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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末 狗血地摊儿读物 勿上升

虽然……他叮嘱了不要你来,但我觉得,你应当在这。”

刘耀文和宋亚轩相爱八年。

他二人初次见面,是在国立大学里,哲学公开课的阶梯讲堂。彼时刘耀文十九,宋亚轩廿一。

花白胡子的老教授微跛着脚,咔噔咔噔走上讲台,迟到的男孩子一阵风般闯进来,趁老教授未架上金丝边眼镜,慌里慌张地寻觅去处。视线转到斜后角时目光一亮,三两步飞扑过去坐好,不小心打翻邻座同学墨水瓶。

他气还未喘匀,笨手笨脚地赶紧扶好,看着洒出来的一滩蓝墨水不知所措,只好抬起头来讲抱歉。

他却怔住,墨水滴从指尖滑落洇进衣料里,眼前清丽面孔被他惹笑,像一朵初绽白玉兰。

一张吸水纸巾递过来,声音轻轻的含着笑:“别发呆了,快擦一擦吧。”

他如梦初醒,接过纸低头去拭。白衬衫已然不能要了,却因缘际会,识得爱人。

倘若你想抛一个问题过去,譬如问刘耀文,你为何会心动呢?他多半客气地呵呵假笑,不答,满脸写着关你屁事。但如果把这个问题问宋亚轩,他大概会托着腮望向黑黢黢天花板,思索一阵,把答案归咎于那个有着湿润季风的夏天。

为何会想到季风?多半是学文学的缘故。刘耀文不会,因为他学经济,毕业后要继承大笔家产。宋亚轩学文学,写一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人也活得像飘蓬。毕业后做什么呢?多半是做个穷记者。

穷记者怎么样?无碍,国立大学出来的人,总不会没有饭吃。那倘若真的没有饭吃了呢?

刘耀文掐掐他的脸蛋,说,我养你啊。

宋亚轩就不好意思地转开脸去,佯装发怒,啐他,说都是大男人,谁要你养啊。唇角却是往上翘的,压都压不住。刘耀文听出话语间羞涩喜乐,低头看到他红透的耳垂,逆着光像红玛瑙,忍不住心动了一下,上手去捏。

然后扯着腕子拽下来,张开五指扯住,两只手扣在一起严丝合缝。

宋亚轩比刘耀文高一年级,拿奖学金,住校里。刘耀文住校外,他有自己的小公寓。宋亚轩学业忙,总有许多论文要写,刘耀文也忙,但总归比他清闲,因此在一起之后,常常是刘耀文来找宋亚轩。

他到他宿舍楼下等他,槐花开得正好,他楼层高,收拾东西又慢。刘耀文便从楼门这头走到楼门那头,从楼门那头走回楼门这头,来来回回地拿脚底板丈量地砖。一共二十七步。

他想,等他二十七岁时,他要许宋亚轩一个婚礼,冰岛,奥斯陆,或去哥本哈根。他手指细白,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论文一沓沓交上去,发了学士服,转眼间毕业。隔年,刘耀文也毕业。宋亚轩果然应聘去了报社,不过是间大报社,不至于做穷记者。

“有一点钱的穷记者?”

宋亚轩闻言转过身来,把手中墙漆作势向他脸上抹,笑骂说自然比不得你这个富家公子爷。他们正在收拾新租来的小公寓,桌椅残肢横七竖八堆了满地,刘耀文一面跳着躲闪,一面求饶,眼睛里却冒精光,觑着机会把人横腰揽过,两人一齐砸上刚抬进家门的新沙发。

沙发暄软,扑嗤一声陷下去,他们胳臂纠扭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宋亚轩趴在他胸膛上累得喘气,手腕却还费力地吊在一边,免得刷子落在他身上。笑闹着玩无碍,真抹下去又不舍得,目光脉脉地低头看过去,一缕发丝顺着动作垂落,轻轻地搔在刘耀文脸颊侧。

心尖上忽然就有窸窣的痒,颤栗着灼烧起来,一路下去似烈火燎原,呼气都滚烫。刘耀文瞳孔亮亮仰着头看他,揽着腰的五指张开,滞涩地沿脊弯摸上他肩膀,然后猛地按住后脑扣下去。

刷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日子渐渐走上正轨。刘耀文和家里说要出来历练,面试进了一家外贸公司,每日面对东洋客、华侨客、各种脸孔的无良投机商,摸爬滚打,着实不易;记者也好不易,下笔要甚是小心,否则不仅要躲开当街流窜的真疯狗,还要当心穿狗皮的警督。

可每当夜里他们拥到一起,满身疲累都瞬间无影无踪,好似消弭于爱人怀里的滚烫温度。白日里的苦闷和晦气都不见,只有刺啦啦的,突然点燃的欲望,从耳畔的呼吸、滑腻的肌肤里向外蔓延,于是他们交缠着裹紧,赤条条两具身子叠到一起,从床角传出暧昧的吱呀声。

刘耀文工作两整年之后,他们庆祝了在一起后的第五个新年。宋亚轩因着报社琐事没法回老家,刘耀文就编了几条理由,匆匆应付完家里的团圆宴,跑出来接他,两个人厮闹着一路跑回小公寓。年货都是提前买好,甜粿、发糕、开心果、牛轧糖,发亮的锡箔纸堆了满桌,街巷里的爆竹声穿过窗子传进来,一群小孩在楼下吵嚷笑闹,乱哄哄喜庆庆,蓬勃的年景气。

刘耀文升任了部门经理,悄悄从每月工资里攒下一笔。三月初樱花开成团,他去亨得利买了只金表,给宋亚轩作生日礼物。宋亚轩从兢兢业业小编辑熬成社会版主笔,在他们恋爱五周年的纪念日,送了刘耀文一套铁灰色定制羊毛西装。

翌日清早刘耀文醒得迟,起来之后急匆匆蹬上皮鞋拎起公文包,刚要出门,被宋亚轩从身后搂住,绕过臂弯钻在他怀里,伸手在他脖颈系上一个领带,然后细细把褶子抻平。

刘耀文低头,看晨光在他秀挺鼻梁上打出明暗阴影,密密的睫毛微翘,唇上还隐约留着昨夜咬破齿痕,嫣红。

心口像融化一块糖,暖乎乎甜到肺腑,整个人突然舒坦下来。也不去担心是否迟到,他扔下包把宋亚轩搂进怀里,捧着脸在额间印下一吻。

宋亚轩笑着将手心覆上他手腕,仍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以后每天早上给你打领带。”

刘耀文闭着眼抵在他额头上,轻轻蹭他鼻尖:

好日子戛然而止在入秋头一天。

宋亚轩按往常一般正点赶到报社,嘴里还咬着一块吐司面包。茶水间阿甲遇到他打了招呼,顺便帮传达室捎句话:“宋编,有人寄信给你,在你桌上,记得查看。”宋亚轩点头道谢,就一杯热茶水把面包片吞完,擦了手回工位把信封拆开——手猛地一抖。

拍在上个过年日,刘耀文接他从报社回家的路上。他手缩在口袋里,别过头抿唇笑,刘耀文从他身后扑过来闹他,脖颈上一条红围巾半掉不掉地飞扬起来。

他手指打颤,屏着气把相片翻到对面。

签字笔写了行时间地址——“今晚七点一刻,西门町商业大楼”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直到碳黑的墨迹晕出影儿来。

相片从指缝滑落,漫长地、漫长地坠下去,咔哒一声敲在地板上。像脑子里一根弦突然崩掉,留下遥远的一片空白。

赶路的过程很仓促,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咖啡厅转角的隐蔽卡座里,对面是妆容精致一身黑裙的中年女人。他跑过火灾现场、赶过法庭前线的一张嘴,突然就怯了,怯得连称呼都不知如何张口。

那女人见到他窘迫,微微地笑了,好似更加志在必得,怜悯一般的递过话头:

“阿文和你讲过我吗?”

“是,”宋亚轩愣了愣,喉头滚动,妄图运转一盘卡掉的碟片:“他说,您……您很厉害,要一人操持内外家业——”

“嗬,是吗?”女人笑了,这次是真心发笑,不过哂笑成分居多:“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有一个同父异母弟弟,他母亲,不仅要操持家业,还要严防各色狐狸精?”

宋亚轩瞠目结舌,慌乱地抬起眼,脸孔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句话好像不是在讲他,却个个字都冲他来,像扎入靶心的箭,刺得人心口一窒。

女人啜了口咖啡,皱皱眉,将腕子上手环理正,抬头看到他含着一汪水般的眼,叹了口气,倒有点不忍似的:

“我能理解他,年轻人嘛,总是想玩一玩。但也只能玩玩。他不是独子,有大笔人蹲在暗处抓他把柄——比如你,”她扬了扬下颌,目光逼视愈紧:“今日是我拍下照片,摆在你办公桌上,明日便是别人拍下照片,送到他父亲办公桌上去。你想让他一无所有地被赶出家门吗?他能过苦日子吗?”

“他或许会跟你说他不在乎,可是男人说不在乎的时候,往往最是在乎。”

“我不知道你怎样想。你如果也是玩玩,那顶好,该散就散了。你若是真的爱他,那也该为他想想。别害他。”

宋亚轩盯着咖啡匙上锃亮反光,默然听着,半晌慢慢地点头:

从楼座里走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蛇一般在半空扭动着,人声喧哗。这是条很热闹的街。

宋亚轩把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缩着肩膀,从笑嚷的人流里逆行着穿过,格格不入的。一群学生勾肩搭背地推搡着从他身边跑过去,不小心撞到他,脚步却刹不住,转过头朗声喊了句抱歉,话音未落,已淹没在人群里。

宋亚轩恍惚地停下来,转头去寻觅声音来处,仰着下颌,直到脖子有些发酸,才突然回过神来。夜风吹的脸痛,他抽出手一摸,是湿的。

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满脸的泪。

他做学生时,也常来这里逛街,一小群人翘了无聊晚课出来玩,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在街边买了一堆小吃混着吃——转眼六七年了。

他沿着记忆茫然地走,一直走到夜市的美食街去,寻到几家熟悉的店,买了胡椒饼、花枝烧,拎在手里赶末班捷运回家,趁没凉透,给刘耀文作夜宵吃。

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刘耀文在收拾行李,冷不防嚇一跳,那人却循着香味扑上来,接了他手里吃食顺带抱着他亲了一下:“你怎的知道我饿了!”

宋亚轩手腕抬起在虚空里揽了他一下,怀抱突然空掉,他无措地转眼去看行李箱:“你……你要去哪?”

刘耀文正把半只烧饼囫囵吞下肚,咬字含混不清地回他:“被公司临时派出差,明天早上要飞一趟美国。”

宋亚轩“哦”了一声,走过去帮他把箱子里的东西摆整齐,脑袋还是钝钝的发木,像被扣进了一只鼓,随手一碰都嗡嗡作响。刘耀文走到他身后靠上来,下巴垫在他肩膀,他冷不防轻轻抖了一下,却是一只热烘烘烧饼被递到眼前:“咬一口?”

他习惯性地张开嘴,低头咬了一口,也不知咀嚼出了什么滋味。刘耀文把剩下的饼叼进嘴里,转头去收拾空袋子:

“明天大概要起很早,别送我了,要是醒了,就等我走了接着睡吧。”

天还没亮时宋亚轩听到叮叮的闹钟响,几乎即刻睁开眼,仰脸去看拥着自己的人。他眉骨很高,鼻梁也高——老人总说山根高的人有福。目光滑下去,他看他微厚的唇,尖削而丰润的下巴,他上嘴唇很漂亮,鼓鼓的,亲上去很软——刘耀文突然皱起眉,伸手去摸床头的闹钟——他醒了。

宋亚轩慌乱地闭上眼,装出还正在熟睡的样子。他听见刘耀文轻手轻脚下了床,从洗澡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是剃须刀的嗡嗡响。片刻之后脚步声在床边停下,额头上突然一温,他心口猛地窒住——

门锁轻轻地被扣上,脚步声一步步远去,然后消失。心口却突然砰砰地乱跳起来,响得耳朵都痛,宋亚轩仍紧闭着眼,睫毛乱颤着,半晌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他打电话给报社,说要辞职。

搬家公司的白色小货车停在楼下,宋亚轩把最后一个牛皮纸箱挪到门口,直起身去看空了一小半的公寓。地板是浅褐色的,他记得确定木纹图样的时候他们争执了一下午——最后还是闭眼扔骰子随便挑了一个。沙发是皮革的——这点倒是很一致,因为布艺沙发实在难洗,两人又常常想在沙发上做点什么。窗帘——窗帘是刘耀文选的,不同颜色选了几套,说是要搭配窗外四时不同的花。宋亚轩目光在墙壁四处梭巡着,思绪渐渐飘远——幸而他们没养宠物,不然贸然带走或是留下,该如何是好?

车铃声把他从回忆里惊醒,他弯腰拾起箱子,贪恋地向屋内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决然关上了门。

他把自己的痕迹从小公寓里抹得一干二净。只有一样,却是带不走了——刘耀文飞美国,身上穿的那套铁灰色西装。

午后依旧灼热的风掠过衣角,啪嗒啪嗒突然停住的脚步声。刘耀文拄着双膝弯腰喘气,掏出怀里纸片去对照巷口落漆的地址牌——是这。

巷子很深,逼仄得要把人吞没,他跑得胃里泛酸,隐约闻到从泥土里沤出来的烂西瓜一般甜腻馊味。太阳晒得人头顶发烫,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迈步走进巷子,沿一条细窄小道钻进一匣筒子楼。

刘耀文拎着行李箱回家的时候,一开门,见到一面黑洞洞房间,他还以为宋亚轩又在加班——直到洗了澡回卧室,才发觉出不对,拉开柜子一看,半壁都是空的。他突然就慌起来,拍开灯在公寓里乒里乓啷翻找了一圈,结果连书房里带锁的抽屉都空了,钥匙整齐地摆在桌上——他脑子里轰的一声。

拿手机拨号打电话时手指都是抖的,按键按错几次,可拨了三四遍过去都是无人接听。他努力冷静下来,去联系办公室阿甲,却得知宋亚轩几天前刚辞了职。

天黑得像滩墨,他颓然地从沙发滑到地板上,茫然无措地流下眼泪来,手指揪扯着领口,用牙齿撕咬着衣角呜咽,最后锤着地板痛哭出声。

他从小被教育男儿有泪不轻弹,到了这时候,除了哭,竟不知能怎么办。

刘耀文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却敏锐地察觉事情不对。他回了趟家,找人查探了一番口风,最后得出了事故源头——必然是他母亲。

他没空也不敢质问下去,宋亚轩没找到,他怕他出事——又一天一无所获地逛过大街时,他却突然得了灵感——车还在地库里,他必然不能是开车走的,那就一定租了车——对了,租车。搬家公司?

他拿着电话本把附近几家搬家公司询问了个遍,又亲自跑过去查了几趟,终于找到当日的司机,得来宋亚轩的新地址。

筒子楼里很挤,黑黢黢的,廊两边一个方方的小窗口,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刘耀文皱了皱眉,一时竟不知是心疼还是埋怨多些。他推开吱嘎嘎的楼梯门,眯着眼沿房门号一路寻过去——到了。

房门上没有猫眼,有一块小窗板,被人从里面封住了。他从缝隙里费力地看过去,只有一点点光,也看不清什么,犹豫半晌,终于敲响了门。

没有等多久,门就开了,宋亚轩穿着一件松垮垮条纹衫子,打着哈欠拉开门——看到是他,却突然醒了,睁圆眼大力地要把门拍上,刘耀文赶紧握住他腕子钻进来,映入眼是一间窄巴巴斗室。

地板很旧,擦得倒很干净,书整齐地一摞摞摆在纸箱里,旁边挤着一张小书桌,上面一盏小灯。右侧小隔断里面,靠窗摆着一张小床——宋亚轩突然向旁迈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刘耀文抬头,对上一双躲闪的眼。他嘴唇颤了颤,然后突然低下头,刘耀文张开嘴,却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宋亚轩闷闷地开口了:

刘耀文怔住,表情空荡荡卡在脸上,手指无措地抓向头发,半晌才费力地说出话:“不对,轩轩,这不是你。你不是真心要这样的,对不对?”

他张皇得几乎要哭出来,摸索着想要去搂住面前的人:“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我改,我改好不好?”

宋亚轩被他抓住肩膀,拼命而克制地微微摇晃,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施舍眼神给他,从木噔噔的眼眶落下一滴泪来:

“你没有错,刘耀文。你没有错。”

“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没法改,改不掉的。”

刘耀文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通红,流下来的泪水也刺痛。心里像被刀割。他明白了。

“你不敢了,是吗?你不敢了。”

他笨拙地使出激将法,像个无力回天的赌徒,声音都在发抖:“我看不起你,宋亚轩。”

“你答应我一起闯一闯这独木桥的,现在你要去走阳关道了,是吗?你扔我一个人下地狱。”

宋亚轩根本不敢看他的眼,像是怕被那目光灼烫了灵魂,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泪水不要命地汹涌滚出来,却颤抖着推开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屏着气吐出绝情的话:

刘耀文转身摔门跑出去,背影里都是失魂落魄。宋亚轩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板上。他好想追上去喊他不要走,死死地抱住他,天塌了也不分开。可他只是瘫坐在地板上,哭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老话本里,薄命的红颜流着泪掐着嗓唱着,哀哀切切戚戚索索,情是一场祸,爱是一道劫。

他们不信邪,一头扑进一团大火里,把自己烧得精光。

宋亚轩找了新工作,出版社副编辑,薪水不算高,除去每月房租与饭费,勉强能剩下一点。他每天穿梭在方桌子方块楼方格纸之间,硬生生把一双蹩脚的鞋磨平。

大学好友阿乙来看他时,他正在整理稿件,一抬头,把人吓了一跳,试探着伸手去碰他的下颌尖:“阿轩,你怎么瘦成这样?”

宋亚轩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出版社附近有一家小西餐厅,他们在那落座,随便点了一些吃食。宋亚轩刚要把一匙土豆泥送进口里,手腕被人拉住:“哎!还冒热气呢,小心烫口!”

宋亚轩有些迟钝地眨眨眼,才放下手和他道谢。阿乙皱眉看他脸色:“阿轩,你究竟有无照顾好自己?”

土豆泥渐渐凉了,宋亚轩拾起餐匙,随手沾一点酱料送进口里,抿了半晌也没尝出咸甜滋味。阿乙眉头更皱了:“你之前从来不吃这种酱的。”

宋亚轩“啊”了一下,对他笑了笑:“可能长大了,口味也会变吧。”

从餐吧回家的晚上,宋亚轩例行整理完工作,洗漱时手腕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擦干脸眯着眼去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一块皮。

他好像丧失触觉了。阳光晒在脸上不觉得热,风钻进袖口里也不冷。他关掉灯,躺在床上,又起身把床头那盏小灯打开,躺回去盯着那团雾黄黄的光发呆。

晚上不一样。白日里有多麻木,夜深了,就有多敏感。他开始做很多梦。

眼睛睁得酸涩,眨了眨,疲倦地慢慢阖上。他看见一扇彩色琉璃窗。

近看却不是,是一面透明玻璃。上面整整齐齐贴着许多小块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啊,是了。他想起来了。

孩童时,他偏爱一种裹着透明糖纸的水果硬糖。倒不是因为糖果有多好吃,而单单是为了那些玻璃纸,透明,脆弱,放在太阳下会闪闪发亮。他一颗一颗地吃掉糖果,把糖纸积攒成厚厚一沓,泡在水里,然后在一个晴朗午后拿出来,贴在窗户上展平。光从玻璃纸上透过来,折射出粉绿蓝不同颜色,特别漂亮,他仰着头靠在窗子旁,看得发痴。

玻璃却突然碎了,七吃喀嚓,慢镜头一般在他眼前冰面似的碎裂。他无措地向后躲,可脚下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那些漂亮的玻璃纸纷纷飘落下来,卷成一团滚在泥土里。潮水一样的吵骂声喧嚷地扎进他脑海,他仿佛被塞进盛着热水的玻璃缸,闷没得喘不上气——

他猛地醒了,心脏砰砰乱跳得如同擂鼓,满身都是黏湿的冷汗,隔壁传来年轻夫妻尖利的吵骂声。

看了表,才凌晨一点。他翻个身搂紧被子,又沉沉睡去。床单睡到后半夜变得冰冷,他迷迷糊糊地醒了,习惯性伸手向后摸去,却摸到空无一物。

眼泪突然如脱线珠子一般滚下来,流过面颊干涸成一道道痕。脚趾凉得发木,他将身子蜷缩起来,从心口酸疼到指尖。脸上像被火烧,针刺一样的痛。呜咽声压抑着咽进去,烫的都变成凉的,他死死闭着眼,将嘴唇咬出血口,似乎这样就不曾认输。

是被扯下来,踩得脏兮兮被丢进垃圾桶,连同着不值一文的喜欢。

他那么珍视的爱情,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堆破烂。

转眼间平安夜,电台说寒流来袭,阿里山下了雪,请赏雪的游客抓紧机会。宋亚轩穿着单衣在飘红飘绿的街上走,觉得这个冬天是比往年要冷一点。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

浑浑噩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把爱变腻烦,把痛变麻木。思念却不同,像把锋利的小钩子,秒针每走一格,它便被悬线吊着拉扯一次,刮过皮肉留一道血痕。伤口来不及愈合又裂开,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人被拆折得只剩一把瘦骨,终于溺在心头血里,不见天日。

过年的时候他回了一趟老家,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下大巴,提着不多的行李,看到来接他的母亲。

他连忙跑过去将母亲拥住,笑着埋怨她:“阿母,你膝盖不好,怎么无事还出来乱跑?”

阿母拍拍他肩头:“乱讲,来接你,怎的不算要紧事?”

阿母寡居。父亲生前是军人,经历许多战火,性情固执又不大懂浪漫,只会偶尔冷硬地表达爱。母亲文化不多,却会在四时的餐桌上摆应季鲜花,催促他读书写字,看着他拿回的作文大赛奖状,欢喜地说我生养了个诗人。

可惜他读了许多年文学,还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留下,寥落得很。

窗上贴的红纸被风吹得呼扇乱动,大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玩花炮的响声。锅盖揭开,水饺挺着圆圆肚皮扑腾不停,伴着红白米糕鱼圆韭菜一起上桌。宋亚轩端上一盘白斩鸡在桌边坐好,脚底下暖烘烘。低头看去是燃了火炉,母亲坐在他旁边,和邻里阿公阿嬷阿姊围成一圈,少有的热热闹闹。守了岁众人散去,宋亚轩迷迷糊糊歪在床上睡着,醒来时天大亮了,随手一摸,在枕头下摸到一只红包。

他笑着去找母亲,说这都多大了,还把他当小孩子疼。母亲说,你还没成家,就是小孩子。

宋亚轩默然怔住,母亲还在笑着拉他的手,小心地问,可有爱人?

他想说没有,嘴唇却忽地黏住,张不开。他想装作脸红,不好意思地打哈哈绕过去,想撒谎说还没遇到还不急,可他终于扑在母亲怀里,下巴垫在她单薄肩头,几乎要忍不住痛哭出声。

冬天转眼过去,接着是没什么分别的春和夏。小破屋里没有空调,宋亚轩买了个圆溜溜风扇,一到家就打开对着脸吹,吹够了再转过身,去照顾被汗浸湿的后背。

夏天也终于过去。还有一个月,他们就分手一年了。

宋亚轩下了班,到街边摊吃一碗热腾腾牛肉面,信步走回细窄小巷子。天黑黑,路灯也昏黑。下了雨,巷子的石板泞了泥,没有活气。黑色的天和黑色的云团仿佛压在头上,把脊骨坠得弯下去。他好累。

突然就想起大学时,和他一起,也是下过雨的夜,出去胡混得太晚,回校只好翻墙,把皮鞋侧边都剐出一条条痕迹来。然而宿舍又进不去,便牵着手在校园里游荡,大摇大摆地,将平时不大经由的地方走了个遍。月亮出来了,又圆又大,伶仃地挂在半当空,把石阶上一滩积水照得亮光光的,映出婆娑的树梢影来。两个人在楼前小花坛的边上坐下,相互依偎着肩膀睡去,做一个粉簇簇开满樱花的梦,又被跳出地平线的太阳晒得睁开眼,顺道看一场金晃晃日出。

他回忆着,回忆着,唇边不自觉露出微笑,低着头,鞋尖有一下没一下踏着水洼,鼻子发酸。走到楼下时,一抬头,突然见眼前一个背身立着的黑影,骇得心头一跳,刚要出声,那身影却转过脸来,他蓦地呆住——

楼上不知哪里照下来一点灯光,朦胧的昏黄色,映出那人淹在眼底半滴泪。他一步步走过来,颤抖着声音——

宋亚轩带他回到又挤又热的小阁楼,他换了房间,因为实在不能习惯公共浴室,乱得很。新租的地方在顶楼边角,租金贵一点,但好歹有单独洗澡间。刘耀文默默地跟着他上楼,任由他拿了洗漱的东西草草冲了一遍,宋亚轩找出一件宽大白T恤并一条短裤隔着门递给他,叫他对付穿。

刘耀文倒很乖,洗完澡就坐在楼下小书桌旁等他,等他洗完出来一起上楼睡觉。躺到床上时,却突然扑过去把他搂得死紧。宋亚轩几乎止不住牙齿发抖,刘耀文贴在他身后,闷着头肩膀猛烈抽搐着,半晌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他:“阿轩——”

宋亚轩猛地转过头来扎进他怀里,眼泪淋漓地流下来。刘耀文捧住他脸,颤抖着去吻他,从眉尾到唇畔,到下颌尖上两颗小痣,一遍一遍地啄。宋亚轩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张开泪眼盯着他看,看到他削瘦了的脸和微青的眼下,于是泪流得更厉害。最后两个人像涸泽里的鱼,交缠着抱头痛哭,哭得好像要背过气去。

夜很深的时候,他们终于流干了泪,相拥着依偎在一起。刘耀文目光几乎黏在他脸上,指尖摩挲着他下巴尖两颗小痣,肿着一双眼对他笑,还有很重的鼻音:“小时候的阿婆讲,人的痣,就算投胎了,也不会改变地方。如果转世,可以凭借这个来找人。”

宋亚轩哭得有些头晕,闻言只当他讲玩笑话,疲惫地抬起眼皮:“那是阿婆在哄你。”

刘耀文笑,不答,静静地看着他。宋亚轩向他怀里蹭了蹭,迷瞪瞪快要睡过去。忽然感到耳朵旁一阵热气,痒得一抖,是刘耀文凑过来抱住他:

“下辈子我做女孩儿,你来娶我,行吗?”

宋亚轩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伸出手挂在他脖颈上,沉沉地睡去了。

日子仿佛安安稳稳地好起来,两人都对过去的纠葛闭口不谈,好似浑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也不彼此追究缘由,反倒让生活轻松许多。刘耀文没有蹲在家里几天,便出门找了新工作,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业务员。宋亚轩猜到他事业上遭家里掣肘,又不舍得他跑东跑西。刘耀文晚上回来,筋疲力尽瘫倒在床上,宋亚轩便坐到旁边揉他肩膀,还是心疼:“不然就不做了吧。”

刘耀文闷着头哧哧笑,笑够了扭过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不做了怎么办?又没有钱。”

宋亚轩也笑,去捏他脸,想起许多年前的玩笑话:“让穷记者养你啊。”

刘耀文直起身来把他扑倒,笑得没心没肺地凑过去亲他:“不做可不行。”

宋亚轩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耳朵又红得像玛瑙,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骂他流氓。

过年的时候宋亚轩把刘耀文带回家,说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一个人在北市落了单,不想叫他孤零零过年。阿公阿婆听说都过来看,攥着他的手夸他生得好标致,宋亚轩揣着手在一旁看着他笑,搞得刘耀文罕见地红了脸。一群人欢欢嚷嚷地吃了团年饭,刘耀文喝了两口米酒,坐在他手边悄悄扯他袖子,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宋亚轩垂眼看他,他面上笑着,眼底却很落寞,看得宋亚轩心一疼,伸手去握他手腕。刘耀文却很开怀地起来,带着一群小娃出去放鞭炮,笑得像个半大孩子。

临走时阿母出来送他俩,塞给他一包米糕,说路上饿了可以吃。宋亚轩无奈地笑着接下,阿母却突然抬手抱住他,紧紧地搂了搂,声音里有一点哽咽:“阿轩,要好好过日子啊。”

宋亚轩怔住,大巴车的鸣笛却在身后响起来,刘耀文走过来接包裹,拉他上车,转过身对他母亲笑着摆手。宋亚轩木木地走上车去,从窗玻璃向后看,阿母小小的身影,很快望不见了。

阿母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是啊,她老人家那样心灵,怎么会看不出呢?宋亚轩突然鼻子一酸,差点落了泪,扣住帽子低下头,栽在刘耀文肩膀上。刘耀文只当他早起太困,伸手把他揽在怀里:“睡一觉?”

宋亚轩轻轻“嗯”了一声。大巴车轰鸣着驶过山路,他在帽檐底下掉下泪来。

过完年的春天,宋亚轩过生日时,他们又搬了新家,不大的一间,但在向阳面,低头能看到楼下一棵樱花树,粉灿灿的落了满地。宋亚轩辞了在出版社的工作,仍回去做记者,他说他安分不下来。

刘耀文抱着他肩膀撒娇:“唉,我倒是想安分下来。”

宋亚轩就笑着看他,给他捶腰,他这些日子在外面奔波,脸都晒得黑了些,一面惬意地瘫着,一面突然想起点什么,愤愤不平似的:“你当初做记者,也天天在外面跑,怎么不见你晒黑?”

宋亚轩乐得前倒后仰,乐完之后又继续软着手给他捶腰:“我不像你,我们出门,一般不抛头露面。”

“也是。都全副武装地遮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违法偷拍。”

宋亚轩就又笑倒,歪在刘耀文身上,被人一把拖到怀里去了。

终于安分下来是在夏天的尾巴上,刘耀文试探着投了简历,总算回到证券公司去上班,顺利得有些反常。宋亚轩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倒是很高兴,趁他生日好好筹备了一番,逛街去买新西装新领带,回来扯着他拆拆系系好半天,说是好久不打,手生。刘耀文乖乖坐着任他摆弄,等晚上切蛋糕吹了蜡烛,突然从怀里掏了一个戒指盒出来,单膝跪下,把宋亚轩惊得捂住嘴——

“我二十七岁了,阿轩。”

“七年了。七年前我就很想要娶你,你愿意吗?”

宋亚轩捂着嘴,眼泪从指缝滑下来,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抱住他。刘耀文笑着吻他,牵着他的手把戒指套上,低下头埋进他怀里,摇晃着低声喃喃:

“我爱你,宋亚轩,我好爱你啊。”

宋亚轩搂紧他,拱起肩去吻他发顶,又哭又笑地拼命点头。

他们在太平盛世里相依为命。

好故事总能得圆满结尾,如果这是一个好故事。

元旦日前夕,刘耀文下班时总觉得有人尾随,回头看却又没有,直到欢欢喜喜度过节日,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结果过完元旦第二天,就被一辆车堵在回家路上,不由分说把他逮了进去。他拼命想挣开,却是前座的三叔回头发话:“你母亲病了,你一走好久,怎么也该回去看一趟。”

他沉默地停下挣扎,跟着三叔回家,一路无话。又一次踏上那噔噔作响的木地板时,他站住脚,几乎想要立刻转过身逃跑。

她病了,穿着家居服躺在床上,陷进一团柔软的枕头里。刘耀文在一边的矮凳上坐下,甚至开始有一点愧疚,她毕竟是他母亲——直到她开口:

“方家的小女儿,小你三岁,见一见,准备结婚吧。”

刘耀文几乎瞬间跳起来,凳子被他带得哐啷翻倒,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倒吸了几口气:“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她坐直身子,皱着眉,用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管你了?那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刘耀文嘴唇张合几次没能说出话来,颓唐地笑了:“我就不该回来……我是因为担心你——”

“担心什么?你何曾想起过你阿母?”她摇摇头,也很失望地看着他:“担心我是否病死么?别说我还没死。就算我死了,碾落他一个小小记者,倒还不算难事。听说他最近在追访一位大律的刑事案?杀人放火的暴徒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想他登上报纸社会版?”

“我给你敬酒,你偏不吃,那可莫要怪我。”

刘耀文手指发抖地攥紧,眼睛通红,半晌蓦地松开,声音哑得发涩:“母亲,你这是逼我死。”

“我养你这许多年,是教你出人头地,不是来丧家业的,”他母亲顿了顿,捂住心口向后倚回软枕,脱力似的:“你做出这番事情,在我眼里,和死了也差不多。”

刘耀文嘴唇颤了颤,猛地转身向后走,门口却被两个穿西装的保镖拦住,身后是母亲怨怒的追责,让他一腔火气都如同打入棉花:“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送到你手上的东西,怎么就想不开要丢掉呢?”

他突然就累了,累得要死,只想早点回去,回去抱一抱他的阿轩。

他停住脚,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看他母亲:“过年——等过完年。”

“过完年,什么都你说了算。不要动他。”

他母亲看着他,半晌闭了眼仰过头去。门口的保镖左右站开了。

刘耀文跌跌撞撞地冲下楼。

宋亚轩拿着一沓案卷趴在台灯下面,看得头痛,刘耀文端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桌上,他拿起来喝了一口,接着叹气。

刘耀文弯下腰从身后搂住他,宋亚轩向后栽进他怀里,啪地扔掉手里的笔:“唉,早知道,当年选修课就该选法学,免得现在头痛。”

“就算选了,你现在还是头痛,”刘耀文笑着去吻他额头:“再说,选法学,你怎么遇见我?”

“你还说呢,”宋亚轩突然转过身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一翻:“赔我墨水瓶。”

“那我还要你赔我衬衫呢,”刘耀文扯住他手,假装耍无赖:“墨水没有,人有一个,你要不要?”

宋亚轩笑着跳下椅子扑在他怀里:“行啊,我先验验货。”

折腾够了,两人收拾完已经半夜,宋亚轩瘫在床上,窝进刘耀文怀里,懒怠得一根手指也不想抬,突然听到头顶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宋亚轩扑哧笑了:“你死了,我就把自己埋下去陪你。”

“那不好,得留个人在这世上想我,我在地下才能安乐。”

这次他默了半晌,闭着眼赌气似的:“不。我才不想你。”

刘耀文笑了,低头去吻他额发:“每年到我的坟上,添一抔土好不好?”

“好啊,洋铁罐里上柱香,再给你烧几只银元宝。”

宋亚轩突然翻过身,伸手严严实实捂住他嘴:“住口吧,大半夜满口死了活了,你想挨打不成?”

刘耀文拉住他手腕亲他掌心,被他怕痒地躲开,又追着黏黏糊糊地吻了半晌,贪恋他身上温度似的。然后终于心满意足,搂着他躺下去,安稳睡了。

除夕节前刘耀文突然说要出差,抱着箱子瘫在地板上,扑腾着脚怨气冲天,说怎么连个年都不让我好好过。末了又跳起来,抱住宋亚轩,说我争取早日完工,回来陪你守岁,被宋亚轩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推开,说你刚在地上沾了满身灰,赶紧掸掸。刘耀文就撒泼耍赖地往他身上黏,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地板我才擦过,哪里有土?

收拾了行李把人送上车,宋亚轩对着一如往常的人挥手,眼皮却突然跳起来——他莫名地心神不宁。

揉揉头却也失笑,他大概患了出差性应激综合征,这么久了还是没好。

结果谁料,那不好的预感竟然应验了——刘耀文这一走,直到大年初七报社上班,仍没回来。他打电话到各处去问,却了无踪迹。

时钟好像突然停摆,然后离奇地倒回去,回到那个有寒流和雪的冬天,他茫然地站在街中央,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了,除了脑子乱乱和心空空,什么都没剩。

樱花树又开花时,他下楼摘了一朵,想夹进书里做书签,转过身却突然撞上一个人——他捂着头,定睛看清那张脸,怔怔地向后退了两步,感觉这世界都不太真实。

他差点想要扑上去打他,可书在手里却一动没动,也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过去。刘耀文低下头叹了口气,吐出的句子却仿佛是在报复他:“我们分开吧。”

宋亚轩听到自己冷静得要命的声音,隐约在微微发着抖:“为什么?”

“你……你别消遣我,”宋亚轩摇摇头,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好端端的,你吓我做什么?”

“是真的,”刘耀文突然抬起头,目光晦涩深深地看向他:“是真的。”

那本书突然就啪嚓落在地上,书页里的花摔散了,淹没在满地碎落的花瓣里。宋亚轩突然扑到他身上,一拳捶上去,声音嘶哑:“是你来问我,还要不要你,刘耀文,是你问我——”

“是你问我,如果有下辈子,要不要娶你?”他一拳一拳地锤上他胸口,抽噎着低吼:“是你——”

刘耀文被他扑打得一步步趔趄着向后退,垂着手,在夕阳里身影瑟瑟,苦笑着不知所谓地点头:“是,是我,阿轩。”

“下辈子吧,下辈子一定。”

宋亚轩突然停住手,横过腕子用衣袖抹了把脸,然后扯着他手臂拼命摇头:

“不,我不要下辈子,有下辈子,我一定不去找你。”

刘耀文手指在衣兜里攥了又攥,自暴自弃地瘫落下去,含着泪光对他笑:“怎么能不来找我呢,阿轩,你不是爱我——”

“我恨你!”宋亚轩猛地推了他一把,又扑上来抱住他,刘耀文被他拽得摇摇晃晃,他却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融进黄昏的光里,脸颊上都是萧索颜色:“刘耀文,我恨你,”他摇着头向后退,脸上一道泪痕滑下来:“下辈子……别说下辈子,就算孟婆汤喝三碗,我也会记得恨你。”

他说完这句,慌张地转身大步跑了,像在躲避什么穷追不舍的惨破命运。刘耀文看着他背影,笑着兀自喃喃:“好,好,记得就好。”

然后转身回到街对面一辆宾士车上,抬眼去看身旁的女人:“满意了吗?走吧。”

女人斜过脸看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车子轰鸣着开走了。

刘耀文垂眸,目光从指尖滑下去,落在无名指那一圈素戒上。

他二十七岁了,即将办一场婚礼,却许错了人。

各色亲朋好友忙活着来去张罗,倒比本人急过几倍。刘耀文任由几人拉着摆弄,量礼服尺寸手指尺寸,选戒指挑颜色。他没心情,看什么都是一样,偶尔心血来潮地翻翻设计稿,又放回去,时不时地突然一笑。然而又不像正常准新郎那种幸福的神经质,反倒让人觉得有点脊背生寒——设计师打了个冷颤晃晃脑袋,收了软尺,一头雾水地做事去了。

那位方小姐却很欢喜似的,已经坐在母亲身边和婆家亲戚拉家常,又说到与阿文也算是青梅竹马,如今喜结连理,真是好不登对。她抬头想唤阿文过来,却见堂屋空空——人呢?

阿文母亲却发话了,说不必管他,这人从小就没个稳重,你以后可要好好约束——说得一个娇小姐忍不住脸红。

按规矩是两方不必相见的,所以难得清静,被派来看管他的人见他老老实实呆到现在,也都放下心松懈掉了。刘耀文端着杯威士忌,倚在沙发上慢慢喝,随手拿过茶几上报纸,看社会版头条刊着一行大字,是什么“刘二少与方小姐喜结连理,两大某某巨头联姻,股市动荡”之类云云。他扔下报纸,嗤笑了一声,慢慢脱下西装,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进了浴室,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瓶药。

第二日一早,刘家大宅是被敲门女仆人的尖叫惊醒的:

“不好了!少爷他——”

宋亚轩接到电话时,是在老家山上,信号区区索索的时断时续,他费力地把一句话听完,刹那间如被冰水浸透。心口咯吱一下,仿佛割掉了什么东西。

愣了半晌,突然一路连滚带爬地从半山下来,胡乱抓了些东西往外跑,像要发疯。

“你说造孽不造孽,红喜事办成白事,还是在新婚前个夜里,唉哟——”

“嗐,这谁能想到呢,也真是……”

爵士舞曲低低的从地板当中响起,把嘈杂的交谈声一点点吞没。宋亚轩漠然地穿过着黑衣的人群,胸口别一朵白纸花,顺一侧的台阶走到楼上,在围栏前站定。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是阿乙,端了一小杯酒递给他,他摇摇头,又转身望向楼下,几对交错的男人女人在跳舞。音乐低沉,迈的是缓慢的舞步。

阿乙叹口气,踏两步上前,立在他身边:

“阿文留了信,放在胸前口袋里,上面叮嘱不要告知你。他很自私,希望你多记恨他些日子。”

“他还写,他不喜欢葬礼放哀乐。他要放爵士曲,让大家尽情跳舞,尽情拥抱爱人。”

宋亚轩的眼泪突然就溅出来,咬着唇止不住发抖,倚着围栏缓缓瘫坐下去,抱住膝盖,泣不成声。

刘耀文和宋亚轩相爱八年。

南港墓园里多了一道石碑,上边刻了这一行小字。碑下面没有人。或者埋了人。或者即将埋进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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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痣,但是有些痣长得地方不一样,就有些不一样的含义。那么这些痣对一个人的命运有什么影响吗?接下来我们一起来看一下吧!

  眼角有痣的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在感情方面都会有比较多的波折,因为他们在恋爱人都有很强的占有欲,生怕有第三者的出现,所以他们经常疑神疑鬼,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另一半,就是因为这样子的妒忌心强,很容易弄巧成拙,没有给对方留有足够的空间,所以经常出现感情破裂的结果,所以说眼角有痣的人感情上多波折。

  眼角有痣的人都比较难得到上司的赏识,为什么呢?因为此种类型的人都不够干练,也就是说不能干净利落的完成一件事情,容易出错,也容易造成拖沓,一件工作无法很好地完成就很容易打败上司对你的好印象,所以说这样的人在职场上比较难以存活,所以说眼角有痣的人大多都会工作不畅,有抱负无法施展。

  不同眼角位置的痣代表的含义

  1、眼尾处有痣。眼尾处为奸门,表示夫妻宫,主要是代表夫妻感情和家庭的,要是左边眼尾有痣的话,那么表示会和丈夫分离,要是右边眼尾有痣的话,表示丈夫的身体不是很好。要是夫妻宫位置有痣或是有黑斑的话,表示婚姻方面会有波折,会没有结果。

  2、眼下有痣。眼睛上有痣,分为是眼睛下面分为三阴三阳的地方,叫子女宫也叫做卧蚕,主要是表示有没有子女,子女是不是健康,子女前程。要是这里有痣的话,那么表示会克子,肾气不是很足,记忆力会很差,运气也不是很好,精力也会减退。

  3、上眼皮有痣。上眼皮表示田宅宫,表示人的善良和凶恶,要是这里有痣的话,表示家庭关系不是很好,有的人会违反道德,会克制自己的妻子。

  4、左眼角有痣。左眼角有两个地方长痣比较特别,一是左眼眼睛的前端长痣,这种痣表示吉兆,另一种是眼睛的末段,这里长痣的话是表示凶相,表示人在未来的生活中会遇到灾祸。要是女生的眼角长痣的话,表示人的情绪波动比较的大,也容易动情和动怒,对自己的心性缺乏掌控的能力,导致自己本身比较的多愁善感,一旦遇到感情上不顺意或是被欺骗的时候就很容易掉眼泪。要是男子眼角有痣的话,这个人非常的有魅力,会显得很阴柔,大多数的男性在整个面相上会比较的中性,不过这不会影响他们的性格,应该有的男子汉性情并不会缺少。

  5、右眼角有痣。右眼角平行的延长线上如果长有痣的话,那么这种痣相则有着“旺财”的特征。这个位置的痣被称为经营,表示男性在事业上会活的不错的收益,男子本身就是经商的话,那么就会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要是想扩大自己的事业,那么自己要抓住现在身边的机会。

  6、眼角的痣。在太阳穴和颧骨的最高点连成直线,从外眼角向下延伸出一条直线和刚才那条线大致垂直,以焦点为轴心,太阳穴、颧骨和外眼角的外围区域就都是泪痣的范围。在眼睛下方的那颗痣,叫做滴泪痣。有这颗痣的人多半表示会孤独终身。

  以上就是对痣的不同分析,但是仅供参考,还是不能作为一个决定命运的标准。也不用盲目的相信,有些痣的存在也是会增添美感的,不用太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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