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歌叫什么虾头上黄黄的是什么碗

黄釉碗_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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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公元1662——1720年)。高14.5厘米,口径31厘米。撇口,深腹,矮圈足。除底施白釉外,通体施黄釉,釉色淡雅柔和,胎体洁白细腻,器形虽大却极为规整。底有青花“大清康熙年制”篆书款。现藏佛山市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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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碗饭,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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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碗饭,黄饭碗,
红饭碗盛满碗饭,
黄饭碗盛半碗饭,
黄饭碗添半碗饭,
和红饭碗一样盛了满碗饭。
船儿张开帆,
帆儿挂上船。
船和帆突然翻了脸,
粗喉大嗓子吵翻天。
船说:&要不是我背着帆,
准会轻轻快跑飞驰如箭般。&
帆说:&要不是船拖着我,
便会快速航行似闪电!&
船说:&我帮了帆的忙。&
帆说:&我推着船驶向前&&&
突然一阵大风来,
帆儿被掀下船,
这时候,船儿没有了帆,
帆儿离开了船,
船,变成了不动的船,
帆,变成了无用的帆!
小朋友们想一想,
船儿为什么离不开帆?
季姬击鸡记
鸡即棘鸡。
棘鸡饥叽,
季姬及箕稷济鸡。
即籍箕击鸡,
箕疾击几伎,
鸡叽集几基,
季姬急极屐击鸡,
即记《季姬击鸡记》。
哑子和瞎子的儿子
一个哑子,
拿了一只盒子,
盒子里有桃子;
一个瞎子的儿子,
绊了他一只凳子,
瞎子的儿子的凳子,
撞翻哑子盒子里的桃子,
哑子拉住瞎子的儿子的凳子,
要他赔还盒子里的桃子,
瞎子的儿子不肯赔还哑子盒子里的桃子,
哑子打瞎子的儿子,
瞎子的儿子也打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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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2013年1期《花城》
会唱黄歌的大姐
  查电表的邢大奎长着一双细线状的眼睛,见了年轻女人那眼神便成了黏糊糊的苍蝇,嗡嗡嗡围着人家转。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邢色迷,这个外号令年轻女人都警觉地躲开他走,让一个色迷盯着瞧,怎么说怎么是受了亵渎,是脏水拨到身上,除了委屈还有秽气,哪有不躲开走的道理。
  崔岚也想躲开他走,但他进了家门,躲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通常这种时候,崔岚只能硬着头皮堵在门口,迎着那双色眯眼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冷着腔调问,干啥?邢大奎腆着一张猪皮厚的笑脸,说,我到你家能干啥?除了查电表,就是给你们送好吃的,接着吧!邢大奎把一个黄麻纸包递给崔岚,崔岚接住,有油渍很醒目地在纸包上洇开,热热地有些烫手,不用看崔岚就知道纸包里的货色是刚买到手新炸的油条。她把纸包甩给屋子里的妹妹们,依然冷着腔调说,你可以走了。邢大奎瞄了一眼屋子里争食油条的三个女孩,没动窝儿。崔岚又说,你可以走了。邢大奎说,你大姐呢?崔岚说,她上班了。邢大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还没到七点半,怎么一天比一天上班早呀?崔岚说,要问你去问她,她又没告诉我为啥要上班这么早!邢大奎摇摇头,只好转身撤了。
  崔岚关上门,开始东一下西一下地收拾房间,三个妹妹依然在大嚼油条,她们的手上、脸上粘着斑斑点点的油渍和油条残渣。她们都是崔大麻子的女儿,几年前,这个时间正是崔大麻子推开家门去上班的时候,他是一家名叫联合医院的医生,人生得白白胖胖,在那个缺少胖子的时代显得非常扎眼。崔大麻子夏天爱穿雪白的衬衫,冬天爱穿米色的棉猴儿,很少有人看见他穿深色调的衣服,这和那个普遍穿绿和蓝的时代多少有一点不和谐。崔大麻子是个爱干净的人,人家都说这与他的医生职业有关,他的白衬衫永远都白得如树枝顶上的新雪,很难发现有蚂蚁大的污点,他的米色棉猴儿也永远像刚刚洗过晒干的一般,总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就连他一脸浅浅的麻子也是清爽干净的,像当时最时髦的纯白色绦绒布料。
  崔大麻子以治疗不育不孕症著称,在那座东北城市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联合医院的崔大麻子。常有一些乡下人赶长路进城找他看病,他惯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给人家打几针,再抓几副中药,几个月后,女人瘪瘪的肚子就会吹气球似的一点一点鼓胀起来。崔大麻子能治不孕症,却治不了生男生女,眼见着老婆一个接一个地生女儿,他是一点辙都没有。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崔大夫你也给你老婆扎扎针吃吃药嘛。他苦笑道,针是瞎扎的药是瞎吃的吗?扎错了针吃错了药,连丫头都生不出了。
  崔大麻子的老婆外号叫崔大美人,她不姓崔,叫她崔大美人显然是借用了夫姓,这里人们认识的只是婚后的她,叫她崔大美人也就还说得过去。崔大美人的确是个美人,她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夏天不说,只说冬天,她穿着红色的棉猴儿在雪天雪地里一走,或者随便往那儿一站,白中红,抢眼得很。她的出现总会像一个明星,搞得人们都瞪大一双眼睛。崔大美人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五官秀丽,下颏有点尖,笑起来有一种狐媚气。她的体型也好,身高比一般的女人略高,腰身细细的,走路很风情的那种。人们比议论她的长相还多的是议论她的生活作风,她的生活作风不好,常有一些她与某某男人眉来眼去的传闻在熟悉她的人们嘴上流传。人们议论她,捎带脚也议论了崔大麻子,说崔大夫那么爱干净,怎么就娶了个裤裆不干净的老婆呢?崔大麻子常常因此和崔大美人吵架,吵完了架喝闷酒,喝了闷酒后便是耍酒疯。崔大麻子耍酒疯不是打人摔东西,而是行房事,他借着酒劲儿行房虎虎生风,折腾一阵待崔大美人要高潮了,他反而停下来,虎着脸问,说,你的野男人是谁?崔大美人忍住难受,答,我没有野男人。崔大麻子说,那别人为啥都说你有野男人?崔大美人说,那是因为他们想做我的野男人又做不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崔大麻子说,一个说酸,还十个都说酸呀?崔大美人说,十个男人九个色,剩下一个不是有病就是傻。崔大麻子说,那你为啥胎胎生的都是丫头片子?崔大美人说,谁种的瓜谁知道,我还想问你呢!崔大麻子说,我当然知道,我是医生我什么不懂啊,当精子强大时,受孕的胎儿就是男的,当精子弱下来时,那受孕的胎儿就是女的。崔大美人说,这就对了,明摆着你的责任嘛!崔大麻子说,放屁,我的精子比谁都强大,要不是有野男人的精子与我的精子相争,我的精子才不会变弱呢!通常这个时候崔大美人已经兴致全无,巴不得快点完事,崔大麻子偏偏被激怒起来,又开始凶狠地折腾了。
  崔大麻子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医生嘛,总会有一些街坊邻居求到他,这个时候,不管是阴天下雨,或是天有多早多晚,他二话不说,背起药箱跟着人家就走。受过他恩惠的人,就会想法设法报答他,主动替他监视崔大美人,今天崔大美人和谁谁接触了,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旁敲侧击地告诉他,明天崔大美人又和谁谁走的过密了,还是装着有意无意地聊天,让他不丢面子地知道这些事。有一个冬天的下午,崔大美人跟着一个男人爬上了废弃的鼓楼,得到消息的崔大麻子从医院里惶惶奔出,在雪地里一阵狂奔,看见他狂奔的人也尾随而来,就这样一路拖了无数条尾巴。崔大麻子进了鼓楼的门,尾巴们也鱼贯而入,顶层的门是关着的,崔大麻子推不开,显然门被人从里面给插上了。崔大麻子一边骂一边手擂脚踢,咚咚咚咚,门还没开,却听楼外一声惨叫。崔大麻子率领众人折身出楼,绕到鼓楼的后身,发现崔大美人四脚八叉地趴在了雪地上,有殷红的血在雪地上洇开一片,用手去试,发现崔大美人已经断了呼吸。
  后来人们才知道,崔大美人是利用一根绳子从后窗下楼,偏偏绳子没系牢,崔大美人一头便栽了下去。
  崔大麻子在五女儿崔霞两周岁时成了鳏夫,晚上睡不着觉时,他就爱一个人在街里拖着自己的影子来来回回地走,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继续走自己的路,绝不跟人闲聊一句。人们知道他是记仇了,没有好心的告密者,也就没有崔大美人的摔死,崔大麻子不爱理睬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只要有人请他去看病,他还是会二话不说,背了药箱就跟人家走。修鞋匠老包的老婆多年不孕,他给打了针,开了中药,后来果然怀孕,生了个男孩,老包千恩万谢。这个男孩越长越像崔大麻子,老包被闲言冲昏了头脑,一次喝多了酒,拎着一把铁锤就闯进了崔家,一锤下去,崔大麻子的脑袋便开了花。
  老包被枪毙了,崔家五个女孩都成了孤儿。
  崔岚站在一只板凳上擦窗玻璃,天太冷,窗玻璃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窗花,崔岚先是用热抹布把冰凌融化,然后用干抹布再擦。正巧查电表的邢大奎经过这里,就笑嘻嘻道,你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用不了多一会儿,窗户又会结上厚厚的霜花。崔岚没好气地说,我愿意擦,不关你的事。邢大奎说,好,我不跟你说,我找你大姐说去。
  崔岚也知道邢大奎说的没错,擦得透亮的玻璃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再被厚厚的霜花覆盖的,但崔岚拗不过自己,她就是想擦,把一切能够擦的东西都擦的干干净净的。读初三的崔岚经常逃课,回家不是闲着而是干家务,做饭做菜打扫房间的活儿几乎她全包了,没办法,三个妹妹比她小得多,她不能攀,大姐参加工作了,没有时间做家务,也不能攀,崔家比崔大麻子和崔大美人在世时还窗明几净,还让人看着顺眼,那全是崔岚的功劳。崔岚爱干净,她收拾过的房间,就是柜子底下也不会存有灰尘的。
  崔岚知道大姐崔英是个忙人,崔英按点上班按点下班,下班后还是难觅她的踪迹,她总是有理由很晚回家,有理由不干任何家务活儿。崔岚和妹妹们的抱怨很微弱,她们知道实际支撑这个家的人不是崔岚而是崔英,家里的一切开销全靠崔英的工资,家里一些吃的东西用的东西也全是崔英带回来,或委托别人捎回来的。崔英在家里的分量是顶梁柱,是父亲的角色,崔岚干的活儿再多,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家庭主妇。
  崔家住的那条街叫东二街,东二街的尽头有一家街边工厂,叫制镜厂,崔英便是那里的工人。崔英中学毕业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因为没了父母的缘故,组织上照顾她留了城,分配了工作。先分的是纸盒厂,她觉得整天糊纸盒没意思,就找到居委会的赵阿姨,想调个工作,赵阿姨冷了脸,说,组织上照顾你,你还挑肥拣瘦,不好,不愿上纸盒厂就别上班了。崔英没被吓住,她找到了区上的干部钱大肚子,钱大肚子的口碑极好,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最重要的是崔大麻子曾帮他的老婆治疗过不孕症,钱大肚子登过崔家的门拜谢,崔英记住了钱大肚子,她牙一咬,便敲开了钱大肚子办公室的门。
  崔英说我是崔大夫的闺女。
  钱大肚子说我看出来了,你和你妈长得太像了。
  崔英说居委会叫我去纸盒厂上班,可我不想去,我想换个地方。
  钱大肚子问你想去哪里?
  崔英说我想去制镜厂。
  钱大肚子说制镜厂和纸箱厂一样,工资比较低,我看你还是去铁器厂吧,在这些街办企业里,铁器厂的工资最高。
  崔英说可我还是想去制镜厂,钱叔你就帮帮我吧。
  钱大肚子说好吧,既然你愿意去制镜厂,那就去制镜厂吧。
  崔英从区政府的院子出来时感觉身子十分轻盈,走在雪地里几乎就要飞起来的样子,她觉得钱大肚子真是个好人,世界上的人如果都像钱大肚子那样,那冬天也会像春天一样温暖了。
  崔英在制镜厂的工作是组装小镜子,小镜子的直径也就五厘米左右,圆的,一面是镜片,一面是白玻璃,白玻璃这面可以搁画片或照片。有一道工序已经把镜片和玻璃切割成圆形,崔英只需用塑料的圆箍把它套上,这面小镜子就做成了。靠山吃山,崔英的妹妹们每个人的口袋里都会装有一面或两面小镜子,崔英的朋友们的口袋里也会装有这样的小镜子,就连查电表的邢大奎,偶尔也会停下自行车,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脑袋整理一下头型。
  东二街与东一街的交汇处有一块空地,因为那里有一口井,人们便叫那里为大井广场。井是不小,但却是废井,叫大井还勉强说得过去,叫大井广场却有些牵强了,广场嘛,总该是有一定规模的,这大井广场方圆不过十米,叫广场的确是委屈了这个词。大井广场的名声不太好,很多人认为它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经常聚集的地方,小青年们三三两两,五六成群,大都是奇装异服,松松垮垮的那一类,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吹牛皮,哼着歌,也有吹口琴弹六弦琴的,每天晚上达到鼎盛,聚集的小青年已经使大井广场显得十分局促。其实,很多人是绕开那里走的,一些正派的小青年也是绕开那里走的,爱在那里厮混的小青年大都坏了名声,被人们贴上了不良的标签,什么流里流气,打架斗殴,唱黄色的歌曲,都是这帮小青年干的。那时候满世界都在唱鼓舞斗志的革命歌曲,曲调不高昂的,歌词没有热爱毛主席没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通通被人们认定为不进步不革命的歌。
  不良青年大都是男性,偶尔挤进去那么一两个女性,就显得十分扎眼,得到的白眼儿也就比男青年要多得多。偏偏崔英就经常成为那一两个之一,她和那些男青年眉来眼去,嘻嘻哈哈,偶尔还会一起哼唱一些令人怀疑的歌曲。就有成年人在背后议论,说到底是崔大美人的闺女,想不学好就像唱一些不进步的歌曲一样,顺嘴就来,太容易了。
  崔英的嗓音不高亢,以当时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她算不得有歌唱天赋,唱起歌来达不到那种气冲霄汉的气势。崔英的嗓音有些沙哑,很适合唱后来的流行歌曲,只是当时大家还都不知道流行歌曲为何物,听到崔英唱歌,就觉得很好玩,很异类,特别是爱标新立异的小青年,都觉得崔英唱歌好听,只要崔英来到大井广场,就都起哄要她唱一个,她唱的其实都是革命歌曲,歌词唱几句就会有毛主席出现,但这样的歌曲经她一唱,就没人觉得是革命歌曲了。
  崔岚常常因此和崔英吵架,说总去大井广场,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崔英反驳道,去大井广场怎么就不要脸了?崔岚说,不要脸就是不要脸,你要是再去那里,我就不叫你大姐了,不但我不叫,我还会叫崔红崔爽崔霞也不叫你大姐。崔英明显底气不足,她在心底里也是认定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的,每每争到此时,她都会软下腔调,说,好,我不去就是了,但不能不叫我大姐,一个家总得有个说了算的,我是大姐,我就得说了算。崔岚说,你想说了算就先做出表率来。崔英说,咱家吃的用的,哪一个不是我挣来的,这就是表率。吃饱穿暖的确是硬道理,这种时候,崔岚也会软下腔调的。
  崔英说到做到,她很少去大井广场了。其实这之前她去大井广场的次数也是相当有限的,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广场消遣,她的业余时间大多用在了生计上。制镜厂的工资微薄,靠这份工资养家糊口怕早是饿出了人命,能维持这个家正常运转,她是费了心思的,是想了许多办法做了许多事的,比如星期日带着妹妹们去郊外农民翻过的地瓜地里捡人家剩下的地瓜,去割过的菜地捡人家不要的菜叶等等。做这些事情也难免会出格一些,像捡菜叶时见周围没其他人,崔英会率领妹妹们深入人家没有割过的菜地,去拔几颗真正的青菜,或者钻进玉米地,去掰几棒要熟还没熟透的苞米,迅速地掰,迅速地藏进篮子里,上面再盖上一些烂菜叶。唯一不肯跟她做出格事的是崔岚,崔岚觉得捡菜叶还可以,摘人家的菜掰人家的苞米那就算偷了,是万万不可以做的事情。有一次,崔英带着三个妹妹刚刚钻出玉米地,就被看青的民兵发现了,几个民兵举着枪冲过来,见是大大小小几个女孩子,如临大敌有点过了,便把枪背到身后,歪着头打量她们,目光中除了警觉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民兵问你们进苞米地干啥?
  老三崔红抢先回答,说捡菜叶。
  民兵说捡菜叶到菜地边去捡,怎么进苞米地了?
  老四崔爽抢过话头,说玩呗,苞米地里谁都看不见谁,好玩。
  民兵冷笑一声,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崔英用目光极力阻止妹妹们再说什么,她冲着几个民兵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她甚至成功地发现那个年龄最小的民兵的脸居然红了,并羞涩地低下头。崔英乘胜进军,说,我妹进苞米地是为了玩,是跟我进去的。
  民兵问你进去干啥?
  崔英说我进去撒尿,苞米地可以做掩护,是天然的厕所。
  几个民兵都笑了,只有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笑容很短,他瞬间收住笑,虎起脸来盯住崔英们手里的篮子。崔红率先慌了,说篮子里都是菜叶。崔爽赶紧补充一句,没错,都是菜叶,一棒苞米都没有。这个民兵伸手扒开几个篮子上边的菜叶,篮子里的苞米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东北的冬天黑得早,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崔英随着下班的人流往厂外走,咯吱咯吱,积雪在脚下有节奏地欢快着,路灯映在积雪上使白雪变成了黄色,很浑浊的样子。崔英老远就看见厂大门的外边站着一个推自行车的人,他的身上和积雪一样披了一层浑浊的黄色,不用细看,崔英就知道他是查电表的邢大奎。
  崔英咯吱咯吱走到邢大奎跟前,给了他一个微笑,邢大奎也还了一个微笑,然后转过身去,偏腿上车,等着崔英坐上了他的车后架,这才蹬起车子,咯吱咯吱地骑。在他们的身上落了好多好奇的含义不明的目光,有人道,崔英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搞对象?立马有人应道,她怎么就不能和这样的人搞对象呀?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又有人道,我看他俩不像是搞对象,我看见过崔英还上过别人的自行车呢!有人追问,不是搞对象是干啥?又有人应答,男的找女的能干啥?你想到能干啥就干了啥。
  这样的议论崔英是听不到的,因此她并没有受到干扰的心情是不错的,马路上的积雪在整整一个冬天都不会融化,在雪地上骑车要加十二分的小心才行,也只有天天在雪地上骑车的邢大奎才能够轻松自然地把雪地当成平地。崔英不担心邢大奎的车技,她坐在车后架上,颠簸时会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这令邢大奎十分受用,这种时候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也就更加细长了。车子最终总会停在一个死胡同里,这里人家的门大都开在另一条胡同,这个胡同便清冷得很少有人进来,进来的大都是一时找不到厕所的内急人,临时救急解决了,便会迅速地撤离。墙角的积雪上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可疑的黑色窟窿,因为天冷的够劲儿,并没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弥散开来。邢大奎停住自行车,待崔英跳下车子后,把自行车往雪地上一支,便转过身来向崔英靠近。崔英道,注意点,保持距离。邢大奎便停住脚步,说,有一米了,可以吧?崔英说,一米是底线,一米以上才可以唱歌,不到一米那咱们的约定就取消,明白不?邢大奎连说明白,色迷迷的眼神已经死死地锁定了崔英的脸。
  崔英说唱《赞歌献给党》行不?
  邢大奎说不行,咱不是说好唱黄歌吗?
  崔英说那就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
  邢大奎说不行,不够黄。
  崔英说那就唱《婚誓》吧?
  邢大奎说这还差不多。
  崔英张口便唱&&
  阿哥阿妹的情意长
  好像那流水日夜响
  流水也会有时尽
  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阿哥阿妹的情意深
  好像那芭蕉一条根;
  阿哥好比芭蕉叶
  阿妹就是芭蕉心
  燕子双双飞上天
  以当时的评判标准,歌词里没有党没有毛主席的歌曲就不能算革命歌曲,有爱情字眼的歌曲就是不健康歌曲,有阿哥阿妹字样的那就是黄色歌曲了,当时人们认定黄歌就是淫秽歌曲,正派人听了黄歌不但会躲开走,还会像被扯掉了遮羞布一样,羞臊得不敢见人。这首《婚誓》是当时被普遍认定的黄歌,崔英用沙哑的嗓音唱起来,腔调又软又甜,邢大奎听得眼睛都没有了,身形也一副软塌塌要倒下去的样子。
  这首歌唱完了,崔英又问第二首唱啥?
  邢大奎说唱《红河谷》吧。
  《红河谷》又是当时被普遍认定的一首黄歌,歌词是:走过来,你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要记住你走后我的痛苦,要记住留给我的悲伤&&现在看来再普通不过了,但当时其中的离别呀痛苦呀,这就是黄歌的用词。崔英唱这首歌时,邢大奎听得像喝醉了酒,目光都迷离了。
  崔英说第三首唱啥?
  邢大奎说来个更好一点的,要歌词特黄的那种。
  崔英说你还真难伺候。
  邢大奎说最后一首了,谁不想听更好一点的。
  崔英和邢大奎的确约定的是唱三首歌,最后一首想听更好一点的也在情理之中。所谓更好一点就是更刺激一点,而那些经典黄歌刺激度都十分有限,显然满足不了要求,崔英只能拿出自己的秘密武器&&那些带有原创色彩的黄歌来。崔英不会谱曲,但却会用一些现成的曲子,填写一些胆大妄为的歌词,比如按着《红河谷》的曲调,把一些她自己编出来的词儿放进去,再唱起来那效果就不同凡响了。
  崔英张口便唱&&
  走过来,我坐到你的身上
  不要把我抱得这么紧
  要记住你走后没人抱我
  要记住抱住我的感觉
  走过来,我坐在你的身上
  不要抱我这么短暂
  要记住你走后我不让别人抱我
  要记住你走后不要再抱别人
  邢大奎听完这首歌,已经是被太阳晒得冒了烟儿的干柴了。崔英唱完便道,完事了,走吧。邢大奎腆着一张还没返过劲儿的脸,说,没听够。崔英说听够听不够都得走。邢大奎说,要不,你最后再唱几句。崔英说,按说好的办,一句都不能多唱。邢大奎说,那买菜还能绕几根菜叶呢!崔英说,买菜是买菜,唱歌是唱歌,我唱歌的规矩一点都不能破。崔英说罢,拖起嘴边的一团热气踩着积雪就走,咯吱咯吱,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对依然似醒非醒的邢大奎说,三首歌三根油条,别忘了明早给我妹送去。
  刚唱过歌的崔英身上热乎乎的,像刚刚喝过一碗热汤。她踩着积雪拐进东二街,看见街两边的白色的房顶上一缕缕炊烟正浓,她老远就看见了自己家屋顶的黑烟,她知道这个时候崔岚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只要她一进屋,崔岚一声开饭了,早已坐在桌边的妹妹们便会像听到了发令枪响,开始比疯跑还疯狂地吃。
  通常崔岚只给每个人盛一碗饭,不论是高粱米饭还是大米饭,她都是按着每人每顿一碗的人头数来做的,她是个精于算计的女孩,她做出来的一锅饭不多不少,刚好每人能盛一碗,妹妹们不够吃,提抗议,她便冷着脸回击,说做人不要太贪,一顿一碗饭总比吃不上饭要好,如果你每顿都吃的撑圆了肚子,说不定哪一天就吃不上饭了。崔红崔爽好对付,只有老五崔霞不听邪,她才五岁,吃不饱要哭闹,几天见不着荤腥她也哭闹,崔岚怎么吓唬也镇不住她。
  崔英说以后每周至少要吃一顿肉,不,至少要吃两顿到三顿,肉要红烧,或者清炖,掺在菜里不解馋。崔岚立马反对,说,你是甩手掌柜,你说得好听,没了肉你让我上哪儿生去?崔英说,我说了有肉自然就会有肉,我把话撂在这儿,如果到该做肉的时候家里没有肉,你尽可以骂我,在家骂不解气,你就到制镜厂的门口去骂。崔英的气势有着十足的老大的范儿,崔岚再不服气,也只好把剩余的话咽到肚子里。
  这以后,崔英说话算话,果然经常拎着一斤或两斤猪肉回家,家里的餐桌也隔三差五有了一碗冒着香气的红烧肉或清炖肉。有一次来串门的二姨正赶上她们吃晚饭,看着冒热气的一大碗清炖肉,二姨的眼睛瞪得溜圆,她啧啧地咂嘴,脱口说,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们怎么吃起清炖肉了?崔霞抢话说,我们家经常吃肉。二姨放下手里的一把菠菜,惊讶道,真的?崔英狠狠瞪了崔霞一眼,说,二姨你别听她瞎吹,经常吃肉,我们吃得起吗?这一年了我们吃几回肉,扒着指头数都数得过来。二姨这才释然,说,这还差不多,不然不是我要帮你们,而是需要你们帮我了。
  翌日上午,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了,家里只有崔岚一个人时,二姨又一次登门了。二姨把正在收拾屋子的崔岚拉着坐下,眼睛盯着眼睛,严肃地问,跟二姨讲实话,你们的猪肉哪来的?崔岚挑起眉头说,哪来的?买的呗!二姨摇摇头,说,你没讲实话,你们姐五个全靠英子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每天能吃满三顿饭已经不错,还经常吃肉,不奇怪吗?我仔细观察过,你家的伙食一点都不比我家差,要知道我家是我和你二姨夫两个人挣工资,人口还比你们少了两个。崔岚冷了脸,说,二姨你到底啥意思呀?二姨说,我是好意,我是怕你们学坏喽,如果你相信二姨,就告诉二姨肉到底是哪来的?崔岚低下头,二姨的担心其实正好与崔岚的担心重合了,肉是崔英下班时带回家的,崔英的工资都交给崔岚安排生活了,她哪还有钱买肉呢?她所在的制镜厂又只有镜子没有肉,那肉又是哪来的呢?崔岚的担心陡然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但她并没有顺着二姨的话说什么,尽管她知道二姨的担心是善意的,她还是分清里外地敷衍了事。
  吃过晚饭,崔岚把崔英叫到了门外,问起了猪肉的事。崔岚发现崔英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她紧追不放,死死咬住了崔英。
  崔岚说制镜厂又不是肉联厂,你怎么能从厂里带猪肉回家?
  崔英说制镜厂虽然没有猪肉,但制镜厂的人就不能有猪肉吗?
  崔岚说猪肉到底是哪来的,要是来路不正以后我就把它扔出去。
  崔英说你敢?你要是真敢把猪肉扔了,我就让崔红崔爽崔霞吃你的肉。
  崔岚说我的肉要是能吃,我绝不吝啬,但你带回来的肉要是来路不正,我绝不会让妹妹们再吃。
  崔英说算了,不跟你绕弯子了,那些猪肉都是我花钱买的,是我用加班费买的,你总该放心了吧!
  崔英率先软下来,做了还算说得过去的解释,崔岚这才半信半疑地进了屋。
  几天以后下班的时候,随着人流走出厂大门的崔英又看见了候在大门外的邢大奎,邢大奎的身上披着一层橘黄色的灯光,他身边那辆绿色的自行车也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橘黄色,这令原本有些焦躁的崔英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咯吱咯吱地朝着邢大奎走,还没到邢大奎跟前,有个人瞬间就横到了他们的中间,崔英定睛一看是二姨,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就又陡然紧张起来。
  崔英说二姨你来干啥?
  二姨说我找你有事,你跟我走。
  崔英说我也有事,你先走吧。
  二姨说我的事比你的事重要得多,你必须跟我走。
  二姨的口气异常坚定,崔英不得不服从,她冲着二姨身后的邢大奎抱歉地笑了笑,她的笑容令二姨原本警觉的目光更加警觉起来。二姨一边在前边走,一边扭头问,你和邢大奎是啥关系?崔英迟疑了一下,说,我和他能是啥关系?就是彼此认识的关系呗!二姨继续问,不会是搞对象吧?崔英笑道,你瞧他那模样,我能跟他搞对象吗?二姨说,既然不是搞对象,以后还是少搭理他为妙,英子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到了该搞对象的年龄,你跟二姨到家里去,二姨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崔英脱口问,谁?二姨说,在炼油厂上班,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走在二姨身后的崔英沉默了,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便显得十分铿锵。二姨知道崔英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许,姑娘大了,哪有不想找对象的道理,崔英经常接触的人二姨心里是有数的,那都是些邢大奎之类的小伙子,别说二姨没瞧上眼,就是崔英本人也是没瞧上眼的。
  二姨的家住在东一街,穿过东二街再拐一个胡同,东一街便到了。崔英跟着二姨进屋,见二姨夫正陪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说话,这个小伙子长得很端正,但不知为什么,崔英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个人很别扭,别扭在哪她一时又找不出来。
  二姨给小伙子介绍了崔英,又给崔英介绍了小伙子。小伙子姓王,是炼油厂的工人,炼油厂是国营大厂,国营厂的职工在当时是令人羡慕的身份,作为低了好几个档次的街办小厂的职工,崔英是没理由对人家的身份说三道四的,但崔英就是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小伙子哪个地方不对劲儿。
  聊了几句后,崔英率先起身告辞,二姨一把将她拉坐下来,说,人家小王是客人,哪有你先走的道理。小伙子还算知趣,见状便起身告辞,二姨和二姨夫送出门去,只把崔英留在了屋里。片刻,二姨踅回,兴奋地冲着崔英道,多好的小伙子呀,人家说了,对你没意见。崔英苦笑了一下,说,可我有意见,我觉得我和他不合适。二姨和跟着进屋的二姨夫都一脸的茫然。
  二姨问哪里不合适,总得说出个理由吧?
  崔英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啥理由。
  二姨夫冷了脸,把手里的手电筒很响地撂在了桌子上。
  崔英穿着一件红色的棉猴儿在东二街走,这在铺了一层雪的街道上显得十分扎眼,看见她的人老远都瞪大眼睛盯住她,待她擦身过去,就悄声地议论,说这个崔英太像她妈崔大美人了,瞧那副招摇相,生活作风绝不会比她妈好到哪去。
  崔英咯吱咯吱地走,不错的阳光照耀在雪地上泛出一缕一缕的强光,有些令人睁不开眼睛,但雪地依然冻得相当扎实,没有一点被融化的迹象。崔英眯着眼睛不时回头看一看,好像在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似的,咯吱咯吱,当她走到废弃的鼓楼门口时停住脚步,她又四下张望了一阵,在确认了没有人注意她之后,这才走进了鼓楼。
  里面的光线霎那间黯淡下来,崔英刚刚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又大又亮,十分的好看,这使早已候在里面的三个小伙子都瞪大了眼睛,贪婪地盯住她看,恨不得把她吃下去的样子。崔英说,你们到底是想看,还是想听?一个小伙子说,又想看又想听。崔英拉下脸,说,我是来让你们听歌,不是来让你们看我的,再问一遍,是听还是看?那个小伙子服了软,连忙说,听歌,是听歌的。说罢伸手推了推另外两个小伙子,说,都别瞪着人家看了,准备听歌吧!崔英说,这还差不多,今天我还是唱三首歌,第一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个小伙子抢话道,今天能不能多唱两首?崔英说,说唱三首就三首。小伙子转身从角落里摸出一个纸包来,说,这是我们三个凑钱买的猪肉,比以前说好的多半斤呢,唱五首歌你不吃亏。崔英接过纸包用右手颠了颠,的确是令人欢欣鼓舞的重量,便改了口说,五首就五首,第一首还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个小伙子说,另外四首要刺激一点的。崔英说,没问题,包你们满意。
  从第二首歌开始,崔英便唱起了自己的原创歌曲,还是现成的曲,由自己填词而已。即使是一首纯粹的革命歌曲,换了带有男女情调的歌词,那味道也就不一样了,三个小伙子听得涎水都快流出来了。特别是唱到第五首,他们几乎成了要被太阳晒化的雪人。
  第五首用的是《马儿你慢些跑》的曲调,词儿却是崔英十足的原创&&
  哥哥哎你慢些走 慢些走哎
  我要把你这迷人的眼神接收够
  壮硕胳膊正好揽住我的腰
  宽阔胸脯正好我用来靠着睡觉
  没见过这么好的哥哥呦
  没见过他的胳膊这么暖
  没见过他的胸脯如丝毯
  没见过丝毯上躺姑娘
  没见过哥哥妹妹难分手
  没见过哥哥忍心丢妹妹 丢妹妹
  哎哎哎哎哎哎嗨哎哎哎
  没见过妹妹会让哥哥走呀会让哥哥走
  妹妹心跳过了头
  唱罢,崔英拎了纸包转身就走,待三个化成水的小伙子重新成形,崔英已经走出鼓楼,走得没了身影。
  拎着一包猪肉的感觉是饱满而又神秘的,崔英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女地下党员,与一些同样神秘的同党保持着一种秘密的关系。崔英给数不过来的男青年唱过黄歌,是有偿服务,以歌易物,唱一首歌至少要换三两猪肉,那么三、四首歌唱下来,就能换来一斤猪肉,当然有时也可能换些别的食物。那个年代吃的东西金贵,精神享受也同样金贵,能听到一个女孩子唱黄歌,那就是顶级享受了。崔英自从以这种形式唱出第一首黄歌,她便歌约不断,并且由少到多,逐渐红火,她家的餐桌便也跟着丰盛起来。崔英的生意当然是秘密进行的,完全是靠客户拉客户,一人传一人的口碑宣传。这些客户良莠不辨,有守规矩的,有不守规矩的,对于不守规矩的主儿崔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劲头的,你想乱来吗?我宁可暴露秘密也要扯你一起去公安派出所。见她是拼了命的,不守规矩的人也就软了,也就只好守了她的规矩,按规矩行事了。
  崔英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身后有些异常,一路上她曾多次回头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但走到家门口了,身后却响起了越来越重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是崔岚,心头便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崔英说你在跟踪我?
  崔岚说没错,我看见你进了鼓楼,和三个坏小子一起唱黄歌了。
  崔英说你为啥要跟踪我?
  崔岚说看你到底在干啥,崔英,你不配让我叫你大姐,都说咱妈的作风不好,这下好了,连你也作风不好了,我们姐几个还能抬起头来吗?
  崔英说我没作风不好,你要是我妹妹你就相信我,我的作风好着呢!
  崔岚说亲眼看见你和三个小子鬼混,我还怎么能相信你?
  崔英说我叫你相信我你就得相信我,因为我是清白的,不但我要清白,你们四个也一样要清白,咱妈的名声不好,我不会让咱们姐五个任何一个名声不好的。
  崔岚说别带着别人,要说名声不好,也只有你一个,你一条鱼搅得一锅腥,你一个破货和三个小子鬼混,你肯定连处女都不是了。
  崔英气得两眼通红,甩手就扇了崔岚一个耳光。崔岚用手捂住腮帮,哭着跑进屋去。崔英发了一阵呆,冻得脸都麻木了,才推门进了屋。
  第二天上班,崔英刚刚坐到工作台前,小镜子还没安装一个,就有人在她的身后喊,崔英,孙大姐找你,崔英顺手拿起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放下小镜子,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走出车间。
  崔英老远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孙大姐,孙大姐是厂里的团支书,以做政治思想工作著称,被她找过谈话的一定是落后青年。崔英脑袋有些发胀,木木地走了过去。
  孙大姐盯住崔英的眼睛,她是不怒自威的那种人,崔英的眼神有些慌乱,好在眼前有两团呼出的白气隔着,崔英的慌乱才不至于太显眼。
  孙大姐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谈话吗?
  崔英说不知道。
  孙大姐说你要端正态度,我还是想让你自己先把自己的问题讲清楚。
  崔英说我讲啥呀?我不知道我有啥问题。
  孙大姐说既然如此,我只好替你讲了,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青年来往?
  崔英说没有啊。
  孙大姐说你是不是经常给那些不三不四的男青年唱黄歌?
  崔英还是说没有啊。
  崔英嘴上说没有,声音已经相当没有底气了。孙大姐冷笑几声,说,不管你说有还是说没有,都不影响我说的话的准确性,群众还是有觉悟的,不可能没有人揭发你,今天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我把这事报告给公安部门,劳教所你是去定了,到时候你工作丢了不说,你那几个妹妹可就没了生活来源。崔英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而且是刷白刷白的,她哆哆嗦嗦说,如果我跟你坦白了呢?孙大姐说,我这个人办事历来是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你只要彻彻底底坦白了,我绝不会为难你,只能帮助你。崔英哇地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把自己唱黄歌换吃食的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孙大姐果然说话算数,她没有为难崔英,只是告诫她以后千万不要这样做了,唱黄歌是诲淫诲盗,说是犯罪都不为过。崔英一个劲地点头,诚恳地表示要痛改前非。
  就在崔英踩着积雪回车间的时候,孙大姐已经开始了一场拯救行动,她找来了东二街居委会主任赵阿姨,找来了代表家属的崔英的二姨,三方坐下商讨拯救方案。孙大姐说,我们厂的党组织、团组织是一定要挽救崔英的,但一方做工作不如三方做工作,三管齐下,那才是猛药。赵阿姨说,孙书记说得好,这就像治病救人,咱三方合作,就相当于中西医结合,再加上一个精神疗法,如果不是绝症,那是肯定能治好的。二姨说,我有个办法,女孩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给她找个好婆家,由男人管着她,她还敢唱黄歌吗?孙大姐一拍桌子,说,你这个办法听着不好听,但却是个管用的办法,我看行。赵阿姨也兴奋地一拍桌子,说,我看也行,你是崔英她二姨,你最适合做这项工作了,我看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吧。二姨也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但拍得很轻,毕竟另两位都是领导,她一个普通女工不好跟人家一个做派,但她还是压不住兴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请二位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这个任务,保证给崔英找一个根红苗壮,能管得住她的对象。
  从制镜厂走出来,二姨的生活中就多了一个内容,那就是给崔英张罗对象。虽然以前她也给崔英张罗过,但这一次性质不同了,上升到工作的高度,责任心也就上升到了相应的高度。她动用了街坊邻居,动用了七大姑八大姨,一堆人选很快就捏在了她的手里。
  安森林是二姨给崔英介绍的第五个对象,也只有这一个,是让崔英点头答应要处上一处的。安森林是军工企业981厂的工人,981厂是保密单位,这对其他人就有了一种神秘感。问起厂里的情况,大多时候安森林都会抿嘴一笑,只说两个字,保密。小伙子四方大脸,身高体重都挺男人的,二姨一个劲儿地说他这好那好,但这些好并没有打动崔英,打动崔英的是小伙子有意无意说的一句话,我喜欢音乐。崔英立马问,怎么喜欢?小伙子答,喜欢唱歌,我识简谱,还识五线谱,不管多么生的歌,看了谱我便能哼出调调来。崔英又追问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小伙子十分肯定地说,真的。
  第一次单独约会是一起看了一场电影,是样板戏拍成的电影《智取威虎山》。看电影的时候两个人和其他第一次约会的男女一样,都相当矜持,手脚都放在该放的位置上。电影散场,安森林送崔英回家,安森林骑着自行车,崔英坐在后衣架上,车轮扎在积雪上吱吱地响。安森林的车技显然没有邢大奎好,他骑得很慢,有好几次都差点滑倒。要不是他的腿长能踏住地面支住车子,说不定崔英早被摔出去了。
  后来,两个人开始步行,咯吱咯吱,脚下的声音节奏感十足,就像是在给他们说话伴奏。
  崔英说你都喜欢听什么歌?
  安森林说革命歌曲呗!
  崔英说除了革命歌曲呢?
  安森林说除了革命歌曲,还能有啥歌曲?
  崔英说比如爱情歌曲。
  安森林说你指的是黄歌吧?
  崔英说就算是吧。
  安森林说难道你喜欢听黄歌?
  崔英说我可没说我喜欢。
  安森林说其实有的黄歌真挺好听的,但我只喜欢革命歌曲。
  崔英说以后你能教我识谱吗?
  安森林说当然可以,你啥时候想学,我就啥时候教你。
  第二次见面是在大街上,走出东二街后的第一根电线杆是两个人约定的地点,崔英走出东二街就看见了候在电线杆下的安森林,二人兵和一处,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久,天下雪了,满天都是飞舞的雪花,看起来十分好看。下雪天其实并不是最冷的,雪停后才会是最冷的天,下雪的时候空气里有一种类似温暖的东西,能把走路的人包裹起来。崔英顺嘴问了一句,下雪了,是回家还是继续走?安森林说,下雪了,一般人会回家的,但我不会回。崔英问,为啥?安森林说,因为身边有你呀!崔英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就觉得这个安森林和雪花联合起来给她做了一件温暖的外套。
  雪越下越大,在这个时候的崔英看来,每一片雪花都成了一个翕动着翅膀的小精灵,崔英突然忍无可忍地想唱歌,而且想唱自己填词的黄歌,但歌声出口,却是样板戏《白毛女》里喜儿的唱段:北风吹,雪花飘,雪花飘飘年来到&&起初她只是哼唱,唱着唱着声音就放开了,好在街上没几个行人,她的表演也就成了给安森林的个人演出。
  崔英唱完,安森林鼓掌,崔英抹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雪花,说,该你唱了。安森林说,好吧,那我就唱:毛主席啊,天上的群星永远朝北斗,地下的葵花永远向太阳,你是春天的雨露,我们在你的哺育下茁壮地成长&&
  安森林的嗓音高亢嘹亮,十分适合当时的潮流,崔英的歌声没有吸引到路人的注意,倒是安森林的歌声把相当有限的行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第三次约会地点居然选在了鼓楼,那是崔英经常给别人唱黄歌的地方,地点是安森林选的,崔英要换个地方,但安森林的态度很坚定,说天太冷,在鼓楼里坐坐,聊聊天挺好的,崔英怕自己坚持离开引起安森林的怀疑,就不再反对了。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去鼓楼的,它地处老城区的中心,外边人来人往,但里面却是个幽僻的所在,进去了就像是去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就大都不愿摊这个嫌疑。安森林和崔英前脚后脚进入鼓楼,一下子就像进了一个山洞,尽管外边亮得不能再亮,里面的光线却是幽暗的,阴凉的,崔英并不觉得里面就比外边暖和多少,相反,她觉得这种阴凉远比站在太阳下的冷更令人难以抵抗。以往约别人听她唱黄歌,是因为这里相对安全,是万不得已,这搞对象是光明正大的,再到这儿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值得。上楼的时候,安森林把一只手伸给她,她迟疑一下,接住,两只手便顺利地握在一起。上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鼓楼里显得很夸张,有点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的感觉,崔英心跳加快,居然比来唱黄歌时紧张得多。
  安森林拉着她坐下来,就坐在了木制的楼梯上,崔英本能地想把那只被捏紧的手撤回来,但没有成功,安森林握得相当坚定和有力。他们的呼吸声很重,薄光中看得见有灰尘飞来飞去,几乎是被他们的呼吸声惊起的。阴凉感诡秘地消失了,这使崔英渐渐安静下来,想起不可能有人没事闯进来,想起搞对象总比给别人唱黄歌更靠谱,她就有了一种幸福的安全感。
  起初他俩都不说话,对于一对独处的男女来说,沉默其实是一种鼓励,它远比滔滔不绝地说话更能激起本能的冲动。并没过太长时间,安森林握着崔英的那只手突然一用力,就把崔英拉进了怀里,还没等崔英有所反应,一颗热乎乎的嘴已经沉沉地压下来,崔英想躲,不知为什么力量小的可怜,安森林的力量大得几乎无法抵抗,她索性也就不躲,反正是搞对象,这可能是一项必有的程序吧。这样想过之后崔英就坦然了,就放开自己开始迎合,等嘴唇离开嘴唇,崔英已经出了一身透汗。
  过了一会儿,安森林的嘴又卷土重来,这一次安森林的手没有闲着,他的一只手从崔英的棉猴后边进入,绕了半圈,一下子逮住了一只乳房,崔英的脑袋轰地一响,觉得这应该是耍流氓了,她向外推,但安森林的力量太强大,也是她的力量太微弱了,此消彼长,她当然是没法推开他的,挣扎几乎成了象征性的。崔英想骂自己,到底是个不争气的货,但这种骂瞬间就被另一个意念覆盖了,反正是搞对象,这可能也是一项必有的程序吧,这样想过她又坦然了,又一次放开自己开始迎合。安森林的这只手并不安于现状,它很快开始下滑,崔英又开始抵抗,但进攻的力量还是远远大于防御,她又一次悲哀地想,这可能还是一项必有的程序吧,于是又坦然了,又是一轮新的迎合。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开始恢复到正常的姿态,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两个人都有一种软软的松弛感。安森林还轻轻哼起了歌,虽然还是激昂的革命歌曲,但这个时候唱起来已经变了调儿,有了一股温暖感&&
  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入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哎嗨嗨&&&
  安森林的歌声刚刚止住,崔英便又哼唱起来,她哼唱的是一首当时很少人听得到的禁歌&&
  香摈酒气满场飞
  你和我都沉醉
  进进退退
  勾肩搭背
  你这样进来
  我这样退
  你对我这样媚眼飞
  起初安森林听得很享受,听了好一阵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推了一把崔英,说,你怎么唱这种歌呀?崔英也吃了一惊,唱黄歌纯粹是激情使然,是像流水一样流淌出来的,至少在她唱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唱黄歌,要不是安森林的提醒,她也许会就这样唱下去的。其实,这是她第一次不以交易的方式给别人唱黄歌,她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但嘴上却本能地强硬着。
  崔英说就唱了,你能怎样?
  安森林说咱又不是地痞流氓,哪能唱黄歌呢?
  崔英说不是地痞流氓就不能唱黄歌吗?
  安森林说当然不能,唱黄歌就是耍流氓。
  崔英说那你刚才亲我摸我,比唱黄歌还耍流氓呢!
  安森林噎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崔英生气了,紫红着脸低下头。安森林想缓和一下气氛,伸出一只手揽她的肩头,被她伸出手很有力地挡开了。
  安森林说对不起,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崔英说不是方式,是内容。
  安森林说那就是内容吧,内容不对。
  安森林又一次伸手揽崔英的肩头,这一次崔英没有挡,而是低下头,默默地不说话。
  金刚穿着一件崭新的军大衣出现在东二街,军大衣是当时的时髦货,是牛x小伙必备的行头,金刚是牛x得不能再牛x的小伙子,他是不能不穿军大衣的。关于这件军大衣的来历人们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他从另一个牛x小伙的身上抢来的,两个人经过了一番惨烈厮杀,那个牛x小伙败北,这件军大衣就易主到了他的身上;有的说是他和人家赌命赌来的,那也是一个狠人,坐在小凌河大桥的护栏上放下狠话,说谁能站在护栏上从桥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我身上的这件我当营长的叔叔送给我的军大衣就归谁,我说话算数,绝不反悔。金刚听了二话没说就跳上护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向前走,这护栏是钢筋水泥的,宽度不过半尺,而桥高却在十米以上,金刚颤颤悠悠向前走,看的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眼儿。当金刚走到尽头跳下护栏,那个狠人蔫了,耷下脑袋脱下大衣甩给了金刚。
  金刚就站在大井广场的位置,那天阳光很好,他的军大衣在阳光下几乎泛光,他的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遇见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点点头,并不说话,酷得跟电影里的革命者见了敌人一般。其实金刚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他的身材高大,脸部线条硬朗,有一双目光如电的眼睛,他还是东二街东一街这一带名气最大的年轻人,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提起他,几乎没人不惧他三分。
  有几个小伙子凑上来和金刚套近乎,金刚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几个小伙子就站到他的身边做站脚助威状。过了一阵,金刚不耐烦了,咧着嘴说,离我远点行不行?我今天就想自己呆着。几个小伙子见状赶紧躲开,连影子都不见了。金刚就站在那像根柱子似的足足戳了两个小时,当崔岚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他才挪动脚步,拦在崔岚的前边。崔岚见挡住自己的人是金刚,脸上就掠过一丝惊慌,她试图绕开他走,但她往左躲金刚就也往左躲,她往右躲金刚就也往右躲。
  崔岚说你要干啥?
  金刚说我今天就是专门等你的。
  崔岚说等我干啥?
  金刚说我看上你了,想跟你搞对象。
  崔岚的脸刷地成了红萝卜,她本能地说,我还小,不想搞对象。金刚说,你不小了,都十八了,从今儿个起,咱俩就是对象关系了。崔岚一个劲儿地摇头,急得要哭的样子。金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说,甭害怕,我是真心的,正经的,我说话历来说一不二。崔岚见前边过不去,转回身撒丫子就跑。
  有人看见了这一幕,把这件事告诉了崔英,崔英一听就白了脸,觉得麻烦上身了。这天下班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问崔岚这件事,崔岚低下头,眼眶立马涌出泪水。崔英盯住她冷着脸说,谁不知道金刚是啥样人呀?你要跟了他,这辈子就毁了,记住喽,躲着他。崔岚点点头,继续流泪。
  第二天下班,崔英回家第一件事还是问崔岚,金刚找你麻烦了吗?崔岚耷拉着头说,没有。崔英这才松了一口气,搬了个板凳坐到餐桌边,桌上的饭菜清汤寡水,就是高粱米饭就咸菜,崔霞吃了几口就嚷嚷不好吃,要吃肉。由于厂团支部的压力,也由于忙着和安森林谈恋爱,崔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约人唱黄歌了,没有了唱黄歌换来的吃食,别说是吃肉,吃粮都成了问题。崔英眼神有些发直,她胡乱地吃了一碗饭,刚撂下碗筷,就听崔岚说,崔红怎么还没回来?崔英猛醒,这才发现餐桌边少了老三崔红。
  崔英望了望窗外,她下班时天已经黑了,此时天黑得更加厉害,地上、房顶上雪都变成了黑色。崔英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对崔岚说,我去学校找找吧。崔岚说,我也去。崔英摇摇头,说,你还得刷碗收拾屋子,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崔英疾疾地穿过东二街,去了崔红就读的那所中学。学校的大门没关,校园里黑漆漆的,每一个教室都熄了灯,不像有人的样子,看门的老大爷拦住崔英,崔英说,我找我妹崔红,她是八年三班的。老大爷说,不管是哪个班级,都早放学了,哪个教室也没人了。崔英心里空落落地离开学校,她一路向前,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找。走出东二街,走过制镜厂,她居然爬过护城坝,走到了小凌河边。这里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连河水都是黑色的,河滩上的卵石有时会咯痛她的脚,她会停顿一下,但依然是继续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见前边有一颗孤零零的小树,她没有多想,走近了才看清这不是小树,是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本能地认定这就是崔红。她大喊一声,崔红!
  这个人果然就是崔红,这一晚没有月光,崔英几乎看不清崔红的脸,她满肚子的委屈找到了缺口,破口大骂,你个小不要脸的,这么晚不回家到这儿来干啥?崔红依然像一棵小树,不动也不吭声。崔英伸手推了她一把,又骂道,不要脸,你为啥不回家?崔红还是不吭声。崔英预感到不妙,不骂了,伸出双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使劲地摇,你倒是说话呀?摇了一阵,崔红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崔英说别哭了,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崔红点点头,继续哭。
  崔英甩手了崔红一个嘴巴,一下子把崔红的哭声给没了。
  崔英说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崔红说是学校教体育的杜老师。
  崔英说欺负到啥程度,扒你裤子了吗?
  崔红摇摇头,说他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
  崔英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崔英没有上班,她径直去了崔红的学校。她撞开教室办公室的门,冲着一大片探究的目光问,哪个是杜老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崔英走到他的跟前,故意放轻声音问,知道我是谁吗?杜老师不耐烦地说,有事说事,我可没工夫猜谜语。崔英说,好,那你就不用猜了,我告诉你,我叫崔英,是八年三班崔红的大姐。杜老师的脸即刻青了,崔英不等他做过多反应,猝然出手,狠狠掴了他一耳光,然后扑上去,双手去抓他的脸。其他老师见了赶紧上来拉她,她破口大骂,姓杜的,你还有脸当人民教师,臭流氓,我妹崔红才多大呀,你就对她动手耍流氓!杜老师用手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新鲜的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打这以后,杜老师再也没找崔红的麻烦。有一天,崔英正在车间里干活,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扭头一看,是孙大姐。孙大姐阴着脸说,你出来一下。崔英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门外,崔英抢先说,孙大姐,这些天我没唱黄歌呀!孙大姐说,不是唱黄歌的事,是你妹妹崔爽出事了。崔英脱口道,崔爽怎么了?孙大姐说,两个男孩因为她打起来了,一个进了派出所,一个进了医院。崔英问,为什么?孙大姐说,要想知道为什么,赶紧去学校吧。崔英工作服都没换,小跑着奔学校去了。
  崔爽也在崔红就读的那所中学念书,崔爽是七年级的学生,才十六岁,按理说不该涉及男女关系的问题,但问题还是出了。崔英一路胡思乱想,由于走得急,她没戴帽子和围巾,脸和脖子都冻肿了,她却没什么感觉。
  崔爽的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简单地讲了事情的全过程,崔爽和一个男同学躲在某一个角落里说话,疑似早恋吧,另一个男同学找到这里,声称和崔爽也是恋爱关系,两个男生互不相让,动了手。崔爽的班主任讲这些话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用特别的眼神在看崔英,似乎在说,你不是刚刚打过杜老师吗,你说杜老师耍流氓,这两个男生你也说耍流氓吗?崔爽的班主任冷着脸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没有父母,但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你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教育自己的妹妹不要把路走歪喽!崔英满脸通红,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天晚上,崔英对四个妹妹发了脾气。崔英用身体挡住饭桌,怒吼一声,今晚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吃饭。妹妹们都被她镇住了,连一向不服气的崔岚都没反驳。崔英虎着脸说,别忘喽,咱妈是怎么死的,人家都瞧不起咱们,咱们自己得争口气,记住喽,不要让任何男人占了便宜,特别是裤带以下,把裤带都给我系紧喽,这是做女人的最后一关,都不能失守。四个妹妹红了脸低下头,连小小的崔霞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也红着脸低下头。
  崔英说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们,你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听明白没?
  几个妹妹高低不齐地说听明白了。
  崔红崔爽都平安无事了,只有崔岚依然不得安宁,金刚开始频繁地找崔岚的麻烦了。
  阳光照在积雪上泛出耀眼的白光,把站在雪地上的金刚也耀得潲了色,他站在那不停地跺着脚,他要是不跺脚,他的脚早就冻僵了。他就站在离崔家不远的地方,崔家的门里要是飞出一只鸟,也休想逃过他的眼睛。东二街很多人都知道他站在那是等崔岚,也都替崔岚捏了一把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街里朝金刚走过来,金刚眼睛一亮,起初他以为来者是崔岚,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搞错了,来者不是崔岚,是多少有点像崔岚的崔英。崔英来到金刚跟前,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有了一种硬梆梆的东西。
  崔英说你不要等崔岚了,崔岚还小,现在不准备跟任何人搞对象。
  金刚说我不管,我要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崔英说那你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讲。
  金刚说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就在这儿放吧。
  崔英说这儿不方便,你不跟我走你会后悔的。
  金刚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崔英咯吱咯吱地走了。
  金刚跟着崔英来到大井广场,有一些人看见他们来到这里,就躲开,远远地望过去。大井广场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依旧是眼睛盯着眼睛,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崔英说我求你放过我家崔岚,别再盯着她了。
  金刚说这不可能。
  崔英说我们可以谈条件,比如,我可以给你唱黄歌,你想听多少首我就给你唱多少首。
  金刚说我要是想听黄歌,还不放过崔岚呢?
  崔英说没这么办事的,听了黄歌就该放过崔岚。
  崔英不等金刚再说什么,开口便唱&&
  妹妹的脸捧在哥哥的手上
  哥哥你要亲就亲吧
  哥哥是一座高高的山
  妹妹就是山底流淌的水
  这是崔英自己填词的黄中之黄的歌曲,是她与人交易时要价最高的,就是这样的歌曲,崔英一唱便是三首,听得金刚眼睛里硬梆梆的东西变软了,成了不成形状的液体,下边原本软塌塌的东西反而变得硬梆梆的,和眼睛里的东西正好形成相反的状态。
  歌声停了一阵子,金刚才从一种类似痴迷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咽了一口吐沫,自言自语,还是黄歌好听,真他妈的好听!崔英说,黄歌我已经唱了,而且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听,我就什么时候唱给你听,你不要再找崔岚就行了。金刚眼睛里的液体又变成了硬梆梆的固体,他冷笑了一下,说,我答应你不找崔岚了吗?我没答应啊!崔英急了,说你已经听我唱黄歌了。金刚摆出一副无赖相,说,我是又要听黄歌,又要找崔岚。崔英说,你太不讲理了吧?金刚说,我就不讲理了怎么着?有招你就使吧!崔英被气哭了,抹着眼泪逃出大井广场,在一些人异样的目光中咯吱咯吱地跑开了。
  几天以后,崔岚在东二街被金刚强行搂抱了五分钟,有很多路人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管闲事。
  刘纪录正在小凌河边的河滩上与几个人练摔跤,小凌河河滩都是细沙,即使是冬天也柔软如绸,人摔在上边就像掉进了一个绸缎垛。掉进缎子垛的大都不是刘纪录,而是另外那几个人,那几个人的跤技跟刘纪录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充其量也就是几个陪练。
  刘纪录二十七八岁,生的膀大腰圆,善摔跤,在这座城市里有&神跤刘纪录&的美称。练完了摔跤,刘纪录把撂在地上的棉袄拎起来,穿上,嘴里呼呼地喘出一大团汹涌的白气。迎着这团白气,邢大奎带着崔英站到了他的面前。
  刘纪录歪着头斜着眼睛看邢大奎,问,你不会是找我来比试摔跤的吧?邢大奎满脸堆笑,道,我哪敢呀,别说是我一个,就是多了十个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呀!刘纪录说,那你找我干啥?邢大奎把崔英推上去,说,不是我找你,是这个姑娘找你。刘纪录的目光这才落到崔英的脸上,崔英敏捷地发现刘纪录的眼睛很特别地亮了一下。
  刘纪录说你找我有啥事?
  崔英说我是慕名来求刘大哥。
  刘纪录说有话就讲。
  崔英说东二街的金刚总是欺负我妹妹,我想求你帮我教训教训他。
  刘纪录说那个金刚我知道,挺有名的,我们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凭什么替你去教训他?
  崔英说我不让你白教训他,我可以给你唱黄歌,唱几首都行。
  刘纪录皱了皱眉头,邢大奎赶紧添油加醋,说英子唱黄歌在东一街东二街一带那是出了名的,她唱的黄歌保管你听都没听过。刘纪录说,你躲开,我单独和她谈条件。邢大奎立马后撤几十米。刘纪录又对那几个陪练说,你们也回避一下。那几个人也立马后撤几十米。就这样,原地只剩下崔英和刘纪录了。
  刘纪录说听黄歌口味太轻,我口味重。
  崔英说重到啥程度?
  刘纪录说如果你跟我做成了那件事,我保证帮你教训金刚。
  崔英说哪件事?
  刘纪录说还非得让我明说呀,好,那我就明说,就是你跟我睡一觉,懂了吧?
  崔英的脸刷地红了,火气也和脸上的红色一样升腾起来,她咬着牙说,你简直比金刚还无赖,还流氓。说罢转身就走。邢大奎和她并作一路,悄声问,谈崩了?崔英愤愤地说,他说必须跟他睡一觉,他才肯帮忙,你说他是不是太流氓了?邢大奎一脸苦相,说,是太、太流氓了。崔英说,我求他帮忙,就是为了保卫我妹的贞操,他让我拿自己的贞操去换,这不持平了?邢大奎附和道,是持平了,不值得,不值得!
  晚上,当崔红崔爽崔霞的呼吸声都均匀了,崔英发现崔岚用被子捂住脑袋,躲在被窝里嘤嘤地哭。崔英伸手拽崔岚的被子,想把崔岚的头从被子里拽出来,但崔岚死死地用被子捂着头,始终不肯将头露出来。崔英不用问就知道崔岚又遭到了金刚的欺负,不是被强吻了,就是被强摸了,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件最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这个严峻的问题像一条莫名的影子竖在了她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恐惧感令她无法安睡。
  这以后,几乎每晚崔岚都会用被子捂头哭上一阵,哭够了才会慢慢睡着,而崔英却整夜都无法入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崔英几乎崩溃了,也就在这种崩溃中,她把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一个主意也像一条莫名的影子一样竖立起来。
  那天上午又下雪了,雪花很大,像一片片被撕碎的白色卫生纸被风吹了起来,漫天飞舞。崔英跟班组长请了假,一个人走出制镜厂。雪花落到她的脸上,脖子里,她浑然不觉,她默默迎着雪踏着雪走,心里已经打定的那个主意坚定而强大,如影随形。
  崔英敲响了刘纪录的家门。刘纪录是个无业游民,每天除了找人练摔跤就是躲在家里呼呼大睡,上午是个最幽僻的时段,家里人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只有刘纪录一个人依然赖在被窝里睡觉。崔英的敲门声把刘纪录从被窝里拽出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门,看见来人是崔英时,他惺忪的睡眼立马瞪成了核桃。崔英果断地进屋,关门,待身上的雪花变成了水打湿了衣服,刘纪录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崔英说你想要就拿去吧。
  刘纪录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英说我希望你说话算数。
  刘纪录还是说不出话来。
  但说不出话并未影响他的行动,对于一个处于性饥渴状态的小伙子来说,哪有放过送上门来的肥肉的道理。僵持片刻,刘纪录就变成了凶猛的豹子,一下子就把崔英扑倒了。
  崔英躺在刘家的炕上,炕滚热,崔英的身体却是冰凉的,她双目紧闭,她感到刘纪录的身体也和火炕一样是滚烫的,而她的身体始终冰冷。连刘纪录都觉得奇怪,他在冲锋的缝隙里不解地问,你咋这么凉呀?崔英没有回答,她依然紧闭双目,等待着这件必然发生的事情顺利完结。
  几天以后,刘纪录约斗金刚,那是一场轰动全城的斗殴,因为事情发生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围观者就比平时多了许多。起初二人是在东二街碰面的,金刚毫不示弱,他说这街道窄,咱俩不如到小凌河边去斗。刘纪录说,随你。二人一路向护城坝那边走,身后跟了数不清的围观者,却几乎没人上前劝说。碰见不知缘故者,就有人相告,走啊,去小凌河看打架呀!不知缘故者知了缘故,立马变得兴奋异常,应和道,走,看打架去!打架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个富有诱惑力的词,这个词在一群患有严重娱乐缺乏症的人中焕发出强大的光辉,走啊,看打架去!人们奔走相告,仿佛去看一场精彩无比的大戏。两个主角一路向前走,身后的长龙迅速生长,越拖越长。
  终于来到小凌河边,在一大片柔软的雪地上,围观者站成了森林,而主角的打斗却远没有预想的那么精彩,只用了一个回合,刘纪录就把金刚摔倒在地上,刘纪录用脚踩着金刚的腮帮,问,你服不服?金刚答,不服!刘纪录松开脚让金刚站起来,二人再斗,还是不到一个回合,金刚又被摔倒在地上,刘纪录还是问,服不服?金刚答,不服!如是者三次,倒在雪地上的金刚终于耷下头,说,服了!刘纪录问,还敢不敢骚扰崔英的妹妹?金刚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不敢了。事情至此,人们才恍然大悟,才把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崔英的身上。
  孙大姐再一次找崔英谈话,孙大姐开门见山地说,谁不知道刘纪录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得不到好处,是不会出手帮助你的。
  崔英说他见义勇为吧,我又没钱给他送礼,他能从我这得到啥好处呀?
  孙大姐说我知道你没钱给他送礼,可你就没送点别的啥?
  崔英连连摇头。
  孙大姐冷笑一声,上下看崔英,把崔英看毛了。
  崔英说我真的没啥可送他的。
  孙大姐说你有你的身体呀。
  崔英说我还是姑娘,我不能那么做的。
  孙大姐说你必须如实跟我讲清楚,我是代表组织的,跟我讲了,就是跟组织讲了。
  崔英说那我就如实讲吧,我给他唱了黄歌。
  孙大姐问只唱了黄歌?
  崔英说是只唱了黄歌。
  这天晚上是崔英和安森林约会的日子,照例是看一场电影,是一部新片子,叫《战洪图》,这样的片子在当时就算新鲜货了,影院里一颗头挨着一颗头,除了座位坐满了,两侧的过道和后边都站满了观众。两个人的座位在中间位置,是981厂工会照顾谈恋爱的安森林,才发给他的两张票。起初两个人和其他人一样只是默默瞪大眼睛在看,看着看着,安森林的一只手就伸进了崔英的衣服里,他的手最先触到的是她的肚皮,而这个位置又恰好是上一次他们约会时,他的手向下滑行的终点位置,到了这个位置,崔英的抵抗就很坚决,这个位置也就成了崔英的底线,安森林的手始终没能越过去。进攻与抵抗是他们恋爱中最重要的游戏,没了这个游戏,恋爱的味道就淡寡了。安森林的手完全是惯性使然,仿佛以上一次的终点为起点,继续发起进攻,他本来是抱着失败的预想开始进攻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今天遇到的抵抗相当微弱,或者说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阵,他的手就一下子滑了下去。此时崔英的意识是恍惚的,她本想延续上一次的顽强抵抗,但刚一抵抗就想起了刘纪录,既然全给了刘纪录,凭什么安森林连摸一摸都不行?这个问题令她瞬间丧失了抵抗能力。
  看完电影,安森林照例推着自行车送崔英回家,二人一路向前走,积雪在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快的叫声。崔英认定这种声音是欢快的,她想安森林也会认定这种声音是欢快的,至少在这个夜晚,进攻到了一个新的高地的安森林不可能不是愉快的。但走了一阵,崔英还是发现了问题,一向爱说话的安森林居然并没有说上几句话,这不免令她警觉起来,她扭过头,盯住安森林的那张脸。
  崔英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安森林说没错,是有心事。
  崔英说不会是占了我的便宜,心生愧疚吧?
  安森林说还真不是这么一回事。
  崔英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安森林说外边风言风语的,我有耳朵,我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吧?有些人说你跟神跤刘纪录有一腿,不然他不会出手帮你的。
  崔英说你信吗?
  安森林说我不想信,但又不能不信。
  崔英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们就分了吧。
  崔英说罢加快脚步甩开安森林,安森林骑上车追,刚追出几米,车轮一打滑,吧唧一声便摔倒了。扭回头来的崔英迟疑一下,还是折身跑回来扶起了安森林。
  崔英说你的脸出血了。
  安森林说没事。
  崔英说你真的想把我当终身伴侣吗?
  安森林说要不是这样,我干嘛要骑车追你?
  崔英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证明给你看。
  安森林说怎么证明?
  崔英说我当然有办法,你照着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崔英的办法很简单,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几天以后,崔英躺在安森林的宿舍里,等待着安森林的检验。崔英是先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的,安森林犹豫片刻,也钻进了被窝。安森林在被窝里一阵折腾,终于成功折腾完了,崔英才起身穿衣服,也叫安森林起来穿衣服,此时是下午两点多钟的光景,安森林宿舍里的其他成员都在上班,只有他是偷着从车间里溜出来的,时间有限,容不得拖沓。两个人都穿好了衣服,崔英才猛地掀开被窝,白色床单上的一朵鲜艳的血花便盛开在二人的眼前。
  崔英说这回你信我只给你一个人了吧?
  安森林把一只攥着拳头的手慢慢摊开,手心里居然是一小块浸满了血的海绵,崔英的脑袋即刻轰地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安森林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用鸡血作假蒙骗我,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崔英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看见餐桌上又有了猪肉,崔霞率先露出了笑脸,崔红崔爽也跟着露出笑脸,只有崔岚的笑脸有些吝啬,她低头吃饭,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崔英也只是低头吃饭,一脸的麻木。
  吃完饭,崔岚把崔英拉到厨房里,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又做见不得人的事了?崔英立马火了,吼道,你说啥话呢?崔岚没有退缩,盯着崔英的眼睛说,邢色迷又来送肉了,他得不到好处,能给咱家送肉吗?崔英说,他送肉就能证明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这都啥逻辑?崔岚说,正常的逻辑,我告诉你,我就是吃不上饭,也不愿意你背一个坏名声。崔英把一只碗摔在了地上,几乎怒不可遏了,她像一只发狂的豹子扑向崔岚,如果你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揍瘪你。崔岚被吓住了,一扭身跑进了屋。
  崔英则气呼呼出了家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别看才七点多钟,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有路灯的地方靠灯光照明引路,没有路灯的地方就只能靠月光和地上积雪的反光引路,晚上比白天还要冷许多,呼出的气体白花花一片,湿乎乎地打在脸上几乎就要结成了一层薄冰。不知为什么,这团气体很像一只柔软的手,在轻轻抚摸她冻僵的脸,她甚至觉得这只手很快便会从她的脸部下滑,下滑到一个足以令她羞臊的地带。
  这只手原本应该是安森林的,但是安森林和她吹了,她的过错在安森林看来是不可原谅的,她的弄虚作假反而使事情变得简单明了,当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崔英反而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第二天刚一上班,就有人把崔英叫进了主任室。
  崔英敲门,进屋,然后关门,站到主任的面前。主任即是厂长,那个时代厂里的一把手都叫主任。主任姓牛,大约五十来岁,是个很严肃的人,生的鹰鼻鹞眼,平时基本不笑,工人们见了他心里都不免打鼓。崔英的心里也打了鼓,走进这个屋子之前她曾做过一些推想,觉得牛主任叫她一定与唱黄歌有关,不让团支书孙大姐找她,而换了兼任党支部书记的牛主任找她,她就猜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牛主任让崔英坐下,崔英便坐在了牛主任斜对面的一张长椅子里。牛主任的办公室生着火炉,火炉离牛主任很近,炉火的光亮明明暗暗地在他的脸上影印着,显得有些另类。牛主任依然严肃着,说,听说最近你经常跟一些名声不好的人接触,影响很坏,有好些人想整治你呢!崔英说,那都是传说,不是事实。牛主任说,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崔英说,他们的眼睛再亮,看见的也不是事实。牛主任的脸上居然渗出了一丝意外的笑容,他站起身,绕开办公桌走到了崔英的跟前,崔英想站起来,但被他给按住了。崔英想不到牛主任坐到了她的身边,用亲切却又别扭的笑脸对着她,说,别紧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职工,好姑娘,好到我都对你有好感了。说罢伸手揽住了崔英的肩头,她此时才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她使劲往外推牛主任,说,牛主任,你别这样&&牛主任说,我知道你给过别人,你能给别人怎么就不能给我呢?我会比别人给你更多,我会叫人给你多记加班,会&&话没说完,他的脸上就重重挨了崔英一巴掌。崔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牛主任,你以后对我放尊重些,如果你再敢这样,我会叫你在全体职工面前好看的!
  孙大姐在厂里找了一些人,居委会的赵阿姨在东二街找了一些人,这两伙人兵和一处,在制镜厂的会议室里聚齐,开了一个关于如何把崔英从邪路上拉回来的会议。会议由孙大姐和赵阿姨共同主持,会议的形式像极了研讨会,先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发言,到了后来不断有人插话,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崔英的坏话。
  崔英的二姨也被邀请到会,作为崔英的长辈她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显得极不自在。大家所说崔英的坏处重点就是唱黄歌,并且是用唱黄歌换物换钱,影响极为恶劣。至于崔英的贞操问题大家只是怀疑,谁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孙大姐说,我们的重点要落在如何教育、监督崔英上,而不是展示她都干了什么坏事,毕竟她还年轻,还可以挽救嘛,谁有好办法,尽可以说出来。赵阿姨用手指了指二姨,说,你是崔英的二姨,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二姨陪着笑脸说,发动群众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把这个办法发展到家庭内部,那效果就更好了。孙大姐的眼睛一亮,说,你的意思是把崔英家里的人都动员起来?二姨说,把她的妹妹们都动员起来,只要妹妹们监督她,她还有个跑吗?孙大姐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好,这样她就落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无处可逃了。赵阿姨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二姨吧,你要做通妹妹们的思想工作。二姨说,领导们放心吧,这事全包在我身上。
  几天以后,被二姨成功动员起来的崔岚、崔红、崔爽、崔霞四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趁着大姐崔英还没回家开了一个会,崔岚用了媲美大姐崔英的威严表情,对妹妹们说,你们知道吗?你们吃的肉吃的菜吃的白面馒头都是大姐唱黄歌换来的,这些东西不干净,大姐已经越陷越深,我们不出手拉她,她很快会被资产阶级的东西腐蚀掉的。崔爽问,怎么拉她呀?崔岚说,我有个办法,只要咱们坚持不吃她唱黄歌换来的东西,她就不会出去唱黄歌了,你们同意吗?崔霞率先说,我不同意,我要吃肉。崔红崔爽也不同意,崔红说,有没有既拉了大姐又不影响咱们吃肉的办法呀?崔岚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不用这个办法了,只要以后你们听我的话,注意监视大姐的行踪就是了。
  这以后,崔家便形成了这样的局面,妹妹们照样吃崔英拿回家的食物,只是不白吃,她们会瞪大眼睛,密切注意大姐的一举一动,只要是大姐出门去了,她们便会分工包干,轮流跟在后边,有了情况便会汇报给崔岚,崔岚则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把一些有价值的情况告诉二姨,再由二姨报告给赵阿姨或者孙大姐。
  这年接近春天的时候,这座城市发生了一桩人命案,刘纪录与人殴斗,被人用匕首给扎死了。凶手是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两个人打斗,刘纪录占尽了上风,连连把对手摔在地上,对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在刘纪录得意洋洋要走的时候,那个趴在地上的年轻人不知从哪来了股劲儿,他翻身跃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冲着刘纪录的后心就扎了进去,一下子就把刘纪录给扎死了。
  这件事的连锁反应之一就是东二街的金刚又无所顾忌了,他又开始频频骚扰崔岚,搞得崔岚几乎不敢出门。这种状况多多少少影响了对崔英的监督,更多时候,崔岚只能躲在家里,听妹妹们跟他汇报大姐崔英的一些情况。
  当春风汹涌地涌进这座城市时,崔岚接到了四妹崔爽传来的消息,说她看见大姐跟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钻进了鼓楼。崔岚问那个男人是谁?崔爽说没看清,她看到的只是那个人的背影,很高很壮的背影。崔岚第一反应便觉得那个男人是刘纪录,但瞬间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刘纪录已经死了,怎么能是刘纪录?不是刘纪录又能是谁?崔岚一脸的思索状,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多圈,走得自己头都大了,才咬咬牙,对崔爽说,去告诉二姨吧,快去,越快越好。
  最初只有八个人,这八个人除了孙大姐和赵阿姨,还有崔红、崔爽、崔霞和二姨,另外两个人是孙大姐和赵阿姨选的助手,八个人的队伍就这样形成了。他们踏着积雪刚刚融化的泥泞的街道,一路向鼓楼方向走,走着走着,八个人的队伍便成了十八个人的队伍,二十八个人的队伍,三十八个人的队伍&&人们边走边议论,议论的内容又迅速吸引了更多的围观者,于是,这支队伍便无限膨胀,万卷成河般滚滚向前。
  而此时,在鼓楼顶层,崔英正面对一个被色欲充胀了身体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金刚。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一个气孔,有一个力大无穷的人正在用嘴对着这个气孔往里吹气,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膨胀,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充气体,如果找不到释放的口子,说不定他就会像一只被吹爆的气球一样爆裂的。
  崔英盯着眼前的金刚,她的目光有些发虚,她的目光穿过金刚的面颊和身体,似乎看见了鼓楼外的景致。
  崔英说是不是我给了你,你就不去找崔岚了?
  金刚说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崔英说你是君子吗?
  金刚说你觉得呢?
  崔英说我希望你是君子。
  金刚说那我就是他妈的君子。
  崔英开始脱衣服,在这样的环境下,所谓的脱衣服不过是解开裤带,脱下有限的一部分,但这一部分对于金刚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猴急地扑上去,很快整个人便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门板被擂响了,咚咚咚,犹如战鼓被擂响一般,就在人们就要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年长的赵阿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高喊一声,等一等!擂门板的声音停下来,她才对身边的孙大姐说,我想起来了,崔英她妈就是在这里被人捉奸了,大家敲门时,她从后窗跳了下去,摔死了,今天会不会再出人命啊?孙大姐说,那赶快分一部分人去窗外呀,对,在地上铺上棉被,没有棉被铺上一层床垫子也行。一部分人听令下了楼,就在窗外忙乎起来的时候,门主动开了,脸色白得吓人的崔英出现在人们面前。
  众人静场片刻,然后呼啦一声推开崔英,涌了进去,把里面的金刚挤得嗷嗷乱叫。
  几天以后,孙大姐把崔英从车间里叫出来,她一反常态地冲着崔英笑了笑,然后叹口气说,我也不愿意宣布这样的事情,但没办法,牛主任叫我宣布,我又不能不宣布,鉴于你的表现,严重影响到了制镜厂的声誉,厂领导班子决定,开除你的厂籍。崔英一下子跳了起来,说,你这不是砸我的饭碗,不,是砸我们全家的饭碗吗?孙大姐说,你不是会唱黄歌吗?崔英说,难道你支持我唱黄歌吗?孙大姐连连摇头,说,你不要诬赖好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说罢转身就走。崔英冲着她的背影破口大骂,你是好人,狗屁!我看你是世界上最破的货,躺在地上没人睡的货!
  崔英拎着一兜自己的东西回家,她的脑袋木木的,几乎成了硬梆梆的冰块。但此时却是春风习习,积雪正在融化,房顶、树上的积雪以水滴的形式滴滴答答落下来,东二街已经成了泥泞的沼泽,人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几乎随时要陷落的样子,空气在阳光中弥漫着一股夸大的泥土味,有些刺鼻,崔英每走一段路都会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天傍晚,崔岚带着崔爽崔霞去小凌河边看一场露天电影,金刚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骚扰崔岚,崔岚这才又有了早早晚晚自由出入的机会。崔红被同学叫走,去参加一个带有政治色彩的赛诗会,家里剩下的反而是平时不经常在家的崔英。天渐渐黑下去,但崔英并没有开灯,她就呆呆坐在炕头凝视着黑暗,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窗外轻轻喊她的名字,她听得出是邢大奎的声音,她没有动,只是问了一句,有事吗?邢大奎说,我想听黄歌,我猪肉都买好了,你还唱吗?崔英毫不犹豫,说,唱,当然唱。
  邢大奎说那约个地方吧。
  崔英说去鼓楼,你敢去吗?
  邢大奎说还是找个胡同吧。
  崔英说不,就去鼓楼。
  崔英敲开了区上的干部钱大肚子办公室的门。恋爱可以不谈,饭却不能不吃,崔英还是要找工作的。她知道钱大肚子是好人,她求到他,他是一定会帮助她的。
  崔英说钱叔,求您再给我找一个工作吧。
  钱大肚子叹了口气,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难啊!
  崔英说我还有四个妹妹,她们都指望我挣钱吃饭呢!
  钱大肚子又叹了口气,说你别急,我其实已经为你又找了个工作,你看制鞋厂怎么样?
  崔英说制鞋厂挺好的。
  钱大肚子说那就制鞋厂吧。
  崔英说钱叔,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样才能报答您呢?
  钱大肚子说别说这样的话,我不需要你报答。
  崔英说我是真的想报答您,要不,我给您唱首歌吧。
  钱大肚子说不会是唱黄歌吧?
  崔英说不会的,您是好人,我怎么能给您唱黄歌呢?要唱就唱最革命的歌。
  钱大肚子站起来,把门关严,然后又朝窗外望了望,这才又坐下来,说,其实黄歌挺好听的,你给我唱一首吧,只要小点声就行。
  崔英说不,我不能给您唱黄歌。
  钱大肚子说要是我真想听呢?
  崔英说那我也不唱,我不能对不起您,要唱就唱最革命的。
  说罢,崔英张口便唱&&
  毛主席啊&
  天上的群星永远朝北斗&
  地下的葵花永远向太阳&&
  你是春天的雨露&
  我们在你的哺育下茁壮地成长
编号: 辽ICP备号 通讯地址: 沈阳市大东区小北关街31号 邮编:110041 电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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