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在路边砖头里检到梦见乌龟在水里游

砖头做晒台有问题么?_乌龟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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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做晒台有问题么?收藏
如题 砖头大小正好合适缸里 请问做晒台会有问题么?会不会掉渣子什么的 对龟不好
不会的,就是换水不太方便。。。
水质会偏碱性,最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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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兴趣而生,贴吧更懂你。或  忘却的罪不能救赎(代前言)  可能是由于成长环境的关系,一度很想成为一个作家,但是后来渐渐发现,这可能只是一个美梦。于是,沉默了很多年。直到因为某种宗教情怀,偶然忆起过往种种,发现很多人和事都随着时光流转而湮没了。这些早已死去的人和事,就像被人忘却了许久的一则网帖,已经沉到了无从搜索的角落。之所以希望再次把他们顶起来,是因为那里面有曾经的我。倘若完全忘却了那一切,那么我非但无从寻觅爱的因由,更无处寻找救赎的支点——忘却的罪无法救赎。  我不了解别的作家和写手是如何写作所谓“江湖”或者“黑帮”作品的,我只知道,我要记录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故事,都是在我的生活中实实在在存在过的,而据我所知,在我所生活过得那个圈子里,到今天为止,我是唯一一个可以用文字来表达怀念的人。当然,我怀念的不是某一具象的存在,而是那些不可逆转的时光。  我很喜欢天涯这块难得的净土,也已经在这里混了好些年,属于和她一起成长的那拨人,只不过我不太喜欢闲聊。这次重新注册一个账号,没有谁认识我,感觉很清爽。希望在这里可以得到一些支持或者共鸣。  虽然不喜闲聊,但是有益的沟通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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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处于一个无所凭依的空间。为了消释孤独和无助带来的恐惧,我们互相敌视,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比别人更有价值;偶尔我们也会互相包容,以缓解种种不可知的生存压力。我们曾经做过和正在做着的一切事情,不过像是一个独自走夜路的孩子,为了抑制心底的恐惧,一边流着泪,一边放声狂歌。  一、老歪  1  老歪给我留下一床几乎崭新的被褥,外加5盒“红塔山”、26根火柴杆、一块火柴盒磷面的断片,还有一枚用来将一根火柴杆分成四根的单面刀片。这些东西基本就是他的全部物质遗产了。如果是在“法外”(服刑人员对监外世界的称呼),这些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在看守所里,这些东西足以使我“一步登天”,瞬间成为监号里面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当然,你还必须具备某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足以震慑任何一个敢于觊觎这些“财富”的人,否则这些东西到了你的手里,非但不会给你带来利益,反而会成为你的祸害。维持这种特权地位的气势,只能通过凶狠、蛮横、狡黠和冷酷来表达;相反,任何浮华不实的怜悯、同情、义气和宽厚等等,都可能是致命的,至少是有害身心健康的东西。  临走的前一天夜里,老歪说那床被褥的四角总共有8道灵符,是他三舅在长白山某个山沟的道观里给他求来的,花了不少钱,称作“鸟出笼”。道士一再叮嘱,灵符至少要和符主贴身三个月才可见效。可惜老歪只盖了它一个多月,上诉就被驳回了。维持原判的结果当然还是死刑。老歪觉得自己作恶太多,所以和灵符无缘,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你盖着它吧,三舅说这东西贼灵”。老歪很认真地向我交代着后事,“你自个儿那套被卧,还有我剩下这些衣服啥的,改天晚上给老吕——就是大个儿、黑瘦,一笑露一排马牙的那个‘耗子’——差不多能换两盒‘大参’(“人参”牌香烟的一种)……”  他把可以放心联络的“耗子”一一交代给我,好像革命烈士临刑前向同志交代接头暗号。所谓“耗子”,是指那些刑期较短的劳动犯(通常不超过3年)。我们这些整日坐在牢房里等候宣判的人,称他们为“耗子”,因为他们总是在昏暗的看守所内走廊里匆匆忙忙地窜来窜去形如硕鼠;此外,他们是像我这样被关在牢里的“僵尸”们获得“外援”的唯一渠道。据说他们在这里服刑,通常获利颇丰,平均每个月的收入动辄数以千计。虽然我们和他们同为“犯人”或曰“人犯”,处境却是天壤之别。耗子们在看守所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刑期所剩无几的人,还经常会被外派经办一些诸如采购之类的事情。因为有这样的特殊身份和便利条件,他们往往身兼多职,例如小贩、邮递员、采买员等等。监号里面所有的违禁品,几乎都是通过他们转运进来的,比如烟和酒。当然,冒险的代价越大,违禁品的价格也就越高。在法外只需10元的一盒烟,到了我们这里就是30元甚至50元;一袋只值几块钱的散装白酒,喝到我们嘴里时,几乎和普通茅台一个价。  老歪把每一个和他做过交易的耗子都介绍了一下,比如老吕是个穷鬼,没有他不要的东西;大春比较贪婪,要价特别高,但是他胆子大,能搞到别的耗子搞不来的东西……  交代完了这些事,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说,“鞑子,你这次要是能回去,帮我去精神病院看看我妈;有可能的话,去找找我媳妇儿,将来替我照看好我闺女。你把我写的纸条藏好,和我媳妇说是我临死前托你办的,他一定会相信你。”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诺。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接着很平淡地低声说,“给你一个既能发财又可保命的机会吧,横竖我也用不上了,算是临走给你留个念想,也算是先谢谢你将来对我闺女的照顾——记着,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到时候咋办,全在你自己把握了……”  老歪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把一个要命的发财信息全部向我交代清楚以后,就不再说话。他死盯着女儿的照片看了很久,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水,然后便侧转身睡了。凌晨天快亮的时候,听到他的一声叹息。那一夜,除了这一声叹息,他似乎一直睡得很踏实。负责轮班看守他的人后来说,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第二天就要枪毙了,居然还能睡得那么香,看来当流氓也得有点天分,像老歪这样能把牢房当卧房,把上刑场当成逛商场的人,才可能在这条道儿上混出点儿名堂来。
  2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老歪。在我还是个背着书包逃课的小学生的时候,他已经是我们那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了。用今天的话说,那时候的我算是他的“粉丝”。听说老歪十四五岁的时候,也和我一样,整天默默无闻地背着书包上学,而且在学校里经常挨欺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流氓天赋。直到读高二那年,他二哥刑满释放回来后,帮他暴打了一顿经常欺负他的人,老歪才迅速地在校园里脱颖而出,成了连最凶狠的老师都忌惮三分的人物。  根据东关的老流氓们口口相传、如同亲历的“真实故事”所述,老歪真正跻身于职业流氓的行列,是在二歪(老歪二哥的绰号)横死的那一年。当时二歪因为搞对象的事,得罪了桃源路一带成名已久的老流氓“红胡子”,被人家堵在电影院里揍了一顿,对象也被红胡子抢走了。二歪气不过,当晚就怀揣一支枪刺和一把三角刮刀,冒着大雪在红胡子家附近的公厕旁蹲守。等到快天亮的时候,红胡子喝得醉醺醺的,和几个哥们儿踉踉跄跄地互相搀扶着晃到厕所门口。正当他们解开裤子小便时,二歪悄悄从藏身的树后转出来,猛地扑上去发动袭击,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每个人都被他捅了一刀,先后仆倒在地。二歪在红胡子棉袄的衣襟上擦了擦凶器上的血迹,把它们别回腰间,然后从容地抓住红胡子的衣领,把他拖进厕所里。红胡子的头被浸在便池里,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好像一头捆好待宰的猪。二歪则像一个外科医生那样,很快就为他的“患者”解除了痛苦。其他几个人有的已经没有知觉,直挺挺地当街躺着;还能动弹的一个人捂着肋部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二歪从这人身旁走过,用枪刺在他头上猛敲了一下,那人便慢慢地顺着墙边躺倒了。还有一个人已经沿着小街爬出去很远,一路都是这个“爬行动物”留下的的血迹,不知道他要去哪。二歪站在厕所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仍然在艰难爬行的黑影,从容地把枪刺夹在腋下,从衣兜里摸索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一边朝着那个人爬行的方向慢慢地走着,一边悠闲地划了一根火柴把烟点燃。他很快就赶上了那个爬行的人,两个人平行向前移动着,好像一位教官在训练他的士兵如何匍匐前进……  红胡子死后的第二天,我和几个同学跑去他家门口看染红的雪,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街上只有一堆堆的垃圾,路边的雪堆里有一片片黑色和褐色的冰坨。  起初,二歪很顺利地逃亡去了黑龙江。过了大约半个月,听说他在依兰或者伊春之类的大山里,因为拒捕被击毙了,具体情况不详。关于二歪横死山林这一段,据说也有人能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如同亲历一般。不过,我尚未听说。  老歪家里又一次只剩下他和老妈两个人过活了。她们娘俩还有一个指望,是他大哥“大歪”。不过,大歪是因为文革武斗时打死过人,被判了“死缓”(死刑缓期2年执行的简称),恐怕要等到20世纪末才能回来,而且就算他回来了,也已经是一个差不多60岁的老人,不可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福音。  二歪被击毙的消息传回来不久,红胡子手下活下来的那几个人因为无处宣泄愤怒,便纠集了大约四五十人,准备去老歪家“抄家”(文革期间,造反派到某“反革命”或“坏分子”家中肆意打砸、查抄的行为,当年称作“抄家”。在东北的流氓圈里,这一恶习被继承下来,并传续了很多年,大概直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渐渐绝迹)。他们听说二歪家还有一个小弟弟和一个老妈,就想通过砸光他家的玻璃和家具,暴揍他弟弟的形式,来替死去的红胡子报仇雪恨。不料,他们在前一天合计这件事的时候,声势造得太大,被老歪的一个同学听说了,事先通知了老歪。  本来很多人都劝老歪娘俩儿躲出去,要么就去派出所举报,否则别无选择。因为红胡子那伙人实在不是一般的流氓。在东关,除了二歪和马傻子,从未有人敢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现在,二歪死在了黑龙江;马傻子则在狱中服刑,几乎已经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东关在家的流氓里面,当时谁也没有这个息事宁人的面子,更没有人敢帮老歪出头。  老歪默默地坐在炕沿上,听着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第二天上午,老歪带了十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回来,有几个人身上还背着洗得泛白的军绿色书包,一看就是学生。邻居们没人再多话,有比较要好的老邻居把老歪妈叫走了,老歪也没正眼看母亲和邻居一眼,依旧沉默着,表情平静如水,像没事人一样。  有好事的邻居发现,老歪那伙人进屋以后,就从后窗跳出去,搬梯子上房,往胡同两边20米内所有邻居家的房上运送碎砖头,那些房子背街一侧的房脊上很快就堆满了砖头。有邻居出来问老歪这是要干嘛,老歪冷笑一下,只说让他们在家里待着别出来,然后还是沉默。后来他们又把一根油乎乎的半截木质电线杆拖到胡同口的房脊上,邻居们知道老歪这是要拼命了,索性不再说话,纷纷上好窗板拴好大门,躲在自家院里,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事情快点过去。  大约过了一根烟的工夫,有人跑进胡同里,边跑边喊“来啦,来啦!”老歪的人纷纷掐灭了手里的烟,趴在房脊上一动不动。  很快,红胡子的弟兄们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小街上,邻居们纷纷躲回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些人就那样大摇大摆地从小街上走过,很顺利地转进了老歪家所在的胡同。还没走到老歪家门口,他们就开始吵吵嚷嚷地叫骂起来。过了一会,有人听见他们扳倒了老歪家的破木门,胆大的街坊跑出来站在小街上往胡同里张望,几十个人把胡同塞得满满的,很多人手上都拎着明晃晃的刮刀、枪刺和镐把,蜂拥着挤进老歪家的小院子。里面不时地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正当这些人开始踹门、砸窗户的时候,只听房脊上传来一声暴喝,“操你妈的。给我砸!”顷刻间,胡同两边的房上站满了老歪的人,他们手里的砖头像下雨一样砸在下面那些人的头上,几分钟后,老歪家的小院儿里已经躺倒了十几个人,还能站着的人开始乱哄哄地往胡同里退却,而胡同里面有更多从天而降的砖头等着他们……
  这些人在胡同里抱头鼠窜的时候,胡同口的电线杆被顺着房山墙推下来,房上的人很快点燃了电线杆,熊熊燃起的火焰瞬间封住了唯一的出路。砖头伴随着高低错落的叫骂声,还在不停地砸下来。直到胡同里几乎没有站着的人了,“伏兵”们才纷纷现身,每人手里攥着两块砖头,虎视眈眈地站在屋脊上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胡同里的人有直挺挺躺着不动的,有捂着头到处爬行躲避的,也有怒冲冲抓起地上的砖头作势还击的,不过这种无关大局的举动很快就停止了。老歪和另两个同伴每人手里拎着两把枪刺,突然从家里冲出来。他们一路劈刺,把任何一个仍然敢于还击和叫骂的人纷纷撂倒在地。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桃源路来的人“全军覆没”,东关这边则无一伤亡。老歪招呼人把火灭了,挪开电线杆。然后让轻伤的人背扶不能动的,全部到街口集合。那些人很快被驱赶到街上。老歪已经点着了香烟,坐在街口的磨盘上。他叫人把桃源路那边为首的四个人拖到跟前,其中两个人几乎不能动弹,是被人抬过来的。老歪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都跪下!磕仨头,说‘爹我错了’,然后赶紧给我滚蛋——记着,以后我见一回打你们一回,到死为止——磕头,麻溜儿的!”那四个人都是40岁上下的年纪,趴着那俩勉强动一动就算是跪拜了,另两个能动的,有一个看样子伤得不轻,也吓得不轻,第一时间就乖乖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爹,我错了!”剩下最后这个人却坐着不动,他头上的血还在顺着脸颊上的两道旧疤痕淌下来,把棉袄的肩头部分几乎全都染红了,这人却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老歪在磨盘上掐灭了烟蒂,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看这个人,“你就是‘黑司令’吧!早就听说过——都说你挺能打,连警察你都敢动。牛逼啊!正好,今天我就借你肩膀儿用用。”  黑司令抬头轻蔑地扫了老歪一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兔崽子,你敢不敢报个号?”黑司令这是明知故问。他之所以要听老歪亲口报出姓名来,等于是发出一种宣战式的声明。也就是说,如果老歪按他说的报上了自家名号,就等于自认是“偏门”(黑话,黑道或江湖)中的一员,宣布自己从此正式步入职业流氓的行列。黑司令的团伙成员就可以人人得而诛之,不会再像对普通人那样,打几拳踹几脚,吓唬一下而已。并且在以后的争斗中,哪怕双方有人丢了性命,也不能向公安局报案。就算是被抓,也不能对警察供述实情。此外,从老歪报出名号开始,东关的流氓们不管是否自愿,不管和老歪什么关系,都将自动地站在桃源路这伙人的对立面上。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也就是说,一次本来很平常的斗殴,可能会因为老歪嘴里的一句话,演变成两个街区之间的“世仇”。总之,他们可以再无任何顾忌,全凭手段和胆量决定胜负乃至生死。一切后果自负。  老歪可以不报名号,保留随时报警的“权利”。那样黑司令就不能对他怎么样,顶多在下次相遇的时候把他打个鼻青脸肿。因为真正以流氓为业的人,是必须讲“规矩”的,流氓的“非常手段”只能用于他们自己之间的争斗,却不可以施于普通人,否则一旦名声受损,便很难再吃这碗饭了。  老歪从磨盘上跳下来,在一个同伙手里接过一根螺纹钢打造的撬棍,慢慢地转到黑司令的侧面很平淡地说,“听清了——老歪——我一个人就能灭你,和东关任何人没关系。你要是还算个流氓,伤好了找我单抠(东北土话,单打独斗)。”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几个同伙把黑司令的腿抻起来架在磨盘边上,然后就像平时家里劈木柈似的,手起棍落砸断了黑司令的右小腿。旁边的人能听见腿骨断裂的声音。最让旁观者吃惊的,不是老歪的凶残,而是那个黑司令自始至终一声没吭。腿断了,人家竟然自个挣巴着转过身,爬到磨盘边上慢慢坐好,嘴角挤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仍然是轻蔑地扫了老歪一眼,“小逼崽子,完事儿了?操!来根儿烟……”
  3  中学毕业后不久,我也成了一个“预备役”小流氓,整天身藏利刃,满面怒容地混迹在街头巷尾的舞厅、影院、澡堂和麻将馆,时刻准备着找谁恶斗一场,并期冀着由此晋身为一个真正的流氓。不过,我的运气不如老歪好,参与过的几次打架斗殴,胜负基本持平,而且自己在里面都是充当配角或者龙套。最关键的是我们遇到的对手几乎都是年纪相仿的中学生,主战凶器多半以镐把、铁锹、菜刀和砖头为主,参战的人数最多也只有二三十人,这样的装备和规模所能达到的残忍程度非常有限,不能激起参与者的自豪感和围观者的猎奇心理。因而基本等于是在做无用功。  为了提升打架技能,以便在未来的恶斗中更有胜算,我跑去和一位曾经获得过全国季军的教练学习摔跤。在那里,我见到老歪和我的教练称兄道弟,言语间十分亲密热络。看样子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因为老歪的关系,“教练”很快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从小长大的“东关”,在长春城市的历史上以民风剽悍著称,街坊邻居中曾经出过两三位在整个东北都名声显赫的传奇人物。此外,从50年代到80年代,我们那里由于各种原因被判死刑或者在街头斗殴中丧生的人,至少有十几个。而当年的老歪,只是个中等偏上的普通流氓,像他那样的人,在东关的历史上不少于20个。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比起来,老歪这样的人不但没有什么传奇色彩,甚至缺乏基本的戏剧性。如果可以拿来拍电影,老歪充其量不过是那类剧情过半就会惨烈牺牲的配角。老流氓们之所以愿意把他视为一个可以口口相传的大人物,并在酒酣耳热之后时常提起,是因为他是东关最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流氓。老歪之后,东关的新生代流氓们都不再遵循所谓的偏门规矩。比如打群架,旧时代的老流氓们绝不会单纯为了利益而争斗,他们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义薄云天的借口,掩饰真正的目的,否则便无法立足。而且流氓总要把自己和小偷、赌徒、骗子等区分开来,很多时候甚至界限分明。  流氓——如果可以算是一种职业,那么它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事实上,很多早年成名的流氓,起初都有相对正式的社会身份,他们大多来自于城市里的工人阶层或者插队返城的待业知青群体。后来的小流氓们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多半从一开始便游离于社会边缘,从未真正属于任何社会阶层或者群体组织。从年龄段上说,老歪根本不属于传统流氓的时代,充其量不过处于新旧交替的过渡阶段,但是他的种种行为,却完全符合“传统”的流氓标准。也就是说,老歪是东关最后一个流氓。  这就是所谓的人文土壤吧!因此,尽管我爷爷没做过土匪,我爸爸也没当过流氓,基因很平常,可是“土壤”实在太肥沃了,随便扔颗种子撒泡尿,没准转年就是一棵果实累累的小树。于是,在老歪的大力举荐下,教练认定我是他的众多徒弟中,可以被打造成大流氓的不二人选,是一个20年甚至30年一遇的优质流氓胚。倘若假以时日精心培养,将来的下场一定不可限量。换句话说,我在好勇斗狠、逞凶使横方面,也算是天生丽质了。这就好比某位国学大师偶然发现自己的学生当中有一位出自书香世家的子弟,当然会重点栽培。于是,我训练的时间逐渐减少,参与“实战”的经历慢慢多了起来。
  4  如果忽略具体的年代背景和罪大恶极的死囚身份,老歪被绑赴刑场前的状态,多少还是带点豪侠气概的。那天早上他什么都没吃,只是匀速地进行了一遍刷牙、洗脸、大小便的例行活动,然后就盘坐在临近窗口的铺板上抽烟。死刑犯抽烟管教轻易是不管的,尤其是对即将被执行死刑的人,管教们都会多一些宽容。  在执行死刑的前夜,通常会给他们提供一盒香烟和一顿味道比平常牢饭好一些的饭菜,诸如饺子、包子、炒菜之类平时连味道也闻不着的东西。不过,死囚面对再好的饭菜,也没有胃口,差不多都便宜了同监号的其他“饿狼”。我在看守所里先后送走了四五个同室的死囚,他们都没有动过“断头饭”,倒是都不停地抽烟。所以,在老歪之前,死囚走了以后,监号里就会闹一阵子烟荒,而犯人间的矛盾基本都是为了争夺香烟和美食而起。呆的时间长了,我们这些“活人”逐渐有了经验,为了避免“烟鬼”吸光大家的口粮,进而引发不必要的争斗,牢房里具有一定支配权的人渐渐达成了一种默契,如果某人一审被宣判了死刑,那么监号里的烟草数量和质量就必须开始对他保密,每天只给他提供必要的份额,否则后患无穷。如果为了半截烟屁股打出条人命来,就得不偿失了。当然,老歪是个例外,他多的是好烟,属于不需要执行保密条例的人。  老歪在旧火柴皮上划了半天也没点着那根烟,他正要想别的办法,有人使劲在观察窗上敲了两下。老歪抬头向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我们这个监号的包号管教(相当于学校里的班主任)包景元正示意“看灯的”(管教委任的犯人头目,负责协助管教进行日常的监舍管理)打开递物窗,塞进一只打火机来。老歪抱拳拱手,朝包管教笑一笑表示感谢。  整个早晨老歪都坐在那抽烟,直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有人高声喊他的名字——“姜卫东!”  监号里马上有人代老歪高声应道:“2号!”  老歪坐直身体,把烟递给看灯的杨老蔫,开始穿衣服。不一会,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杨老蔫抓紧时间狠狠抽了两口老歪递给他的烟屁,然后像一个刚刚吸足了海洛因的瘾君子一样,踉踉跄跄地小跑到门口,麻利地拽开了厚重的铁门。那个时刻,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非洲草原上夺命狂奔的草食动物。它的同类已经被狮群扑翻在地,但是它仍然略显亢奋地奔跑着。  老包管教带着几个看守和几名手持冲锋枪的武警战士走进黑魆魆的监号。他们等待老歪穿好衣服,便干净利落地除去他脚上的铁镣,开始用一根大约两根食指粗的麻绳,仔细地将他捆绑起来。这个过程称为“上绳”。上绳时老歪很配合,始终面露诡异的微笑。我们监号里还有两个人也被捆起来,和老歪一起出去参加公判大会,俗称“陪绑”。  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后,“陪绑”已经算是美差了,因为在里面关得久了,可以借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尽管不是自由的空气。假如这种事情发生在19世纪,那就是苦差,因为游街的时候会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帮什么的,回来又洗不上热水澡。即便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陪绑一次也形同又被擒获了一次,搞不好还会被不知哪里抡过来的皮带或者扔过来的砖头打得鼻青脸肿。那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正义感很强。  80年代以后,尤其是1983年“大搜捕”的紧张气氛逐渐成为历史以后,“坏人”们的生存状况也越来越宽松。进入90年代以后就更好了,听说很多“老罐儿”(黑话,多次进出监狱或者服刑时间很长的犯人)都不想出来了。看来从地狱到人间的幸福感远胜过从人间到天堂。  到了90年代,一般情况下,挨过预审阶段后,基本就不会再受皮肉之苦,除非有人犯拧、犯贱,自讨苦吃,否则“坦白从宽”还是能够落到实处的。当然,初入牢门被同室的犯人“修理”一顿,则是不可回避的“过场”。至少从《水浒传》那个年代开始,这种打“杀威棒”的行为,就已经是一种正常而合理的做法。  马上要出门时,老包发现老歪的胡须足有半寸长。就让大家稍等,指派一位年轻管教去他的办公室拿电动剃须刀。剃须刀取来后,老包命令我推光老歪的胡子。我像一个敬业的公务员给领导办私事那样,很认真地圆满完成了“政府”交派的任务。老歪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看上去真的要“重新做人”了。这家伙歪着脖子冲我笑笑,“兄弟,谢了。来生报答!哥那边等你,快点来啊!我估计你他妈也快。哈哈哈……”言罢便做出一副牛逼哄哄、慷慨赴死的架势,仰天大笑出门去了。气得我小声骂了他一上午“去死吧,傻逼!”事实证明我的诅咒还是蛮灵验的。  那天和老歪一道去死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曾经和我在一间牢房里呆过。他们从走廊深处的监号里被押出来,走到2号监舍门口时,免不了和我打个招呼。毕竟我在这看守所里已经被关了差不多一年,前后换了两三个监号,同所有管教以及半数以上的耗子都认识。况且那两个死刑犯曾经和我一个“槽子”啃食(黑话,指一起吃饭),夜里挨着睡觉。两人当中的一个是文盲,上诉状还是我给代写的,因此打个招呼很正常。但是在老包看来,这件事情很不寻常。
  二、厕所之缘  1  读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半夜去上厕所。那时候我们那一带的路灯十之八九被恶作剧的孩子用弹弓打碎了,其中也有我的成果。为了缓解恐惧心理,我常常小声哼着自己也辨不清曲调的儿歌壮胆,远远地听起来就像冻僵了的野狗在哭。有一次,因为怕踩到和我一样胆小的孩子拉在过道上的屎尿,我轻手轻脚地摸着公共厕所冰冷的墙壁蹭进去,一边哼着野狗小调,一边随手把电筒夹在下巴上。当我小心翼翼地躲开那些小孩的野屎,终于转过墙垛胜利到达厕所里面时,黑暗中猛地传来一声令我汗毛倒竖的凄厉惊叫——里面的人被我发出的怪声和闪着青光的怪脸吓到了——一瞬间,我几乎丧失了意识,下肢神经的反应完全游离于大脑之外,憋了一天加半夜的废物顷刻间顺势而下,如同战败的溃军,根本无法控制。那一刻体温骤降,废物的温度反而令我感到一丝暖意,使我不至于小腿抽筋,连逃跑的力气也丧失掉。  后来我多次见过垂死之人在生命的终点大小便失禁,他们应该和我那一次一样,可以感受到一丝暖意吧?只不过那是肉体和意识的最后一次拥抱,而我只是脏了裤子。  受到惊吓之后,我再不敢深夜独自去厕所,后来因而患上了便秘,再后来又得了严重的痔疮。患了痔疮以后,我常常大白天在厕所里一蹲就是一个小时。  街坊有一位退休的企业干部,是个尿潴留患者,据说他因此产生了严重的性功能障碍,老婆也为此和他离了婚。邻居们开玩笑,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老干部”,实际的意思是“老不干”。他也不生气,始终保持一副谦和随顺的面貌。  我们俩总是在厕所里碰头,我拉不下屎,他撒不出尿。这样的碰头次数多了,两个人就成了聊友,但是毕竟年龄差距较大,代沟很明显,聊着聊着就沉默了。这种情况下,打破冷场的唯一节点,通常是他听见屎落粪池的声音,马上恭喜我;我听见哗哗的响声,也会恭喜他,然后依依惜别。  有一天,老干部腋下夹了一份报纸走进厕所,见我照例蹲在那,就问来多久了,我说刚来几分钟,他就把报纸递给我,让我一边看一边读出声,我们俩一举两得。  我从小读课文就结巴,为此没少被老师打手板,因而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最怕出声阅读,甚至害怕在人多的场合大声说话。但是他好歹算是一位前辈,他们家老二,小学的时候还和我拜过把子,没少一起打架;他们家老大则时常帮我们出头,有一次甚至为了我和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掐了一架。这些人情债一直欠着。因此我只好勉为其难,就当是还人情兼敬老了。  老干部最喜欢听国内国际的政治军事新闻,其次就是社论和通讯之类的东西。我一边读,一边拉;他一边听,一边撒。日子久了,我养成了读报的好习惯;他则培养出极其敏锐的新闻嗅觉,对一些重大新闻事件的评论和预测,往往非常精确,而且时效性超过我们省内任何权威报刊的老牌时事评论员。  后来,老干部因为前列腺疾病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我刚从看守所被放出来不久。他们家老二那时已经成了一个假模假式的广告人,其实他那公司做的最大一单业务,不过是在东关的公共汽车站旁竖一块大铁牌,时不时地给某些假冒伪劣产品做些不入流的小广告。不过,老二自己不这样认为,让他说起来,那些基本不讲人话的广告,都成了后现代的大手笔,不是普通劳苦大众可以理解的。这家伙知道一点我和他老爹之间的厕所情缘,于是自以为很有创意地请我去葬礼上给他爹读几段新闻。虽然这主意有点“二”,我还是欣然允诺了,算是好人做到底,报答他们哥儿俩小时候的仗义相助。
  2  葬礼那天,我借了一件皱巴巴的亚麻料黑西装,早早赶到火葬场去给我这位被开会害死的老朋友最后读一次报。  老干部悠闲地躺在万花丛中,嘴唇上被化妆师涂了劣质的口红,显得格外刺眼;腮帮上明显有胭脂和白粉涂抹不匀的痕迹;他手里攥着的“打狗棒”也是临时凑合的烂树杈,看上去很落魄——如果我是他们家二儿,就给他手里塞一根球棒。倒是那身笔挺的毛料中山装很显档次,不了解他的人,怎么看这死鬼生前都该是一个局级干部。我读报的程序越发加深了人们的这种误解。  读报的过程中,我始终蹲在他棺材旁边临时搬来的矮木桌上,这样的视角和身姿,便于我较快进入角色情境,免得犯了结巴,影响整个葬礼的质量。当然,这是我的创意。二儿本来是不同意的,我废了半天唇舌给他讲我的心理障碍是怎么来的,后来又是怎么通过他们家老爷子的耐心帮助,才获得了巨大进步云云。二儿也怕他的创意被我给秀砸了,只好同意。  火化之后,我陪着老干部的亲属们把他的骨灰送去寄存,骨灰盒下面垫了一本英文版《时代周刊》和一本繁体版《广角镜》。这当然也是那位广告儿子的创意。只是老头子根本不懂英语,小时候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倒是学过一些日语和俄语,不过据我所知,后来他也仅仅记得“洒油那拉”和“哈拉少”之类的几个词而已。《时代周刊》给了他,等于在他生前配一位性感美女陪着睡觉。还好,那一期的封面人物是一位头戴圆形小白帽的外国老头,看上去比罗中立笔下的《父亲》年轻一些,也富态一些。老二说那老头是教皇保罗。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给老干部打理骨灰寄存箱的时候,在他隔壁的下面一层,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曾经非常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个年轻姑娘略带浅笑,故作老成的脸。我认识她那一年,她只有16岁,我19岁。严肃地说,她不仅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当年分手时的恶意诅咒变成了现实,这让我差一点又拉了裤子。  二儿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手里正虔诚地托举着老干部的骨灰盒,请我帮忙传递给站在梯子顶端的他们家老大。哥儿俩愣愣地盯着我,老大问,“看啥呢?”一边俯身抻长脖子往隔壁看了一眼,有点不屑地骂了我一句:“操!瞅你这点出息——看美女都他妈看到这儿来了!”  我不知怎么解释好,索性沉默。老大接过骨灰盒,轻轻放在《时代周刊》上,然后整理了一下绢花和小摆件,锁上了箱门。他往梯子下面爬时,见我还在盯着那骨灰盒上的照片看,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就是我亲叔啊!咱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打小上个厕所都能拉裤子,这会儿你胆子倒大了——小心这女鬼跟上你——操,走吧!还想住这啊?”  我想说,你他妈懂个屁!德川家康上战场还拉裤子呢。又一想,他们也不知道德川家康是谁,说了也白说。操!我无语了。
  3  送走老干部的那个下午,天上洋洋洒洒飘起了硕大的雪片,一直到天黑还没有停的迹象。晚上8点多,当我走进她妈的新家里时,那半老徐娘的热情,使我暂时忘却了压在心底的寒意。那老女人穿着一袭厚厚的淡蓝色棉质睡袍,趿着一双毛绒绒的粉红色拖鞋。她把头发盘在头顶,雪白的长颈上不时滚落一两颗水珠。看样子是刚洗过澡。这娘们儿的皮肤保养得相当不错,年过不惑仍然细致紧密,尤其是在浴缸里刚刚泡过之后,更是白里透着红,的确与众不同。  其实早在不认识她女儿之前,我就认识她。具体说,远在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见过她和十几个男人一块,被分别押在几辆解放牌大卡车上游街。当时她胸前挂着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五个大大的黑体字,上一排是名字——劳军(就是她),下一排是她的罪名——“流氓罪”。  我们小孩子当时跟着缓慢行进的汽车一边跑一边齐声喊“破鞋!”这娘们儿竟然还挤眉弄眼儿地朝我们笑。至于她为什么会成为“流氓”,我们又为什么要学着大人的腔调骂“破鞋”,就不清楚了。总之,那几辆车上的其他人都是男的,有的黑板上写着“杀人罪”,有的写“抢劫罪”,有的写“盗窃罪”,也有写“流氓罪”的,但是没有人骂他们,只有她被骂得凶。所以印象中“女流氓”或“破鞋”一定不是什么好鸟儿,是比杀人犯和小偷还可恶的人。这种印象直到我自己学会了手淫之后,才逐渐有所转变。  劳女士分别和两个男人先后生过两个女儿,大女儿姓张,叫美仑;小女儿姓李,叫美奂。美仑就是我在老干部隔壁看到的那个姑娘。美仑的父亲张学兵是长春有名的老荣(黑话,贼、小偷),因盗窃数额巨大被判死刑,枪毙了;美奂的父亲是一个混得不怎么样的“銮把”(黑话,以赌博骗术为生的人),一生酷爱赌博。有一次,他把老婆输给了一个从河南到长春搞土建的老包工头。对此劳女士非但毫无怨言,反而欣然前往。她在河南老头那里住了差不多半年,就和美奂他爸离婚,与河南老头同居一处,两个女儿也被带到了河南人那里。再后来,河南老头回河南了,她就用那老头留给她的钱开了一间浴池,又从农村老家招了十几个女人来做按摩女,过起了单身老鸨的快乐生活。  我和美仑搞对象的时候,她的浴池已经被查封。美仑说她去了香港或新加坡。  据说她再回东关的时候,就有专职的司机开车接送了。而她住的地方,就是我刚刚走进来的这幢上下三层的洋房。  当我们坐在沙发上面对面开始聊天的时候,她翘起二郎腿,露出半截白皙的大腿和肉桂色的短袜。她扔给我一支香烟,自己也随手点燃一支。点烟的时候,她做了一个莎朗?斯通在《本能》中秀的那个换腿动作,只不过彼时彼刻,我的眼睛是唯一的镜头,而且我看到的是慢镜头——睡袍里面居然是他妈光着的——阴毛很短,似乎修过,性感无比。我对这样的女人有性幻想。  “谁把我电话给你的?”她笑眯眯地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再轻轻地吐出来。烟雾缭绕中,我觉得浑身上下开始燥热起来,裤裆里那个向来不听话的傻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硬梆梆的像个整装待发的战士了。我赶紧也翘起二郎腿,强迫“战士”继续潜伏,少安毋躁。由于紧张,我又犯了结巴的毛病,所以很想蹲在沙发上和她说话,可是又怕下面那个急不可耐的“战士”提前暴露了目标。毕竟我们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打仗”。何况,如果当年我和美仑没有分手,对面这个骚老娘们儿极有可能已经成为我的岳母大人。  虽然我是个流氓,但是多少读过一些书,还算是个有点文化的流氓,脑子里尚存一点零星的传统伦理观念。也就是说,除非她死乞白赖地非要勾引我,否则“战士”必须得听“首长”的。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也许有那么一种女人,当她想要男人要不到的时候,就会歇斯底里、心理扭曲,甚至会因此自暴自弃,走上危害社会或者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不归路,假如是这样,那又另当别论了。为了众多不知姓名的良家女子的家庭幸福和天伦之乐不遭受灭顶之灾,我也只能选择下地狱了。这也是使命的召唤。
  看来帖子不够吸引人……我也想把它写成尽可能接近纯文学层面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开始进入那种想写的情境,写着写着就不知不觉拐到这个样子上来了。我有点迷信,可能是由于这些被我写下来的人,即便变成了故事,也不希望自己长出一副伪君子、变相英雄或者小丑的模样来吧……  还望观帖诸君海涵!我打小就几乎没听过表扬,不怕打击,希望可以听到一些中肯的批评指正……
  三、行善的风险  1  老歪走后没几天,老包就频繁地提我出去“谈心”。他无非想搞清楚一个多月前那次宣判途中的脱逃事件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我们监号里的鱼瘸子被人弄成高位截瘫的事,是否与我有关。我很认真地表白自己和那些蓄谋脱逃、群殴致残之类的烂事儿根本不沾边儿,可是老包说他相信自己的青光眼甚过我的如簧巧舌,他说他当了一辈子警察,看好人经常出差子,看坏人从来没错过。他还说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谁是天生坏种怎么改造也没用的混蛋。他又说甚至可以从某人的眼神中,预判此人是否即将被拉上刑场枪毙。例如老歪。老包的确曾经预言老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又说老歪这个东西外表狠辣,内心疲软,不要说枪毙,就是吊在暖气管上抽皮带,用不了十下,他就得哭爹喊娘地讨饶。事实证明老包的说法千真万确——那天晚上,参加公判陪绑的人回来以后说,老歪在被拖下车押赴刑场时腿软如绵,而且还尿了裤子,搞得一路上骚气扑鼻,气得押解他的人不停地骂,“操!就你这熊样儿还杀人呢?被你杀那人可真他妈冤!”我们后来调侃说,老歪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牲口加野兽,都他妈到刑场了,还撒尿圈地盘儿呢!  因为老包想知道的事情确实与我关系不大,所以我说包青天啊,我就是你说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的人啊!他就指着鼻子骂我,说我放屁。我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那种怎么改造也没用的混蛋了呗?他说他没说,是我说的。我说那也一样,如果按照这种逻辑,假设我是一念之差,你不用改造我,我也会进行严肃的自我反省和认真的自我改造,争取早日重新做人;假设我是你说的第二种混蛋,那你找我谈来谈去,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老包被我给气蒙了,招呼一个耗子:“大春,你把‘阎王爷’给我请来——我不信治不了你——我从来不整治人,可是会治的大有人在!”  老包说的“阎王爷”,本名叫阎立本,和唐朝那个大画家同名,不过老阎不知道这事,是我告诉他的。这人也是一个从业多年的老管教,素以严厉著称,因为喜欢喝酒,酒后喜欢骂人,骂急了就“整治”不服管教的犯人,因此没少挨处分,否则早该当所长了。他掌握一些在“小号”(相当于禁闭室,通常很狭小,专门用来关押穷凶极恶的犯人)里单独“改造”犯人的诡异方法,任你如何穷凶极恶,保证教你走着进去,爬着出来;满嘴喷粪进去,口吐莲花出来。我揣摩他是遥承了鲁智深“说因缘”的那门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座看守所里,没有一个在押嫌犯不怕他的,包括老歪那样的死刑犯。因此,凡是他当值的日子,整个“号筒子”(黑话,指密布监号的走廊)比三九天半夜里的坟地还安静。日子久了,犯人们就在背地里送他一个绰号,称之为“阎王爷”。  我一听老包说找他,立马腿儿就软了,赶紧哀求青天大老爷念我初犯,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老包“吭吭”地狞笑了两声,摆摆手让大春出去,然后扔给我一根烟,“好好想想,有啥说啥,和你有关的,你主动交代问题,我保证从宽处理;和你无关的,你把你知道的事实讲清楚,我算你立功,奖金就是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烟,“怎么样,小子,够意思吧!”  “够意思,包管教!太够意思了!你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坚决拥护政府的一切……”  “少放屁!来点儿实的。”老包打断我的话茬,把烟头掐灭,站起来抻了抻衣襟,然后慢慢地坐回办公桌前,抬了抬手,示意我可以开始交代问题了。
  2  我刚进去的时候,被关在收容所里。同监室的“老大”是一个武术功底深厚的哑巴。哑巴姓霍,老家在河北,家里的亲戚多半都是形意门里的人。霍哑巴从小和大爷一起长大,学了十几年形意拳,功底非常扎实。哑巴没读多少书,15岁以前的时光基本都在习武中度过。15岁以后到东北来找他的亲爹,人生就此改变。  哑巴没见过亲妈,从他给我比划的意思看,她母亲是因难产而去世的,生前都没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当然,哑巴也没见过自己母亲的样子,甚至亲爹到底什么样,他小时候也是凭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推测的。  哑巴妈生哑巴的时候,他爹还在东北当志愿兵。当时正赶上部队里有任务,等待上级首长来视察。他爹当时刚刚因某次救灾表现突出,获得了一枚军功章,而且入党申请已经被批准,只等首长光临基层的时候,就和几个候补党员一起在首长的率领下,宣誓加入光荣的党组织了。这个男人以后的种种前途和愿景,能否按照既定的人生规划走向圆满,只差等待这几天。偏偏他老婆这时生孩子。  哑巴比划说他出生时不哑,是因为后来发烧,被庸医给打错了针剂害哑的。那年月农民也没什么法律意识,按哑巴复述他大爷的话说,哑就哑了,省了这辈子说很多废话。哑巴爹当时根本没能力独自抚养一个残疾小孩,索性直接把他过继给了自己的哥哥,就是哑巴的大爷,所以哑巴有俩爹,一个是负责播种的,一个是负责浇灌的。  待哑巴长大成人时,他大爷已经完全沉醉于武与禅的纠结当中,整天拎着一串念珠穿一身僧袍,游走于县城周边的各个寺庙之间。到哑巴15岁生日那天,大爷把生平所有的积蓄和他亲爹的地址交给他;把房子和土地托付给老伴和女儿、女婿,然后就了无牵挂地遁入空门隐居去了。  大爷出家后没多久,从未离开过老家那座县城的哑巴,开始了他的北上寻父之旅。据哑巴表述,他是带着幸福的憧憬一路亢奋地来到东北的。可是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离开老家一年后见到生身父亲时,现实状况一度令他陷入了绝望的心境。原来亲爹早已转业到地方工作,并已娶妻生子,而且亲爹不敢让他进家门,直接拜托一位老战友把哑巴安排到一个偏远乡镇的残障人工厂里去了。  哑巴乍进亲爹家门的时候,见过他的继母,很想把事情说清楚,但是因为他是哑巴,亲爹又有意隐瞒,打个岔就把哑巴推出门外了。再后来,哑巴爹到小乡镇去看望他,哑巴愤怒地把亲爹揍了一顿,从此拒绝再见。哑巴的背运到痛打了亲爹之后开始好转,而且是好上加好,越来越好了。  哑巴爹本来不肯就范。爷俩都是形意世家出身,过起招来自然有别于普通流氓掐架,那场面就热闹异常了,围观者数以百计。两人像打把式卖艺一样,你来我往过了十几个照面才见分晓。哑巴把亲爹掀翻在地,又当胸踏上一只脚。这一幕偏巧被那小乡镇上一所武术学校的校长看在眼里,于是哑巴的命运就此别开生面了。  亲爹走后不久,哑巴就成了镇上那所少林武术学校里专门传授形意拳的教练。在几年的教练生涯中,哑巴经常被校长安排到镇里的公安局,去帮忙免费培训基层民警们的格斗技能。日子长了,哑巴和警察们打成一片,还认了当地刑警队队长为义兄。队长的父母是佛教徒,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视哑巴如同己出。这样大约过了两年,哑巴的单身生活越发红火了。  人没有满足的时候。哑巴虽然过上了安逸的单身生活,却开始为娶媳妇的事犯了愁。当然,这也是正常需求使然,不能算是额外的欲求。残疾人毕竟有诸多不便之处,很难像普通人一样相亲、恋爱、娶妻、生子,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往往需要更多的付出,才能得到和普通人一样的幸福。好在哑巴身残心亮,很快就看好了镇上酒厂里的一个女会计。这女孩属于心理封闭型的,喜欢两点一线按部就班的简单生活,现在管这种人叫“宅女”;而哑巴正好很简单,只有武校那一个点,连线都没有,算是“宅男”。此外更重要的,是这女孩生性讨厌费口舌,属于没事儿偷着乐的闷骚型宅女,她也讨厌别人没完没了地和她说废话,既不喜欢听又不喜欢说;而哑巴压根儿不会说话,除了天上打炸雷啥也听不见。  按说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双,除了坐等幸福来敲门,也没别的可做了。然而世事难料,俩人一块好了没多久,女会计的前男友劳改释放后,回到镇上来了。在表述三角关系的手势时,哑巴用了一系列很复杂的手语,我基本看不懂。总归是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次,哑巴和一位同为哑巴的柳姓徒弟到一间小饭馆里吃饭,正巧遇到“前男友”也在那里吃饭。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个手势不投机,双方就发生了肢体冲突。女会计的前男友是一个打架不要命的小流氓,根本没把哑巴放在眼里,结果刚一伸手,就被哑巴轻轻一带,摔了个“狗吃屎”。已经喝多了的“前男友”顿时暴怒,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哑巴当胸刺来,哑巴掀翻桌子闪在一旁。那人迅速转身再次挥刀刺来,哑巴掇起一条板凳作盾牌,迎面挡住了刀锋。就在前男友从板凳上拔刀的刹那间,那位徒弟从斜刺里冲过来,抡起一支啤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前男友的后脑勺上。前男友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送医不久便告不治。霍柳二位自然难逃干系,双双进了收容所。  我进去以前,老霍在收容所里一直很郁闷,除了队长义兄来看他之外,别人不能和他交流。我进去以后,凭借与生俱来的天才模仿力,不到半个月就和老霍学会了基本交流所需的大多数手语,可以用手语给他讲《三国演义》,老霍就此摆脱了郁郁寡欢的状态,整天缠着我“说话”,我们因此成了莫逆之交。不过,这样的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因为老霍一旦犯了话痨,就会没完没了地找我“聊天”,搞得我几次体力透支,大白天坐着都能睡着。
  3  我的一个叫程城的同案犯被收押在隔壁的监号里,起初,只有到院子里“放封”(犯人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到户外活动,一般是快步走和做广播体操)时,我们才偶尔可以用眼神和手势进行交流。又过了些日子,我们就可以走到各自监号的铁栅栏门口小声说说话了。没话说的时候,就借着监号内明亮的灯光,往走廊的墙上投射手影,互相做一些母狗发情、公鸡踩蛋之类的手影戏,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没想到我们的无聊举止给了老霍一个极具震撼性的启发。他兴奋地把我扛在肩上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让我帮他招呼隔壁的同案犯柳哑巴。我就让程城代办。不一会,柳哑巴莫明其妙地来到门口,老霍马上把手举得老高,开始往墙上投射手影。柳哑巴立刻心领神会地利用光影和老霍神聊起来。他也是一个话痨。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时间里,每到夜晚掌灯时分,门口就成了老霍的阵地,我们根本挤不上去,只能简单地和隔壁的人互致问候了。直到有一次,两个哑巴聊得兴起,忘了注意管教,结果被悄悄走过来的值班看守狠狠批评了一顿。老霍是个要脸面的人,从那以后就很少找老柳聊天了。于是门口又成了我们这些不要脸的流氓讲荤段子的去处。  4  程城身高有1.86米,体重不少于90公斤,且身材伟岸,满脸络腮胡须,然而,这样一个拥有一张经典强盗面孔的人,却生就一副女人心肠,连说话都从不高声大气,吃饭也是细嚼慢咽,根本不像个爷们儿。奇怪的是他打小就这德行。我们本来都叫他另一个外号“丫头”,但是自从大家搂过几眼赵雅芝版的《上海滩》以后,“丫头”就成了“程城儿”了,当然,后面那个“城”字是吞音,听起来就是在呼唤一个娇小可人的曼妙女性。程城也不拒绝人家这样叫他。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很可怕的,这样一路叫下来,生生将他叫成了一位“同志”。当然,这位“同志”始终是一个双性恋,有条件的情况下,风骚女人他也照干不误。只不过当他面临双向选择的时候,多半还是会选择同性的小白脸儿。  程城没有我这么幸运,他们隔壁监号里有一个一度在东北贼圈里叱咤一时的大人物。人家是铺头(监号里说一不二的人),所以程城只能忍气吞声地窝在“天门”(监号里新进去的人,通常被安排在整个房间中最阴冷昏暗的角落,例如厕所旁。那块地方俗称天门)不敢发作,否则一定是自讨苦吃。  铺头是一个瘸子,左腿从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从收容所转到看守所以后,瘸子和我关在一个监号里,曾经向我详细描述过他的断腿往事——这家伙小时候因为看了《铁道游击队》而备受鼓舞,梦想着长大以后成长为一个对人民有用的革命接班人,甚至立志要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不息。因此他常常大清早跑到火车站货场去练习“飞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瘸子的飞车技巧日臻化境的时候,有一次他“飞”得太累了,就拽来一张那个年代搞破鞋的男女们惯用的破草垫,躺在一列从来没有动过的锈迹斑驳的车厢下面打个盹。很不巧的是,这列生锈的破车皮这时已经被装满了玉米,随时准备拖到朝鲜去援助我们的阶级弟兄。只是瘸子不知道这事。上午8点多,装满玉米的破车皮缓缓驶离货场。瘸子还在睡梦中。不幸中万幸的是,他没有把头枕在铁轨上,只是睡着后伸出了那截倒霉的小腿……  瘸子这个人给我的启发主要有两点:一是信息非常重要。假设当年他知道那列车皮装满了玉米要去朝鲜,就不会跑到下面去睡觉;二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理想通常都像报废瓷器一样,是专门用来打碎听响的,所以理想或者梦想一定不能定得过高,否则代价也大。这和概率有关。假设瘸子当年没想过要当革命接班人,而是想当一个小偷,那么他只有断一根手指的风险;假设他只想做一个演员,那就只有被潜规则的风险。好在他没想当个思想家,否则那天肯定把头枕在铁轨上睡觉了。  瘸子本姓鱼,但是喜欢人家叫他“龙哥”,因为他觉得自己早晚要干一件鲤鱼跳龙门式的大事,成为一个在道上有头有脸的大哥。这有点像民国年间天津卫的流氓头子袁文会,袁就喜欢人家称他“袁三爷”,意思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操!这种没文化的想法,哪怕仅仅在脑子里转一圈出去,都会遭天谴。好像我现在对着电脑写东西,梦想着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大文豪,千秋万代受人景仰一样。按北京话说,忒他妈不靠谱儿了!如果我这样想得多了,早晚得老年痴呆,整天留着涎喇子管媳妇儿叫姑奶。
  5  瘸子早些年专门在北上的列车上行窃,俗称“拎包儿的”、“蹬大轮儿的”或者“跑车板儿的”。瘸子行窃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充分,他还善于表演,有一副不错的破锣嗓子。因为增添了表演成分,所以他的手法比普通的小偷更有杀伤力。瘸子最常用的扮相是退伍残废军人。他通常是穿一身将校尼料子的旧军大衣,胸前挂满各种各样的军功章(假的),坐在车厢的一角沉默寡言,不一会就失神地望着远方的群山和稻田潸然泪下,搞得旁边的婶子大嫂们深表同情,纷纷询问“同志,你咋啦?没事吧……”这时,瘸子会轻轻摆摆手,把脸埋在胳膊弯里作啜泣科,然后喃喃自语,念叨一些名字。直到婶子大嫂们一再询问,瘸子才会哽咽着回忆道:“这是我们曾经生活、学习、战斗过的地方啊(这也不算撒谎)!”接着就述说他当年17岁入伍,和战友们怎样亲如兄弟,战友们又如何在花一样的年纪纷纷凋谢在老山前线的猫耳洞里(想象力真他妈丰富)。现在剩下他一个人承受这光荣与痛苦,实在是让他痛不欲生云云。彼时,闻者无不动容,情绪瞬间达到高潮,瘸子则马上不失时机地拄着双拐站在座椅上高唱军歌。而车厢里被瘸子的传奇故事感染了的旅客们常常是全体起立离开座位,在瘸子的指挥下引吭高歌。这些人的钱包则已经成了瘸子同伙们的囊中物。  有那么几年,黑龙江的“老荣”们惯于乘坐南下广州的列车一路行窃。倘若没有闪失,几趟跑下来,就成了暴发户。他们的成功影响了整个东北的贼们纷纷南下行窃,一时竟趋之若鹜。时人称之为“南下支队”。“南下支队”的精神领袖就是一个瘸子,人称“黄瘸子”,后来被绳之以法枪毙了。鱼瘸子当年没有尾随黄瘸子的大部队南下,而是看准了众贼去后留下的真空,专门乘北上列车行窃。东北的贼圈里至今流传着“南下黄瘸子,北上鱼瘸子”这样的顺口溜。可见其当年穷凶极恶之一斑。  6  鱼瘸子这次掉进来,却不是因为盗窃,而是组织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聚众赌博和淫乱。他的犯罪细节后来在判决书上写得很清楚,主要是:强迫妇女卖淫;强迫他人出卖血液牟利;组织黑社会性质赌博团伙;以赌博和高利贷为手段敲诈勒索他人财物;私藏枪支和违禁药品……  一般情况下,看守所里挨打最多和最没有地位的,就是三种贩子——屄贩子、血贩子和人贩子,瘸子占了两种。他限制十几个卖血者的人身自由,把他们关在一个大屋子里严禁外出,每天只提供两顿粗劣的饭菜。瘸子的手下们平均一个月押着这些人轮流去卖血一次,然后再押回大屋子关起来。这种行为和人贩子也差不多。不过,因为在宣判以前谁也不知道他的犯罪细节,而且都知道他是个“有头有脸”的老贼,根本没想到他会“堕落”到这种程度。后来他的另一条腿也被打断,并且因脊椎重伤导致瘫痪,就是由于监号里的人看到了他的判决书。当然,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他待人处世过于奸猾狠辣,平常欺软怕硬不说,还时不时地 “扎针”(黑话,出卖同监室的人犯,向政府揭发别人的罪行或违纪行为),致使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被管教收拾得不轻。判决书的曝光,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他被送去医院后,监号里除了老歪没人承认打过他,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梦游,蒙着被子去爬铁窗,掉到地上摔的。而身上的非致命伤是他和老歪肢体冲突的结果。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而是经过精心预谋后的集体犯罪。老包之所以找不到线索,是因为那个监号里的所有人,要么说没看到,要么就异口同声说他梦游,比较神奇的是医生也验不出更多的致命伤。我当时也全程参与策划了毒打瘸子的阴谋,但是我只踢了他两脚,而且都不是致命部位——号里所有人都动了手——估计致命伤是媳妇做了野鸡的老李和儿子被人拐跑的楚胡子弄的。另外,老歪也参与了全程策划,而且瘸子身上能验出来的踢打瘀伤,他都扛自己身上了,反正当时他也知道来日无多。  7  我和程城被关进收容所的时候,鱼瘸子已经在那呆了一个多月。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名声,很快就成为监号里说一不二的老大。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的地位。不过这里有三个前提,一是他从来不招惹柳哑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二是他也不能隔着一道墙招惹霍哑巴,因为柳哑巴对师傅霍哑巴言听计从,老霍让他立马一头撞死,他也愿意,只不过不一定撞得死。三是他不应该欺负程城,并在我给程城递烟的时候大喊“报告政府”,害得我们俩一人挨了看守20下塑料鞋底打手板,烟也被没收了。我说的前两个前提,瘸子很注意,轻易不会有问题,但是第三个他忽略了,就是我这个人轻易不算计人,可是如果有人敢欺负我,嘿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咱不敢吹,决胜隔壁还绰绰有余。  很简单,我连续两天傍晚趁管教吃饭的时间站在铁栅栏门边,假装看夕阳西下,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等候瘸狼出现一样耐心十足。待我等到瘸子在门口和他的同案进行无规律的“喊号”(黑话,和其他监舍的人隔空说话)活动完毕,蹦回到自己的坐处之后,立刻睁大眼睛对着霍哑巴做愤怒、惊悚科,老霍比划着问我怎么了,我表情复杂地连连摇头。如此数次,老霍急得跳起来,薅着我的衣领问到底怎么了,我才用手语很精确地告诉他,“瘸子在门口骂你和老柳,说你们俩是傻逼……”  老霍顿时气急败坏,憋得面红耳赤,气得连连跺脚,接着就让我帮他叫老柳。我让他少安毋躁,小声招呼程城到门口来,吩咐他回去先假装没事人似的坐下,过几分钟,确定走廊里没有管教,监号里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偷偷告诉老柳到门口,说老霍找他。我这样做是为了尽量减少可能的麻烦。  做好铺垫和准备工作后,我再三向老霍强调不能出卖我,他爽快地应承了。我就让他到门口等,说柳在厕所里,过会就来。之后我赶紧溜回自己的位置坐好。  这样,按照我的构想,大约十分钟后,师徒二人接上了头。只见老霍使劲比划了一连串手语,末了还用力捶了一下铁门。紧接着,听见隔壁传来沉闷而混乱的打斗声,马上又传出瘸子凄厉的哀嚎和带着哭腔的高声叫骂,直到管教听见声音跑进来,喝令众人把老柳控制住,瘸子还在骂个不停。他大概被打蒙了,忘了老柳听不见他的骂声。  管教看不懂手语,也懒得管残疾人之间的事,这次冲突最后就不了了之了。鱼瘸子的鼻梁骨折两处,门牙被打落一颗,眼睛乌青了一个多月,直接后果是老大神话破灭,在监号里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按王小波先生常用的叙述方式,我撺掇哑巴打瘸子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的。老包听我说完后,足足笑了2分钟。他的结语是:“你真是个王八犊子!”  此后一个多星期,每次值班的时候,老包都提我出去交代问题,而且看见我就笑,严肃不起来。一个多星期后,他看见我不再笑了,也没再提审过我。又过了些天我才知道,瘸子死在医院里了。他这样走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否则还得挨一粒子弹。如果他脑壳硬,还得补一颗。而且就算不死,他那样也遭罪,还不如早点托生了。这是我们2号监舍所有人的共识,而且大家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希望有人喜欢这些文字所记录的人和事。感谢每一位耐着性子读它的人!
  3  大概在小学5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后,我们利用钢厂值班工人换班的时间差,成功地偷袭了废铁仓库,搬出足有一百多斤废铁块。我们用卖铁所得的钱下馆子饱餐了一顿,每人还喝了一口泡着人参、虎骨和鹿鞭的散装烧酒。之后,我们把郭二捆在一棵老榆树上暴捶了一顿。因为他在一件事情上的看法和我们大家不一致,而且显然是在说谎。于是我们用各种能够想到的方式折磨他,大约两个小时后,他讨饶了。  事情源于林七不想回家。大家询问缘由,林七说,他爸妈肯定在家里插着门干那事儿呢,他进不去屋,还得在门口等。我们就陪他坐着闲聊,问他那事儿是啥事儿。林七低头拨弄着树根旁的蚂蚁,满不在乎地说,“操屄呗!你们没见过?”大家沉默了几秒钟,纷纷表示夜里看到过爸妈干那事儿,而且知道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那事的名称,原来就是平时用来骂人的话。坦白了之后,大家都有点尴尬,又开始沉默。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郭二说他从没见过爸妈干那事。郭二话音未落,沉默瞬间爆发。林七、程城、赵志和我几乎同时窜起来,扭肩的扭肩,拧手的拧手,把个郭二结结实实地摁倒在草地上。程城吼道,“操你妈的,就你干净是吧!?”林七帮腔说,“我们都见过,咋就你没见过?你家是高干,住小洋楼儿啊?”赵志一边嘿嘿坏笑,一边扭着郭二的胳膊,使劲扳一下,问一声,“说不说?”郭二像即将就义的革命烈士一样,一声不吭,嗓子眼儿里呼呼喘着粗气,以沉默表示对抗到底的决心。我们四个商量了一下,决定拿爬钢厂后墙用的麻绳把他捆到树上严刑拷打。  郭二被捆在树上以后,仍然眼睛瞧着脚面一声不吭。我们四个人气急了,开始用软树条和裤腰带抽打他,而且越打越重。赵志还抽了郭二几个大嘴巴。奇怪的是,郭二疼得泪流满面,却连哭都没出声。我们打累了,坐在树旁商量,是不是该把这个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叛徒扔到伊通河里去。赵志说,扔到河里明天就被人发现了,还是把他弄到铁道帮子(东关一带北满铁路残存路基的俗称)活埋了吧。因为怕押送途中他会反抗或者喊救命,我们决定就在这片老榆树林里先把他干掉,再用装废铁的麻袋把他装起来,扛到铁道帮子去埋了。可是,在用什么方法弄死郭二这件事情上,我们产生了分歧。林七说,“掐死他。干净。”程城说,“回家去拿刀,干脆捅死他。”赵志最残忍,他说直接把郭二的头摁在石头上,拿废铁块往后脑勺上一砸,全解决了。我没想出好办法,但是不同意他们的方法。掐死太费劲,而且说着轻松,真下手的时候怕使不出那么大劲来;捅死,多了一个取刀的环节,这个过程中不一定会出什么岔子,而且后患无穷;砸死太惨烈了,而且脑浆迸裂会留下证据。他们就问我,那你说咋办?我想了又想说,干脆等到后半夜,把他打晕后,弄到火车道上,做一个扒火车失足坠落的假象。将来就算有人问到我们,也可以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喝醉了,一起去扒火车,郭二不小心滑落铁轨,被火车轧死了……  他们认同我的方法,但是对回家后如何向父母交代夜不归宿的理由时,我们又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郭二的心理终于崩溃了。他哭着说,他爸爸根本没那个能力,所以他真的没见过爸妈干那事儿。而且,为这事两口子经常打架,他爸还不止一次威胁郭二,如果胆敢出去乱说,就废了他。  我们四个面面相觑了一会,排成一列站在他面前,等郭二止住了哭声,让他发毒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为今天的事情报复我们,我们四个也发毒誓,保证不把他说的事情说给第六个人听。郭二点了点头。林七不放心,要求郭二和我们四个拜把子,结成异姓兄弟。这样他才觉得万无一失。于是,我们放开郭二,在月光下插草为香,就这么结拜成了异姓兄弟。后来我们就以排行相称,林七是老大,郭二正好是老二,程城老三,赵志老四。我最小,是老五。  我说这些的时候,劳军一边抽着烟,一边弄其他事。“操!小屁孩儿,真无聊。以前听人家叫你老五、小五的,我还以为你们家有五六个孩子呢。闹了半天是这么个老五。”劳军不屑地翻个身,把烟头掐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你非得问我嘛!”我有点不耐烦。  “美仑怎么死的?”我抽冷子问了一句。  “死都死了,你现在还问这干啥?再说了,和你也没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坐起来瞪着她的脸,“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她救过我的命。我觉得对不住她,心里愧得慌……我曾经爱过她……我……”  “拉倒吧,你呀!还他妈整出高风亮节来了……你把她妈都给操了,还没提上裤子呢,又口口声声说爱她?!操!比我脸皮还厚。”劳军把脸扭过去不理我了。  我瞪着她看了一会,下床开始穿衣服。她说得也是,不是人的事儿都他妈做了,还玩儿哪门子纯情啊!  “我走了啊!”我穿好衣服走到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和劳军打了个招呼。  她侧卧着没动,也没说话。我开门出去。她突然在屋里带着哭腔暴吼了一声:“滚吧!”  我站在门外不知所措。这样僵了一会,我又转身推门进了卧室,迟疑了一下,我开了灯。劳军仍然侧卧着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泪痕,枕头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五、午夜沸城  1  胡疯子开的“沸城”慢摇吧不算大,总共只有四五百平方米,但是里面的装修设计很用心,除了二层平台的窗口之外,你站在酒吧的任何位置,都不可能看清全场的状况,私密性非常好。现在,这间酒吧已经属于赵志和郭二了。  赵志管胡疯子叫干爹,“沸城”刚开张的时候,他就在那看场子(黑话,流氓维护自己地盘的安全状况),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早混出点人样儿的。没出事以前,我和程城经常一起去找他喝酒,他也时不时地招呼我们去帮他打架、平事。  长大以后,我和程城的关系比较好;郭二则和赵志更亲近。本来赵志一直在“沸城”卖摇头丸,因此赚了不少钱,一度混得风生水起,满长春的黑道人物都知道“东关赵志”是个有前途的后起之秀。可是后来有一次因为争地盘,赵志被二道河子一个叫“舌头”的大哥给暴打了一顿,肋骨没了两条,右腿脚筋被斩断,手指也被砍掉了两根,头上缝了三十多针,差一点丢了性命,下半生只能靠轮椅代步了。不过,赵志用身体残疾换来的,却是一个成名立万的大机会。  惨的是林七,他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听别人说郭二和赵志在酒吧和人家打架,就一个人揣了把尖刀跑去帮忙。结果他赶到的时候,战事已近尾声,郭二跳窗逃走了,赵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舌头”的兄弟足有一个排,人人手里都拎着家伙,正在酒吧里到处打砸。按说稍微有点心眼儿的人,见这阵势早溜了,可是林七却误认为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一个人一把刀就走进去了。据说他当时的样子很酷,连看都没看那些穷凶极恶的混混儿们,径直走向躺在地上的赵志。有人朝他扑过来,他就像电影里的大侠那样,略微一闪就还一刀,对方立马瘫倒。再冲过来一个,他又是一刀。这样连捅了四个人,一死三伤。林七终于走到赵志跟前。他很从容地把赵志扛起来,目不斜视地一步步往门口走,那些人被镇住了,半天没人敢上前,眼看着他都走到门口了,舌头暴吼了一声,“给我整死他!”很快,林七自己也倒在了酒吧门口。只是他没有赵志幸运,连坐轮椅的机会都没有把握住。  验尸的时候,法医在他身上找出二十多处刀伤,有捅的,也有砍的;另外还有两处自制火药枪打的枪伤,以及多处无法统计的棍棒瘀伤。  林七虽然死了,但是他死的壮烈,死的英勇,死的满城风雨,死的沸沸扬扬,使全城的流氓和混混儿们,都对东关这伙本来没什么名气的小流氓肃然起敬。林七的死是价值连城的,可谓死得其所。他地下有知应该也可以安息了。  林七火化那天,除了舌头之外,长春城里所有逍遥法外的大哥级流氓都到了。郭二吊着胳膊,用一只手推着赵志的轮椅肃立在灵堂门口,身边是20多个一身黑制服的小兄弟,每人一副墨镜,胸前还有一朵小白花,搞得跟港台黑帮片里的场面别无二致。郭二那时还没有做广告,但是显然已经开始发挥他那不伦不类的创意。那些大哥和他们的兄弟们有秩序的排好队,先后走到赵志的轮椅前,向这个浑身缠满绷带,只露着一双乌青眼睛的小流氓抱拳致意,然后纷纷将装满钞票的各色信封扔进他怀里……  我和程城关在里面,当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巨大变化。回来以后,我只和号称做广告的郭二见过两次,一次是他来看我,同时告知他老爸去世的消息;另一次是在他爹——也就是老干部的葬礼上。我和赵志的第一次会面,也是在那次葬礼上。当时他坐在轮椅里,一见到我就兴奋地从轮椅里窜起来,像鱼瘸子那样蹦过来和我拥抱。他仍然和许多年前一样,把我当成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和我无话不谈。包括带毒这样的事情,也不向我隐瞒。那时他就拉我入伙,我没有应承他,只是偶尔到沸城坐一会,喝杯酒,和他聊聊天,临走再带一个免费的“小姐”出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2  我走进“沸城”酒吧的时候,赵志正在二层隔间里和新来的“鸡头”(三陪小姐的领班)梅姐性交。为了避免梅姐的叫床声打扰了客人,DJ只好放一些节奏铿锵的乐曲。我就坐在叫作小龙的DJ旁边,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客人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梅姐开门走出来,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一边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找我来了?”  我没回头,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楼下的客人,“找老四。”  “嘿!这人真没劲。找他一个残疾人有啥好玩儿的?”梅姐不屑地坐在我旁边的转椅里,点燃一根烟,扭头看着我的侧脸,“咱俩出去吧!换个地儿——真的,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上你了。做梦都想和你干一次——走啊!瘸子(赵志)还得睡一会呢……”  我沉默。没看她。  “你咋这样儿呢——鸡巴硬不起来啊?”她很放肆地把手伸到我的裆下轻轻捏了捏。  “我不和母猪交配。”  “操!”梅姐假装生气地站起来,使劲在我后背拍了一巴掌,转身出去了。小龙看着梅姐的背影下楼,再看看我,“扑哧”一声笑了。我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他慢慢把笑容收敛起来,装作没事似的换了一支节奏舒缓的曲子。我点了根烟,接着观察酒吧里的各色人等。  抽完一根烟,我告诉小龙把门反锁上,然后走到隔间门口敲敲门。赵志在里面喊了一嗓子,“操!谁呀,这么文明呢?”
  六、命运  1  一个人降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由哪位母亲生养,在家中排行第几等等,这些是不可逆的“先天命运”。这种注定了的命运,至少会影响人生最初的15年。15岁到20岁是一个过渡阶段,在过渡阶段中,“先天命运”的影响逐渐减弱,并将它的作用转化为另一种力量,诉诸于性格。性格会逐步取代命运的功能,继续决定你后半生的命运。所以,看似可以凭借意志力来不断修正的人生,实则已经通过性格这个中介,更加深刻地决定了你的一生。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连先生发表这番高论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口和他的女徒弟卖弄对叔本华和尼采的粗浅认识,就像谈论我们东关的某位老街坊,这让那位小女子听得乐不可支。赵志、郭二、梅姐和郭二的女朋友董倩,则围坐在连先生周围屏息静气地凝神细听,郭二显得最虔诚,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也不知道他听懂了什么。  连先生本名连长发,学易后,改了个名字叫“连山道人”,逢人便说“周易”是周文王自悟的东西,非易经正宗。易学真正的根在“连山易”,乃远古先民由上一个冰河纪的地球高等生物那里继承而来,是科学之上的科学,真理之上的真理。自己也只是得了高人真传,粗通一点皮毛而已。然而就是凭借这点“皮毛”,已经足够觑透宇宙人生的道理,看穿大千世界的规律。只不过人心不古、物欲横流,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真理,根本无缘遇到理解它的有识之士。  为了成为“有识之士”,郭二毫不吝惜口袋里的人民币,凡事都要跑到连长发这里来求神问卜。他越是虔诚,老连的劲头就越足。忽悠起来云山雾罩不着边际。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和神奇,他还忽悠来一位“哲学硕士”给他当卦托儿,就是陪我聊天的这位叫作韩雨凝的姑娘。通过聊天,我已经基本看穿了她的水平,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专科生。至于一个号称学哲学的硕士,何以不知斯宾诺莎,没听说过萨特,甚至误将大哲罗素当成拉塞尔?克罗……我根本也没兴趣深究。我关注的是她浑圆而性感的的臀部,竟敢长得如此完美。  2  郭二对老连的“神奇”五体投地,“你们都听见了吧——人家连老师起卦一看,先说这事是主玄武的勾当,又说合作伙伴身体健康有点问题,还说会出现一个小个儿、皮肤黝黑的人,是把“货”转换成“财”的关键。这是啥意思啊?玄武——我跟你们讲啊——按卦书说,主匪盗暗昧,也就是偏门的事儿。身体健康有问题,你说你那个朋友是个哑巴,那还不是健康有问题?太他妈准了!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人家先生可说了,成功概率70%,如果找到那个小个儿,那就稳赚不赔。后来你们出去了,人家连老师又和我说,开始见小财,担大风险;一年以后就能见大财……”  “操!他说偏门,是因为他知道你就是一个二啦吧唧的臭流氓,也不可能干啥好事儿;身体健康——没有人没问题,大小说话,你怎么说他都能堵你——我倒觉得他那小徒弟不错,虽然学历明显是假的……”  我话音未落,郭二就腾地站起来,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恼羞成怒地用筷子指着我的鼻子一通乱颤——“你、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加文盲……鞑子!没文化!”  “操!能不能坐下说?能不能不往我脸上喷饭?”我不屑地擦把脸,瞪了他一眼。  郭二坐回去,生气地看着赵志,“老四,你说说,今天你可是全程都在,都听见了——这老五——我跟你说,你就是让监狱给关傻了!”他瞪我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程城在一边瞥了郭二一眼,不高兴地说,“说啥呢?啥叫‘让监狱给关傻了’?我看你才是让那个算卦的给忽悠傻了呢!他他妈要是有那么大本事,还用在这儿忽悠,算准了自个儿买彩票去得了。”  “得得得……你更没文化……”郭二夹了一口锅包肉,一边嚼,一边瞪了程城一眼,“你是没去!我告诉你,人家连先生那是不屑于物欲享受。再说了,没听说过嘛——自个家大夫看不了自个家的病,自个家先生教不好自个家的孩儿,刀刃再快也削不了自个的刀把儿——跟你们说这,都是对驴弹琴。操——服务员,啤酒!”
  3  那天晚上郭二喝多了。我们把他塞进歌厅角落的沙发里时,他还在一边闭着眼睛乱哼哼,一边掐着手指头“朱雀”、“玄武”地胡诌。程城在一旁打趣说,“嘿、嘿、嘿……二先生,都到这了,还不给自个儿算算今晚儿有没有桃花运?”  郭二醉得够呛,闭着眼睛歪在沙发上没吭声。我们不理他,端起各自的啤酒碰了一下,然后咕咚咕咚喝干净,招呼服务生再拿酒来。  “几位大哥,再来几瓶?”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托着酒单进来。这男孩说话的声音有点女里女气的,程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满脸淫笑地把那男孩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不停地摸人家的手。男孩看来和他是同道中人,声音越发阴柔起来,还冲程城抛了个媚眼,一边轻轻地把手从程城的手里拽出来,一边娇滴滴地说,“哎呀!大哥,你都把人家捏疼了——你对我不好……”  我和赵志从没见过这阵势,立刻从沙发上窜起来,按住程城一顿暴捶,赵志还用瘸腿踹了那个男孩一脚,“操!滚、滚、滚……傻逼!城子你是我亲爹行不——赶紧带这货,爱上哪玩儿随你大小便,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赵志朝我做了一个恶心欲呕的表情,摆手让我快把这两位推出去。程城一脸坏笑,搂着男孩出了门。男孩忽然又转回来问了一句,“给三位大哥叫几个小姐来吧?”  赵志不耐烦地抄起一支空酒瓶砸在门上,“滚!”  男孩吓得赶紧带上门溜走了。  我和赵志面面相觑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我们笑着的时候,门又开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轻轻推开门,道声“打扰”,然后向走廊里招了招手。十几个衣着性感的年轻女人马上像变魔术似的从她身后排着队鱼贯而入。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几乎被这氛围震住了,手心里都冒出汗来。赵志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眼皮也没抬一下。他等着这些女人在我们面前站好,悠然地点燃一根烟,抬眼扫视了一下昏暗灯光下的女人们,“老五,你先挑一个,再给那边那猪挑一个”,他用下巴指指郭二。  我像小偷斜着眼珠盯钱包那样扫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个女人。离郭二比较近的女人坐到沙发上,扳起他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大腿上;另一个女人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把一只手搁在我的腿上,另一只手拿起酒瓶倒了一杯啤酒,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笑着说,“大哥,妹妹先干一个。你随意……”言罢一饮而尽。其他女人这时已经排着队鱼贯而出。  “大姐别走,陪我喝两杯。”赵志歪着脖子叫住中年女人。那女人一脸媚笑地关上门,转回身款款地走到赵志跟前,也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老弟,姐先干了啊!”她也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赵志看了看中年女人,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她坐过去。女人听话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赵志靠在她身上,招招手让她低头附耳过去,赵志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顺着旗袍开衩处塞进女人的长筒丝袜里,女人会意,低声说,“等一会儿啊!”赵志微微点头。女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旗袍,扭着略显肥硕的腰身,款款地走了出去。  4  陪我们唱歌喝酒的女孩们称中年女人“红姐”,其实她就是妈妈桑。东北称这种人为“鸡头”。据说在南方,从事妈妈桑这个行当的人几乎都是女人,东北则有很大一部分男人也干着这种勾当。  红姐很快就回来了,她从刚才塞钱的丝袜里,摸出几个用小额纸币包裹着的锡纸包。赵志“噌”地从沙发里坐起来,接过一个纸包,像修表工匠那样小心翼翼地打开。锡纸里面包着一小撮白色的粉末,他轻轻地把锡纸展平,再把上面的白粉均匀地摊开。红姐帮他抻着锡纸的一边,赵志自己抻着另一边。他先把纸币卷成细细的筒状叼在嘴上,然后微微颤抖着用另一只手点燃打火机。火焰在锡纸下面轻轻地燎烤,白粉受热后很快融化,赵志贪婪而谨慎地吮吸着白粉幻化出的团团烟雾,仿佛那是救命的灵丹。  郭二和陪着他的那个女人已经互相拥抱着打起鼾声;陪着我的那个女孩则视若无睹地盯着前方的屏幕,十分投入地唱着一支流行歌曲。我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哪,索性假装醉酒,闭着眼睛斜倚在唱歌的女孩身上……
  楼猪停更了?写的还好啊。只是有点乱。一会这边一会那边。弃贴了吗?  
  呵呵,未弃。最近有点忙,做不下来。感谢关注!
  期待啊。我保存你的帖子。回头更了给个信。  
  楼猪这是要弃贴啊。  
  没弃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感谢关注!实在抱歉!很快会重新开始
  都半个月了。很快是多快啊 楼主  
  呵呵,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抱歉~!愧对兄台关注~!一定努力把帖写好,不辜负兄台的关注……
  楼主。望遵诺言啊。  
  唉!近来忙得除了平均每天五六个小时睡觉,基本没时间干别的,吃饭都控制在10分钟之内了。实在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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