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0年2月2日，在维也纳的街头。细节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是漆黑的夜，下着雨，我与一位维也纳友人为了寻找一个地址而来到了一处彼此都不熟悉的街区。

　　我们先找到的是地址上的那条街道，随后又找到了指定的门牌号码。那是一扇举架很高的拱门，门上有并排两列门铃，与门铃对应的是一个个陌生的德文姓氏，我们不晓得该按哪一户的门铃才对。踟蹰之际发现有一户门铃上的名字是刚刚贴上去的：Hannah & Falco，我按下门铃，心想，就是这个了……

　　这并不是地下工作者的某项秘密接头行动，我们只是在找一场半公开的客厅音乐会的演出场地而已。这场演出的主角是Hannah & Falco，一对儿来自德国维尔茨堡的民谣二人组。Hannah是乐队的女主唱，Falco是乐队的男主唱，两个人的名字凑在一起就成了他们乐队的名字。他们两个人是一对情侣，这一层关系从他俩在舞台上的默契大约就能猜得到。

　　那晚的演出原本是在一家叫做B72的俱乐部举行的，作为乐队推广首张专辑《Field Notes》的系列巡演中的一站。无奈的是维也纳场次的预售票销量惨淡，为了避免更大的经济损失，乐队与场地选择取消这场演出。但是为了不辜负那小部分购买了预售票的乐迷，Hannah & Falco决定寻找另一个场地，于是就有了这次半公开的客厅音乐会。

　　当前的疫情使得全国各地的音乐演出现场统统处于瘫痪状态。然而，在没有疫情的时候，可以导致演出取消的不可抗力依旧花样繁多。面对这样的大环境，我们是否可以去探索更为多元的演出组织模式呢？于是，在我看来，欧洲的客厅音乐会成为了一种值得探讨的演出模式。

　　想办客厅音乐会，你首先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客厅。如果你有足够的人脉，这一切就要容易操作许多。Hannah & Falco乐队的鼓手的朋友认识一个叫Vanessa的女孩，这位在维也纳读艺术大学的慕尼黑姑娘碰巧有一个超宽敞的客厅，很适合办这样一场客厅音乐会。

　　Vanessa说，这支乐队“看似很有组织执行能力，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自己想要达到怎样的预期”，所以就拍板决定把自家的客厅借给乐队办客厅音乐会了。乐队寻找合适的演出空间的这一过程大约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展开工作的第一步：“创建一个WhatsApp聊天群，用于跟乐队的沟通”，Vanessa说。“随后便是对具体执行办法的细节性的规划。这部分内容也不复杂，比方说讨论我们的演出应该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能容纳多少人，我们如何在不进行公开宣传的前提下与乐迷沟通这次演出的新地址。”Falco说。

　　宣传这一环节很矛盾，乐队一方面需要对演出进行宣传，然而出于对房主隐私的考虑又不适合把宣传进行得太大张旗鼓。“我们不能公开发布这次演出的地址，因为演出场地是一间公寓，我们有必要通过私信系统来控制到场的人数”Falco说。前期的这些沟通用去了大约二、三周的时间，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足够乐队通知此前购票了的那些观众这些新的变化，同时也有充裕的时间允许乐队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布相关的信息。

　　Vanessa是第一次参与客厅音乐会的组织与策划。作为场地的提供者，她又有哪些具体的工作需要负责呢？Vanessa说，“我所需要做的全部就是征得我室友们的同意，而他们都同意了。坦白来讲，我没有参与任何的计划。我为乐队做了顿饭，剩下的就是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了。”

　　在Vanessa的轻描淡写背后，事实上还有很多需要操心的问题，比如说演出所需的设备。客厅终究是客厅，它没有音乐现场应有的基本灯光和音响设施。设备因此成为了这类活动的软肋。“幸运的是，我们通常都是自带监听系统以及数码混音台的”，Falco说，“所以我们可以带上这些设备然后在屋子里调试听起来的效果。我们最后决定只有人声和吉他两个声道走扩音箱，因为鼓和贝斯的声音在不经扩音箱的情况下就已经够大了。”音响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而灯光效果就只能用客厅里原有的最基本的照明器材了——灯泡。

　　有了必要的音响设备之后，又有了新的问题。在客厅里进行音乐会，扰民怎么办？Falco说，“我们一开始就问过客厅的主人，演出声响之类的事情是否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详细描述了我们的设备听起来会是怎样的效果。归根结底，作为公寓的主人或是租户，这将是他们所要承担的责任。”

　　对于噪音扰民担忧，Vanessa表示不必担心。她说，“我们隔壁是一家幼儿园，周日的时候那里没有人。我们楼下是地窖，楼上是空着的公寓。因为演出是在傍晚进行，而不是夜里，所以我想这对楼里的其他住户而言应该不是问题”。可如果是其他音乐风格呢，比如声音更大更躁的金属、朋克、电子之类？“应该也没问题”，Vanessa说，“我们的优点是，没有邻居”。

　　运作一场演出是需要成本的。对于场地而言，场租、人力、水电等一系列开销都不是小数目，然而用客厅作为演出空间就可以省去这一部分成本。但对于音乐人而言，交通与食宿依旧是巡演途中很大一部分支出。

　　不售票的客厅音乐会有哪些潜在的盈利渠道可以贴补演出成本呢？然而Hannah & Falco的这场客厅音乐会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盈利。这场演出的主要目的，在Falco看来，是为了不让那些原本买了预售票的歌迷因为演出取消而失望。所以盈利并不是初衷，就连是否能够收回演出成本，乐队也不是十分确定。在这种情况下，乐队选择了开源节流。

　　客厅的主人Vanessa此时再次为乐队提供了帮助：亲自下厨给乐队烹饪，并且收留乐队留宿。“我准备了纯素咖喱”，Vanessa说，“因为我对乐队成员以及他们的饮食习惯了解有限，为了确保做出来的食物每个人都能吃，我决定准备纯素料理”。乐队依然是有一些收入的，比如在客厅音乐会结束之后销售乐队的专辑和周边产品，同时也有一个募捐盒，到场的观众可以自己决定是否给乐队小费，以及给多少。

　　维也纳的这场客厅音乐会更多是乐队对那些支持他们的乐迷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而不是为了赚钱。“其他的演出应该可以有更多的收入吧”，Falco说，“我们可以从巡演其他场次的收入来平衡这一次的开销。”

　　从Falco那里，我还了解到，应对演出取消而带来的潜在风险，其实也是有相应的保险服务可以购买的。而且保险也是多种多样的，那些大牌音乐人或者规模较大的巡演可以做出多种不同的选择。但是Falco补充道，“对于小型演出来说，这还是比较少见的。也许比起那些人数不超过200人的小型演出所能带来的收入而言，这类保险或许过于昂贵了。”

　　最后，我们又回到了文章开头谈到的问题，“客厅音乐会”这一模式是否适用于中国？有以下几个问题需要考虑。

　　第一，器材。中国Live house的模式不同于欧洲，除去乐手演奏的私人乐器，大部分的音响器材都是由场地提供的。因此，中国乐手在国内的巡演通常不需要自带扩音器、调音台之类的配套设备。而缺少了这部分器材，客厅音乐会的音响效果难以保证。

　　第二，空间。国内公寓房的空间构造各有不同，老式的公寓很少有宽敞的客厅，新式的公寓房屋举架普遍偏低。前者不适合容纳观众，后者不利于音响效果。

　　第三，扰民。中国公寓楼普遍住户密集、隔音较差，特别是演出中的低音效果可能会穿越若干楼层。征得邻里同意将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

　　第四，隐私。如果客厅音乐会是在你的家里举行，你是否会顾虑演出将导致私人住址公开、演出现场图片及视频泄漏家人隐私、客厅里素不相识的听众对家庭财产安全造成威胁？

　　第五，成本。基于票价自定的规则，是否会有人选择付费？具体又会付多少？观众基数注定较小的客厅音乐会是否可以通过听众自愿捐助的模式实现收支平衡，这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为了配合这篇文章，Hannah和Falco在自家的客厅里弹唱了一小段歌曲给中国打气，希望中国可以战胜新冠状病毒所造成的疫情。歌的名字叫做《Cowboys & Outlaws》，来自他们的首张专辑《Field Notes》。

　　Hannah & Falco专门为中国听众录制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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