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姐姐生了一个男孩梦见过世的奶奶给我钱一个奶奶给他红包外面还有一张白纸

今天早上梦见母亲生了一个男孩,我当哥哥了,还梦见奶奶在一边,还有两只猫,有什么寓意没?_百度知道
今天早上梦见母亲生了一个男孩,我当哥哥了,还梦见奶奶在一边,还有两只猫,有什么寓意没?
后来一只黄色(具体什么说不清,然后奶奶在一边说明天就走亲戚了,刚开始两只猫在打架还是闹着玩呢。不过奇怪的是我记不清弟弟的样子了。我担心我弟弟被猫抓住了就叫我母亲带他看看,看奶奶说的话好像是过年时间,我就轰走他们,有什么寓意没,一只黑色的被我撵到到门外,反正比较鲜艳)的围着我弟弟抓。而且奇怪的是梦见两只猫,然后我抓那只花色的也想把它弄出去,用不着,很奇怪的梦,母亲说不用。做梦的场景是家里(我现在在外面上大学),另一只不出去,母亲已经45了先生梦见母亲生了一个弟弟
提问者采纳
祝你天天开心幸福哦~~不过梦见两只猫在打架。
代表自己的脆弱。
也可以象征你的纯洁.象征你人格或你个人生活中一些新的发展。条件塑成的样子 ,就会好了、无辜,这个没什么预兆的,像一点别的事物、真实的自我,调整一下心情,是寓意着你身边的一些不好的事情在机缘巧合中发生了碰撞,正所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不要担心:即你真的样子,我也是经常梦见我奶奶所以你潜意识里就会记起她,有别于你被各种外在环境。建议最近减少参加外事活动的频率;,成熟,你心中这个儿童部分才能成长,只有这样,好好规整一下生活状态梦中可能表过潜意识中想要个孩子的愿望、自伶的部分应至少得到你的意识自我的爱,有好转的迹象、或渴望爱。这个应该是你潜意识里有一些想年奶奶的缘故。你心中这个受伤害的,自然会梦见
心理学里梦境里的特殊事物都有特定含义的,这里面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弟弟出生后我并没有看到他,一直被我母亲和奶奶抱着,性别也是她们告诉我的,醒了之后仔细回想我竟然没认真看弟弟,只是担心他,这有什么特别的暗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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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精子先与卵子结合则是男孩,精子和卵子是在女性输卵管相遇。那如果X精子先与卵子结合则是女孩、受精的,来控制男性的X和Y精子谁最先与女性卵子结合,调整好女性身体输卵管内的酸碱性,一般正常情况下不是很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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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竖起中指(二)_新浪网
竖起中指(二)
.cn 日&15:28 新浪论坛
&&&&作者:黄孝阳
  据说,女人都是从我爸爸这里拿东西的。但也听闻,有两个女人在我爸的一生中没有得到他任何丁点好处。一个女人生了我爸爸,是我奶奶。一个女人生了我,是我的妈妈。
  我奶奶很壮实,我爷爷因此死得很早,我爸是遗腹子。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曾听人窃窃私语,说我奶奶是一口没有底的桶。这句话便若一头雾水,让我稀里糊涂。我一直弄不明白它到底有什么意思。我问过我爸,我爸当场给了我一记巴掌。我爸打我的时候从不手软,但那次他的手却有点儿乏力。我知道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我真正弄明白其中意义也还是在多年以后。
  县里有些发廊,常有些涂脂抹粉的女孩站在门口向人群挥手。手势很轻柔,眼神就似一把把小勾子,笑容很媚,让人见了,脚就先软了三分。一些男人便在女孩面前愣愣站住,先挠了挠鼻孔,手在上衣口袋捏捏,又伸出来,朝女孩比划下。女孩就笑,嗲声嗲气说,大哥先进来坐啊,让妹妹给你捶捶肩,揉揉背。男人挠挠后脑勺,眼珠子不再转了,瞳孔随着女孩子咭咭的笑声,一点儿放大。女孩子伸手拉起男人的手,声音更嗲了,大哥好帅啊。男人点点头,呼吸加促,脊梁挺直,进了发廊,女孩子的衣裙在门口飘了飘,就不见了。这种感觉应该说不是太糟,但有时有也例外。有一天,一个男人三步并成二步想往外跑,一个女孩则死死拽住他的衣裳,大哥,说好一百五,你就给一百这哪行啊?那男人眉头一皱,鼻子一哼,你那里简直就是没有底的桶!给你一百,那还是看你做得辛苦。女孩脸色一变,那是因为你的家伙小。说好的价钱就别耍赖。告诉你,今个儿你想吃霸王鸡就别想出这个门。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我就没有听见。那天的阳光很热,街道都浮起在一片白茫茫上。我觉得有点儿晕眩。踏破铁鞋不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年来的心结他妈的就这么解了?我去了趟老家,找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把一千元钱整整齐齐地码在他面前。他的瞳仁迅速放大,一些血丝蹦了出来。我知道这等同于他在田间劳动一年的全部收入。他的嘴唇很干燥,他不停地伸出舌头。他很像是一条狗,他的牙齿腥黄发臭。他爷爷腥臭的嘴或许就曾啃过我奶奶的乳头。
  我奶奶不是个妓女,但却是脱了裤子把我爸养大的。她被族里的人赶了出来,因为她是扫帚星。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而是我爷爷留下的那几十亩良田让族里的叔伯眼红了。
  女人的那玩意在这个世上是可以作为货币来流通的。当我爸饿得皮包骨头,周岁的人还没有五斤重时,我奶奶便乖乖地为男人褪下裤子。许多男人都曾骑在我奶奶身上耀武扬威。他们很快活。我死去的爷爷是一个私塾先生,他们干了我奶奶,就是干了一个私塾先生的老婆。这在心理学范畴是属于能治阳痿的治疗行为。野史有记:某一品大官想爱国,犯龙颜直谏,结果抄家灭族,妻子女儿皆被卖入青楼。一干百姓听了虽然无不痛哭流涕,但却也纷纷赶赴青楼,拎起裤子排起长队,原因无它,只为想嫖嫖一品大官的诰命夫人与那千金小姐。这也难怪,翻开泱泱五千年文化,每一个字的背后无不都在说:女人是用来嫖的。
  男人干完后,多半会留下半袋干粮,也有可能只是几个窝窝头。天大地大没有能把肚子填饱大。我爸在愉快地生长着,一天天,就跟吹气球般。但忽如其来的一场大旱彻底粉碎了我奶奶的梦想。赤地千里,旱魃飞扬跋扈,一瓢水浇到地里头都能“滋”地声冒出白烟,那些稻子比八、九十岁老妪的嘴巴还要干瘪些。男人们失去了往日的性趣,焦头烂额黑压压跪倒在龙王爷庙前。猪被宰了,羊被杀了,整条的牛也被斧头剁成几大块。但老天爷仍然是无动于衷。空气就似火焰,舔食着每一处。人群在恐慌中骚动。我奶奶在半山坡上那间草屋里惊惶失措。我爸则翘着屁股,兴高采烈。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忽然尖声叫道,“得用人祭,老天爷要我们献上诚心啊!”人群哄地声打起了摆子。人们的视线轻轻一触,便即迅速闪开。献祭是光荣的,但祭牲本身却是一道将要被分食的肉。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原本此起彼伏的苍蝇大片大片歇落在人们的脊背。干涸的血迹在祭桌上结成硬壳。每一个人都在不安地观望,仿佛就是刹那,天地间已是一片寂静,似乎马上就能听到心脏从腔子里跃出来的声音。空气比石头还重,一个秃顶老头儿眼一花,腿一软,“扑通”声栽倒在地,头在地上一敲,一些尘土扬起。人群这才恢复过生气,哗拉声全围过去,抬手按脚掐人中。汗珠子一个个从惊慌的额头跳出。
  “人祭啊!”白胡子老头儿的声音越拖越长,青天白日下,竟有着阴森森的寒意。我奶奶隐隐约约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哆嗦了下,慌乱间想把门关上。她轻声叫着我爸的名字。我爸却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去,在他眼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无异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山下的人群正在嘈杂中商量着准备祭品一事。一个个人名被提出又被迅速否决。唾沫鼻涕眼泪树枝石块……人们叫喊着,愤怒着,你指着我,我指着他,他又指着你。谁会成为祭品?谁愿意把肉体分给大家享用?诅咒,侮辱,我日你先人,你日我子孙十八代,一些男人捋起袖子,一些女人开始嚎叫。白胡子老头儿哀哀叫了声,“大家举手表决吧!”
  族长的威严在生与死的面前轰然倒塌,民主似乎就要挺身而出。就在这个时候,我爸光着屁股从山上欢快地跑下,他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拽紧了人们的视线。几乎是异口同声,人们想起了我奶奶。男人想起了曾在他们胯下蠕动的那堆白花花的肉,而女人则想起家里的粮食总是无缘无故地少了许多。
  “就是她!”“就是那只破鞋!”……人群呼拉拉朝山上涌去,几双脚毫不留情地踏过我爸瘦小的胸膛。我奶奶披头散发冲了下来,抱起我爸,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血也是一种液体,也能够滋润大地。我奶奶被光着身子绑上了木柱。我爸则在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手里不安地挣扎。“他是张家的子孙,我们会照顾他的;你是张家的耻辱,你必须去死。”白胡子老头儿颤危危地喊着,这个声音与村里被阉了的公鸡差不多。没有人再理会我奶奶的眼泪与悲嚎。用来捆猪的麻绳深深地勒进我奶奶的乳房。木柴一块块扔下,其中几块砸向我奶奶的胸膛。皮肤很快就被撕裂,我奶奶看了看胸口涌出的鲜血,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些曾经骑在她身上的男人,尖叫了一声,“我的崽啊!”我奶奶晕了过去。我奶奶的崽是我爸。我爸那时才五岁不到。他努力地从白胡子老头儿手中探头,也许他是觉得我奶奶光着身子的样子实在是好笑至极,竟然咯咯笑出声。火焰被点燃。我奶奶的皮肤在火焰中不断发出崩裂的声音。所有的男人与女人都在呆呆地看。所有的老人与孩子也都在呆呆地看。谁是凶手?奶奶死了,被烧得一点儿也不剩,连骨灰也没有。
  没过多久,天真的下起了雨,瓢泼大雨。雨一直下,足足下了半月,把整个的天空都浸黄了。一切都在发霉,包括村里人的双腿中间的那玩意。白胡子老头儿在间阴森森的祠堂里召开了一次全体村民大会。会议的主题是集全村之财力,送我爸去外边读书。没有谁对为何做出这个决定给出解释,据说许多人都在子夜时分听到我奶奶的哭音。那种哭声简直就能把人的心肺一块块揪了去。我爸的命运便因为我奶奶的死发生了一次最具有深刻意义的转变。
  生我的女人不是我爸第一个妻子。在我很小时,我见过一张我妈的相片,她很漂亮,很美,素衣黑裙刘海短发,风在她后面轻轻吹着,蓝天白云都在微微晃动,但她一点儿也不快活。眉宇间似乎有太多东西,整张脸都似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我妈是上吊死的。绳子把她的舌头勒出老长,这让她死后的样子显得很不好看。据说这种恐怖效果现在可以用来赚钱,但在那个年代,只能让人对我爸敢怒不敢言。很多人都说我妈是死不瞑目。很多人都说我妈是被我爸活活逼死的。我不信!
  我问我爸,我爸理所当然又给了我一记耳光。我只能去别人那打听我妈是如何死的。别人说的话有多少真实可信?过去了的事哪怕仅仅是过去了一分一秒也会变得模糊不清。但在这里,我还是想记录下我所听到关于我妈的故事,哪怕它听起来再俗。因为她是我的妈妈。我妈是县剧团的一个演员,我爸那时就已经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当然那时他还没有被打倒,还没有成为书记,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在县里那个呼风唤雨的形象。我爸看上了我妈,我妈却正与一个男人谈婚论嫁,爱得昏天黑地。可以肯定的是,我妈与那个男人没有到床上干那回事,毕竟这属于革命时代的爱情。但我妈无疑是不欢迎我爸的。
  那时我爸第一个妻子病死不久。作为领导干部的生活,那自然也是在组织考虑之中。组织上找到我妈,我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先不说郎有情妹有意,单就我爸那长相那德性那年龄,也就不是我妈心上人的形象。组织生气了,组织的决定一向就如传说中的屠龙宝刀,谁敢不从?征求你的意见,那是给你台阶,这就叫给你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爸作为组织的代表,对这种个人主义思潮的泛滥,对这种极端无纪律的表现拍案而起。我爸找到我妈谈话,开诚布公为她设计了几条人生道路,并一一指出其中利弊,最后我爸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妈:以你富农成份,完全可以送去大山深处修理地球,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而大山深处的那些男人是很有兴趣共同享有一个老婆。与此同时,剧团的那个男演员将会被组织安排去扫女厕所,这也是革命工作的需要。还有,县里正在准备一个批斗会,你爸爸也将戴了一个五尺高的帽子作为一个典型人物出场。我妈屈服了。我也就来到了这个人世间。但我妈显然是一个爱情种子。在嫁给我爸后,竟然还与那个男演员偷偷摸摸,虽然据闻这种偷偷摸摸只属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却也是严重有损于领导干部的形象,当然得坚决制止。男演员在组织强有力的铁拳出击下溃不成军,整日神思恍惚。某日在街上闲逛,见一老太太摔倒在地,竟然敢大胆伸手去扶。老太太捧着腿哭爹喊娘两眼晕花,等一干革命群众赶到,问是谁把她撞倒,老太太拉紧男演员,嘴唇哆嗦,再也说不出话来。这还了得?!一个唱戏的,脑后天生就有反骨属于专政对象的坏分子,光天化日下胆敢对革命群众的好母亲下毒手?打!往死里打!七手八拳,乱棍齐下,没一会儿,男演员两眼翻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最后听说,男演员的尸体是被当成垃圾填了护城河。他是个孤儿。我妈从兴致勃勃我爸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却也没有一滴眼泪,依然静静地过着日子。也许日子的确会过腻吧,一段日子后,她就把自己吊死了。
  我一直猜想我爸是喜欢我妈的。这可从我曾见过的那张泛黄相片推测出。但在我提出那个愚蠢问题后,相片就再也找不着了。这就让我的推测显得无凭无据,并不可信。我妈死后,我爸也没有再娶个女人给我当妈了。有时,我想,若我爸为我找了个后妈,而她若又对我还不错,那我极有可能把生我的妈忘得一干二净。中国人一向有个优良传统,有奶便是娘。我爸失策了,他以为不再为我娶个后妈是爱我,他并不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妈妈。我恨我爸。有时我恨不得把他的那玩意儿剁下来喂狗。可等着我有这个本事,并也能够神不知鬼不晓得付诸于实施时,他却老了,很快就死了。
  很多的花圈堆在我爸坟上。他老人家也算是风光大葬。我哭了一会儿,就擦开了眼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在为谁哭。当吊唁的人纷纷散去,我叫住附近一个放牛的小孩儿,给了他拾元钱,我叫他把那些花圈一把火全给烧了个干净。小孩儿乐滋滋去了。我又哭了,我像个娘们样又哭了。我爸死的那天,我看见了许多黑蝴蝶,每一只蝴蝶的翅翼上都有一双硕大的眼睛。生我养我的爸爸,你能听见儿子的声音吗?我恨你,我也爱你。你是我爸爸,你是一滩狗屎,我是一滩狗屎的儿子。
  孟德尔有个遗传定律。也许他是对的。我也是一滩狗屎。我的第一个女人是我的老师,而不是阿朱。我很喜欢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小巧玲珑的阿朱,阿朱似乎也喜欢我,但她最多只肯让我拉一下她的手。她的手肉乎乎的,很软,我常用力地捏,直到她眼泪汪汪地叫出声。她会在晚霞中嘟起嘴,会皱鼻子,会用手指把那些并不长的头发绞来绞去。她老爱低头看自己的脚。她穿的是她爸的鞋,鞋子很大,常有沙子灌进去,这让她走着走着,就会情不自禁地咧开嘴。我便拖着她拐入条没有人的小巷,在她面前蹲下。她把手搀在我肩上,我帮她脱下鞋,把沙粒倒掉。她是光脚穿鞋的,她的小脚丫就像两块香馍馍。
  有一天晚上,到处都是月光。我和她跑去河边玩,河里的水分外清亮。水潺潺流动,一声声清脆地响。岸边有黑色石头,多为不规矩半圆状,有点儿似一个个沉思着的脑袋。有些石头很大,足可让两人同时在上面坐下,石面也无青藓绿苔。这样的夜晚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多年后,我听到了那首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觉潸然泪下。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石头上,说了些话,便沉默下来,月光与河流把少年的影子不停地揉碎,又打开。远处的山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近处小虫的鸣洒满每一处空间。时间幽幽泛香,许多花朵一瓣瓣在深深的夜色里开放。我第一次听见了小朱唱歌,到今天我还记得她唱得是什么。
  静夜明月来相照,苍海不可任逍遥。君心莫道春来早,涛声犹让颜容老。风吹天上云散了,月语人间寒意到。酒入肝肠如火烧,平生总是在煎熬。
  唱歌的人并不都清楚歌声中到底藏有什么。歌声在那个时代本也就是奢侈之物。我不知道小朱从哪里听来这么一首歌。无疑,它没有时代气息,并与主旋律格格不入。小朱曼声而唱,歌声清澈激扬。歌声无意,听者有心。恍恍惚惚,忽觉天地之大,竟无处不是悲伤。
  小朱姐姐是个回城知青。小朱的姐夫也是个回城知青。他们都在一个街道小厂做事,一个砸铁锤,一个烧开水。小朱唱了一会儿,扭过脸问我,这歌好听吗?我点点头。我忽然发觉小朱的脸在月光下竟微微发红。良久,小朱轻声说道,这歌是我姐夫写的,这曲也是我姐夫填的。我姐夫还写了很多很多歌。他老是趴在房间里不停地写啊写,有时还哼出声。我就躲在窗台下听,我姐夫唱得可好听了。我姐也喜欢听,可她老动不动就哭。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小朱说着话,脸上就放出一层好看的光。
  我不喜欢小朱这样,便一直沉默着。后来,我与小朱回了家。不知怎么搞的,走着走着,一个便走在前,一个跟在后,我们的影子在地上缓缓蠕动,很像二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交叉。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再后来,就听说小朱爱上了她的姐夫。接着又听说了许多关于她姐姐与姐夫的故事。小朱的爸爸虽然不是个小官,但在那上山下乡席卷一切的革命年代,谁也没有能力决定亲人的命运。小朱姐姐的知青生涯准确说就是在村支书大队会计民兵连长的床上度过。据说,那些男人曾兴致勃勃围着一丝不挂的她,把她白晰的肚皮当成桌子,甩起了扑克。赢者,就可以当场把她干一回。小朱姐姐的名声比滩狗屎还要臭,但名声越臭的女人身边就越会有更多的苍蝇。小朱姐姐最后都成了那些男人用来交流性技巧的道具。
  小朱姐姐的故事有点儿像我奶奶,但她没有死,她还有个爸爸。她回了城,进了厂,认识了马上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然后迅速结婚。现在谁也无法断定小朱的姐夫在结婚之前是否知悉小朱姐姐的往事。有可能知道,毕竟这样的事在人们的交头接耳中比风跑得还快;也有可能不知道,他们两个没回城前,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不过,等这些事让我听到时,小朱的姐夫与小朱一起失了踪。小朱姐姐疯了,住进了离县城三十公里处的精神病院。
  我没有再看见小朱。也没有听到她任何音讯。小朱姐姐的故事让我很难过,那些男人也都是娘生爹养,也都有妻子女儿,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女人当人看?我一直想不通。再后来,我又听到一则笑话,说某领导去某革命老区视察。领导问百姓,你们晚上有什么娱乐吗?众皆答曰,回屋关灯干女人。领导再问,就不能少干几次,多看点书,搞好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吗?众皆答曰,山里没电啊。不干女人,我们还能去干什么?黑沉沉的夜里,不干女人,我们还能去干什么?于是,那些简简单单的活塞运动便也成了其乐无穷的上下运动。
  这些年来,我老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有时在街上走着,头顶明明是晴朗的天,身边多也是嘻笑颜开的人,而我却会在蓦然间满脸是泪。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今天我在电脑面前坐下,手指敲打着键盘,心脏只是冰凉冰凉。窗外起风了,夜色里的风是一匹匹发了疯的黑色野马,呼啸着,凶猛无比。
  我想起我给任赢的那部手稿。那里所记录的也都是一个个发了疯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再有勇气面对它们。我是一个汉人,我不是来自草原的勇士,我手上更没有能够勒紧野马的绳索。那种绳索都是用剥下的牛皮缠成,上面浸透了荣誉与汗水。我不知道自己的荣誉在哪里,虽然我手上的笔已沾满汗水。我只能是在耻辱中慢慢写下一行行文字。文字的力量微不足道。在雪白的刀光下,它们甚至不敢挺起做人的脊梁。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儒生像是一串秋后的蚂蚱,踉跄着滚落早已挖来的大坑。那个没割了睾丸的男人在张木简上写下焚书坑儒四字,然后躲在密室里疯狂地笑。他记录下了过去,他也看见了将来。一颗颗头颅被铡刀切下,每一颗头颅都将如二十世纪所谓最伟大的运动,让亿万人癫狂。足球滚动,人群哈哈大笑。血腥的气息铺天盖地。一个下半身已叫狗叼了去叫方孝孺的男人,面对青天,犹犹豫豫闭上了眼。
  人无良知就是灵魂的毁灭。世无道德就是社会的毁灭。
  可良知与道德却又是何其可笑!妓女至少还能在某些日子合上双腿理直气壮告诉老鸨龟公要歇口气。而良知与道德不管下面流了多少血,它们随时都会被人扳开双腿。它们还不如这些妓女呵!郎马尔夫人被刺杀后,尸体在圣•安托万地区裸体展出。她白嫩的皮肤激起屠杀者的愤怒。“你们瞧,”其中一个人满腔怒火,大叫道,“她的皮肤多么白净!”卑鄙无耻贪婪狡诈阴谋诡计欺骗压榨仇恨愤怒诌媚肮脏谎言暴力诅咒诬蔑龌龊残暴堕落……我痛恨这些词汇,可上述行径我全也都干过。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没有神灵,我并不指望谁的宽恕,宗教只是自我手淫。真正的赎罪并不会渴望进入天堂。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又想说些什么?当犬牙交错的痛让人心变成一座座迷宫,我只能黯然,只能是向“人”,向这一撇一捺两个简单的笔划跪下。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还能去忏悔。
  前些天我在书坊间看到一部小说,书名《我的绝代佳人》,是一个叫卢一萍的男人写的,书中有一个女老师叫丁红嵬。这个名字让人觉得阴气森森,我不大相信有哪个做父母的愿为自己的女儿取上这么个称呼。书中有卢一萍的联系地址,我写信去问,他笑了,说丁红嵬原名丁马列。至于丁马列为何就成了丁红嵬,他就弄不明白了,不过,有些事还是不去弄明白的好。因为总有许多东西是在我们的能力控制以外。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表达。我问他,在那个年代是否真有个女老师勾引了他?
  他便笑,嘿嘿直笑,然后说:我的小说《我的绝代佳人》是一本缅怀之书。同时,它也是对虚幻而又实在的时间在表达方式上作的一次实验和思考。我在这部小说中强调了小说的反讽和象征意味,写了一种偏执的爱,一种变态的人性,写了祖父和父亲对血性的、“唐吉柯德”式的追求,写了人在高压之下的变异。我以虚拟的“自传”形式,写了女教师丁红嵬利用上诗歌课的机会对我的诱惑,我为逃避那变态的爱欲,逃离了学校。但我从此进入了恶梦般的生活中,我再也摆脱不了我的老师丁红嵬,她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描述的其实是一个长梦――它有梦境所具备的混乱、无序以及猛然间进入到更迷乱的状况的真实描述,但并没有去刻意制造迷宫式的效果――我没有破坏梦境的清晰度。其虽然讲述的是“我”在拘留所经历的地狱式的一夜,但梦境中的时空却很广阔,有祖父刺杀赵高,父亲焚烧圆形宅院,“我”为了逃避丁红嵬的变态的爱欲在都城、瞑城和蝙蝠城的遭遇,以及我在挂着蝙蝠的古宅中与我的恋人何小荷的生活细节等,我还设置了“隧洞式”的结构圈套,那就是越往后阅读,越使人感到潮湿和幽深……
  他把我说糊涂了。这也难怪。他是作家,而我只是一滩狗屎。两者并没有可供对话的基础。所以新华字典里也就有了“对牛弹琴”这个令牛尴尬不已的成语。我把头点成鸡啄米,向他谦卑地笑着,这世上有太多的微言大义与高深莫测,而若有谁肯把我拿去化验下,便不难发现在我脑袋里不仅是一堆大便,甚至于构建起我的每一个分子都是大便。我是无知的,可我又没有苏格拉底面不改色把毒药一口饮尽的勇气,我自然也就没有那无知的智慧。这令我感到非常沮丧。有什么方法能把脑袋里的大便清洗干净?
  我又打开《我的绝代佳人》,细细品味着其中每一个文字。很快,在卢一萍与丁红嵬准备发生性关系时,出现了一段对话。“叫你来,就是让你上课的。但现在,我想……”“我也……想操你!”“我是你的语文老师,你用词怎么这么难听,换一个词!”“日你。”“换一个词!”“弄你。”“换一个词!”“整你。”“再换。”“操死你!”“换!”“日死你。”“换!”“和你交配。”“换!”“和你性交。”“换!”“弄死你!”“换!”“整死你!”“换!”“和你干革命工作。”“好,就是嘛,我教的学生,语文水平不会这么差。我们以后就把干这事叫‘干革命工作’……”
  日子颠三倒四不断重复。历史在一千年前与一千年后的今天常有着惊人的相似。变了的只是山川河流,没有改变的却是人心与故事。这里与那里又有多大区别?
  我掉了眼泪,手上依稀传来那些白净皮肤的温度。我想起我的女老师,她是第一个向我展露身体的女人。她的乳房极大,很软,也非常白。乳晕灰褐色,像一粒熟透了的葡萄。她喜欢把乳头塞入我嘴里,然后教育我如何去爱抚一个女人。她告诉我,只要你肯用心,那么女人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敏感点;她对我说,女人是琴弦,男人是琴师,琴声是否好听,关键还得要取决于男人的手指;她说女人的阴阜就是男人的珠穆朗玛峰;她说所谓的贞洁只是那些阳痿男人的阴谋;她说,性并不是一种隐私,而是一种社会行为;她说性就好像是把盐,每一个年轻人都会乐此不疲地把它洒在每一道菜上;她说对性无知会增加处女魅力之类的话都是放狗屁;她说所谓的爱多也是耻辱的交易;她说性这么久来一直是男人压迫女人的武器,所以才会变得肮脏……她说了许许多多。
  卢一萍一直在逃避丁红嵬,而我对我的女老师一直心存感激。一个男孩的眼神多半恨不得能把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人的衣裳全给扒下来。是她安慰了我,用喷香的肉体熄灭了我犯罪的欲望。在我们县里,有一伙流氓,领头的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他被枪毙的那天说了句让所有男人蠢蠢欲动,也让所有女人脸红心跳的话,强奸是对女人最好的恭维。那二年,县里发生了很多强奸案。很多女人都不敢在夜里上街,她们蜷缩在屋子里,把头犹豫地伸出窗户,漫天星光是如此惊心动魄,她们的呼吸不断加促。恐惧的背后是隐约的渴望。一个女人若未能被强奸犯看上,意味着她没有魅力,不是个女人;而当一个强奸犯真正来到她面前,她的一生也就成了泪水。这或也是个两难选择。我去了女老师那。把她压在身下,也就是把某种权威、某种平日要向它低头的东西,骑在自己胯下。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与那些奸淫我奶奶的男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女老师并没有丁红嵬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本事,她没有发财,也没有当官,更没有漂洋过海把自己整容成一个外籍华人。人都是要死的。也许在漂漂亮亮的时候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的女老师最后的命运,按贴满县城大街小巷法院布告上的说法,她已堕落成一个女流氓。几个穿绿衣服的人把一块大铁牌挂在她脖子上,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她漫不经心打量着四周闹哄哄的人群,扭动双肩,执拗地想把乳房露出来。人群发出嘘声。我在台下望着她,目瞪口呆。如果那夜我与她一起去了那个地下舞厅,我会不会与她一起站在上面?也许不会,我爸爸是张书记;也许会,我爸会及时申明与我断绝一切关系。我爸自然会妥善小心地权衡两者结果对他的利弊。我的女老师的努力显然是徒劳。一个穿绿衣服的人眼睛里冒出怒火,他更加用力地拧紧她的胳膊,她的脚尖因此不得不踮起,但她仍然冲着我笑。我知道她是在对我笑。她是老师,我是学生,她保护了我,她尽了义务。她的头上有青紫肿块,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她的脸上有着惨白的笑容,她的呼吸一如往昔让我深深迷恋。一个女人的头盖骨被子弹掀起的时候并不会有多好看。我没有跟着兴高采烈欢呼着的人群向刑场跑去。女老师的下场与余华先生所写的那篇《现实一种》相仿。
  没过多久,我当兵去了。后来,有一天,我在某医学院玩时,无意中看见了一团浸在福尔马林中皱巴巴的东西。它并不像人身上的哪个部位。我有些好奇,问旁边的学生,它是什么?学生笑了,把瓶子转个身,我看见瓶身标签上赫然工整写着“阴阜”两字。阴阜不应该是这样啊?我咽下口唾沫。学生皱皱眉说,这玩意浸了太久,形状全变了,当初还是鲜嫩鲜嫩挺好看的。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泪水不可抑止,这就是我曾进去过并在那里憩息的地方吗?学生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了?我慢慢擦去眼里的泪,直起腰,告诉他,我只是中午喝多了点酒,受了些寒。
  17日子晃晃悠悠。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那些风仍还在屋外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屋里与屋外永远是两个世界。穿鞋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光脚走路的人?没有酒,也没有白开水,我咽下自己的口水。仍然很渴,我把烟点燃,深深吸了口。烟雾从嘴腔滑入,进入肺部,在那绕上几个圈,然后一缕缕钻出鼻孔。青烟缭绕,它也是有生命的东西么?人们之所以在它面前虔诚跪下,只是因为人需要向某种东西跪下。
  个体的人是脆弱的。当猿从树上跃下开始直立行走,便不无恐惧地发现,它们已经成为猛兽凶禽所最渴望捕食的美味佳肴。个体的人在惊慌中聚集,成为人群,团结就是力量,人群终于哈哈大笑,他们已能够把猛兽凶禽关入笼子以为观赏娱乐。人群成为了世界的主宰,人与人形成了社会。滚滚红尘千万丈,个体的人于蓦然间发现,他们不得不向社会低头。社会意味规则,规则意味妥协,妥协意味人最原始的本能在一点儿泯灭。所谓人性已经烙印上社会的意志。当社会疯狂,还有谁能够保持清醒?独善其身,不仅是自我安慰,更是冷漠无情。而当这种独善其身成为一种潮流,危害到社会的意志,那么独善其身必将被社会投入监狱。一位德国牧师在二战后写下一首忏悔诗。“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瘟疫蔓延。我汗如雨下。恐怖让反抗恐怖的人变得残忍,邪恶让与邪恶作斗争的人也开始不择手段。善良一定要让位于凶暴吗?也许这句话是对的――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寻找厕所。
  18我的第二个女人是妓女。在《圣经》里,这个词汇是用来形容远古时代中一门光荣而又神圣的职业,她们还有个称呼,叫神女,神的女儿,在神柔和的目光下,她们袒露身体,用温暖与潮湿慰藉着所有焦灼不安的男人。
  她们的本质是奉献,就如我们脚下的大地。太阳升起落下。人类走向了所谓的文明。文明的实质其实就是竞争与较量。理所当然,力量取代了奉献,男人主宰了世界。天空中的星开始变得冷漠与自私,那些从神殿中走出的神女转眼间却被神无情抛弃。她们在许许多多人眼里,无异于一条母狗。我不懂英文,但我听说,在英文发音里,母狗与婊子有着差不多的腔调。我明白,她们之所以逐渐成为可耻,是因为神已经死去,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了奉献,只有买卖。买与卖,多么简单令人喜爱的一种交换!我的第二个女人叫小梅。这应该不是她的真名,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别人在叫她小梅时,她兴高采烈跑过去。名字只是个符号。一个公众符号总有人会抛头颅洒热血去捍卫,而一个妓女叫什么,那当然毫不重要。
  那天我头晕脑胀从办公室出来,眼里耳朵里嘴巴里甚至于每个毛孔里都是李芳的香。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欲望在每根神经里掀着波涛。他们以为我没有看见,但我看见了。很多时候,只要肯用心,用心眼去看,我们就能看见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当我喊出那声,“吴主任早。”他满意地笑了。我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每块肌肉都在迅速凸起,耳朵支楞成三角状,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会奋不顾身向前冲锋。部队的栽培是好样的。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人是最可爱的人。吴主任点头向我致意,他曾经无数次向我爸鞠躬行礼,如今他终于在我爸的儿子身上找回了那种感觉。
  19吴主任的头微有些秃,天并不热,却有点儿点油光,不知是否可以据此推论他是一个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人?他示意我可以去为他从隔壁拿一份报纸,但在我背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那一刹那,我看见我们敬爱的吴主任那五根手指正稳稳地掐在李芳的屁股上。李芳没有尖叫,她只是把乳房挺了挺,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她已经习惯,也离不开这种在我眼里饱含侮辱的动作。也许我是错的,在李芳眼里,这不是侮辱,而是调情,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或者仅仅只是工作。我甚至还看到她脸上泛起潮红。春天里那些半红半白的花瓣呵,在天光中摇曳,香气四溢。我抽动鼻翕,我明白一个有握权势大人物对一个小人物尤其是个女性的恩宠,意味着什么,我也明白当一个小人物或女性习惯了这种思宠,她或他在其他人面前会有怎么样的一张面庞。吴文任虽然只比李芳官高半级,但人人皆心知肚明,李芳头上那顶乌纱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更何况官大半级压死人。我没有转身,反手将门合上,门里已传出男女的谑笑声。我轻轻喘出口气,我有点儿厌恶自己刚才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把手放在李芳的大腿内侧?不管李芳经历过什么,毋须置疑,她现在只是个渴望男人的女人。
  女人有很多种,但大抵可归于以下两类:A:经过男人的摧残,迅速枯萎,尘归尘,土归土;B:经过男人的摧残,反而更为诱人,就像一枚鲜艳的果实,有的有毒,有的没毒。
  李芳无疑是属于后者,有毒与否,我没尝过,也就没有资格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但有太多想法是我所不能付诸于实践的,所以我只能是在大部分时候保持木讷。一根木头躺在污水里,远远望去,它很安静,可又有多少人看见它内在的生命力正若野马般飞快逝去?一些蚂蚁匆匆爬入木头里,它们打算在这里安家。没有多少人看见这些,没有多少人肯弯下腰去好好看看。
  下了班,我没有回家。日头已在县政府旁边的高楼上摇摇欲坠。我从县政府大门走出,西装革履,衣着光鲜。下班的人群步履匆匆,我也步履匆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总得多少做出个样子来。守门的大爷对我目不转睛,我是个新来的人,我也就是个行迹可疑的人。我对他笑,他不对我笑,他脑袋里时刻紧绷着一根弦。他拦住我,“怎么早上不见你进来?”我说,“我是走后门走来的,也难怪你没看见。”他哦了声,“你怎么走起路来像是要跑?人多车多,很容易摔跤啊。”我说,“我得赶着去拉屎。”他咦了声,“这里面不是有厕所吗?”我说,“我去了几趟,里面都有人忙着干革命工作,我不好打扰他们。”他的眉毛往上一扬,“革命工作无非是请客喝酒,你在胡说八道,他们怎么会跑厕所里去请客喝酒?”我哈哈大笑,革命工作在很多时候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也不是一句请客喝酒就能打发得了。我的肚子忽然咕咕一叫,赶紧两腿一并,手高高举起,“报告首长,我之所以判断厕所里面有人在干革命工作,是因为门锁了,推不开,根据我从革命电影里汲取的经验,我猜测里面一定是有同志在为革命工作奋斗。请首长批准我放五分钟假,我上完厕所后,继续接受你的审查。”他乐了,“你个浑小子,不认识我了?想当年,我还抱过你,你在我裤子上撒过一大泡尿呢。你是张书记的儿子吧。我早就听说你要来,这不一整天都在这大门口守着。刚见你走过来,我就想,咱大院里啥时来了个这么精神抖擞的俊小伙?从来就没在这里看见这么有劲的人嘛。我猜准是你。没想你吱吱歪歪就没有半点儿正经话。部队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我揉揉眼睛,“你是?”他仰起脸,以便我能看清楚,脸上的笑容更多了,“我是你田叔啊。”我愣了下,说实话,还是没想起田叔是谁,但都是革命同志,礼数是不能欠的,我咧嘴一笑,“田叔啊,你想找我,为什么不进去找?”他朝地上呸了一声,“你当田叔什么人啊。想当年也曾雄纠纠跨过鸭绿江,这点子组织纪律性没有,那还配做一个中华民族的好儿女?你那部队是什么番号?我得写信过去,向他们反映下你的情况,他们对你的教育方式显然是不对的。”这胡子拉碴的老头儿是谁啊?我瞪了他几眼,田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说现在的田里长得多半是野草啊。也太多管闲事了吧?我伸手指指地上的影子,笑容可掬继续说道,“田叔,你没有看见我的影子正躺在大院门口吗?”老头儿皱皱眉,“你的影子躺在外面能说明啥?”我叹了口气,我不忍心告诉他,我的影子躺在大门外面,完全能说明它已在这座大门的管辖之外,对它的纪律性当然更无从谈起。我想了想,蠕动嘴唇小声说道,“报告首长,我刚才的胡说八道,只是它在革命工作闲暇时的自娱自乐。领导教育我们,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田叔老怀欣慰地不断点头,“这才像点话嘛。若大家都能与你一般想,祖国四个现代化大业定是指日可待。小张,张书记身体现在还好吗?听说前些天,他跌了一跤,把脑袋都塞入一个姑娘家的裤裆里了。我这里还有瓶虎骨酒,你帮我拿去帮他补补身子,好吗?”说着话,这位田叔手上已多了个1.25升的可乐瓶子,里面装满了一些黑乎乎的液体。
  我傻了眼,张口结舌。隔壁办公室一大姐出来了,见着老头儿,不耐烦地挥起手,“老疯子,又跑这里来了?快走,要不我喊人来揍你啊。还看什么?去去去!”大姐转过脸,“我说小张,你怎么与一个疯子搭话?早点回家。”说完话,左腿踏稳自行车的左蹬,右腿一扬,姿势有点儿像黄狗撒尿,当然也能说是翩如游龙。大姐骑车远去了,这位自称姓田的老头儿已退到大门外,嘴里犹自嘟嘟嚷嚷,那个可乐瓶子被他死死地抱入怀里,眼睛里竟然全是灼热的希冀之光。我没敢再多话,他怎么知道我?知道我是张书记的儿子?他那可乐瓶子里装得不是汽油吧?我哆嗦了下,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开始飞跑起来。我跑得是如此迅速,以至于我都以为肩膀上有了一双翅膀。
  厕所很脏,里面有很多绿头苍蝇,最香最甜的总是人的粪便。来不及皱眉头,更来不及挥手驱逐那只已成功在我脸上迫降的苍蝇,我颤危危咬紧嘴唇,飞快脱下裤子,然后艰难地、慢慢地弯下腰。在跑进厕所前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已到了忍耐的极限。我微张开嘴,肚内一阵雷鸣,几乎是狂风暴雨闪电,我长长吁出口气。这种一泄千里的感觉真他妈爽。我笑起来,我又学会了一条道理,想与生理本能作斗争的人到最后定将是洋相百出。就算是上帝也不能叫人类光吃不拉。我的笑声是如此奇怪,歇在我脸上的那苍蝇吓了一跳,嗡嗡地叫唤起来。这下我可以腾出双手,在心里迅速计算出它的飞行轨迹,然后,使劲一拍。我成功了,它死了,一滩屎状物赫然出现在手心。我的手掌腥臭无比。我也是一只苍蝇?我屏住气息,开始观察四周敌情。在我左右两侧,是两块污秽不堪的隔板,上面横七竖八涂满各种文字与女人下半身的图案。我把鼻子凑过去。“先生,你在看见这行文字时,你的屁股正以45度角拉屎。这不符合人体力学,请速调整姿态,以免危害你的健康。”这位涂鸦者应该是位好心肠的物理学家。我乐了。继续往下看……
  21再往下的语言就更为精彩纷呈。我哈哈大笑。这就是中国文字的活力。充满伟大的辩证法精神,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对科学孜孜不倦的追求。我兴致勃勃挪了下发麻的脚,往另侧隔板上看去。这边的字迹更小了,是一份WC.com商业计划书。还署了名,作者:南宫昭仪。……天色渐然昏暗,看完最后一个字,我已是目瞪口呆,这南宫昭仪是谁啊?没想到我们这小小县城竟然藏龙卧虎,隐居有这等不世出的高手!这份计划书要拿到纳斯达克上市卖概念,少说也能圈来几十亿绿油油的美金。呜呼,他老人家蹲在这里激情澎湃写下这洋洋洒洒几千字,又需要多么大的毅力与智慧?一个大胆的设想忽然蹦出脑海,若把这间厕所搬到县政府计划经济委员会门口,让他们也来看看什么是创意,会不会给我们县里带来可喜可贺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有幸是县里人民的一员,我这滩狗屎是否也能借此叨光从此站起来?我几乎都要叫出声,只觉得满腔热血都要似早上的那轮红日喷薄而出。我的眼眶湿了,这位南宫昭仪同志是一位多么好的同志,在拉屎时也不忘时刻为我们民族的强大富饶做出努力。他老人家不会因此写得手酸腿麻掉粪坑里吧?我小心翼翼垂头往下面一看,还好,没有人。这说明,上帝今天是我们县里人。
  我伸手抓紧隔板,一遍遍深情地呼唤到:南宫昭仪同志,你在哪里?这里虽然没有蓝天白云大海,但却有一颗对你的景仰犹如滔滔不绝黄河水的心。你是民族的脊梁,你是我们的明灯……大海航行靠舵手,你就是带领我们迎风破浪踏上胜利彼岸的希望!正当我在心中把南宫昭仪的名字喊过千万遍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妙的问题,这间厕所到处都是苍蝇、粪便、与肮脏的文字,我们县里的计委主任据说屁股是安在抽水马桶上的,我若把这间厕所搬到他面前,勇气虽是可嘉,但这臭气一熏,他是否会立即把我打成反革命分子?可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还好,我不是英雄,只是狗屎,没有谁会为滩狗屎泪满襟的。但听说反革命分子要吃的那粒花生米,味道并不好,这就让人犹豫了。心中狂澜千万丈,生还是死?可怜的哈姆雷特。这不应该是一个我现在所要思考的问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否则当有越权篡位之嫌。我终于痛苦地意识到双腿已似铁铸,自己的屁股蛋比泰山还重。我哆嗦起来,咬紧牙关,用了整整十五分钟,站起身,又用了二十分钟把屁股揩净,拎好裤子,系上皮带,我刚买的西装全皱巴巴了。我又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我不知道如何来迈出自己的第一步,血似乎都在脑袋里直晃悠,脚底轻得像一大团棉花,它们好像已不再属于我,一种麻麻痹痹的虫子在双腿里慢慢爬,咀嚼着神经,兴高采烈。我怕它们吗?怕死就不是狗屎了!把牙齿猛力往舌尖一咬,身子往前一撞,踉跄着,却也迈出可喜的第一步。我花了十分钟才走出这间只有几米长的厕所,太阳已沉下山,一切都在隐隐约约中浮起。这就是我为刚才愉快的阅读所付出的代价。凡事都有代价!
  22暮色苍茫,絮云乱卷。所谓黄昏如鸦,一声声啼来,天地间竟平添了无数落魄萧瑟。回头再看此间厕所,黑黝黝,暗哑无语。断壁残垣,蛛网微晃,轻风袭来,臭不可闻,这就是梦想的殿堂?只能苦笑。不知那南宫昭仪何许人也,此份才情却与我等狗屎为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里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想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我放声歌唱,热泪涌下,哪里才是天堂?年轻的花儿要热烈开放,灼热的梦想却已断了翅膀。飘忽不定的光芒苦涩而又冰凉,谁还能找得到自己的方向?冰凉的开始在水面浮动,浮动着的也是痛苦着的,这是种极为傲慢的苦痛。花落在水面,一动也不敢动,水面上的风花雪月也弯曲着,没有动。在濒死,用自己柔软的胸腹面对寂寞青天,鱼的眼里,人的形状应是属于不可思议。便有些东西忽然奇形怪状地嚎啕痛哭。水面不会永远灼热,季节、阳光还有你,也不会永远这样。从嘴角泌出的血迹,是这么伤心绝望,每一个惨白的心灵,都听见了它的呻吟,颜色是有着腥味的黑,四肢无力仿佛早被折断。于是,开始与结束,一生与一世,还有这条没有尽头在水上飘浮的路,也都同时感觉到痛。
  23我走过一间发廊。没有多想,走进去,一个女孩正若桃花开放。红色丹蔻从手指甲上溢出,晕暗灯光下盈盈泛光,她坐在张长长的靠背椅上,没穿丝袜,脚白晰赤裸,来回踢动,她的脚指甲上涂满一层绿色光芒。她唱着歌,嘴里吐出一连串气泡。
  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我喜欢田震,她的歌声谈不上纯净优美,没有百鸟朝凤时的啾然婉转,更不是裂云碎帛飞越激昂的金石之音,甚至只能说是艰涩暗哑粗糙,但这歌声总能够在夜色怆然中刺向心脏。一个杀手在黑暗与光明中寂寂行走,没有任何五颜六色的人群能够将他的身影湮没,在天与地的尽头,他却渐渐没有了渴望。痛是撕裂的,人注定是无望的。我笑起来,女孩也跳起来。她就像一只狐狸般迅速跳起来。一只狐狸从外观上看常有如下特征:不管有没有胸,都要想法把胸垫起来;不管头发有多么干燥缺乏营养,也要让它五彩缤纷;不管皮肤多差,增白粉霜那也万万不可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带了勾的眼神儿。难怪她能把田震的“野花”演绎成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那种调调。
  “大哥,洗头吗”?她媚笑着,手却不由分说将我一把拽住,还没等我醒过神,回过味,屁股已被她连拉带抱结结实实摔在一把按摩椅上。我犹豫地抬起头,镜里出现一张灰黯死鱼似的面庞,眼神呆滞不动,有点儿像两粒玻璃珠儿,只不过白多黑少。心里有些疑惑,这是我吗?心里头灰蒙蒙一片。女孩肉乎乎的手已在我太阳穴上紧搓慢揉。“大哥,第一次来这吧?”她的活干得并不地道,太阳穴上已隐隐生疼。我微皱起眉。女孩却径自将一些液体倒至我头发上,五指箕开,按在我头顶,拇指用力,压紧百会穴。冰凉的感觉渗入头皮,刺入神经,我咳嗽起来,“小姐,手下留情。我现在就是只蚂蚁,小心别把我捏死。”她吱地下笑出声,手指仍然装模作样在我头顶攒竹、神庭、脑户、凤池、翳风等几个穴位依此弹过,“大哥真逗,你是蚂蚁,那这鼓鼓囊囊的一身肌肉是什么?”“是狗屎。”我闷声闷气,打了个哈欠。这一身肌肉当然结实。从部队退伍回来,与一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哥们儿凑了些钱,搭上辆车,去了省城的一家发廊,异口同声要开洋荤打牙祭,顺便再把自己的处男身交出去,看看是否能弄一个红包回来。我不是处男,当然这并不影响我号称自己是处男。哥两个先在家小吃店头碰头,酒杯碰着酒杯,眼见着日头西坠,这才趁着酒意醉熏熏上了路。进了发廊,我就在按摩椅上躺下了,酒喝得太凶,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小姐默不作声跟进来,开始揉捏按敲。滋味还真不赖。恍恍惚惚,我都快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隔壁包厢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没尝过女人,也不能猴急成这样啊?没等我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哥们儿就已兔子般蹦出来,拽起我,只喊了声“快跑!”那就跑吧。兔子跑吧不是罪。我连外衣都没拿就被他拽出几里之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问,原来这哥们儿嫌小姐不够漂亮,愣要女老板娘亲自上马。女老板亲自上来了,这哥们儿的手不老实了,想耍霸王硬上弓。女老板又怎肯自降身价与这等小兵油子玩对手戏?翻了脸。这哥们儿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就不答应了,乘着酒意立马就把女老板的胸衣撕成两截。女老板更不是吃素的,一脚踹住这哥们儿的下半身,转手一拨110,张嘴就喊,强奸啊,救命啊。这哥们儿一看大事不妙,便马上当机立断。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虽然没把女老板弄上手,但用来跑路那还是绰绰有余。我嘿嘿笑出声,情不自禁鼓了鼓胸肌。
  “大哥,你笑什么呀?笑得人家心里直痒痒。”女孩说着话,手指轻轻捏紧了我的两耳垂,“大哥,等会进里面,我给你捶捶背?保证让你满意,不好不要钱。”“不好不要钱?”我拖长声。“大哥,你就别笑话人家了。来,先冲个头。”我跟着女孩进了包房,我能够感觉到将要发生什么。是否要去拒绝?为什么要去拒绝?不拒绝不可以吗?我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些不会说话的钞票,而我将享受到的将是喷香的女人。女人与钞票哪个重要?我在床上乖乖躺下,想起了我的女老师,她所说过的话就如黄钟大吕于心头敲响。女人是什么?是整个的世界。钞票是什么?是世界拉出来的粪便。女老师的口号虽激情洋溢,但显然忽视了男人用几个铜板就能买来女人的掌故。女老师是孤独的,孤独的人不仅是可耻的,还是没有出息的。我悄没声息往自个儿手心吐了口唾沫,我敢与任何一个人打赌一毛钱,那个在厕所里写商业计划书写到才华横着溢出来的南宫昭仪,寂寞难耐下保准会去嫖妓。我这样说是有科学根据的。我忘了是在哪张小报上见过某位专家研究的报告,说男人都有嫖妓的心态,这种妓女情结可视之为恋母情结的延续。妓女在某个时候等同于圣女,她们让男人获得自信,都属于彻底的奉献。贾宝玉在警幻仙子引导下与秦可卿初试云雨情其实也就在嫖妓。我很喜欢这些花边新闻,它让我感觉滑稽,我也因此不必再去想要不要去嫖的问题,只是闭上眼,静静享受。该来的总是要来,水流自然,这个世上还会有哪里比女人更温暖?“大哥,你好壮哦。”女孩帮我脱下外衣,十指按紧我胳膊,胸脯已软软垂下,在我脊背上来回轻轻晃动。据说女孩子的胸脯都是黄金做的。我转过身,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女孩,我这滩狗屎的颜色虽与黄金差不多,但毕竟还是两回事。说句老实话,把我整个卖了,怕也不值半两黄金。古人有训,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到时付不起钱,再像我那位哥们儿肌肉鼓鼓囊囊蹦出去,那可真是糗大了,我瓮声瓮气说道,“多少?”女孩笑了,伸出二根手指。我也笑了,竖起一根中指。女孩嘟起嘴,“大哥坏死了,人家还要给妈眯台费嘛。”“台费五十”,我又伸出五根手指头。女孩一撇嘴,“小气鬼。”我哈哈一笑,“小气鬼,喝凉水,冷冰冰,要阳痿。”女孩咯吱声又笑了,“大哥放心,有我在,保证搞定。”说着话,摸了摸我胸脯上跳动的那两块胸肌,吐了吐舌头,“大哥,等会你可别把我当只蚂蚁捏死。”“捏死了就再加五十。”女孩朝我扮了个鬼脸,弯下身,从床底拿出个塑料包,是避孕套,张嘴刚想说什么,我把眉头一皱,“这玩意我用不来,我可不是来与橡皮套子做爱的哦。”“做爱?”女孩又乐了,睫毛忽闪忽闪,“人家都说打炮,你说做爱,你可真有趣。”女孩眨眨眼,“不过做爱也不行,万一有病怎么办?”“唉,我都没担心你呢。我是处男哦。”“哈哈,你是处男?那我岂不是要包个大大的红包给你?”女孩鼻子一耸,一脸的不相信,“你别看我小,我见过的男人可不少,我来检查下。”女孩伸手就欲脱我的裤子。我吓了一跳,“姑奶奶,你别这么粗鲁好不好?”女孩鼻子一哼,“相信你好了,不带套子也行,再加五十,总共二百。”我咦了声,“相信我?那你打算给我包多少钱红包啊?省得掏来掏去,多麻烦。”“以后给你打八折,好不好?”“这么精明?是当老鸨的料。”女孩显然没有听懂老鸨是什么玩意,“劳保?干嘛要当劳保?我妈吃了几十年的劳保,餐餐腌白菜,我可是吃腻了。我能自己赚钱啊。我还能寄钱回家,让我妈不吃劳保,大家都说我妈生了个好女儿呢。”“好女儿?”这下轮我诧异莫明了。
  女孩瞪圆眼,也诧异了,“我不是个好女孩子?”说来惭愧,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书上经常描绘的那种杏眼圆睁,没法子,只好彻底晕头转向了。奇怪,书本上,文字里,说起妓女无不泪水涟涟,日本有个电影叫《望乡》,那个阿畸婆死了后还要叫人把她的墓牌朝向故乡。阴森森的墓牌随着镜头一字排开,着实让人心酸,本着好男人有泪不轻弹的格条,我当时在剧院里只是抽了抽鼻子。心里面早就骂开这部电影导演的娘。那家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得难受,干嘛非要弄出这么部电影让人心里难受?妓女似乎是耻辱、眼泪与悲伤的代名词。这小女孩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愉快?我的眼珠子转动几下,可还是没有想出个之所以然。不是我不明白,实在是这社会变化太快。“你当然是个好女孩,眉眼俊,脸盘靓,这细腰用手都能掐出水来,”我笑嘻嘻。“呸。”女孩啐了一口,“看不起我们?你们这些臭男人。”把手一摊,我扮无辜状,“哪有啊?昨天才洗的澡,发酵变质没这么快吧?再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可不要一棍子全部打死。这世界没了男人,将会多么寂寞?”我摇头晃脑开始念广告词。女孩的手冷不丁往我下身一捏,“男人就那玩意儿不臭,其他地方都是狗屎。”忽然意识到那玩意儿这几个词太过粗鲁,有点儿不大符合自己漂亮的形象,忙伸手掩嘴。我乐了,“你与陌生男人都是这般打情骂俏?二百块钱倒也值得。我承认男人是狗屎。我就是其中一滩。只是你从狗屎身上赚钱,不觉得恶心?”女孩翻了个白眼,手放下,眉毛一拧,估计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你没读过书啊?狗屎是狗屎,那玩意儿是那玩意儿,两回事,你懂不懂?”女孩悉悉嗦嗦脱下衣服,“大哥,时间就是金钱,你不赶时间我还赶啊。求你了,不要废话,行不?”说着话,嘴唇就已热乎乎贴在我的胸膛上,手也极为熟练地在我下身捏弄起来。这女孩太逗了。我随口说道,“出台包夜多少钱?”“五百。”“你刚不是说了八折吗?”“那做完后,你得请我吃夜宵。”这小丫头还真是打防御战的高手,寸土不让。我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下,“也行,去与你的妈眯说一下。”
  25电影《望乡》的背景是日本经济刚刚起飞的时代,到处都是贫困与饥饿,人们梦想着改变,可贫瘠的国力让这种欲望步履艰辛,天上不会掉下大馅饼,人们在焦灼中忽然发现原来女人的身体就是资源,只要肯去开发经营,那就意味财富。大批大批的日本女人背井离乡漂去了南洋,古老的价值观轰然崩塌。女人往国内寄回了大笔大笔的外汇,所以不少人说,日本经济腾飞的翅膀就是女人的肉体。女人喷香喷香,她们究竟是“人”还是“物”?夜风习习,我走在县城的一条小巷里,这个从发廊带出来的女孩叫小梅,正千娇百媚地挂在我胳膊上。我长得并不难看,她也不丑,灯光在幽深的小巷里一圈圈漾开,我与她,肩并肩一起走着。影子在地上蠕动,不时重叠在一起,我想起了小朱,她现在过得可是还好?小梅忽然笑了,把头把我肩膀上一搁,“大哥,你说我们两个人现在像不像在拍拖?”“拍拖?”“就是谈恋爱了。你真老土。”小梅用手指戳我脑门。我差点儿就笑出声。我老土?我能用一百种语言说“我爱你”三字,惭愧,我这是从本小册子看到的,练了几个月,可恨英雄总无用武之地。只是我堂堂一个国家公务员与你这么一个妓女拍拖,这不是有辱那什么什么形象吗?“大哥,你真结实,靠在你身上真舒服。你好像与其他男人不同哦。”我没有说话,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他妈的一个嫖客。空旷的足音在小巷里悠悠敲响。也许在强烈的物质欲望驱动下,采用最方便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已成为了流行与时尚。妓女并不可耻。但没有了嫖客,也就没有了妓女生存的土壤,那么嫖客也不可耻?妓女与嫖客,是买卖关系。只要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这买卖是否就是周瑜愿打、黄盖愿挨?我是个嫖客,我在付钱,在消费,也就是说我在为拉动国家内需,刺激经济繁荣贡献出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我哈哈大笑起来,所有的道理都是根据我们的需要演绎出来,所以朱元璋举兵成事,是封建地主阶级,而李自成洪秀全黄巢则是可歌可泣的农民领袖。
  “大哥,你笑什么?我有点儿怕。”小梅紧拉住我衣袖,声音有点儿犹豫,“你要带我到哪里去?你可别是坏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咦,你刚才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这里好冷清,我们还是走大街上去。”大街上去?人多眼杂,传到我爸耳朵里还没什么,若传到同事耳朵里?我嘿嘿一笑,“我可不是坏人,往前面兜个圈,有个后门,就到了。小梅嘟起嘴,“坏人可不会在额头写字。我可对你明说,我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别对我下黑手。”说着话,还真翻起包来,“没有金手饰,没有存折,没有手机,哦,这台CALL机才一百块钱。几个套子,下午买的,十元钱;口红、手帕纸,小镜子、化妆盒、还有二本杂志,就这些了。”“你干吗?真以为我是坏人?看我这长相,撑死也就是个胆子大点的色鬼。怎么,对我不放心?那怎么刚才又肯跟我出来?”“看你还顺眼呗。”小梅努努嘴,“不过我妈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是以为我腰缠万贯,忽然青面獠牙,那岂不是冤枉?”“就算你腰缠万贯。那也是你辛苦所得,你是你,我是我。我怎么会青面獠牙?不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读了高中?”“没毕业。”小梅眨眨眼,“姑且相信你是个好人。反正家底都给你看了。”“你不怕我等会把你帮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存折与密码?”我扳起指头,替她算账,“一天平均两个客人,一个客人赚一百,一月就是六千。若每夜都能遇上我这样的笨蛋,赚三百五,再加白天赚一百。哇,姑奶奶,你一个月可赚一万三千五百块。富姐啊。为什么我就不是女人?为什么我就不能从事这门神圣的职业?”“大哥,眼睛就别冒绿光,哪有你想得这么轻巧?你数数这街上有多少家发廊?竞争激烈。三五天接不到一笔生意那也是常事。”小梅也扳起了指头,“还有,你别以为我们想做就能做得了。吃饭租房购化妆品买衣服这些小数字不提,警察一搞突击,抓进去,没有万把块钱就出不来。剩下来的钱,大头也不归自己,你没听过‘街头帮’吗?隔三差五就要收保护费,不给就打,让你做不成生意,妈眯每个月都从我们身上扣去二千元钱。”小梅忽然想起什么,把包里一本杂志翻了出来,“这有篇文章,叫‘小姐你好’,你看看我们多不容易。”“不容易干嘛还要做?”“挣钱更快点呗。”“也就是说还有钱可挣。难怪人家说没有比小姐更赚钱的行当了。”我随手接过杂志,在昏暗灯光下翻了翻,“这个作者一人是谁啊?我怎么觉得他像是一大砣狗屎?”“你才是狗屎。”小梅不高兴了,劈手将杂志夺过,“没有文化。”“谁没有文化?”“你!”“我怎么没有文化?看过的书可以放满一卡车。”“淫者见淫,智者见智。狗屎才会从这篇文章里看出狗屎。书看得多顶个屁用,还不是一脑袋浆糊?”“天哪,你一个发廊妹,一个高中肆业生,还能说出淫者见淫,智者见智?”“看看,狐狸露出尾巴来了吧。还说没有看不起我们?哼。”小梅背转身,双肩耸动。“姑奶奶,你不会是要哭吧?”我皱皱眉,随口哼了起来,“看那长江水在流,流到何处是尽头?像那泪水流不够。寂寞总是都会有,孤单一人一杯酒,红尘还有多少温柔?明月为谁容颜瘦?流云吹破残星漏,江山万里多哀愁。棘疾草木塞满沟,多情多半是胡诌……怎么真哭了?我认错。我深刻检讨。”不对味啊,我是嫖客,她是妓女,我花了钱,她干嘛还要摆一张哭丧脸给我看?莫非她妈眯没有教她?难怪这么好的模样却要沦落于发廊之间,进不了夜总会。“谁哭了?”小梅又忽然转过身,笑靥如花,“人家是看你有趣,才逗你玩呢。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对了,你唱的蛮好听的。这歌是谁唱的?”她说她没哭,可我却分明见到她忽闪闪的睫毛上有一滴晶莹透剔的泪珠。晨露在草尖,阳光在天边,苍海桑田也只是伤心一念间。我咧开嘴,想笑,却没笑出声,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于蓦然间扼紧心灵。这首歌是我在兵营想起我的女老师时写下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它写成这样。老师,你现在是进了天堂还是地狱?那里是否还有磨刀霍霍的人群?我没有回答小梅的话,轻轻地又唱了起来。有人问我为何醉,至今只知酣然睡。他们没见我的泪,藏在心里黯然垂。自古多情多伤悲,像哪长江东流水。用尽一生唤不回,此心早已成粉碎。我见君也甚疲惫,人生本就极苦累。不妨坐看鸟飞,管它雨打风吹,忘了红尘是与非。啊……没有什么对不对,更没什么可后悔。江山如画总有无数青翠,让我觉得有些美。
  26我与小梅成了朋友。那是一段极为美好的时光。她给我的折扣越来越低,最后一分钱也不要,反而会倒贴钱买来各种各样的补品喂我吃。她的牙齿洁白又齐整,她喜欢用牙齿咬住一块巧克力,然后叫我去咬露在她嘴外的那半截。苦的,也是甜的,她颤抖起来,眼睛里蒙上一层迷离的光,她的舌头游入我嘴里。她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这样吻过别的男人。我们常在我家阳台上做爱。她也再不把做爱称之为打炮。我也没告诉她我最早是把做爱称之为干革命工作。做爱本来就很简单,做爱做的事,你拉我手,我吻你嘴,从头发到脚趾甲,从无数个浪谷到浪尖。弗洛伊德说过句话,身体构造即命运。做爱就是我们所能把握得了的命运。漫天星光撒落下一张银白色的网。她的乳房浑圆坚挺,能把我的嘴腔溶化。如果说我的女老师给了我性启蒙,那么她则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性爱。每一个毛孔都能痒酥酥,每一个细胞都会快活得飘入云里头。她告诉我,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我有些不懂,她明明是在奉献,可她为何说是征服?也许真正的征服便是彻底的奉献。我喜欢让她骑在自己身上,在湿漉漉中,给她背陶潜的《桃花源记》。
  “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她老笑,问我怎么记得这么多东西。我说女人就是桃花源,当然得好好背下来,免得找不到路。她忽然想起什么,刚张开嘴,脸却红了。我问她,想到了什么?她不肯说,我便挠她的胳肢窝,她抵挡不住,这才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我乐了,她的脸就更烫了。
  27小梅给我说了许多故事。她告诉我小姐最常用的口头禅是,鸡巴、骚拢蛔钕不冻远鳎蛭芫醯枚亲佣觯皇蓖依锛那氖焙蜃羁模蛔钐盅嵋沧钆碌氖悄切┐┲品娜耍瓮旰蟛唤霾桓苟喟氡涮惨婊ㄑ械氖焙蚧贡谱潘翘颍惶蚓痛颍冉滞坊旎旎挂荨
  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报纸上明明与她说得不一样。
  她问我,报纸上除了日期准确,还有哪儿真实?我说不出话来。
  小梅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把头枕在她柔软的肚腹上,我总感觉她不是一般的小姐,从她嘴里,我知道了许多我闻所未闻的事。比如:过去的北京有八大胡同,妓院分小班、茶室、土娼、暗门子;上海的妓院叫书寓、么二堂子、半开门、钉棚,在马路上拉客的则叫‘野鸡’;天津分三等,别墅、班子,堂;广东称妓女为‘老举’,妓院为‘老举寨’;再比如:妓院里祭的五大仙是刺猥、鳖、黄鼠狼、蛇、老鼠,不过现在的发廊与夜总会等处都已流行起拜关二爷、财神与观音菩萨。妓院有很多忌讳,龙、虎、梦、灯、桥、鬼、哭等等都是忌讳语。过去的妓女最忌开张后第一个不玩而去,俗话是‘败彩头’,再次就忌讳将枕头竖直放置,与嫖客私约婚嫁,或与优伶、太监同宿。在某地,第一次接客的妓女要嫖客走后当晚要重新布置房间,改为灵堂,第二日放才脱去孝服开始随便接客。碰上吝啬小气性情恶劣的嫖客要熏房间,生意不好,还得去财神殿里烧财香或是叫人来驱邪祟。不过现在没这么多麻烦,但也最忌讳有人把沾满经血的卫生巾放入自己床垫下。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把头枕在她柔软的肚腹上。我总感觉她不是一般的小姐,她所知道的东西远远超过一个高中生所能够知道的,甚至于在某些方面都能谈得上是专家。我问她到底有多大?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东西?她笑笑,说不准问,问了她就会像《苏州河》里的那个牡丹一般走掉。我说我没看过那部电影,牡丹走不走不关我事。我继续问她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来到小县城里的一间小小的发廊?她就咯咯地笑,把啤酒洒在我胸膛上,用舌头轻轻地舔。我对小梅充满疑惑。为此我曾极为不道德地进入她房间打开她皮箱。皮箱里还有个小箱子,上面挂着把小锁,用锤子一敲就能弄开,可我已经没有了勇气。我跑去问小梅的姐妹与发廊店里的老板,她们都说小梅就是拎着这只皮箱来的,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也用不着操那份心。我确信从始至终小梅就知道老鸨是什么意思,她只是逗我乐,寻我开心,才弄出来一个吃了几十年劳保的妈妈。小梅与其他五个小姐共居一室。白天睡醒了,大家都要打牌或是搓麻将,可她不,老爱趴在床上写东西。有人问她是在写家信及还是情书,她就笑,仍然什么也没说。更让这些小姐奇怪的是小梅从来就没有接到过一封信,除了客人,也没有任何朋友,就好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听了,当然更加奇怪。小梅在她们眼里只还是有点儿奇怪,可在我眼里简直就是神秘莫测。有一天,我喝了些酒,跑去问小梅。舌头被酒浸涨,有些大,说起话来自己也觉得含糊不清,可我还是想说,“小梅,你为什么是只鸡”?“做鸡有什么不好?”小梅愣了。我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我不是说做鸡不好,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鸡?我难受啊。”“你喝醉了。”“我没醉,你别扶我。你知不知道我闷得慌?我找你,只敢偷偷摸摸去,进门时还得左右瞧瞧。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就成了贼啊?”良久,小梅才轻声应道,“那是你非要把自己当成贼。没有谁逼你来,脚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收我的钱?我有钱。我爸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有的是钱。”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小梅,我什么都不瞒你,可你为何什么都要瞒着我?这不公平!”“你又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过去?这世上会有公平吗?人生下来就不公平,你生下来就有个好爸爸。”小梅显然生气了,把手中的湿毛巾一拧,重重摔在我脸上,“自己去擦,我侍候不了你这个大少爷。”“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窥阴癖?我也真他妈的贱。为什么就会喜欢上一个婊子?”我把毛巾甩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模样,但我能肯定我的声音一定是在咆哮。“你妈不是婊子,也生不下你,你少给我来这套。”小梅尖叫起来,往我脸上就是一记耳光,“别他妈的装醉撒酒疯,酒醉心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上迅速滚落。她的嘴唇已没有了半丝血色。我愣了,“小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欢你。真的。可我想不通。你说你高中没毕业,为什么还知道这么多东西?以你的素质,在大城市里当个白领,那也是绰绰有余。为什么你要做小姐?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我会尽力帮你的。好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别忘了你是嫖客,我是妓女!”小梅站起身,“不收你的钱,那是因为我不要脸,是你那玩意儿大,把我弄得够舒服。满意了吧?不是冲你会唱那几首破歌,像狗一样嘻皮笑脸油腔滑调。”小梅哇地下放声痛哭,还没等我想明白,就推门一头扑入黑沉沉的夜色。
  小梅走了,再也没有了。我找了她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她的人影。第二天下午,在县郊的小树林里发现了小梅的尸体,她就像只白晰的小绵羊躺在绿草丛中。风从她已变得青紫的乳房上滑过,一滩鲜血在她身下变成了褐黄,那么多的小草依然在惊悸不安。小梅死了,是被人勒死的,舌头吐出老长,原本姣好的面庞已扭曲变形。她是不是觉得很痛?警察抬走了小梅的尸体,四周的人群在一阵啧啧叹息与满足声中渐渐散去,我在草地上跪了下来。小梅,真对不起,我不是狗屎,我是比狗屎还不如的畜生。
  女人的身体就是财富,强奸也就理所当然在所难免?强奸是对女人最好的恭维?小梅,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你,替你受一受这被强奸勒死的苦?这世界真是他妈的一个狗屁?我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涂了一脸,几只黑鸟从树桠上惊慌跃起,那些乌云在天边旋转着堆集。老天会下雨吗?把头敲往大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一下下机械地数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我去了发廊老板那里。女老板胆战心惊地说警察刚来过,并带走了小梅的皮箱。我去了警察局。我说门卫说我是张三,从侧屋出来的一个年轻的胖警察顿时两眼放了光。我进了一间审讯室,一盏白钨灯的光芒迅速聚集在我脸上。我举起了手。一双手铐立刻就扣紧了我的手腕。“你是来投案自首?”“我来是想看看小梅留下的东西。”“你是她什么人?”“朋友或说是情人。”“因为她是妓女,因情生恨,所以你杀了她?”“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人。”“你们是情人,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杀了她?”“我想看看小梅。”“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胖警察厉声一喝,手往桌上一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敢与我们做对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好下场。”“我没有与你做对。我只是想弄清这一切是因为什么。”“这女人留下了遗书,有几页全部都是你的名字,张三。”胖警察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黑气,“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爸给我取的,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去问问他。我能看看小梅留下的遗书吗?”
  小梅留下了遗书?不可能?根本就没有时间。难道她早知自己即将死去?这是怎么回事?
  “你爸死翘了,我也要跑到黄土底下去问?我操你妈!还想看遗书?那是给你看的吗?那是证据,你懂不懂?”胖警察挥手就给我一个大大的耳刮子,“你这种小瘪三,不打就不老实。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姑爷仔?收容强迫妇女卖淫,妇女同志不从,你就杀了她,并还惨无人道的奸尸?”血从嘴角流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咸,与眼泪差不多,我笑了笑,用手指擦了擦,为什么昨夜我就不能找到小梅,陪在她身边?“警察同志,像你这样,是不会当官的。当官不能乱发脾气。有时还得打落牙齿咽血往肚子里吞。对了,我妈还真是在黄土底下,还很漂亮,欢迎你去找她。”“操你爸。小崽子,还敢教训人?”胖警察可能是打顺了手,反手又是一记巴掌。“我爸是张XX。你应该听说过。我在县政府办公室上班。你可以打听下。前些天,县里的游领导还到我家向我爸请安。你信不?”胖警察的脸色在刹那间就已换了颜色,像极了一块发了臭的猪肝。屋里并不热,汗却从他额头上迅速地跳出来。他眨眨眼,想说什么,又是赶紧闭上嘴。忽然意识到什么,蹦出屋外,没过一分钟,又迅速地蹦了进来,二话没说,解开了我的手铐,又飞快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白纸为我擦去唇边血迹。他都成了个结巴了,“张三,不,不,张公子,也不对,不对,小张同志,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刚才真是抱歉,我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我也是中午喝多了点酒,一时糊涂。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如何?唉,我说小张同志,你怎么一进门,就把手举起来?我还真以为是……晚上我请客,为你压惊。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我也姓张,咱们五百年,不对,三百年前就是一家。”“没事的。工作难免会有些误会。你能把小梅的遗书给我看看吗?”“行的,那还不是一句话。那小梅,”张警察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我脸色,这才小声说道,“她可能很喜欢你,而你当然看不上她。她一时想不开,便跑到荒郊散心,谁知林子里藏有歹人,见色起毒心,就把小梅姑娘给祸害了。”张警察一拍大腿,人又激动起来了,“这保证是事实真相。小张同志,请你放心,我们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包准歹徒一个也走不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我相信,你能把遗书拿来吗?”“嗨,你看我这记性。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天大的事,做兄弟也一定要站出来为你扛一个头。你等会,我马上去刑侦科为你弄来。”我看见了小梅的“遗书”,准确说是几本日记,一叠厚厚的书稿。
  我回了家,拒绝了张警察的再三盛情,张警察犯了急,眼珠子都快红了,说我不去就是还把刚才的事记在我心上,拽起我的手就往他胖乎乎的脸蛋揍去。打人也是会痛的。我告诉他,改天一定,但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情,张警察这才唉声叹气依依不舍与我挥手作别。
  我回了家,把小梅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洇湿了脆弱的纸张,一行行墨迹慢慢化开,它们比天上的云朵还没有方向。小梅,你为什么要这样?
  19XX年XX月XX日晴天我不知道日子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叫张三,是我第107个客人。每一个客人我都记得很清楚,也都会用笔把他们仔细描摹下来。我不喜欢做这事,但我发过誓,我一定要记录下这些嫖客最真实的一面。他似乎与所有的客人都不同。他老是会哼一些莫名所以的歌。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后来我才发现这些歌都是他自己填词作曲。不过说实话,他的嗓音可不怎么样,可那些嘶哑的东西从他嗓子眼里滑出来后,总让人听着难受。他不开心,他一点儿也不开心。他常痴痴地盯着某处,有时眼睛里还有些泪花,虽然它们从来就没有掉下来。我可感觉到他真的很想哭。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正如他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可我们就像相识了很久很久。也许我们真的是同一种人,毋须更多的语言,只需闻一闻彼此的气息。我喜欢他。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不会有爱情。都受过很重很重的伤。想哭。
  19XX年XX月XX日晴天高云淡昨天又梦见了爸爸。他哭了,举出火把,喊着我小名,疯了般到处找我。我开始是笑,很开心,我在他头顶飘呀飘,踣着脚尖,手指绕圈,跳着舞。他看不见我。我就揪他头发,拧他耳朵,向他脖子后吹气。他真没用,忽然就跪下来,拼命地拿头往地上敲。他的脸色比鬼还要青。我一点儿也不怕他,继续踢。可老踢不痛他。他终于生气了,嘴边长出两根獠牙,恶狠狠向我扑来。我流了好多的血。他哈哈笑,说我是你爸爸,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我破口骂他,他就用力掐我脖子。很疼,我尖叫起来,醒了。月光从窗外飘进,冰凉如水,眼角已全是泪。我真没用,恨死我自己了。后来就一直睡不着。我就去看张三的脸。他睡得比一头猪还香,但动不动就咬牙切齿。声音很吓人。这种感觉很陌生。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结,而且都不允许他人触摸。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继续躺下来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在天花板上跳舞。我不喜欢它老浮在头顶,沉甸甸的,就像一只绝望了的眼睛。张三长得很像一个人。前天我说肚子痛,他就跑去给我买了包月月舒。他很细心。以后嫁给他的女人或会有福。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来找小姐?他家很大,看起来也挺有钱的,他为什么就没有女朋友?我问他,他就嘻皮笑脸说我就是。我知道他并不真当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的眼神好飘,在看我时,飘得就更厉害了。他在想什么?他爸爸老蜷在一张木椅上打呼噜。我有点儿怕。可张三却一点儿都不怕。有一次竟然当着他爸的面脱下裤子来撒尿。我都羞死了。他爸也不说他,只是翻了下白眼。我想不通他们父子关系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不过,这不关我的事,他是嫖客,我是小姐。我要时刻记住这点。不过,说老实话,我喜欢与他睡觉,用他的话来讲,叫做爱。他的劲很大,而且一点儿也不粗鲁。他对女人的身体好像有一种深深的迷恋。他常说,以后的社会终将回归于母性。没有了愤怒,只有爱。我很想告诉他,没有愤怒又哪里会有爱?可我没说。我不想让他了解我更多。我只是向他提供我的身体。他与其他嫖客是一样的。我一定不能忘了。
  19XX年XX月XX日小雨心里闷。极闷。空气粘乎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今天出门时,脑袋在门楣上撞了下,眼冒金星,很痛。我差点儿就晕了过去。可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还能倒吸着凉气,再把脑袋往门楣上撞。也许人都有点儿自虐自毁的倾向。求生趋死,这两种欲望都是本能。今天是妈妈的忌日。我不会忘掉的。下午一个人跑到野外帮妈妈烧纸。风很大,老不能划燃火柴。后来终于点燃了,可火焰也是微蓝,一闪一闪。也许妈妈真的就在我身边。我有点儿害怕。我想妈妈。可我真不希望妈妈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她原来引为以豪的女儿……我恨死爸爸了。他不配爸爸这个称呼。有时真想回家用菜刀把他剁成几块,再放入锅里煮,就跟电影里那样。不知道爸爸看见他的千金女儿与这么多男人鬼混时的相片会有何感觉?我就要折磨他!把他一点儿折磨到死。我还要给他寄相片,让他知道他在嫖女人时,他的女儿也正在被人嫖。我是不是很变态?妈妈,我想你。你不会骂你的女儿吧?妈妈,这些日子来,我也很后悔。也许我还是应该回到学校去读书,做大家眼里的淑女、校花。现在看见那些满面阳光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心里就很酸。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又不知能上哪儿好。可我得把我这段生涯先记录下来。我发过誓的。誓言是不能违背的,否则永世都得直堕阿鼻地狱。外国有个女人,为了写妓女的生存状态,特意跑到一个叫“野马牧场”的红灯区呆了整整一年。我想,这么多日子我所记录下来的东西一定比她更真实。对了,书上还说,俄罗斯有一个贵族小姐为了筹措革命经费,便跑到妓院里去了,许多人都说她是这世上最为贞洁的女子。当然,这些人都是拿着她的皮肉钱去干革命的人。那些被革命抄了家的人一定会骂她是这世上最淫荡的女子。也许淫荡与贞洁的关系就如同手背手心。不过,说真的,妈妈,我不是妓女,对吗?我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高尚,对吗?妈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知道我在骗自己。今天,张三就像个真正的嫖客,对我特别凶。我与他吵了起来。晚上,张三对我说,说他们单位有个女人叫李芳,比婊子还不如。我听了很难过。我知道我在他眼里永远也就是个婊子。也许我真的要再次离开了。
  19XX年XX月XX日雨过天晴张三今天给我煮了一锅莲子汤。很好喝。我给他爸也端了碗。他爸可真奇怪,看我时的眼神特凶。好像是我抢了他的儿子。早知如此就不给他端了。有位阿姨每天都会来照顾他爸。他爸好像是得了偏瘫。我没问,张三也没说。我们在一起,就整天整天地做爱。张三总对我说,想叫就大点声叫。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很想不叫出声,可到时又忍不住。那个阿姨看我的时候,也就像看见仇人。可谁都没有说我一句。这个家庭可真古怪。对了,莲子汤特别鲜,还真看不出他有这手。我越来越舍不得他了。若我忽然不告而辞,他会想我吗?会伤心吗?也许不会,他又会很快地去找个看得还顺眼的小姐,再为她背《桃花源记》。男人都是这样。我得下决心了。不能再这样。我不能再这样糟蹋自己。我是我自己。妈妈,你说是吗?很烦。书稿越来越厚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把它拿给世人?我现在越来越不相信当初那个许下誓言的“我”就是曾经的自己。我怕。可我又好像无力摆脱这一切,有些时候,恍恍惚惚还能从中咂出堕落的快乐。而且更倒霉的是,我好像爱上了他。真的。我很难受。越来越难受了。心脏里面空空荡荡。我应该怎么办?妈妈,你能告诉我吗?妈妈,我忽然很渴望,很渴望爱情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些臭男人趴在我身上时,我想起的全是他,有一次,还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害得我还挨了客人一巴掌。妈妈,那些客人好凶。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只想他,想得要命,想得喘不过气来。妈妈,你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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