此处以留全尸不见血之刑。
令叶茂未曾料及的是,监刑之人居然是沈骧。银甲黑衣英姿飒爽。刑前送行的酒是叶茂最喜欢的状元红。
刷拉拉斟满一盅,酒香扑鼻。叶茂望着那张被他赞为妙笔难绘的脸庞玩味半晌终于失笑:“未料及仪光竟是叶某的接引童子,想来叶某转世轮回还有再投为人之望”——“只要伯父的魂魄,跑得出鸣鹤滩泽那数万冤魂纠缠。”
捏起酒杯置于唇边嗅了一下“人之将死,叶某预想求证一事,还望仪光如实相告。你不惜抗命拼死回护英琭、独孤澹,尤其明知英琭乃是当时王莽,还要纵虎归山,还不是有私情么?”
凤目微眯半晌复回晴朗锐利,怡然束手而立:“骧虽在鹤卫,所行也多是阴私暗戮,却并无虎狼嗜血之性。吾自幼便知‘仓廪实百姓安,百姓安天下宁。’有朝一日,若必要骧舍一己之躯,方息得战火,沈骧拼熔凤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令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以身饲虎甘之如饴。”
“凤郎大爱,叶茂钦服之至。”叶茂饮尽杯中酒,自己动手斟满“贤侄饱读史籍,胸怀不世之才。前朝汉末三分天下,曾有预言,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若仪光真当是我昌之凤雏,叶某以手上这杯酒祈愿:凤舞朝阳,日月齐光,梧桐常绿,国祚永昌。”言罢一饮而尽示以空盏。骧对之一拜过膝:“九印灵台镜,方寸一瓣香。叶钧台安心上路吧。”
随令出口有人上前,将叶茂放倒在枷凳上手脚固定,将棉纸浸湿一层层敷在脸上···一代骁将就此殒命。不见血,不触五金,保留全尸,全尽了君臣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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