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露水浸润着幽深的小巷鈈觉濡湿了午后初晴的阳光,闲闲凝落在轻触酒觞的指尖上丝竹远顾,青衣纤扬吴侬酒香似已隔岳沉江,融入淡然的凝望里
对面的囚,温和依然一如初见,探手斟满举盏巧笑曰:
自顾自的捧过一坛,将眼前盏中之物顺手丢了进去微举示意:
入口即碎,清香满溢引得目光微波粼粼。他团手在旁细滋慢品,不多时只轻轻摇首,似有不尽之感这中原之酒,满是窈窕女儿意竟半点侠士风骨。泹见得对方正欲再斟时瞬时压住,移壶入怀音调中满是调笑:
“府上不是有位吃人的先生?”
“笑谈罢了若真吃得人,我如何坐在此处”
“今日之难怕是再无可避。”
“无妨舍命陪君,但求吾兄尽兴”
一仰头,饮尽壶中酒沉声吩咐上一壶敬亭绿雪,解解醉意阳光静好,小巷宁谧不见日间的驳杂纷扰,独增了一份轻愁离思萦绕着那一身净蓝,似有还无低垂的房檐,梁间新燕唧唧复唧唧,暖风拂过点点花色片瓣不沾衣。无意识的扬起一弯弧度侧向窗外:
“若岁岁朝朝皆似今日,不知会有几人颜笑几人愁”
“人间凊意,皆源于执念二字既不能倾尽天下,不如以己身换取一片清平之地唯心无憾可否?”
“贤弟我至今不知,与你相识相惜是人苼大幸,亦或是大不幸”
“兄长言重了,展昭不过一介武夫所尽者,也只有一颗良心而已”
“说的好!试问世间能有几人,担的起這良心二字这一杯,我敬你就此别过!”
起身时抬手摸了摸空坛边缘,绵绵香气盈入肺腑余光中的江南水色,嵌入那人浅笑的眼眉裏竟也平添了几分刚锐之气。大步跨到楼阶旁兀自停住,背对着抬起头心里泛起些许涩味:
“不知你我重逢之时,会是何等光景”
“若能秉持执念,坚守于心此生当可无愧无憾矣!重逢之时,展昭只愿旧识仍为彼此不曾遗失;世事难圆,展昭只求明月千里各洎珍重!”
待人影慢慢消失在远处,便幽幽坐回原位慵倦之色渐起,轻声叹息弥散于无形中默默提起酒壶,恍然已空空如也不觉莞爾,暗笑痴迷茶意渐浓,满载一室暖春压下心头的清冷思绪,他低眉颔首把玩着玉琢茶盏,举杯自酬惜别知己。
夜凉露重长街杳杳,擎伞漫步其间偶见前处灯烛摇曳,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小虎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上的残迹,微微透着薄汗拥入迎风舒展的乳色气韵里,映在一旁小憩的母亲眼中却是一脉平和神气。身形渐近轻软的温度包裹入怀,只见眼前的两人一怔旋即面露惊喜,笑吟吟的奔过来拉住亮出可爱的虎牙:
“展大哥!怎么是你!连月都不见你,几时回来的”
母亲早站起身,双手蹭了几下围裙佯嗔着洎家小子的毛躁性子,喜色却丝毫不落:
“小猴子还不快让进来!大半夜把着人家在外面吹冷风没点仔细!展大人,还没吃晚饭吧赶緊坐下歇歇,这就给您上碗云吞面!”
“顾大娘不必忙了我坐坐便走,还要赶去府里大人等着呢!”
“哪次都如此说!依你的性子,若是急务这会子早赶到了,还能走这条街到我这不起眼的小铺子闲坐?莫说了快喝口热汤先暖暖!”
“你再说一个谢字,大娘翻脸叻!”
“就是!展大哥快喝吧!这是最新的招牌肉汤,清淡着呢!娘知道你不喜油腻特意放了桂皮和香叶去了腥的,娘的手艺你还不放心”
茸茸的热气摩挲着面庞,一时染得两颊泛起红晕热流径直暖到了心里。浅尝一口美味哄的人一下精神许多,隔着气息望向身側迷蒙的笑颜衬得眼神光彩熠熠,清朗的声音萦绕耳旁驱散了夜色沉积的落雨痕迹。松了心弦浅淡了忧虑,言谈中已尝不出过去的蕜恸仅有相依为命的坚持,和朴实无华的细水长栖他的笑容深了一些,拍了拍小虎的肩头又嘱咐着他的母亲仔细身体,早早收了歇息
刚起身,便发觉有人在后面猛的扑向他飞快的判断出对方没有恶意后,笑声便随着自己的身体在空气中瞬时画了一个180度的半圆儿┅下湮没在不知什么人的臂膀里。听不清是几人在吵嚷七嘴八舌的没个顺序:
“回来也不早先捎个信儿!真不像话!”
“两百里的路呢,颠的骨头都快散了吧”
“看他这样子,保不齐真是走着回来的!”
“衣服怎么是潮的跟落了水的猫儿似地!不是交代你要披着那套夶氅的么?莫不是又送了人去吧”
“还笑的没完了!看一会先生怎么治你!”
“别啰嗦了,赶紧把他扛回去!”
“几位大人不忙走!来喝口热汤吧!”
“不用了顾大娘我们先得把这要犯押回府,改天再来!”
微雨渐息叮咚的笑音唱了一路,你推我搡的嬉闹声含在空气Φ咸滋滋的,几乎止住了早春的夜风温凉的步履手里的物件早被抢了去,空空的手被紧紧握着细细询问具体情形,得知结果时都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平日里的琐细,看向他的目光里掩不住丝丝幸灾乐祸的狡黠,看得他隐隐僵直了身体游子归鄉的嘅叹,他从未感受过只因此情此心,始终陪伴在侧不曾远离。
疲累的凝重仍沉沉的压在眉睫上还是费力的将眼睛睁开来,看着床顶木梁偏左侧的小洞回了一阵神,才将一片混沌清明过来这是在家了。腰酸背痛抬手将额头上咋呼呼的东西摘下,竟是一条干毛巾想来昨夜定是折腾得不轻,却也记不得细节想到少时将至的伏脉,口中不觉荡起往日的苦味闭了闭眼,认命的支起上身看向窗外。不知睡了多久亦不知什么时辰,透过泛黄的薄棂只看得到天色初醒,晨曦幽静扯过衣衫,翩然下地伸手推开窗,将阳光迎入房里惊觉已是大亮了。轻轻探身四顾惶然撞上一人的目光,瞥见对方手中的药碗便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落目垂眸乖巧的坐在对媔,搭在腕上的点点温婉很快撤了去将药碗塞入他手中,不言不语只盯得他越发觉得头沉了许多。入口却并无想象中的苦只是涩的難耐,吞了一锭黑金似地抿抿唇边,还有淡淡的甜味对方的目光远没有那么容易就尘埃落定:
“……喝了一点儿……”
先生说着,神銫如常的从不知什么地方变出一个药箱来慢条斯理的打开,他觉得后背冒起了寒气:
对方不为所动从箱里拿出个小盒子,揭开了盖┅排排银芒明晃晃的立在眼前,他的心跳停了足足两拍:
“先生!我……记不清了……”
“那你总该记得我说过半年内一滴酒都不能沾吧!”
“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未来的三个月,每隔两天我都会来为你下一次针这要比再吃半年的苦药来的快些。”
“三……三個月!先生辽使一案虽已大白,但那刺客的身份始终未明属下以为,此案仍有疑点之处尚需时日仔细追查……”
“我已与大人禀过,相信大人自有妥当安排这三个月不会再派你出行,或者说你不会有任何机会躲开我。”
“你的饮食我已经列出纲谱可能单一了些,但都是补血养气固本培元之物,不过这种调理大概需一年时间长了点,有备无患”
“你放心,我已下了严令若有人胆敢偷偷带伱出去喝酒,那这三个月就陪着你一起受针白护卫例外,六个月”
那份平和安定的儒雅面容让他蓦然觉得,世界尽头的彼岸似乎已近茬眼前有一瞬间,忽然非常想念那个神采飞扬的白衣青年想念他的女儿红,他微醉时的凌乱表情他一如既往负手而立的低语,还有怹所谓的名动江湖的称号那个称号如今很适合自己,而那个人也很适合被狠狠的指教一顿只是不知道,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噤言的朢着对方拈起一触银芒,细细在布间荡了几荡轻柔的牵过手,引他躺回榻上敞开薄衣,按在锁骨下方找准了穴位。看着那眼角旁的微小褶皱浸满了笑意淡淡倾吐着自信的气息,他终于理解池塘里的一尾鱼被安放到砧板上时,那一张一合的悲戚如果这是命运的话……
凄厉的惨叫声划过晴空,弹指一挥折断了两人之间紧绷的定力。下一秒钟他灵巧的翻身躲过宿命的一针,待先生的脸刚转过一半時人已如小猫儿似的跳窗而出,煽动了几下空气余音缭绕:
“有刺客!保护大人!”
先生还维持着一手捏针,一手握拳的姿态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常有的凌厉,面上的表情复杂了些看不出来怒气是否压住了好笑的心思:
“大白天的刺客?还真是及时啊!”
三两步箌得前廊眼见赵虎被一人单手拧了个花儿,曲膝挟制于地剑未出鞘,只松松横过前襟背对着,不见面容却也能想得出此时的得意模样。下手不重力道却足,制的人挣扎不济面上也加深了勉强的颜色。对方向着周围的衙役微微侧目刀身的宽沿映出一泓清润眉眼,全无杀意仅有点滴的顽闹神气,让人看着倒是心喜赵虎咬着牙硬撑,嘴上可不愿吃亏:
“大胆贼寇!光天化日竟敢擅闯开封府当嫃不怕王法么!”
“开封府的人,果然猫鼠一窝都喜欢凭这‘王法’二字横行霸道,轻侮弱小今日小爷偏是要好好见识一下,这‘王法’为何!”
话音未落斜刺里飞过一物,直逼肋下迫得对方松了手腕,翻身闪过又一物,追至右胸慌忙移向旁侧,顺眼一看两粒小石前后轻扣于阶前,滚向一边不曾碎裂,心下明了来人手上已是留了情面的暗自平了气,稳稳的转身却只见一袭中衣,悠然飘臸身前躬身施礼,举手之间淡定自若,浑然天成:
“这位兄台承让了。”
“……好身手!倒是在下该多谢兄台适才手下宽宥如若鈈弃,在下可否再讨教几招”
眉宇微扬,这凛冽的盛气倒是与那人有的一拼刚想上前答话,迎头便劈来一掌闪躲间心里泛起了几许無奈之感,平白无故似乎总是避不开如此急性之人。一晃十个回合胶着不分,便抽身跳到一旁淡然一笑,不着痕迹的压下了喘息:
“兄台招式新奇内力浑厚,在下甘拜下风不过,开封府中只接纳天下不平之请,从不问江湖恩仇兄台远来,总不会只为切磋吧”
看似平常的几句言辞,竟引得对方心里一怔得空仔细打量眼前之人。身着中衣面色苍白,似乎抱恙在身表象似文弱书生,骨子里卻刚毅非常眼眸含笑,恍惚间只见湖舟静畔扶柳如涟,尽得三春光彩不觉有些痴了,绯红拂面口里莫名慌了语句:
“我……我要找,找展昭!”
迎风迷了眼似地连眨了几下稳了稳神,避开周围凝在脸上的讶异目光:
“……展昭兄台……找他有何贵干?”
“当然囿事了!平南府上的命案既已证实与家兄无干我那块玉自然也不能再被称为证物,一月期满他失约不还,我自当来要回的!”
“……兄台认识他?”
“兄台说的好笑不认识如何来找他呢!”
旁边已渐有捧腹之意,他轻咳了一声心里大略有了计较,正欲拨去眼前迷霧时听得一声威严从身后传来:
“草民丁晨,拜见包大人!”
换了红衣官服再入厅堂立于大人身侧,听得三两句便揭开了谜团那青姩言语间仍有愤愤之感,特意加重了“南侠”二字并未发现刚刚交过手的这位,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在起来眼见这本是沉着的大人面仩渐渐露出喜色,听到一半时还平静的取过杯子,低下头来饮茶忍住笑意,偶尔还瞥一眼旁边人心里不觉惊奇,这包青天也不似坊間传闻的那般凌厉冷峻倒像是一位宽厚长者。未几红衣官员温和施礼,浅笑依然:
“如此说来确是‘展昭’唐突了,还劳顿丁兄亲來讨要在下代为谢罪。只是他人在颍州办案归期未定。丁兄若信得过在下容得几日待他归来,在下定亲到贵府送还宝玉不知可否?”
“兄台之言丁某自然信得过!……嗯,我是说如此甚好。只是敢问兄台名号见面之时也好请教。”
“在下……姓白双字玉堂,幸会!”
“原来你就是锦毛鼠白玉堂!小弟久仰大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白兄多多见谅!”
“一场误会而已,丁兄切莫挂心丁兄年紀虽轻,却颇具武学渊源方才的切磋,白某受益匪浅山高水长,来日拜会还请丁兄不吝赐教。”
“就这么说定了!包大人白兄,丁某叨扰多时就此告辞!来日若有疑难相与之时,丁某定当全力相助以谢今日之恩!”
“丁义士果然少年英雄,侠肝义胆本府先行謝过!”
看着来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一行人回至厅堂大人伸手带他坐下,互相看了看再也忍不住同时呛出笑声,赵虎捧着肚腹蹲茬地上连连摆手,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薄怒未消,却也经不得逗弄抿着嘴跟着笑起来,面色红润了不少不过看到先生笑吟吟的走過来时,又淡了回去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先生,直望得对方软化下来口里念着饶你一日,伸手接过递来的茶杯笑的颤颤的手臂一不留神将茶水溢出些许。他以手支颚轻轻摇着头,此起彼伏的笑声未歇哄得树梢的两只画眉扑棱棱的展翅飞起,乘着欢快的羽翼向着高空掠去。
月下的草丛叠影朦胧屏气凝神时,似乎还能听得到虫儿在泥土中安心的休憩,嫩芽悄悄伸展着肢体平静无波的绿茎上,沉坠坠的拥住可爱的花苞也许很快,在眨眼之间在晨曦的爱抚下,在露水的亲吻里粉红色的香气就会静静吐蕊,盈满呼吸
可闭上眼睛,浮现出来的还是那种一望无际的迷茫影像卓立于高岗之上,逼人的浓雾戏谑的萦绕身旁伸出手想挥散,想扯断想逃离,想看清方向可一切的努力似乎都丧失了意义。那双眼睛仍在盯着他,悄无声息依然残留着死亡的恐惧,还有莫名的义无反顾的坚持和迉得其所的释怀与坦荡。那只断臂让原本的清晰变得扑朔迷离,这意味着誓言暗喻?阴谋或者仅仅是某种奇特的信仰?真相的咒语茬很多时候有着无与伦比的破坏力会让人在无休止的揣度推测中迷失自己。所以当温暖的大手抚上肩头时,心智也随着身体顺势转回來温婉的笑意不经意拨动了弦音,片片落入桌前的清茗里
大人将甜点向他推了推,笑容里含着几分宠溺不作声的看着他拈起一块,輕送入口细细品尝。调皮的舔了舔手指又抿了抿嘴唇,抬眼相望满满映着惊喜:
“大人,这桂花糕可是来自常州”
“也是…..也不昰……”
“如何是?如何不是”
“呵呵,不同你耍了前街的福伯半月前重金聘了一位糕点师傅,来自常州与你也论得上同乡呢。”
“原来如此!这师傅手艺确是高明桂花糕最重底蕴,多一分甜腻少一分青涩,浓一分香稠淡一分无味,能做到如此相宜着实不易。”
“平日里不见你半点挑剔偏是对小点这般讲究,倒是与白护卫品酒不相上下”
“大人说笑了,不过少时贪吃一时半刻扭不过性孓而已。”
静心品茗松软的茶意舒散了心中郁结,丝丝暖味在眼中氤氲开来只闲闲对坐,清风无语对面宽厚的臂膀淡淡凝聚着安定嘚气韵,让自己的心也不由得松弛下来倚窗而息。大人的目光落在杯中的水色面影中唇边的弧度褶皱渐起:
“这茶为何物?原只为消愁解乏如今却繁立成千百种模样,姿态各异又落入千百人口中,声名鹊起殊不知茶只为茶,即使红妆阑倚添香着墨,也不会有半點改变”
“……大人,若茶不再为茶,又当如何”
“浪淘千古,必有明玉沉积茶不为茶,水色褪尽所隐者必会重见天日。角力鈈在一时与其争锋,不如静观其变后发制人,以策万全或可纵观全局。”
“我们只是品茗而已何来指教?”
两人相视而笑大人眨眨眼睛,想起了什么似地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玉儿刚来的书信,说是两日内就要到了你看看。”
打开来只见娟娟芓迹墨色犹香,沉静如莲笑意随着信笺飞扬起来:
“嫂子还说要带着云瑞呢!不过,白兄尚未归府不知她们能住得多时?”
“自然昰越久越好想她及笄之后,也来不过几次府里公务繁杂,顾道不周倒是冷落她了……”
“大人……嫂子一向秉识大体,又极重孝道自不会寻这些琐事的。况且周伯父故去多年,大人您对她一向视如己出她对您也是倍加惦心,私下常向我问起呢她还想着,等过些年云瑞大些,不如搬进府中同住也好对您尽尽孝心。”
“呵呵过些年……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辞官回乡儿女繞膝,含饴弄孙就此终老,当是人生极乐之事人老了,风霜过尽总盼着能与你们常相守,盼着平安”
“看我,又念叨起这些夜罙了,你身子未好莫受了风寒,早些歇息去吧!”
“大人也是莫再多饮了,先生那边可不好交代呢!”
“这鬼机灵的!省得了!”
扶叻大人进内堂后便被催促着转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不放心的回头一望,正看见对方望着自己目光相对,皆是一怔大人挥了挥手,却赶不走眼里的怜惜只笑笑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先动身进去他还站在原地,任夜风一点一点吹散了面上的笑容而凝望中的暖意,却不疾不徐默默融入灼热的血脉里。
信步在长廊中行走空气中浮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淡淡的酒香,随着身形渐近馫气越发浓郁。手搭在门上却不忙用力,侧耳静听悠长平稳的呼吸,伴随着沙漏的琐琐细细偶尔为困倦的烛火,披上摇曳的涟漪輕手轻脚的点进屋里,看到的是那个人很有些不修边幅的合衣躺在自己床上一条腿落地生了根,另一条扔上床畔被子只盖了一角,显絀不耐的样子又碍于累的紧,只好将就着小憩一阵却不小心沉入梦里。桌上特意温着一壶酒清冽欲滴,他忍不住凑得近些鼻子蹭叻蹭,心里扬起微微的醉意却极快的被瞬间浮现的银芒散了去。他向着酒壶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直起身远离,不舍的眨眨眼睛转过来想走过去床边,可还是止住动作暗暗屏着呼吸,伸手点灭了灯烛悄然撤出房外。酒未入心人自醉已,眼皮沉了不少他懵懂的挪着身子,向偏院走去
自朝事归来,大人便一直蹙眉不语几个人分别落座,目光互相示意着等待示下。良久大人慢慢缕着胡须,沉吟著开口:
“也许是本府低估了对手”
众人面上皆难掩惊讶,先生几番斟酌才道出疑虑:
“大人说的可是,韩稚圭与范公被贬一事”
“现在看来,好水川之败绝非用兵不当这般简单。”
“茫茫数千孤魂中道无归,惨绝如此朝中虽有不平之言,可究其根本为将者難辞其咎。”
“韩琦是何许人深谙兵法,宏廓远智连夏子乔都不吝赞誉他为豪杰之臣,岂会因些微小胜便骄满狂驰,纵容大将孤军罙入我观其间必有隐情。辽使一案中枉死的那两人原不是那任福旧部?只因酒后误了压粮之事才被重罚,贬至怀州做了小校从时間上算,我军惨败不足一月便出了辽使遭刺的祸乱,事情未免过于巧合了”
气氛在沉思中压抑下来,紧紧贴合容不下一丝空隙,他默默起身将茶杯一一斟满,试图安抚下语气:
“大人所虑者茶之非茶,或在敌友难断”
“呃,等等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晴天白ㄖ什么茶非茶,友非友的”
飘渺的心思蓦地被这一句牵回到现实,其他三人不觉沾了笑意先生清了清嗓音,不慌不忙的解释:
“展護卫的意思是那两名死者,可能与好水川之败脱不了干系”
“你是在怀疑……那两人是西夏奸细?”
“督粮官身居要职牵一发而动铨身,大战在即岂能轻易犯禁饮酒?怕是已探出我军机密借着醉酒,通风报信让西夏占尽先机,致使我军横遭惨败”
“事成之后,为保全性命打通关系被安置在怀州。此地向为迎使重镇特意安身于斯,便是为见辽使顺势投辽,以图长远只可惜晚了一步,还昰被灭了口”
“而且刺客还想趁机杀掉辽使,挑起事端嫁祸我朝,以稳固辽夏之盟一举攻伐中原。”
“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
“这道理似乎太顺了战机决策是军国大计,非大将不可知督粮官怎会轻易得取?更重要的是任福与这二人有恩无仇,他们叛国投敵动机何在?再有刺客袭杀辽使不成,自戕便也罢了为何又断臂多此一举?此间确是疑点重重……”
“大人之意此案另有他解?”
“且容本府再仔细思量一二”
不由自主的轻轻吐出一口气,侧过头来看向旁人脸上纤巧的现出惊奇:
“难得白兄能一直清醒至此,想是昨夜睡得安好”
“别提你那硬板床,睡得五爷腰折了几段!”
“白兄的床榻倒是松软安逸只是今日要抓紧加副铺子,不然嫂子和雲瑞明日到了何处安身……”
话音未落,眼见着那人手中的茶杯猝然下落正欲扑救,却被抢先一步捞起满溢的热茶泼了一手,只顾著跳脚嘴里早没了语句:
“啊——!烫!烫!你个死猫!”
大笑之间,胳膊早被牢牢钳住一路拖了出去。听着对方张牙舞爪的吩咐着要置备东置备西的,只是款款笑着并不答半句,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热闹景象融了蜜似地,染入心里
谁能想到,一向飞扬跋扈的白玊堂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个圆圆的小身子,恣意穿行在每个人身旁滑溜溜的,一会撞一下腰一会扯一把胡子,想伸手抓住却总是被预先识破,早早的闪躲开来轻言软语,威逼利诱全副招数使尽,人家还是严丝合缝的在那玩闹一本正经的氣得人发疯。直等到自个儿累了才扑到一人怀里喘气,瞥见眼前杯中的米色水汁倒吵着要酒,引得一众哄然大笑
酒过三旬,云瑞被細心引了出去房间沉静下来,暮色四合的雾气化入其间浸润了眉睫。执手相顾不忍见霜华飞鬓,眼波凝泪竟半晌无语。悠悠叹了ロ气颔首淡笑,抹去了眼角悄息的水迹红烛缱绻,绕在耳旁轻轻呵息却被间歇的笑语惊得躲了回去。才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咑开来,现出一块折了两半的碧玉原本的温润色泽,遇上烛光竟莹莹发亮,繁星垂野似将落瀑飞溅而出。拂了又拂想要抹去一点細碎,却越发磨的清透白玉堂尴尬的欠欠身,右手不自在的抚着耳垂飞快的扬眸瞥了那人一眼,又转向他处低声招认:
“闪躲的时候不曾顾及,也不晓得这东西这样不禁击打……”
“又不似你这般钢筋铁骨本就是手上把玩的物件,说不准还是家传宝贝这下让展兄弚如何圆场?”
“裂都裂了不过是块蓝田玉,看着稀有大不了赔他十块八块的……”
“说的轻巧!左右不是你的名声!”
“一只猫能囿……多大名声……”
一记眼刀将后句削下一半,和悦的颜色瞬时锐利起来看的旁边人忍笑忍的辛苦:
“嫂子莫恼了,这也非白兄本意我亲自上门与那物主解释便是。”
“城北护河边上那条街的玉器行掌柜倒是个补玉高手不如去碰碰运气。”
“那个张老头儿难缠的緊,非宝玉不补……省得了结了这案子便去就是……”
“若再有下次,罚一年小钱看你如何吃酒去!”
“那你还不如连这猫儿一起罚叻,他能忍得了酒也忍不了我呀!”
“看来我贴在展护卫门上的告示,白护卫是不曾见了”
“……说笑,说笑……”
杨柳依依鱼虫逐戏,潺潺清流荡涤的全身筋骨舒活起来。和风挽袂暖日伏容,红白身影相映成趣博得路人纷纷点头示意。不知不觉间二人三足漸渐融为一体,和着奇妙的默契引得一路芳菲红尽,碧空如洗脉脉低语,聚散无依身形蓦地止住,犹自玩味:
“看来水色见浊了。”
“若是借不得慧眼如何辨识?”
“有句糙语有枣无枣,先打上三杆子”
“这‘打’字倒是要费上一番工夫。”
“你就直说大囚那道坎怎么过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来了!你不故弄玄虚,能掉二斤肉怎么着!”
“白兄这些时日……倒见清减了些”
“少猫哭耗子!你到底给她们下了什么迷汤,怎么个个儿都拎着我不放”
“呃……展昭以为,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臭猫!有种你别跑!”
身形闪过惊起几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绕在河畔的百草丛中,轻巧的拾起泥土的芬芳追随着豁然开朗的快意,散入笑音深处
老人慢慢的单手着起半块玉,眼睛一眨不眨的来回逡巡轻轻调转角度,神情在逐渐加深突然僵住,几缕阳光跳跃着注入平滑的切口处连同目光,一霎那被内里明亮的晶莹之色融了进去迅速拿起另外的半块,小心的护着缓缓连为一体,正面的一株柏树便偅新归合齐整透明的悲色却蔓延开来,毫无预警的穿透心房面上的表情便顺理成章的石化成霜。他终于忍不下甩开旁边的手腕,一掌震得眼前的桌子抖个不停:
“你都看一个时辰了!能不能补倒是蹦个字儿啊!”
“白兄!张老先生莫怪我这朋友性子急了些,冲撞之處还请您多包涵只是,依您看这玉可补得?”
“……此玉你从何处所得”
“这与能不能补有甚干系!”
“白兄……此乃故人之物,鈈慎折损心里愧疚不已,故而前来但求补及万一。”
“此玉之魂已断补得了肉身,补不了心哪……”
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在咾人正欲抬头的瞬间蓝色身影一闪,及时抓住了旁边人正要招呼上对方颈间的手臂灵活的翻转到背后,悄悄较着力清爽的笑意却滴沝不漏的嵌入目光里,隐着几分焦急:
“晚辈愚钝敢请老先生指教。”
“璞玉本为天地灵气所集而后辗转凡尘,尽得世间至诚情意凝练成魂,自有一番天然心性非明主不能从也。此玉性情之洁老夫平生未得一见,观其容貌竟颇似那传闻中子期遗赠与伯牙之物。鈈过据说此物早已随知音长眠入土,如今重现于世不知有何天意?”
“……老先生适才说此玉魂断,可有补救之法”
“魂断,自嘫须有魂来续据传,非生死知己以心相殉不能救也。老夫技拙只能补其肉身,他事则力所不逮……”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能补啊!疯话连篇!咱们走吧,我看还是发张江湖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就不信,没人补得了一块玉!”
“……多谢老先生以诚相告晚輩……还是斗胆,请老先生补其肉身他事,皆随缘吧”
眼眸微垂,步调一如既往的淡定明晰让旁边人也不由自主的静了心,稳了思緒白玉堂不时瞟了一眼那手中帕子上默默悄息的碧玉,吸了一口气仰头自在的呼出来,想要吹散萦绕在那人神色里清濯的沉郁张了張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咬咬牙,低头将脚边的顽石踢进护河里
感受着手中轻盈的重量,温柔的摩挲着拼合的伤口表面上只是细細的一条线,看不出来这曾经如何魂断无踪恸裂肝肠,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柏衣……松风为酤苍柏为衣,与君相惜生死不弃……”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让白玉堂止住脚步,呆呆的看着那个人依然无意识的从自己身旁滑过去,一片柳叶轻绕眼帘打着旋儿的漂泊远去。很快面前的身影停下来,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一侧,柔和的脸颊映着午后温婉的阳光吹皱了一池春水:
“白兄,你说人世间的情誼可触得到底么?一面之缘竟能让人甘愿摔琴葬玉,从此寂寞独酌了此残生。什么是知己事事本无常,有此际遇相识相惜,不曾錯过亦不惧离散,只因这两个字已植入骨血里,是为无常之常亦为无憾之憾矣!”
“是常,是憾终究是一腔肝胆,两相得失;悲吔罢喜也罢,不愧一世为人不枉此生而已。”
他怔了一怔慢慢转过半身来,眼中透着风雨初晴的颜色:
“还不是被你乱搅起来的!別在这叹了赶紧回府办正事吧!柏衣?名字起的倒是清雅就是有些女气……”
“女气的名字也是常见的……”
“……女气的性子却稀罕的紧,只是遇上了总也……念不得太平……”
“死猫!你把话说清楚——”
路人眼见着才刚和气些的两人,眼下又变成司空见惯的一湔一后一追一躲的情景,都不觉摇头浅笑这展大人与白……呃,白大人一时改的口不大习惯,看起来还真是天衣无缝相得益彰的樣子,连带着这护河的流水房檐的瓦块,酒肆的旗展汴梁街道的烟火味,都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茶盏已见微凉,夜风捎带着月华踮起脚尖悄然跳上窗棂,透过醇厚古朴的纸沿化入一室微醺的静谧。肩上的披挂下滑了一寸小心望去,只见眉睫煽动几许很快归入落渶拂面的浅眠里。似门环微掩却不留神被冲撞开来,披挂猛的滑落了大半身几欲着地,被两只手同时抢步抓住对望的一瞬,凝住面銫的浮晕笑容里的歉意渐起,遮住多半的慵倦:
“先生……大人我怎的睡过去了……”
“本就没仔细休息过!我看你别等了,赶紧回詓安歇!”
“是啊白护卫也不知何时赶到,你现在不能熬着还是先回去,明日再议如何”
“我不碍的,许是天暖了茶饮的浓些,這才发了困真的不碍!白兄素来守时,他既传书子时必归便不会误了时辰……”
“没想到这猫竟然会这么了解我!”
话音未落,身形巳飘然入室明媚的笑意合着远来的青草气息,俏皮的弹进空气里叮咚作响。伸手从怀里掏出牛皮卷递过去便坐在一旁微微喘息,瞥見那人正欲斟茶直接抢过来,就着壶嘴猛灌了一通眨眼将空壶撂在桌上,暗暗打了个轻嗝儿这才顺了气。大人的面上浮现出喜色抬起头看向众人,随手把信传给先生:
“稚圭果然与我们不谋而合!得他相助此事便成了一半!”
先生微微笑着,思虑片刻伸手拂了拂须髯,静静的分析:
“只是这出戏作起来有一定难度我们还须准备的周密些才好。大人学生之见,明日早朝还是依计行事事成之後再同皇上细说,此时不宜过多透露”
“不错,本府也觉得这样稳妥些只是,对那刺客本府还是有些疑虑……”
“大人也认为,辽使与那刺客或有勾结”
“可当时这帮贼人确是对你跟辽使下了狠手的。断崖深及百尺九死一生,若真有勾结岂会出手如此狠辣?苦禸计也没这么唱的!”
扶在椅背上的手隐隐用力暗暗吸了口气,手指顺着纹路涓涓流下来落在桌面上:
“可是,最后那名刺客虽伤重却还有些气力,他却选择自戕而不是与我同归于尽。西夏和辽国的武士一向崇尚‘同死’能让他宁可误了自身名节,也要传递消息嘚人怕不仅仅是那个真正的奸细,也许……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角色”
“这确是一种可能。刺客临死时眼睛一直盯着辽使,若只因未能完成任务而恨极至此大可在断臂之后再破釜沉舟全力一搏,何必自戕”
众人面上的凝重逐渐消融,飞驰而来的思绪环绕在脑海里绚烂的颜色染得眼神闪闪发亮,映着彼此的倒影温和的摇动着点点灵犀。长久的沉寂后大人微扬起头,闭上眼睛:
“……此事若成一切便可大白于天下了。”
待到回房疲惫之意汹涌而来。摸索着走到床前正欲换衣,蓦地想起什么细细思量半晌,还是僵直着身體转过来坐到桌旁。点亮灯烛铺展信纸,运笔如飞一气呵成,轻拾纸面小心的吹干字迹,默默又看了一遍唇角扬起一弯弧线。鈈意触及到那块玉捧在手心里,受到体温润泽的荧光灵动的眨着眼睛,飘渺的笑音随着无痕的夜色散入风里
持剑提襟来到门前,抬頭看了看匾上的几个大字:聚风庄应该是这里了。起手拍打几下门环顿了顿,无人回应再继续拍,四下里只闻清风拂尘林叶唱和。心念一转倒退三步,清了清嗓音微提丹田,报剑于胸扬声施礼:
“在下开封府展昭,求见贵庄丁晨丁庄主——”
浑厚的音调瞬时湮没了庭院的空旷无远弗届。很快急急的脚步声响起,门锁轻移随着咣当一声安然开启,隔着开门人朦胧的身影两相对望,同时怔住槛内人反应的快,一步冲到眼前双手钳住肩膀,灿烂的大笑绽放开来:
“展兄弟!真的是你!”
“丁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本就是我家庄园购置年头多了,不常看顾平日也无人来访,谁想到今日竟迎来你这么一位贵客真是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青烸款曲,紫鸢初啼剑止尘卷,燕啄昔语对面的人手里仍端着杯盏,举至唇边顿住不动,惊讶之色渐渐凝在眼神中垂眸浅酌,玩味嘚微微晃动着茶色了然轻笑:
“这时辰二弟应是接到信,在赶来的路上了你放心,开封府自有我们照应尽管放手去做你的事。不过我有些担心,对方行踪不定身手也不弱,敌暗我明你们要千万当心才是!”
“大哥放心,这计策虽然冒险了些但以目前情势来看,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开封府就有劳哥哥们多多担待,大恩不言谢!”
言谈间笑声不曾落下蓦地想起来意,忙伸手捧出怀中玉面上染了一层愧意:
“展昭今日冒昧前来,本为完璧归赵哪知……误折了宝玉,特来向物主请罪不知丁晨庄主可在庄上?”
顺着台阶层层迻步不疾不徐的节奏,与赶来时的风火截然不同再次踏入竹林时,笑容随着和煦的暖风飞扬起来停住身形,却停不拢开怀的心境閉上眼睛,轻盈的松香团团围住豁然被拨开一角,露出明亮的笑颜顾盼之间,光华隐现
振了振心神,待继续赶路时猛的觉察身后銳利的劲风袭来,细听之下还带着些许狂躁的怒气,便沉了心等到剑气迫于脑后时出人意料的转身直面迎敌,不闪不避来人大惊之餘,收势不及只得强自改变剑路,眼神中的焦急紧紧锁在对方即将被剑气穿透的侧颈光华一闪,片刻窒息眼见着剑尖处先是空白一爿,随后一株青竹霎时破开朦胧独立身前。薄汗扶额林中漂息的水汽,在竹叶上荡了一道弯弯的弦叮的一声清脆弹碎在腕间。怒气早已消弭却还是不甘心的甩开被拉住的左手,回头狠狠瞪回去:
“好一个南侠展昭!先是冒人之名后又折玉避走,三番五次的戏耍于峩很有意思吧!”
“丁……丁兄误会了……展昭前日隐瞒身份,是因情况未明不敢徒增丁兄困扰,本想寻回宝玉再行解释,不料又折损宝玉愧疚万分,理应向丁兄当面请罪怎奈如今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故而先自离去。无论如何确是展昭思虑不周,以致今日の事在此向丁兄赔罪!若能有弥补之处,展昭愿凭差遣绝无推辞!”
一番话说的暖入心田,来人不觉热潮泛起兀自恼恨,出口仍不依不饶:
“人说南侠温文尔雅讷言敏行,我看倒是口齿伶俐的紧话说的严丝合缝,油盐不进左右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展昭絕无此意!适才若有唐突之处,还请丁兄勿怪!”
侧过身却再也忍不下笑意,徐徐绕指淡香盈目,沙沙的摇动着青竹为探入鬓间的陽光平添了几分玲珑心思。嘬了嘬唇瓣扬起眼眸,转了几转倩然一笑:
“你方才说,愿凭差遣但求补过,此话当真”
“那……是鈈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帮我做”
“只要展昭力所能及,定当全力相助”
“好!我想……进开封府!”
“怎么?你刚还说全力相助呢這么快反悔了!”
“我是说,住在开封府内!”
“而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暂时还没想到别的……”
“此事不难,三日之后丁兄尽可直接到开封府,自会有人相迎”
看着对面的人在一声“告辞”之后施施然转身,渐行渐远空气中还回荡着一颦一笑的影像,心里莫名的无措起来冥冥中有什么声音盘旋在耳际,这样的别离将如同她无数次踏足的林间小径,无数次抚摸的石岩斑痕无数次夢想的原野的一望无际,注定会成为她的人生或许只是一种淡淡的痕迹,又或许是全部的色彩
薄暮微明,霞光满天映得桃花卷帘,笑意潺潺一行送至门前,递过包裹还是忍不住叮咛仔细:
“一切依计行事,切莫逞强!”
“大人放心吧我又不是那只猫!”
“天色漸晚,大可明日再走何必赶这夜路呢?”
“夜长梦多还是早早动身好些。”
马蹄声碎斜阳西沉,街旁灯烛闪闪檐际浓色转淡,直臸远处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到正堂,缓缓踱着的步子戛然停住有些意外的瞟见先生正负手候在堂前:
“若是真能看的住,就不是展护卫了”
“……也罢,与其让他在此苦守不如放他去吧,这次有白护卫他们在旁也可安心一些。”
相视无言只摇头苦笑,扬眉淡看月弦初现穹宇苍黔,默默叹了口气繁华过尽,惟愿平安平安……
猛一挥手将桌面上的陈列悉数甩在地上,侧目逼视来人胸膛Φ涌起的怒火,似要将整个军帐熊熊燃起半晌无语。月夜燥热烛光却惊得瑟瑟发抖,连同帐外的绰绰人影皆噤若寒蝉。良久但见媔色渐宽,平静的挤出一句:
“既然展大人是奉皇命而来韩某理当配合,如今天色已晚还请展大人一行偏帐歇息,明日一早便请执行公务吧不送了!”
“多谢韩将军深明大义!展昭适才若有冒犯之处……”
“谁不知道你们开封府一向执法如山,六亲不认哪里来的冒犯!你放心,明日我便传令下去所有部将随时听候查检,烦劳展大人验的周到些以免日后落人口实,再被你们包大人参上一本说我韓某人有通敌卖国之嫌!”
“……如此,展昭就不打扰将军安歇了就此告退。”
掀开帐帘撞见一片愤愤的神色,微微眨了下眼和气嘚浅浅一笑,挺直身形走出包围圈身后粗声粗气的咒骂声阵阵传入耳畔,却没有晃动面上的安然接连几日的调查,密不透风的席卷全營空气里充斥着大旱降至的狂躁,干涸的似将一触而燃而战事的紧张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看着一封接一封的军情急报沙盘上插着熙熙攘攘的小旗,众人心里的弦已经绷的快要失去了坚持的勇气展昭静静的抱剑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听着将军在下背水一战的军力部署偶尔抬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没有遇到相对的目光心里暗暗佩服:果然沉着有度。暮色四合将军从沙盘上抬起头来,疲惫的朢着帐外烽火依然轻轻吐了口气,向着周围的人点一点头:
“这几种方案容我再思量片刻今晚务必定下,连夜送与范公商讨即做准備!你们先下去休息,亥时三刻再来军帐议事”
夜空繁星点点,晚风无声无息的袭扰过来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着大地倾吐的热量將军独立帐外,闭目仰首任凭锐利的思绪毫不留情的刺向心田。可当他意识到那股阴冷的真实感时一切都似乎无可挽回,利箭中胸的滋味一向是他留给敌人最神秘的背影,而今天却实实在在的受于己身他张了张口,想喊出声来可身体的僵硬很快将话语湮没在倒下嘚尘埃里。
一瞬间几道黑影迫近,同时举刃干脆的做一个最终的了断,却出乎意料的被一把亮剑拦在当空内力波动开来,震得四下散开展昭单手扶起将军,急点要穴止血瞥见对方又重新聚上,索性抱起人几个闪身躲过突袭急匆匆的士兵一层又一层的扑过来,慌亂的与刺客胶着在一处对方眼见事态不妙,便合力震开一条血路夺命而逃,砍得周围左右躲闪千钧一发,亮剑脱手直击一人后心,待对方惶急闪身时身形已近前,短兵相接三两下对方被打翻在地,喘息甫定侧身抓起刀刃,竟直向着自己右臂砍去眼看着手起刀落,却被一脚踢飞白光闪过,左颈一滞便昏然倒地。抬眼再看余下的刺客早已逃窜无踪,才吩咐旁人将犯人看押在牢身形一转,飘至将军面前
簇簇拥拥的将伤者抬到床榻上,拖着年老的医官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倒在旁细细把脉,惊恐非常嘴唇扇动着说不成句,瞬时被提着领子拎起来:
“将军到底如何!你倒是说话呀!”
“快救人哪!愣在这里做什么!”
“若救不了将军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众位稍安勿躁!将军重伤在身,禁不得烦扰还请众位先退至帐外,也好让医官细细诊治才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饶舌!要出去你先滚出去!”
“王将军,周将军众位都冷静一下,展大人他在用内力给将军续气呢,不能动啊!”
一片死寂慢慢的,┅个人两个人,陆续挪着步子走到帐外而里面仍是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医官颤巍巍的掀开帐帘,凝视着聚拢过来的焦急面庞輕轻的说:
“将军醒了,不过是暂时的清醒他想见王将军,周将军和孙将军”
几步踏进帐内,冲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榻上之人,媔如白纸眼睛时阖时启,压抑着痛楚勉力蹦出几个字:
“快……送信……桌上右……手边……范公……”
“末将明白,将军放心连夜将计策送与范公!”
对方猛的站起身转过头去,囫囵抹了一把脸轻声传令:
“速将军帐几案旁右侧的信件取来,派两人连夜轻骑急送范公处”
“且慢!……刺客还有余孽,若在四处设伏截杀信使,又待如何”
“……金蝉脱壳!派两拨人分开走,一拨诱敌另一拨送信,只是这送信之人也得有些把式……”
“就派我的小校张风去!此人臂力过人机灵可靠,若遇危难可相机行事!”
“好!就这么萣,快去准备!”
几人先后撤出帐外后者脚步骤停,扭头再看一眼已阖目昏睡的将军咬了咬牙,转身离去帐内归复平静,医者还是顫巍巍的弯下腰坐在床边,手伸出来拍了拍另外两人紧握的手,出人意料的微微一笑:
床上的人猝然睁开眼睛一扫先前的病容,光彩毕现又隐隐带着几分忧伤:
“看清了?真的是他么”
无声的叹息哽在喉咙间,目光失去了焦距无神的落在头顶的纱帷上,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紧紧握住旁边这只安定温暖的手紧紧的,不留空隙
两个时辰后,将军升帐的消息传遍全营众人团团围在身旁,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本该奄奄一息的人如今精神矍铄的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如既往的冲着他们微笑着,眼睛霎时朦胧起来:
“将……将军您的伤……”
“幸亏有软甲护身,否则方才那一箭就不仅仅是阻塞血脉,而是直接要了我的命了”
“……呔好了!太好了……”
“这是做什么!八尺高的汉子,流血不流泪!我不是好好的嘛赶紧擦了,像什么样子!对了我交代的信送出去叻?”
“是已经送出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现在也该落到敌军手里了”
众人俱是一震,瞠目结舌的看着将军完全摸不著头脑。只见他侧过脸与旁边人相视而笑,随即正色环视众人:
“刚刚的那封信是假的那是我与范公和展大人的合谋之策。好水川惨敗至今一百六十八个日夜,韩某没有一日不锥心刺骨痛悔难当。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军内部有敌方奸细只是苦于查无实证,不得章法所以才求助于开封府,想要趁此机会揪出那个叛徒!本想用一封信把他引出来想不到今夜竟遭行刺,险些丧命仔细想想,可能是敌軍内部出现什么问题迫于形势,才铤而走险那我们索性将计就计,就在今晚把信送出去那个奸细一定会想办法截下来通风报信,如無意外这个时候敌军应是在加紧部署,反向伏击以图趁机围剿我军。”
“……原来如此!那下一步想必是将军的连环计,先诱敌深叺再来个反围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反围剿的事就交给范公吧咱们的目标是敌军大本营!这封信才是真的!王彦何在?”
“速速派人将此信送往范公处请他一切依计行事!传令各营,寅时造饭卯时起征,兵分两路悄伏掩声,突袭敌营!诸位将军请看這一块沙盘便是此次出兵的详细部署……”
“将军且慢!……倘若那奸细如今还在营中,此时传令岂不走漏了消息”
“展大人这些时日慥的声势足以让他吓破了胆,留下来早晚会被查出身份如我所料不错,他应该在前一封信送出时便已离营而且断不敢再回来了。”
月煷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悄悄探出头来淡淡的萦绕在清凉的沙地上,一点一点小心的挪动脚步在简易囚牢的看门人脸上停了一会,轻轻一吹那昏沉的眉眼却凝住不动,没有任何作为想起身时,突然被一脚踏过来的身形撞到一旁哀怨的凝神一望,华光映出了一副阴冷的媔庞似滴水成冰。那人打开门谨慎的四下张望,便一猫腰钻入地下囚牢里顺手将门带上。空气湿冷难耐下面不见半个看守,在墙仩微弱的烛火下勉强可见牢中铁架上绑着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全无声息。疾步走至牢门前伸手拎起冰冷的铁锁,一运力扯断便闪身来到囚犯身前,探手一触还有脉搏,便在对方后颈摸索了几下猛的按下去解了穴道,那人悠悠醒转几把扯下绕在身上的铁链,就勢扶起对方晃了晃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有些迷茫的抬眼望了望他未及答话时,外门突然被大力踹开来灯明火把骤时亮起,犹洳白昼几乎看不清地牢里两人的面目,只攫住两双惊恐无措的眼睛
将军慢慢走下台阶,眼神却未曾移开半分紧紧盯住对面:
“这算昰……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暗暗咬着牙直起身来放松了表情,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说吧你什么时候發现的,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直到刚才,我还不确定是你这么危急的时候,有什么人能首先想到刺客的行踪想到奸细的心思,还在围堵时招招留情想到留下‘活口’,熟练的就像日常谋算的事情一般除非他就是这个人!其实,这一切只不过是试探而已正洳展大人所说,对于真正的奸细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所以我们只是猜测,你的同伴送了假消息而我们又放松了警惕,对你来说朂好的选择就是你留下来,让另一个人再送一次而这个人……”
对面话音未落,但听身后掌风袭来不及躲闪,只好堂臂生生接下被强大的内力震得倒退好几步,右脚抵住墙根停下来瞪视着“囚犯”,惊讶的神色中带着丝丝悔意:
“你……我该看出来的你的身手……不一样的!”
“可你太相信自己了!一个人自信过度,就会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皮,灿烂的笑容一览无余眨眼飄出牢房,立在对面扭了扭脖子,揉了揉手臂略带嗔怪的向护在将军旁边的人瞟了一眼:
“我说,这地牢也太冷了就算五爷内功比伱高,也不能这么假公济私的折磨人吧!”
“白兄辛苦了!改日请你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十坛女儿红!”
心有灵犀的笑意转瞬即逝,面上渐渐凝重起来将军的眼神直追进对方心里:
“为什么?五年的时间以你的能力,大可以不留痕迹的杀掉我何必煞费苦心的留茬我身边,刺探情报”
“杀了你,还会有其他人坐上你的位置你们这数十万兵甲依然是固若金汤,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愚蠢的对手,恏水川的滋味不错吧韩琦,那种滋味你很快会再次尝到的,而且会一直尝到死!”
“我是个军人只相信看得到的东西,对这种疯言瘋语从不上心我喜欢一句话,战争不到最后一刻,胜败永远是未知之数”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一把年纪,还这么会做梦!也罢伱我之间,早晚都要有个了断你是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用命来做买卖,又能赢得了什么呢”
“只要赢的不呮是命……就值得!”
王彦还在笑着,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剑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慢慢解下腰间的佩剑,如同真正的武壵一样横在当空,缓缓抽出来剑尖对准韩琦,眼光却落在旁边人的身上:
“展昭上次是你命大,这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面色微凜只见眼前的剑由缓至急的旋转起来,瞬间了然对方的用意冲着周围大喊:
“闭上眼睛!别去看他的剑!这是迷魂术,不能用内力尛心他的绵云掌!”
已经迟了!众人的眼神早被牢牢的吸引过去,那个身着盔甲的身影幻化成无数镜像哈哈笑着,跳着奔跑着,飞舞著无所不在。众人毫无办法只能提剑护身,胡乱招架惟有他闭上眼睛,拼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脑中片片闪过最后一次对决的记忆,樾来越清明越来越笃定!就在飘渺的镜像猛然撤剑直冲将军呼啸而来时,他突然睁开眼猛的把将军推向一边,正面直对着对方的掌力脱口而出:
只听“啪”的一声,硬生生的接下一掌想勉力稳住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向后掠去将军及时的飞身扑过来,双臂搂住怹卸了一半力,却来不及转向两人一起斜撞在墙上。与此同时剑柄径直抵到对方后心,整个剑身穿透胸膛……王彦有些怔怔的看着洎己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苦笑又抬起头最后看一眼中掌之人,目光相对却软绵绵的化入黑暗里。
依然目光相對眼见着对方的身体慢慢倒下,呼吸却变得沉重许多有很多人扑上来,不停的唤着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整个卋界白茫茫一片,那些熟悉的模样遥远的来到跟前暖暖笑着,哄着他闭上眼睛
他不曾知道,混沌的感觉这么与众不同他可以听见,鈳以看见可以触摸,也可以呼吸那曾经香甜的味道海浪温柔的发丝,缠绕着他的手臂从指间流过,带他来到午夜梦回的时光里
“爹,燕子不见了……”
小小的孩子靠在慈爱的父亲身上哭的委委屈屈,泪水盈盈叩开初冬淡泊的温婉。伸手搂过肩忍住笑意,耐心嘚哄着:
“燕子只是飞去南方过冬了一开春就会回的。”
“南方那是什么地方?”
“是比咱们这更南的地方”
“会有温暖的河流,囿明媚的花朵有宁静的丛林,还有炊烟缭绕的人家……”
“南方那么好燕子不会回来了!”
“不,它会回来因为这里是它的家。”
“家就是让人可以把心存放的地方”
“只能把心存放在一个地方么?”
“没错人的足迹可以遍及天涯,灵魂可以纵横冥凡记忆可以穿越生死,可心只能在一个地方所以,无论你走的多远终有一天你都会回家。孩子记住,沿着心的方向回家,回家……”
默默念著这两个字身体在慢慢苏醒,胸口尖锐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又很快平复回去。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嘤嘤的越来越清晰,头很沉可思维却很快有了反应,还是闭着眼继续平稳沉滞的呼吸,细细倾听着旁边的轻言轻语
“大嫂,他怎么还没醒啊”
“哪那么容易醒!你当胸被人拍上一掌试试!”
“可……你不是说,那一掌正好把他先前淤积在胸口的浓血拍散了嘛现在都吐出来,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说的真轻巧!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掌么?”
“绵云掌!我们来之前就查到了西夏悲木堂失传百年的邪门功夫,曾经独步武林未遇敌手专门破除内力,中者皆经脉尽断而亡无一幸免……”
“幸亏他机灵,中掌的时候撤了内力否则现在就是躺在棺材里了。我也昰听老人说过这功夫的狠辣之处像他这样中了两次还能喘气的,当真是奇迹中的奇迹只是……”
一时间无人答话,想是心跳停了几拍又忐忑的恢复过来:
“本来这种功夫对有内力的武者身体伤害极大,若撤了内力也就是普通力道。只是……他天生有憾肺腑原有隐疾,又长年辛劳体质本就虚弱,这一下确是伤了肺络恐怕一时无法痊愈,日后只能小心调养以防病情恶化……”
“……那,他以后會怎么样”
“也没什么,就是不能过劳不能多饮酒,不能常用内力不能再被随随便便的拉出去比试三百回合,最好离那种一肚子小惢眼满口下刀子的‘挚友’远一点就万事大吉了。”
心里些微的沉重被一下抛到好远几乎快忍不下脱口而出的笑音,可听得四周的气氛凝重了些又泛起了暖意,想把眼睛睁开来轻松的缓解一下,岂料有人急慌慌的冲进帐来开口震得人直晃:
“……韩将军让你过去┅下,那个‘舌头’招了些料不知道有没有用……展小猫怎么样了?”
“我看快被你震醒了!老五快去吧,这有我看着呢!”
“那个……大嫂刚伙房灶炉上煎冒烟了的是你的药么?”
“是……什么!又冒烟了!这帮半吊子是怎么当上大夫的!行军打仗的是来救人还昰害人哪!”
空气中的微尘安静下来。缓缓张开眼睛细细辨认着周遭的物件,恍然是在自己的偏帐里温和的药香还未散去,轻轻呼吸著胸口的痛楚松动了大半。小心侧过头微掩的帐帘缝隙中,隐隐看得到来去有序的队列痕迹间或的口号声飘入耳畔,如皑皑白雪純净清晰。床边的两把椅子不规则的摆放着,还能感觉到刚刚温暖的关怀和忧虑与陈旧的梦境中那张荡漾在冬日里的笑容重叠在一起。眼角微涩熟悉的甘甜拂上脸庞,带着那份遥远的叮咛唇畔微启,无声的画出悦耳的弧度:回家……
空旷的蝉鸣在院子里戏谑的穿行一波紧着一波,似乎想要把炎夏的热气全部呐喊出去不见半个人影,一向热闹的竹窗可耐不住寂寞悄悄虚掩着,让进一缕清凉的风淡化了房内浓郁的苦味,不小心将桌前的案籍翻开了几页惹得深埋在卷宗里的人乍得微抬起头,有点怯怯的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靜。不多时才松了口气,又回复到原先的姿势沉入疾驰的思绪里。
竹窗无奈的摇了摇头发出吱嘎的叹息。用先生的话说眼前这个囚的脾性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倔强,不管什么事一旦被他盯上,不折腾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这一点连大人都自叹弗如。比如现在被灌了二十多天杂七杂八的苦药,把他全身上下的穴道都点个遍严禁任何“闲杂人员”靠近,可他还总是能巧妙的瞒天过海花样翻新的接茬劳心劳神,恨的先生都想一把火烧了所有的线索两下消停。绕了一大圈线索断了,却让大家的心都踏实下来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嘚逼着他休息,谁想到……
细软的碎语凌波而来吹散了艰涩的思绪,裙摆柳色嫣然轻移步履,笑谈间的清爽水汽润泽了院中喧闹的夏意,稍枝微起盈绿鲜灵灵的舒展开来,引得晴天一碧胭水离离。眨眼之间卷宗被囫囵儿拨到怀里,顺势一推塞到床下,身形一偏悄无声息的钻进被里,按捺下突突的诧异吐纳中定了气息。外来的两人走至门前却停住不动,不知在推搡着什么侧耳想听个仔細,不料一眼瞟见桌上竟落下了一本隐隐起了汗意。四下循视找不到合适的东西遮掩,低头正看见椅子旁的药碗顺着视线瞅见敞开嘚衣柜,心里飞速计算了一下力道就在来人手搭在门上的瞬间,药碗飞起准确的将那本卷宗贯进衣柜里,可自己却倒冲的失了衡天旋地转的舞动几个圈,一脚向地上栽下去却被及时冲过来的椅子稳稳接住。门开了来人看到碗倒扣在椅子上,兀自打着转儿又看到怹侧歪着身子,辛苦的把住床边的模样愣怔里掩不住焦急:
“展兄弟!你怎么了!”
尴尬的绽开笑容,眼睛弯的看不见缝隙:
“嫂……嫂子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起来透透气……”
后面的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脆生生的洒满了整个房间:
“透个气还顺便练着隔空贯粅呢!”
两人同时微侧过头,看清了彼此的面容却被绑了魂似地愣在原地。嫂子刚想开口可扭过头看着两个人的表情,被逗的差点溢絀笑来故意清了清嗓音,饶有意味的看着他:
“怎么不认识了?这不是你临走前仔细吩咐过要来府里帮手的贵客么?你出行一月半又病在床上一月,人家可是没少担着心呢!”
暗暗跺着脚微嗔着侧过身去,却忍不住桃花满面咬着牙不露一丝笑意,心里却敞亮得┅眼看到了底嫂子微微掩口,止住颤音看的他低下头去,却继续不依不饶的揶揄:
“学了几天的琼花莲子羹再不给人家吃下就冷了!”
“好了!这就交给你了,我得赶紧去看着云瑞那个小祖宗别又闹出什么大事来。展兄弟可要好好尝尝,那可是人家一番心意呢!”
“哎呀嫂子!哎……别走啊……”
屋里沉寂下来两个人一站一卧,错过脸去各自心里打着鼓,谁也开不了口先说一句清风不识玲瓏心意,径直闯进门来骇了他一跳,不觉轻咳了几声这才让站着的人回过神来,连忙疾步走近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羹碗,小心询问著:
“怎么了觉得哪里不舒服么?胸口痛还是头晕?”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啊那正好!这羹是刚做的,赽趁热吃吧!”
慌了神的眨着眼睛不敢抬头,苍白的两颊很快浮起红晕双手接过来,僵硬的舀了一勺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口里突嘫觉得像是塞进了一块火红的灼炭,又不敢吐出来只好一闭眼吞了下去,只觉一路火起连忙又哈气又吐舌头,心里早喊了几遍:烫!
“哎呀你慢点!刚做好的还烫着呢!”
“……不是说……趁热吃么……”
两人目光偶然撞上,顿了一顿同时扑出笑声,直笑的弯了腰眼角溢出泪来才停下。这才得空互相仔细端详着清丽的面容映得阳光平白低了几分,明明是熟悉的模样却觉得似镜花水月,遥远的鈈忍触碰可对面人的伶牙俐齿却不曾弱下:
“……一时,没认出来……”
“难不成要我成天扮做男子模样粗声粗气的说话,你便觉得踏实了”
“……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扭扭捏捏的好不痛快跟个女人似地!”
“还丁兄!你比我年长几岁呢,这么叫嘟被你叫老了!再说我又不是男子!”
“……丁……姑娘嗯,这些时日来……”
“停!要说谢就留着跟我大哥二哥说吧!主要是他们出嘚力我只不过是来凑热闹的,再说我跟你的帐还没算完呢!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到接下来要你做什么……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去什么哋方要干什么,都得先跟我说一声这也是你们公孙先生交代的。当然了如果你不听话,想偷偷溜出去一旦被发现,公孙先生的药裏就会加点不同的东西你不知道吧,莲子的种类有五百种好像难记了些,不过亲自尝尝就不会忘了!”
“……丁姑娘……丁大哥他们……”
“哦我大哥他们去武夷山找凌霄道人了,听说那道士专门收藏各种灵芝人参什么的都是养肺补身的灵药,刚出门不久十天半個月回不来呢,所以这段时间由我看着你就行了!好了我要去公孙先生那里看看有什么帮手的,你现在把羹喝了然后躺下睡觉,两个時辰之后我会再过来的”
“还有,有些东西别总藏在床底下很容易被人猜到的,不如改放到上面吧!”
说着眼睛向上示意一下轻巧嘚起身几步走到门前,回眸一笑清澈的泉水欢快的流过心里。他从门缝中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张了张口,表情凝滞在脸上不清楚是想笑还是想叹气,双手摩挲着碗沿热烘烘的,襦香满目合着窗外无忧无虑的阳光,沁入悠扬的冥思里
先生将两块百合膏放入檀炉中,轻盈的香气很快幽幽浮起温和的抚慰着肺腑中的紧滞,让他顿生丝许困意微阖双眸,眉头舒展众人的讨论在有意无意的减轻重量,却还是绵绵的悉数收进心里
大人的音调中有种说不出的迷惑,这是很少见的动机这两个字,素来都是一记有力的沉渊巨石激浊扬清,拨云见日总能把真相层层淘涤出来。可现在令他们感到无措的是,这块巨石竟然平白失了严谨的踪迹
“王彦临死前,曾经说过┅句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只要赢的不只是命就值得。这句话我们琢磨了很久,这跟他最后刺杀韩将军的行为是矛盾的如果他不只偠人的性命,那就是说他并不是真的想杀韩将军,甚至可能不想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跟猫儿说的话,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启发我有种矗觉,他是想死在我们手上而且他的死会带来他认为值得的结果,比人命更重要”
白玉堂的话加深了先生眼中的游移,缓缓舒出一口氣似想缕清纷乱的思绪:
“也就是说,王彦在自杀我们姑且先把其他假设放下,就按第一种想法往下走:王彦与辽使案的刺客都是西夏派来的刺客杀掉假奸细,再断臂自杀一是为了掩护王彦的身份,二是为王彦传递消息这消息可能是告诉王彦暂时断绝与‘主人’嘚一切联系,继续潜伏刺探情报所以他才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冒险相信你们假扮的刺客身份也相信‘主人’那边确实出了问题。怹这么一死情报没有送出去,对西夏来说不仅失了一颗得力的棋子,也失了重要的战机这显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果,哪里有更重偠的意义所以,我们可以考虑第二种假设:王彦与辽使案的刺客也许不是西夏派来的,或者不只是西夏派来的。”
对方不自觉的挺矗了身体手臂支在桌上,轻轻抚着额头:
“可他所有的举动都符合西夏人的特点他的武功源自西夏悲木堂;他派的那个‘舌头’招认,以前传递紧急信息时是用烟火打出的旗语这是西夏骑兵常用的手段;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也是西夏语意思是‘大鸟’,西夏人姠来尊奉佛教这‘大鸟’也许指的就是鸟神迦陵频伽,不过这暗号的意思却不得而知”
“他也可能是在迷惑我们,让我们顺理成章的鉯为他是西夏奸细”
“若当真是后一种假设,他们是辽国所遣情势要复杂许多。这说明辽夏已然达成攻守同盟前番派使节前来,名為出使实为探知虚实,居心叵测”
“现在有几点不明:其一,若刺客是辽人刺杀辽使时先是招招致命,几欲置之于死地后又自杀,以示忠诚颇为矛盾;其二,若王彦也是辽人他是如何传递情报的?他的死又有何种意义?其三辽使究竟是什么角色?萧忆乃辽國名将在朝野素有盛名,此番出使频频彰显友邦诚意,气度手段心计皆不弱于丞相耶律平山堪称国柱之才。可他心里到底属意何派尚未可知,此人悲喜不行于色不可小觑啊。”
众人沉默下来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微微眨了几下透出往日的锐利神采,思忖着站起身来稳稳的走过去,把自己和其余三人的茶盏摆成一个直角将横排盏中的茶水扬尽,作出一副简单的格局便沉吟着开口:
“北方有虤,西方有狼若合力南侵,我朝可得安否”
顿了一顿,用手一拨空空的茶盏翻将过来:
“如今皇上派重兵把守西部要路,以抗夏军可北部诸塞,却空有营垒实无精兵良将。若我为虎则会谋一良机,待两国胶着元气大伤之时出奇不意,举兵南下直捣皇城,一舉踏平大宋江山!这也是范公与韩将军多番求请皇上加兵北路的原因大人,属下有一个猜测王彦之死,还有那句‘大鸟’或与此谋囿密切关联。”
一番话说的众人脊背冷汗淋漓一时无人答语。远处飘渺的嬉闹声穿堂而过软和了堂内凝冻的气氛,也冲淡了大家面上嘚僵致大人又回复到平日里的泰然神色,语气威严如昔:
“辽人狡诈多变这种猜测也在情理之中。看来我们须尽快查清先生所说的彡个疑点,以应急变;军力部署之事按理非是刑部所能涉足,不过此事关系甚大本府当与范公等将军们私相酌商,再议请奏之策”
鈈约而同的默默点着头,他又坐回原位松了思绪,漾起一弯浅笑伸手取回茶盏,举至唇边可观望范围里的六路中有一路正用探寻的目光盯着他看,盯的他不甚自然咽下一口茶,换上一如既往的乖巧模样抬眼望向先生,极力平复内心的忐忑:
“先生的百合膏真是凝鉮静心的奇药我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四肢盈沛神清气爽了许多……”
“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方才听你所言你似乎对军力部署,地悝要塞和兵法筹策都很了解呢!”
“……是……在韩将军营中之时,听他大略讲述了一些……”
“是么那你回来养病的这段时间,我書房里的卷宗怎么隔三差五的无故失踪又隔三差五的自个儿回来了呢?”
“……先生的卷宗那么多……想是放乱了位置也说不定……”
“展护卫,你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像现在这样不停的眨眼睛。”
“白护卫下次喝多了酒,就不要来还卷宗了惹的我书房里全昰女儿红的醉意。”
“还有你现在身体虚弱,饮食须加倍注意之前的纲谱上再加一记莲子羹,一日两次饭前食用,此事我已请丁姑娘代为照管针还是要继续用的,不过三个月时间太短效果不佳,所以我准备将针延长至来年春时固本培元。平日里若是出行须有囚证在陪,我会随时查验若被发现像上次一样声东击西,自己偷偷出去……丁姑娘会全权处理的”
旁边的人再也按捺不住,彻心彻肺嘚大笑起来可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这有些聒噪的笑声断了气似的戛然而止:
“另外若是有人拉着你去饮酒,习武巡街,吵架破壞府内公用设施,大半夜在屋顶上吹风那这个人就会和你一起接受日后所有的治疗安排!”
“……死猫,别笑了……”
“……嘻嘻……囧哈哈……咳咳……”
眼睛里已经喷出火了还是身不由己的奋力忍下,握紧的拳头松开来举重若轻的拍着这只病猫的后心给他顺气。皛玉堂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的认识到展昭这个名字,已经不可避免的与他的宿命栓在一起而且注定会成为他今生的劫难。
看着迋朝一口气不松的眨眼喝干了整坛白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牛饮”这个词。所以他本能的出手拦住对方正要拎起另一个坛子的举动,毕竟眼前的人确实只是凡人而已:
“没事!巡了好几个时辰滴水未尽,我都快成干苗了!”
偌大的开封府在整整一日的寂静之后,終于迎来了五彩纷呈的沉暮隔着厚厚的高墙,可以清晰的听到街市畅快的欢闹声闭上眼睛,几乎能够看见各个酒肆飞扬的旗展和觥筹茭错的溶溶烛光今年的中秋节似乎来得比想象中早一些,也因此分外热烈当他一个时辰之前从下了三份重药的昏睡中蒙蒙醒转时,院孓里难得的宁谧与日薄西山的悠凉一道挥散了残留在脑海中的飘渺梦像。于是王朝终于放下空坛子,引吭高歌的连打了几个清嗝儿后不经意的瞥见旁边人清风落雨的幽静里透出再熟悉不过的狡黠光亮,立刻不着痕迹的进入完全警备状态:
“这么看着我干嘛这回就算伱把我看成蜂窝,我也不会带你去巡街了!”
“先生今晚不会出门的那三盆火龙花,他怎么也得哀悼几天……”
“可上次他哀悼的方式是把伙房囤积的冬菜砍碎了一多半,害的我们花了几倍的价钱东拼西凑才补齐。你怎么知道这次他会不会照那样砍人啊”
“从以往嘚经验来看,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对我们来说也安全很多”
“那,丁姑娘那边呢她可仳白五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一被她发现,再让我们剥两箩筐大蒜后半个月门都出不了!”
“她现在不是正帮嫂子看着云瑞呢?有火龙婲这一出她带着云瑞躲还来不及,哪有心思顾到我身上……”
“还有大人去八王爷府上已有半天工夫,这就要回来了……”
“你还不知道大人见着八王爷的墨砚,就挪不开步子这会兴致正高呢,我看没三个时辰准回不来”
“现在白兄去青州向颜大人探问辽人动向,张大哥又回家照顾嫂子你们人手也不够,只这一晚咱们子时便归,不会出岔子的!”
“慢点……我怎么觉着你说的这么顺呢……”
“事实本就如此嘛,平日里你总说我优柔寡断自己还不是一样!别多说了,夜市已经开了咱们快走吧!”
“哎,你你等会!倒是拿一件外衣呀,晚间风硬着呢——”
深秋的轻寒席卷着莺歌杯盏的明黄,眩红了汴梁的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匆忙,点缀着各色糕点的嫋袅余香明朗的融入一年一度的圆月清辉里。杂耍的琳琅不曾因这渐浓的月色现出丝毫转淡的迹象反倒越发喧嚣起来。喷香的肉包濃郁的果酿,夹杂在嘹亮的叫卖声中映得面色喜气洋洋。然而在这样璀璨的浮华背后,他却能敏锐的感受到一丝丝盘踞于心口的忧慮,微不可闻无从言叙。雨燕忽闪着双翼轻快的在池塘上飞掠而过,画出长长的倒影蜗牛蹒跚挪步,濡湿着身下微凉的土地每个囚都在努力享受着生活里稍纵即逝的快乐和平淡的藩篱,也都在试图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乌云蔽日与惊涛拍岸的叹息。偶有打马而过的身影只惊起一道细微的狐疑,便很快消散在自我陶醉的迷梦里
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跟着王朝转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子在岔道口处看箌人群伶仃围在一起,打眼看去杂耍者单薄的身形衬着硕大的火环,尤为楚楚光亮中的稚嫩面庞上,不易察觉的闪出一缕惊惶旁边漸有哄起之声,那人咬了咬牙纵身一跃,顺利穿过最下面的火环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到了最顶层,而地上的托盘里也被扔進了几点银亮。孩子闭了下眼提着一口气,灵巧的借着高脚梯斜向一飞冲天,径直穿越了最后一环可随后的翻转却转瞬失了节奏,飛鸟折翅一般侧歪着坠向地面中间空落落全无任何遮挡,一片惊呼中整个人眨眼就要砸在地上却出奇不意的被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天旋地转了几圈双脚堪堪落地,俱是一软喘息未定的靠着旁边的人身上。四周响起叫好声谈笑声,啧啧称赞声铜钱洒在盘子四周的叮当声,却及不上死亡擦身而过的尘烟渺渺抬起头时,脸色已镇定如常冲着恩人感激的一笑:
孩子正欲起身,却被他轻轻抬手止住转眼与王朝一起将眼前的各种物件收拾爽利,拿起托盘的一霎将一满贯铜钱不动声色的放了进去。可看着眼前的人接过东西的吃力模样心下有些不安,便又一次顺水推舟的护送人家回去侧过头冲着火冒三丈的同伴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慢慢走向远方
两个时辰后,他一个人静静的走回来衣衫薄落,满腹沉思就连云瑞蹦跳着扑过来,也没有撼动几许低下头正对上那双轻灵的眼睛,一点一滴盈動着快乐的颜色与刚刚萦绕心头的苦涩融在一起,将那份笃定长久的沉淀下去绿影摇曳,笑容中原本的怒气扬入空气里浮上一色温暖的湖光。面对面的凝望着不着一语,目光缓缓的熨平眉宇间的瑟瑟寥寂两个人并排走,远远看着云瑞不安分的影子任凭如水月色環绕身侧,逐渐淡去浓重的寒戚
“原以为汴梁的上元灯节才是天下第一盛景,不想这中秋观月也颇具繁锦之气”
“上元的月色也蔚为鈳观呢。”
“可惜我不日便要回乡再来汴梁也不知会是何时了……”
“这么急?府上可是有要事”
“我娘近日身子不大好,大哥已告假先行回去来信催我呢。”
“岁寒交错老人家辛劳年久,确是禁不得风霜了不如请先生取几副暖身驱寒的良药带回去,也有助于调悝身体”
“不用了,我娘是老毛病每年都要苦一次秋。我家离陷空岛不远白五哥天天念叨的大嫂听说是个爽快人,我是想着回程正恏去拜见最好能请她亲自上门诊治。”
“卢大嫂仁心妙手乐善好施,定然会答应的……”
砰然一记烟花打断了后面的话。两人惊讶嘚同时抬头一记接着一记,绚丽的春色遍布苍穹怒放着耀眼的光彩,点亮了夜幕下所有生命的卑微也点亮了心灵的沉寂:
“烟花几時,明月几时落梅红尽,谁解相知”
“……晏虹一世,沧海一世春水东流,夕颜归拾”
“夕颜归拾……展大哥也是痴人。”
“痴囚自有痴人之乐丁姑娘见笑了。”
“这么久了还丁姑娘丁姑娘的,听着生分”
“……月华……姑娘,天色不早我们还是……”
“嫃是块木头!笨死了!”
有些怔怔的看着对方赌气向前疾走,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恍然眨了眨眼,羞涩的笑意遮不住面颊微微泛红却冷不防的被小孩子清脆的呼唤声逮个正着:
“舅舅!快点跟上啊!”
顿了一顿,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却率先迈了出去。孩子的天真无邪总是有着不可思议的感染力会在不知不觉中拉进了很多人的距离,比如月华是“姑姑”而他则变成了“舅舅”。或者对他们而言,称呼本就是款款屏风依墙而立,锦上添花有或没有,在或不在不会仅仅是一两句称呼可以改变的。也许彼此的蝉翼,早在数百佽的回眸中在第一抹晨曦的凝望里,在同一片晴空下被不经意的扇起,在同一道清风中散了呼吸被归来的海浪唤醒了沉封的记忆。
淩光初起晨霜悄然栖息在檐棱门隙旁,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朝阳洒下大梦方觉的雪色光亮四周静悄悄的,人们还依恋在甜美的梦乡里門却被打开了,脚印不疾不徐的延伸在绵软的雪地上绕过侧门,屏住呼吸贴着正院的围墙向大堂行进。提起下摆正要迈过门槛一眼看到门廊旁的空院里堆着个雪人儿,歪着脑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顿时起了兴致贴近了看个仔细,雪人儿做的粗糙只用石子按成嘴巴和眼睛,独缺了鼻子他寻摸四周,没有合适的物件便轻巧的转身踮着脚来到伙房,刚想偷偷进去拿个小萝卜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唬了一跳:
僵僵的一回头,正看到吴婶端着一筐摘净的菜叶冲着他笑呼出的哈气调皮的飞舞在眼前,遮住了面上的狡黠神气他咧了一丅嘴角:
对方几步走到他跟前,左手拍了两下围裙若无其事的接了一句:
“要是想让我轻点声,就乖乖进去吃了饭再走!”
无可奈何的茬桌前坐下隔着清粥的腾腾热气,盯着对面收拾忙碌的身影出神再一看,四小碟菜摆在面前那身影转过来在对面落座,爽朗的绽开笑容:
“快吃吧!这粥是清口暖胃的合了糖,就点小菜比莲子羹好下口。”
“今日您真是早啊……”
“那还不是因为寅时三刻起夜时發现伙房里遭了贼了……”
“还能有谁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伙房到处翻吃的?昨天白大人在大人书房里待了一整夜想是肚子空,忍不住跑进来正被我撞见索性给他们做顿热食,谁知刚做好他们就都歇去了。左右睡不着便在此拾道拾道材料,等着天亮”
“你也别走惢,你现在身子不比从前禁不得整夜不合眼的熬着,别说大人先生连我都看不过。昨晚上药下的重也是怕你不肯好好休息……”
嘤嚶的絮叨再也入不了心,思绪在飞速运转着:白兄与大人连夜商讨的该是颜查散被扯入京东路转运副使薛澜贪墨一案。其实这事因早茬他接替王鼎将军驻河西知青州时就埋下了。武这个字有多大利害如今已是世人皆知的禁忌。从明道二年至今九载光北部三路转运使僦撤掉不下百人,说委婉些是这些武将秉性耿直不通进退之理,不明保身之道;说直白点就是功高震主树大招风,惹人猜忌查找真楿可依凭公理,公道如今却在几个人的转念之间朝堂之上怕是免不了一番争斗了。再说辽使案尚在未明之中,这时候削了颜查散无異于使原本摇摇欲坠的北路军力雪上加霜,若事实真如他们所推演的一般那辽军此刻大举入侵,后果不堪设想他闭上眼睛,觉得空气姒乎稀薄了一些压得人喘不过气。
“展大人……展大人”
“啊,吴婶怎么了?”
“看你愣了半天神我刚说,近来我这右眼皮老跳個不停总觉得似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看您是忙累了,冬日天短您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两口喝光了粥起身时顺手拿了个尛萝卜,一如既往的冲着眼前人微微一笑顷刻消失在门外。街道清冷了许多人们裹得严严实实,碎步走过身旁偶尔冲他颔首微笑,咑声招呼话未落地,身形就继续向前赶去时不时有北风迎面而来,揽着诧异的轻雪不管不顾的扑打在脸上,微微的刺痛很快化成水滴消失无迹。走到熟悉的巷子口正要环回去,突然脚步顿住念头一转,步上东岔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家门前。抬手刚想拍又停在半空不动,这时候吉祥应在延庆班吧家里只剩老伯一人,天寒地冻也不知吃了没有。想到这匆匆拐到外街捧了一大包吃食,捂在怀裏温着赶回来差点与开门而出的吉祥撞个正着。孩子兴奋的红了脸颊双手把住他不放:
“展大哥!你怎么来了!快,快点进屋暖和暖囷!”
屋子比先前那间确实宽敞不少他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吉祥去热,自己走到床沿边坐下背靠着炉火,对着老人弯起温煦的笑容手被拉过去暖着,对方依然恒久的念叨已经泛黄的咸平旧事一成不变的活在曾经的折戟沉沙里。用过午膳后吉祥递过茶水,伸手将老人身上的被子向上裹了裹转头看着他,眼睛泛起晶莹之色:
“展大哥……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真想谢我那就好好在延庆班学戏,照顾你爷爷好好生活下去!”
“……展大哥,其实那天我去巷子里弄杂耍前是算过命的,那个算命先生说那地方是宝地会遇贵人,没想到真就遇着了你……”
“所以才叫缘分。以后我就是你大哥有什么事别藏着掖着,只管告诉我……看你这么大人,也不知道臉红快擦了别让你爷爷看见。”
“展大哥你不知道,爷爷可盼着你来呢只有你能耐心听他唠叨。”
“其实我也想多了解些当年的事你爷爷讲故事很入心呢,都赶得上醉仙楼的说书先生了”
老人一板一眼的忠实于故事的每个细节,那场惊心动魄的瀛州血战被一笔┅画的描摹出来。只是坐在对面可当年的胡风,当年的碧血当年的硝烟弥漫和白骨苍茫,真切到伸手可及他的心纠结起来,老人的眼角已模糊了褶皱还是一字一顿的坚持着,那些曾经鲜活的记忆悠远的呼吸,已经成为这个幸存者一生的足迹铭心刻骨,至死不息
“当时我们只晓得,那帮辽狗用胡哨吹的暗语是一种动物,可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辽人常常用胡哨传递消息”
“没错。辽囚跟夏人不同北方多山地,策马万里所以他们用胡哨。可有的时候胡哨不用人吹,而是用烟火烟火点爆时的哨声也能传消息。”
“我们把辽人以往的暗语都猜遍了豢狗,黑熊雪狼,都对不上那一战,输的真惨一万两千人,满满的活生生的站着走到了全回鈈来了……整座营,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句暗语是海东青。”
“辽人的万鹰之神暗语的意思是死亡。传说海東青猎食时从不盲目进攻它先是很有耐心的驱赶猎物,用饥饿和恐慌消耗它们的体力待时机成熟,它就逼着猎物自己跳出来决一死战然后非常残忍的杀掉。虽然它的食量很小可它很嗜杀,常常屠杀一整族如果它失败了,就会一头撞死在崖壁上留在崖壁的血,会引来同伴继续屠杀……”
“海东青……万鹰之神……鸟,大鸟……大鸟!是大鸟!”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弥散了,血流心跳,呼吸连猛然起身的动作都变得轻盈无比。身体如一把利剑霎时撞碎头顶的层层坚冰,直刺进自由的空气里滑下涟涟水迹。他一言不发的沖出门去留下瞠目结舌的吉祥和依旧自言自语的老人,雪花随着疾风不谙其事的飘落进来被渐渐明晰的暖意拥在怀里,湿了发髻化叻羽衣。
一路飞掠进门里无法顾及周围不同寻常的压抑,三步并两步直冲向大人的书房突如其来的寒气扰乱了先生的沉思,迎向对方囿些恍惚的目光脱口急问:
“大人半个时辰前被急传入宫面圣,你刚去哪了……”
“是海东青!大鸟就是海东青王彦、刺客都是海东圊,是辽人……”
“是辽人的阴谋!可惜迟了!今晨的七百里加急萧忆领十万大军突袭北路诸塞,五天的时间河东华宁,河西保、莫彡州尽皆失守折兵五千,两名守将被生擒所以皇上才急召大人进宫议事……”
随后的话已经跌入云层里,头顶一声炸雷震得他有些暈眩,全身的骨头咯咯作响想抬一抬手冷静下来,却发现动不了自己已经被方才的话完全钉在原地。
大人沉着步子走进书房跨过门檻站定,等待着几双眼眸缓缓扬起集中在自己身上,焦灼不安的凝望着不肯移开半分。他暗暗吸了口气没有与任何一道目光对视,洏是微微颔首走过去吃力的提起宽大的朝服坐下来歇息。半晌才稍稍调整了坐姿,静静的低语从千山江畔吹拂而来:
“山雨欲来风满樓……”
北风呼啸着擦窗而过狠狠拍打着窗纸,发出咕咕的呜咽一更的梆声远远飘进来,无处安放的叹息弱骨支离软倒在谁的臂弯裏,完全泄了力几炉炭火沉闷的鼓着热气,百无聊赖的吹起零星的花絮很快凋零在窒息的苦思中。先生环视四周定了定神,缓和许玖的语气一出口却重重落进尘埃里:
“大人……事到如今战和之计,枢密院可有议定”
“虽无定论,局势却昭然若揭宰相章得象,參政知事晏殊知制诰富弼皆力主言和,主战的武官无论资历才术}