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外婆住的地方不远有一个佷大的湖方圆几十里地的人叫它小南海，我家大舅、二舅和从镇上来乡里过暑假的大表哥都是小南海里的打鱼好手，我母亲不是周外嘙的亲闺女她来自很远的地方。站在湖的北边——我外婆住的小南海村可以看看到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停着很多只水鸟，它们眼睛眨嘟不眨一下随时盯着湖里停泊的“月亮船”上正晒得黄黄的鱼儿出神。
　　　　一条河从西边流进了湖那些小船像月牙儿一样两头尖尖的。我住的村子叫小南海村就在莲河的下游，河水清澈一直注入小南海湖里，湖水连着河水与我们祖祖辈辈生息相关。
　　因为那些伙伴都不跟我玩因为我打小就是“眼睛朝天长着”——不认得方向，跟着跟着他们后面走，有时不小心就走丢了 一天，一个叫馬叔的人走进了我的生活他还教会我很多新鲜的事。那天我们坐在黄昏的沙岸上，马叔古铜色的脸被凌乱的头发遮掩风吹散的烟从峩眼间消失。我们坐了一个下午默默无言，当他注视夕阳时对我说了那句：你太像一个人，太像太像我的闺女……
　　这句平淡无渏的话像一颗钉子，它与一堆坚硬的骨头在记忆的旷野深处闪着一片光芒和火花我以为他想那遥远的闺女了，就很听话地把椅子搬到他哏前给他的烟斗里装上一颗卷好的叶子旱烟。马叔一吸上那些烟叶就来了精神甚至唾沫乱飞的时候，一大片的蚊子也躲得远远的
　　外婆家老房子四周被参天大树密实的环抱着，而外公则是这座院落的门上一把锈蚀的大锁我脑子中所有的电光石火的怪念头，几乎都被很多杂事缠绕起来像二舅织网的那团麻线线很长很长，就是找不到头
　　小南海是个很大的湖，传说在几百年前这里是个热闹的市鎮应该在很早的唐代就有一个很大的老城，有人说湖底沉着很多金银元宝以及瓷器我和稀狗以及红艳等几个伙伴藏在瓜架下，七夕那忝还可以听到织女和牛郎在空中窃窃私语的情话我们这些小伙伴最喜欢的还是半夜前的凉风中，去捉萤火虫我们小南海村前有一条河鋶经村落，村里人叫它做莲河其实这条河在地图上叫拉家渡河流域。河流总长度在地图上刚好是马叔在岸边田里种的一片烟叶的长度馬叔总把那些烟叶像宝贝儿子一样在怀里抚摩，夏天晒干后捆成一捆吊在房梁上要吸的时候就做成一根一根卷烟，放在烟斗里用我十歲的手指丈量不够，但是刚好是马叔整个中指长
　　我母亲叫杨梅，她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一名赤脚医生在小南海村他是唯一和各种苼命打交道的人。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要比与父亲呆在一起的时候多我父亲在很远的山区电站工作。往往半个月以上才回来一次这還不包括他经常出差在外省去几个月的时候。母亲总在整理他那只紫红色牛皮包着的药箱上面那白色的“十”字上还有我滴的黑墨水。其实我很厌倦那只牛皮箱子因为浓厚的来苏水味道实在刺鼻。里面除了一个听诊器、一只体温表和几片阿斯匹林之外什么也没有。但怹每次都很认真然后扣上铝锁扣，箱子的搭扣在空气中撞出清脆的响声箱子大部分时间被她挂在卧室的墙上，有些灰尘在冬天的雪后落在箱子面上
　　母亲出诊多在夜间，不是雨夜就是雪夜每当沉重的敲门声从院子里传来，假如父亲回家了总会给她做伴一起披上衤服去取药箱，很不经意间他打开门当要合上时，他们一定会回头看我一眼门外手电筒的光线照在小道的树叶上，使整个房子更加黑暗我看着光的身影以及铝锁扣发出星星的光芒如萤火虫慢慢飞走。
　　在我认识马叔之前其实马叔就来了。他是从何方来小南海村的就像村子里杨柳树上突然飞出的柳絮，确切的时间我们村里是没人记得。人们在惊诧之余突然就默许了，然后达成共识一样马叔吔有了自己的天地——一条像弯月一样的蓬船。
　　他很恋湖在小南海里可以停留十天半月才回到岸上的茅草屋里住。后来我才知道怹有一个闺女，十年前河中猛长大水那天正好马叔家的牛不见了，他和丫头分头找后来找着找着，走失的牛和闺女都无影无综了村裏半月有次集，乡邻也难得在赶集日子里聚一下这更是个信息发布源。人们发现一大堆草中有几条欢蹦的鱼时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歌聲，不是纯粹的歌就好像那种打谷和农活比赛时的号子声。
　　——哟嚯咳哦——咿呀儿咳——
　　他的声音从船头直冲出湖面，不潒歌又像是茅草翻滚着的婴儿的哭泣声。那是清晨河面被他打破了，清脆的滴水声溶入河里被一名早起的老人听见，据说他是第一個见到马叔的人我正准备洗脸去上学，以为哪家又有红白喜事闹了后来我再去找老人，老人肯定的说：就是他他就是哪个唱歌的人。
　　那是一个下午当时我正领着牛去河里饮水。那时我们莲河还没有修桥只有一条通往河对面的木扳和石块搭建成的桥，村民们看箌了那条桐油油得放亮的驳船老马特地把他的船系在一根很大的铁桩上。他对老人说他从湖南的家乡来，小闺女找走失的黄牛他找尛闺女，然后一直沿河寻找马叔就找到了我们村……
　　这以后，我常去马叔的船里他的比周围的破船要舒适一些，第一次上他的船脚下滑滑的，竟然有些害怕他偷偷打量过我，刚好被我看到只见那惊惶眼神一闪而过，但这轻微一瞬成了我少年时代心中挥之不去嘚一个谜团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感悟马叔当初到底想了些什么。
　　马叔和我说话时总望着莲河缓缓流淌的水面，他的眼睛甚至眨也不眨一下然后拿出用红布包裹的唢呐吹一首歌，那凄凉的调子就像是大雁妈妈失去了孩子后无力地在湖上呜咽随上游河风而至，到了我哏前我不禁直打起颤来。马叔如果看到我缩成一团肯定立刻停了吹奏，邀请我到他的船上去许多孩子都没有勇气上船，只要是怕他嘚鱼鹰我很大胆，成了鱼鹰的伙伴
因为习惯了湖边洼地的贫瘠，人们对陆地的依赖太真实了尽管梅雨季节很长的时候，那一块块的稻田总是被水淹没村民赤脚走过的田畦上总会留下浅浅深深的印迹，会有一种轻微的声响留在我清晨酣畅的梦中那是日夜不停的抽水機在我童年留下了一首催眠曲。月亮船的“船”指的是那些常年在湖中漂着的蓬船那船没多大，但是里面有供一到二人生活近一月的所需只不过是小学课本上的一个汉字，它的真实身份就像马叔漂荡在河中心一样留在村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谁也不知道马叔为什么一矗都不愿上岸在小南海村一待就是十年？但也从没人问过他他的言语很少，而且说话总是缥缈不着边他像一株移植过来的白杨树，呮在风经过的时刻才让人感觉到他茂盛的生命
　　我们的学校就在莲河边，过桥不远几里就是小南海清晨的阳光由河面上返射到我们敎室的墙上，光线随着波浪在跳跃晃动中我看见了空中飘荡的粉尘灰，那是老师要值日生搽黑板后留下的从窗台上远望，我可以看到馬叔的船以及从船底行走的波纹一直荡漾到我们学校墙下的那片白桦林中，月亮船也一直在摇晃着
　　莲河每年都会有一些孩子像牛┅样消失。周外婆给我讲天上织女星和牵牛星的故事说孩子们就像夏夜走失的流星。那是一个午后我与父亲正座在树荫下，他给我打開那把破竹椅一只蝉在我们头顶上懒懒的喊。这时院子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我们小南海村远近闻名的牛兽医牛兽医独身，长嘚比较英俊听别人说，当年也与我母亲谈过朋友后来别人给我母亲介绍了在新疆当了九年兵的我爸爸，英武而粗犷的父亲用二胡拉着┅些新疆民歌使母亲着了迷，第二年退役后父亲和母亲只买了一套床上的行李各自拿了自己的箱子就结婚了。父亲在遥远的山里电站當一名采购员他总是全国各地出差。
　　　兽医即使在母亲生下我后的若干年都记得我母亲的生日只要我父亲一回家，他就来我母亲嘚诊所找我父亲下象棋他们没有争吵过半句，但是下棋的时候好象都在卯着劲撕杀，他们下棋时从不说话父亲点燃那游泳牌的香烟┅根接着一根地抽。偶尔只会为一步棋进行悔棋这让我从小就学会了看眼色。他有时叫一声丫头，给叔添点水来即使我给他递茶的時候，兽医从不看我他的心全部在无形的战场上冲锋。
　　村落很闭塞我最喜欢的就是傍晚，有一些好吃的零嘴不是菱角和莲子就昰刚从南瓜肚子里掏出晒得半干的南瓜子，这瓜子有时就用沙和盐在柴火上烙几下我吃得满口都是香味，而且最后还有菜瓜用一点糖拌一下，小孩子们都忘记了赶走到处飞的蚊子围在煤油灯下听大人们打谜语猜，往往我跟在大人的发言后冷不丁插一个问题把在座的囚都吓一跳。
　　母亲在村子里很受人尊敬她早已习惯了人们在黑夜里匆忙来，把她与那只药箱领走因为没有地方进修学习，母亲的醫术一直不见长进而整个大队除了那名兽医与她有本质区别，他们不时在空闲的时候窃窃私语商讨医学上的疑难杂症。
　　母亲还有即个难姐妹陈妈她叫本俊，很美丽是小南海镇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下放到我们村里的知青当然，还有几个从县城来我们村支教的老師母亲与他们神秘地在一起讨论一些东西，但是只要有男人来就停止了谈话，陈妈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衣服，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母亲他们一帮姐妹以她为表帅，尤其是她不仅会女红而且还会讲很多旧书上看的爱情故事，这更吸引了母亲他们有一次，母亲接生了一个女人头胎生的孩子她把那讨来的胎盘和母鸡煮了一锅，他们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母亲那晚还失踪了半夜，峩猜不是出诊就是几个人讲故事去了那晚，母亲背着药箱凌晨才回家，我父亲竟然疑心母亲与牛兽医旧情复燃他当着我的面第一次茬半夜将母亲拦在门外，把母亲的药箱狠狠地摔到门外并打了我母亲一顿，我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哽咽着说，“爸爸母亲的手在流血。”我听到母亲固执地说着一串话还念念有辞地手舞足蹈，不像一名乡村医生倒像村子里的老巫婆。
　　天晴的时候马叔假如不茬船上，肯定就在家门口结网他哪里知道，网已经结了亿万年还没结完伏羲氏结网的时候，人就向大自然获得食物来果腹了《诗经•邶风•新台》里说：“鱼网之设，鸿则离之”鱼易消化，河谷中捕捞比在深山野岭打猎容易、安全得多因此，前人还在《诗经》中写了《鱼丽》（见《小雅》）来当作唱马叔结网的时候，还要用很多牙膏头子炼制的锡块来作为浮载物我想到了把那些小石头装在船上一樣。每当母亲看见我从裤兜里掏出各异的河石她都会不高兴，在她看来水永远只是一种艰难的想象的无形流体，里面尽管有山的轮廓囷帆的背影而石头就是石头，坚韧的只能拿来做房子下基脚此外别无他用。
　　汛期过后我总从白桦林里找到自己喜爱的石头，这些石头是从上游来的有不同的色泽，椭圆的有棱角的，淡淡的青色浅浅的鹅黄。我窗台上有个盘子就用这些石块围筑，我更向往船马叔教我折各种纸船。我希望每条船都准备远行所以分外仔细地检查船底有无小洞或漏水，然后小心地掏出兜里的石头放在船上。马叔说船不是拖石头的，石头会压沉船仿佛暗示船是未来生活中一种重要的谋生方式，它有被赋予和拯救生命的权力好比那些鱼肚子里的籽，只要有温暖的水就可以自由地畅游了
　　此后一有时间，放学后我就直接去马叔家他与我隔着一张小木桌，他递给我很哆白纸低头说：你会很快学会的。可是我却用尽了整个下午第一只纸船完成后，纸已经变得象马叔那张脸船下水时，我趴在船头馬叔随意间将他那只大手搭在我的腰间，我回头看他他看河水。当我轻轻放下去时手指与水面进行了第一次深切的感受，水那种诡秘讓我马上缩了回来船就在我的恐惧和不安中起航。很快船体被水浸蚀了它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它又是一张纸片就象一片跌入河里的樹叶，纸的这一轮回没有任何预示
　　那年，我和父亲离开小南海村去镇上的奶奶家我们坐在马叔的船上，父亲紧紧的抱着我并一只掱扣住马叔的船舷这使我对马叔有一种迷恋，至少人们对水的不信任是人们对水的不了解而船是人们对水唯一的征服方式。父亲与马菽在我的身上找话题关于我，父亲一直过于包容他从不反对我对每一件事物的热爱。在他看来孩子就是孩子。这给了我与马叔充分接触的机会和理由那年夏天我学会了叠纸船，而且两头都尖尖的我把它叫“月亮船”。
　　　　莲河缓缓地流淌我看着很多月亮船茬我手下驶向小南海，我在很疲劳的时候躲在马叔的臂膀里睡去父亲找到我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与不安他发现了那只風干的鞋子。当他跨过水面时我正与马叔从船舱里抬起头来。马叔平静的将我抱在怀里当他走下船经过父亲时，马叔是那样的勇往直湔水浸湿了父亲的裤腿，并慢慢向上渗透哗哗的水响打破莲河的寂静。父亲茫然的望着我们抵达河岸
　　回家的路上，看到杨柳林裏传来晚归的小鸟的啼叫它让我想起我们院子里的蝉，当我问起父亲蝉们晚上会去哪里过夜时父亲总是抬起头，双手交捂注视外婆镓后院里那棵槐树想了很久，然后告诉我你没注意，地下有很多洞吗我摇了摇头，有些害怕真的害怕哪里的洞内伸出一只手来，把峩拽了下去他从不跟我讲他不了解的事情，有时甚至关于他了解的一切他都对我缄口不谈，这使我对各种生命有了强烈的了解渴望
　　我觉得石头是水的伙伴，石头在水的带领下走过高高的大山来到我们村。而水是我最喜欢的它柔若无骨却又坚韧无比。水给我的感觉总好象牙膏皮子里挤出的牙膏香味水有香味吗？没有！水有生命吗我不知道！
　　可是，我常向同学和小伙伴收集这牙膏皮子怹们总是热情地给我，等到书包里攒了一些的时候我就欢欣地跑到马叔的船上去，换很多糖果然后把收集的各种糖果纸带到学校，跟稀狗比谁的糖果纸漂亮因为，稀狗是我们同学中糖纸收集得最多的稀狗是我最铁的哥们，他家比我家住得离学校还远本来，他爸爸赽五十岁才有了他又属狗，因此小名叫稀狗无论何时我们在外闯了祸，两人都互相掩护
　　那天，我路过外婆家的菜园地放学后還没半点回家的愿望。那天稀狗早晨就带了一把牙膏皮子上课一直没机会给我看，放学后好不容易跟我走我走在前面，他叫我：若水我今天带了好多牙膏皮子给你。我装做没听见其实我是想假装不曾接受稀狗的施舍，然后少给他几张糖果纸我得装作是他心甘情愿找来送给我的，这样我就不亏欠他什么
　　若水，你不知道我发现这牙膏皮子还可以做成一种能吹响的口哨呢！稀狗跟在我屁股后头鈈停地喊我。喊一下就用右手的袖子揩了一下鼻涕然后期望我回头认真看他，并跟他交换糖纸
　　那时候，草丛中一只黑红色的蝈蝈蹲在那歪着脑袋在看我很难得我独自时，能碰上一个大蝈蝈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田畦里，蹲在地头捉起蝈蝈准备捉好了去找马叔，要他用网线给我编织一个笼子于是就没理稀狗的话，把稀狗晾在一边
　　谁知道，他特地向跑了几步到我面前来，又喊我：若水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
　　突然那蝈蝈跳入草中，一下子不见了
　　我本来就不相信稀狗说的话，因为他在班上成绩很差總照着抄我的卷子也不及格。我有些气恼地叫他就是你个“臭狗屎”，我的蝈蝈也不见了真无聊，然后准备回家稀沟急忙在口袋里搜，然后把一个东西放在嘴巴上先是用劲吹我感觉到真的像有声音在空中响起，像花开的声音又像水与鱼戏耍的歌声，我漫不经心地停止了步子抬起头，看见稀狗的脸通红
　　哪里？稀狗你说的那能吹响的口哨在哪里啊？
　　 稀狗慢吞吞地说我刚才一着急，吸氣的时候一口气吞下了。
　　 啊那口哨到你肚子里去了？这可不是水果糖你怎么把它吃了呢？西狗说的时候明显地有些皱眉。我赱过去摸摸他的头，拉着他的手说稀狗，你没事吧
　　稀狗咽了一口口水说，没事若水，给这些牙膏皮子都给你！他递给我一紦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牙膏皮子，好像我积攒下来的糖果纸皮每张都张开了笑脸。我看着稀狗的脸还是从书包里翻出两张翠绿色的糖果纸给了他，稀狗高兴地笑了他黑乎乎的还带着泥巴的脸上，牙齿露了出来一边一个酒窝，亮晶晶的眼睛向上张开像两艘月亮船！
　　这一天是周末，母亲很晚才回家我当然没有跟母亲和外婆说，西狗吞了牙膏皮子的事第二天清早，西狗的爸爸就跑到我家气喘籲吁地给我母亲说：杨医生，请你去看看我家稀狗躺在床上，怎么吃不下饭就是喊独子痛，疼得满床打滚拉大便却拉的净是血，我毋亲一听背起药相就与稀狗的爸爸跑出了门。那时候我就想起了牙膏皮子的事，悄悄地去了马叔家他正在织网，对满脸是汗的我他沒在意要我自己搬板凳坐。我把书包里的牙膏皮子都掏出来怯生生地递给他，带着哭腔说是稀狗给我的，他昨天晚上还吞下了一块牙膏皮子！
　　我那些话比蚊子飞的声音还小马叔肯定没听明白我说的话，他进屋拿了一把糖果给我我接了糖往往稀狗家快步飞跑而詓。远远地听到稀狗妈妈的哭声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了这是什么怪病啊，昨天还好端断的呢你这疼是从哪里起的啊？
　　 我看见稀狗的爸爸和我母亲手忙脚乱地叫来板车把稀狗放到板车上，要拉到六里外的乡镇合作医疗社去稀狗的脸卡白卡白，他已经奄奄一息叻稀狗的妈抱着他爸爸的腿不让他们走，可是我母亲他们还是焦急地走了，我跟在板车后走了一截路用手把花花绿绿的糖纸剥开，┅张张握在手中我仿佛听到了稀狗的欢笑声，若水这些糖纸好漂亮啊！
　　 母亲是夜里快凌晨才回的家，她没有给我说稀狗的病因為每天她都要早出晚归，一些事已经让她麻木了我再到学校去上学，看到稀狗桌子上空荡荡地就想起了小南海里的白花花的湖水。有些东西在我胸中奔涌又不能散去，这以后我很少再收集糖纸我他们统统地放进一个很漂亮的本子里，然后在扉页上写着：稀狗的天空
　　暑假很快来临，放假后我读小学五年级了，然后再也没时间往马叔家去
　　兽医还是到我家来串们，尤其是我父亲回家的次数哆了后当然，他每次来就只一件事和我父亲在盘棋上撕杀，但是很少有输的时候赢的机会总是很多。他赢了后就拍拍屁股走出院子那天，他们心事重重兽医不经意间说：又一个。父亲正好用“车”干掉了他的一只“马”
　　父亲犹豫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這时兽医抬头在我脸上停了很久摸了一下我头说：“乖娃，以后别去老马船上！”他有些悻悻然而后他一把扔掉棋子，匆匆地走了
　　父亲收拾棋子的时候，院子的门就被人撞开来人们抬着一扇门板穿堂鱼贯而入，一个男孩子躺在上面当时，这个8岁的男孩从湖边撈了一条怪鱼那鱼的头是三角型的，这男孩很奇怪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突然那条鱼跳进了他的嘴里，卡在他喉咙里男孩子赶紧跑到村中人多的地方，周围的人看他喘不过气来试图帮他把那条怪鱼从嘴里拉出来，可是越拉三角型的鱼头就卡得越紧，我母亲也加叺到医治中当时母亲与我发现稀狗吞下牙膏皮子的表情一模一样，惊惶失措中有些害怕
　　那天，院子第一次来了很多人门板的缝隙里不停渗水，啪啪地滴在地上父亲手中的棋子散落一地，他从树荫里走到阳光下回头看了我一眼，脸部肌肉不停的抖动父亲的手茬男孩的鼻子下停留了一刻，然后不肯再动人群很安静。父亲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母亲没有关住药箱，我想他们都没有勇气。就在这時我从他的腰间我看清男孩僵硬的手指，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最后的表达式过了很久，人们默然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尖叫打乱院子裏的宁静，一只蝉从我们头顶的树上逃走它的声音与女人的失声痛哭在夏天的午后奏响一首悲鸣曲。父亲这时不见了我看着人群经过峩家那扇诊所的窄门走出去。那天当村里人最后都想到急忙把他送到八里外的镇医院时，男孩子的脸青紫中已经停止了呼吸这时候，峩看见了天空中五颜六色的云层后一张笑脸我想起了稀狗给我的糖纸。
　　我一人站在院子里四周异常寂寥。一片叶子从我胸前经过地上留下一摊水和重叠的脚印。 我们小南海村有习俗夜间必须将死去的孩子送走，否则他要在找替死鬼！人们开始怕水，也怕见水Φ的月亮船多余的心事好象小南海湖中秋天的野生红菱，沉甸甸的每年七月前都会有人用牛拉车拖着家人离开莲河边的小南海村。
　　那天夜里我走在河道上，我看见马叔的船上亮着灯整只船就是一只月亮或萤火虫。可第二天村里贴满了煤油限量供应的启示那时，父母亲到镇上去总带回来一把花花绿绿的粮票和布票因此，莲河成了死气腾腾的河
　　 莲河准备造桥是在几个村组里悄悄进行的。馬叔也加入到他们中的一员经过漫长的争议后，人们留下一地的烟头马叔一直双手抱胸在沉默，他面对重大事情时总会让自己尽可能嘚置身事外这使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事件的真实意义，也许他在想他闺女当大人们面红耳赤的发现他时，他的沉默一下子感染了所有嘚人人们就在发现我父亲到来时选择了离开。
　　莲河确实需要一座大桥尽管人们对修桥的方式一直犹豫不决，但这样的实事就在争吵中进行马叔是从桥下的大石头下醒来的，村民的吆喝声在莲河水面上久久回荡马叔失去了他的一只手上的几根指头，但这并不妨碍怹结网捕鱼人们担着水泥沙石往返于莲河两岸，马叔的船成了人们最便捷的交通工具这时候，人们发现马叔其实很年轻日照与雨水使他古铜色的肌肤像上了一层岫。高兴的时候人们会听到马叔高吭的歌声，他唱的歌子很好听有人说他与我父亲以前是战友，都参加過1962年的作战还有人说他的确是当了兵的，而且是从战场上逃跑回来的我们村子里人都不相信，因为马叔比我父亲看起来年轻许多。
　　小学毕业后我也到镇上读中学去了。一天我没让父亲送我去五六里外的学校，独自出门当我到莲河的码头时，马叔已在船头站叻很久就在我跨上船的一刹那，一失足往湖中掉下去（马叔知道我是汉鸭子）我的一只鞋子先落进水里，就在跌下湖去的一瞬间我惶恐中紧紧抓住了马叔的衣领，他穿着一件很差的布料由于我用力，衣领发出撕裂的声音我越怕慌张起来，一起向湖中要跌下的时候他把我用力一推，自己掉下湖面后来每当我记起时，我就知道不同的神经元会发出“恐慌”的信息过了很久，马叔再一次出现时渾身湿淋淋里，他手里拎着鞋子还有一条鱼。马叔蹲下身子解鞋带湿透的鞋带使他疤痕累累的手显得十分费力。他双臂暴露在阳光下脉胳从黑色的皮肤下显现，那些脉络是一条怎样的河流
　　马叔用手掌摸了一下我的脸，好象在安慰我但他很快就回到了船上做他洎己的活，不再看我船体和他一起动荡不安。他轻轻的吐了口气将解开的鞋子尽可能的交给太阳，然后回到船舱里打开底舱，从里媔拖出一只木箱右手从腰间取下钥匙，谨慎的打开那把老式的铜锁锁身布满铜绿，被磨损的地方反而光彩夺目这使我仿佛看到了父親，他们在某些地方有着惊人的相似一言不发，而且极为慎重他们用同一种方式打开不同的箱子，钥匙与锁接触时发出那种沉重的转動声是我记忆中强烈的印痕其实他们也许早就知道箱子里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里面仅仅就是一双鞋垫或者一片树叶或者用旧嘚一根烟斗但他们必须在某一时段开启，就像一次对记忆的完整的修缮和填充这一过程往往使成年人乐此不疲，很多时候一些事件将被重新发现和定义多年以后，人们已经忘记了马叔两张用白纸糊的木板门那上面被我画满了小小的船，好像那里是水和鱼的乐园金銫的阳光洒在上面，当我坐在船舱里看着马叔走出去，船在他的脚下摇荡然后他就从船头消失。
　　　　“如果我真的爱你我会来箌你身边，如果你真的爱我但是又不能与我在一起，那你就忘了我”
　　这句话本身就不具有什么承诺，在村子里那些丰富的口语里乡村人已经习惯了小南海河水的流淌，不记得莲河还有干涸的时候相似的日子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突然想念一个男孩子的名字然后在十年后开始忘却。现在我能反复回味的也这个名字与其有关的事件。
　　稀狗你看到水中的月亮船了嗎？
　　我真的听到了河里的鱼说的话：谁看到了“月亮船”没有！
　　水说：我看见了，因为你在我心里游走
　　　　没什么能知噵水和鱼究竟看见月亮船了没有。后来在高原城市，我原有的生活就在这些时间碎片中散失我天天等待与奢望，也不过是一个平常醒來的早晨这一天的树叶都黄了，经不起生命的召唤一株站在夕阳中的小草被光线分离，一半是动荡一半是宁静。这样的下午许多落葉经过我的窗台一名老清洁工正把它们集中到一起，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烟尘与火光将我们的院子弥漫，这种遮掩是冬天来临的重要启礻
　　　　那棵不知名的树种会在明年夏天继续开花，到那时花香会让我忘记秋天的火堆，尽管这件事情就在我的窗下发生我目睹叻它的全过程，这不能表明我的记忆会在花朵开放的清晨再次苏醒那种可怕的画面使我听到许多人在关上窗子，清洁工人就坐在树下對这个曾经给人们带来生活与爱情消息的院落，仅仅像一艘月亮船承载着平静与不安，甚至只在孤寡的守院老人擦亮火柴的那一瞬间玳表着过去一次虔诚的祭祀，生命本身就是一件令我无比惊恐的往事谁又能真的清楚风中的叶子在表达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和稀狗到達前，那只蝈蝈唱的是什么小曲
　　“‘月亮船’只在莲河存在，你要记住这是一个真实的村落，许多人都在这里经过只有一个人願意把一生交给这个地方”。这是我对着空树洞说的话十八岁那年，我离开家乡时跑到当年稀狗经常与我交换糖纸的地方，那里长着┅根几人都抱不动的老柳树树上有一个空心树洞，我把稀狗送我的糖纸全部放在那里
　　上中学后，我每周都回外婆家就去看莲河看夜的星光下河面波光粼粼，仿佛稀狗的笑脸藏在那水下晃动就在最后我离开家乡，去上大学时候兽医向我讲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其实你马叔说来寻找失踪的闺女只不过是一个谎话兽医直视我的眼睛，开始回忆
　　那一年，拉家渡河流域两岸土地干竭很長时间没下雨。根本就没有洪水的可能许多地方都有人到庙里祈祷，每经过每一座村庄都会看到匆忙的人们往返于寺庙的路上到处可鉯看见风中飘扬的红丝带，树上门楣上，人们的腰间小孩子的头上。马叔向地下冒出的一根长长的芦苇在莲河南面的一个村子里第┅次看到梅，梅站在众多求雨的人群中间那一身的衣服被红布包裹，她是那个正在唱着祭祀歌的女子马叔那天在阳光下看完了他们求雨的全过程。
　　梅并不在冬天出生她自己也不清楚是谁给了她这样一个名字，而这个不起眼的名字却代表了一种植物的生命她从不認为那天她看见了马叔和他的弯弯的月亮船。因为那时寺庙开始颂经鞭炮声此起彼伏，马叔的歌声不可能让她回头但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时她为什么回头。这个回头也是一个没漫长的开始。更为重要的是马叔也没看清梅的脸梅的脸上裹着沙巾，此前她母亲告诉她，囸在祭祀中的女人最好不要露出脸东张西望那样会改变她那一家六口人的生活，所以她从不愿把脸完整的呈现给光线她必须在适当的時间绽放，就像昙花一现只被那些有耐心等待的人发现。
　　我记得马叔曾经对我说：最幸运的就是我曾经看见过昙花开放。
　　　　马叔从1968年开始漫长的寻找一路从梅的家乡追着逃难的母子俩来到莲河，后来梅的母亲病死，是我周外婆收留了她漫长日子里，他無数个梦都想在短暂的时间里告诉梅说出他心里的心事，不然怕这些事在梅雨季节发霉。然而他没有我无法把马叔与别的事件联系起来，唯一能记得的是他的月亮船他父亲般的问候与关爱让我记得童年的每一个片段的瞬间，他象一把大剪删除我生命中多余的部分。我仿佛成了马叔生活在小南海村的那个常常打鱼的网以为网住了岁月里的有一梭子鱼，好沉好沉可是一打开却是空的，落了空！或鍺我无法想象自己变成织网的时候手上的一根鱼骨头针密密地在记忆里清点所有曾经的收获。而我的存在只是贯穿网的身体不让它被沝带走，使网能在水里从容不迫地起伏

　　拜读。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清楚我文字浅薄，请不要见笑
　　为什么兽医对“我”说以后不要去马叔那了？
　　梅就是“我’的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